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今日的文化超偶來談先秦的文化超偶
二○○五年,易中天在中國大陸央視頻道「百家講壇」講了「漢代風雲人物」系列講座,將歷史以深入淺出、平易近人的方式展現給大眾,大受好評,成為中國最受 歡迎的學者之一,二○○六年的「品三國」系列講座讓他聲望與名氣一路攀升,二○○八年的「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系列講座更吸引了愈加驚人的收視人口和媒體佳 評。如果說孔孟楊墨老莊商韓是春秋戰國時代的明星學者甚至文化超級偶像,那麼說易中天是今日的明星學者甚至文化超級偶像,一點都不為過。
讓諸子還原為真實的人物,不再死板
《先秦諸子百家爭鳴》是易中天所主講央視同名節目的原稿,不受錄製節目時間限制,所以內容比電視節目更為豐富精彩。易中天在書中一一講述了春秋戰國諸子, 不但講他們的學說內容,更將這些思想家的生活、成長背景和性格做了生動的描寫,將原本在讀者印象中只是書本裡呆板而死氣沈沈的姓名字號和說明文字,還原為 一個個有喜怒有好惡、敢言敢行、追求真我的人物。
細說先秦諸子思想,為中國崛起溯源
易中天從先秦諸子的背景、動機和理念,一一剖析了春秋時代儒、道、墨、法各家的思想。這樣的剖析不但幫助讀者瞭解兩千多年來中國在政治、社會、文化各方面 發展的來由,更為理解廿一世紀的中國崛起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如果說《漢代風雲人物》和《品三國》將中國崛起的氣勢和謀略做了歷史溯源,那麼《先秦諸子 百家爭鳴》就是在思想上為中國崛起溯源。既然中國崛起在全世界已經被毫不懷疑地重視著,這樣一番重新審視中國崛起的思想源頭,其價值顯然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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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炎欣 中天電視台新聞部主任
高永謀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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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一 夫子何人
二 學而優則仕
三 君子固窮
四 頭號教書匠
五 誰是好學生
六 傷心事與玩笑話
第二章 儒墨之爭
一 儒與俠
二 孔子的藥方
三 墨子的藥方
四 兩位俠士
五 三大分歧
六 儒墨再評價
第三章 儒道之爭
一 隱士哲學家
二 從楊朱到老莊
三 無為之謎
四 道之謎
五 老莊之別
六 儒道再評價
第四章 儒法之爭
一 血染的思想
二 謀士的哲學
三 橫行霸道
四 兩面三刀
五 人性是個問題
六 儒法再評價
第五章 前因後果
一 事出有因
二 以人為本
三 好大一個家
四 命運呼叫轉移
五 士人的崛起
六 魅力所在
第六章 繼往開來
一 灰色的船票
二 墨子與楊朱
三 老子與莊子
四 再說法家
五 愛的呼喚
六 正義與自強
試閱
一 夫子何人
要說孔子,得先知道他是什麼人。
孔子是什麼人?拿這問題問中國人,十有八九會說是「聖人」。孔聖人嘛,誰不知道?孟子就說得更明確,孔子是「聖之時者」(《孟子.萬章下》)。這話什麼意思?魯迅先生說除了翻譯為「摩登聖人」,沒有別的法子(魯迅《在現代中國的孔夫子》)。但照我看來,如果擱到現在,大約也可以叫「文化超男」。
當然「摩登聖人」也好,「文化超男」也罷,都不是孟子的原意。孟子的原意,是「聖人當中最識時務的」。孟子說,聖人,有四種。伯夷,是「聖之清者」,也就是「聖人中最清高的」。伊尹,是「聖之任者」,也就是「聖人中最負責的」。柳下惠,是「聖之和者」,也就是「聖人中最隨和的」。孔子,是「聖之時者」,也就是「聖人中最識時務的」。為什麼這樣說?因為孔子善於處世。孟子說,孔夫子的處世之道,是「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孟子.萬章下》)。什麼意思呢?就是該離開就離開,走得快快的;該待著就待著,待得長長的;該隱居就隱居,決不貪圖名利;該做官就做官,也不自命清高。總而言之,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很知道因時制宜,所以是「聖之時者」。
孟子這話可以討論。孔子的選擇,恐怕沒那麼自如,很多時候是不得已。這一點,讀完本章就會明白。同樣,聖人這個頭銜,孔子也十有八九不會認同。孔子自己說得很清楚,「若聖與仁,則吾豈敢」(《論語.述而》)!只不過去世以後,管不著了,只能由著別人說。但倘若知道孟子稱他「聖之時者」,則多半會懷疑是不是諷刺。
孔子不是聖人,是什麼人?他老人家自己的說法,是普通人。《論語》一書中,孔子兩次說到「吾猶人也」,一次在《述而》,一次在《顏淵》。就是說,我和別人差不多。或者說,我也是個人,與別人沒什麼兩樣。
那麼,孔子是普通人嗎?
是,至少原本是。孔子,名丘,字仲尼,尊稱孔子,生於公元前五五一年,卒於公元前四七九年,活了七十三歲或者七十四歲(算法不同)。根據眾多學者的研究,孔子的祖上本是宋國的貴族。而且追根溯源,還是商湯的後代。後來,孔氏家道中落,又受到權貴威脅,便遷到了魯國,其實是移民。孔子本人,則生於魯國,長於魯國。就是說,他祖籍是宋,國籍是魯。宋為商之後,魯為周之後。孔子身上,有兩種文化的交融。
移民到魯國的孔家,已經沒有了在宋國的風光。孔子的父親叔梁紇(音核),只當過「縣級幹部」(邑宰),而且在孔子三歲那年就去世了。所以,孔子的童年,很苦;他的一生,也不順。不過這種苦,這種不順,反倒成全了孔子,使他成為一個博學多才的人。也就是說,孔子即便是聖人,那也是苦出來、逼出來的聖人。
這樣說,有證據嗎?有。據《論語.子罕》,有一個高官(太宰)曾驚異於孔子的學問,就去問他的一個學生:你們老師只怕是聖人吧(夫子聖者與),怎麼會有這樣多的才能(何其多能也)?這個學生馬上就回應說,當然啦,老天爺原本就要我們先生當聖人,又讓他多才多藝嘛(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
孔子的這個學生,就是子貢。子貢,姓端沐,名賜,子貢是他的字。端沐,也有寫成「端木」的;子貢,也有寫成「子贛」的。這些寫法都對。子貢是衛國人,生於公元前五二○年,比孔子小三十一歲。此人的特點,是頭腦靈光,能說會道。無論辦外交,還是做生意,都得心應手。他和顏回、子路一樣,是孔子最重要的學生。子貢在《論語》中出現的次數也很多(廿八次),僅次於子路(四十二次),排第二(並列第三的,是顏回和子夏,廿一次)。孔子的許多名言,比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就是對子貢說的;孔子學說的一些重要特徵,比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也是子貢總結出來的。如果他不是孔子的得意門生,這話就沒資格說。(待續)
子貢與孔子的關係很親密,也很隨便,隨便到孔子常常會調侃他。據《論語.公冶長》,有一次子貢問孔子:先生看我這個人怎麼樣?孔子說,你是個東西,是個器皿(器也)。子貢又問:是什麼器皿?孔子說,瑚璉呀!瑚璉,是宗廟裡的禮器,與簠簋同類,也有人說就是簠簋,總之是用來盛放米飯之類食品的,說白了就是飯桶。但用於宗廟,又很高貴,是既貴重又華美。那麼,孔子說子貢是瑚璉,是什麼意思呢?這就看我們怎麼理解了。錢穆先生取其貴重華美,認為這是贊許子貢為「廊廟之材」(錢穆《論語新解》,下引均見該書,不再注明)。李零先生認為是有分寸的肯定,因為「瑚璉是重器,但不是最重要的器」(李零《喪家狗》,下引均見該書,不再注明)。李澤厚先生認為是有褒有貶,半開玩笑(《論語今讀》,下引均見該書,不再注明),這個我比較贊同。我也認為孔子是半開玩笑。他的意思是:阿賜呀阿賜,你是一個「又貴重又華美的高級飯桶」。
孔子為什麼要這樣說呢?敲打子貢。孔子帶學生,有個特點:因材施教。有的學生要鼓勵,有的學生要敲打。子貢就經常被敲打,因為子貢太聰明。一個人,如果太聰明,就容易自作聰明,也容易耍小聰明。這很危險,當老師的不能不敲打敲打。比方說,據《論語.憲問》,子貢喜歡「方人」。方,有人說是「譏諷」,也有人說是「比較」,其實一回事,就是子貢喜歡拿自己跟別人比。比較的結果,是覺得別人都不如自己,便難免譏諷。這就是賣弄聰明了。於是孔子就說:阿賜呀,你就那麼優秀嗎(賜也賢乎哉)?我就沒那閒工夫(夫我則不暇)!的確,一個人,管好自己就行了,何必對別人說三道四,品頭論足?
不過敲打歸敲打,欣賞歸欣賞,孔子其實是很喜歡子貢的。據《史記.孔子世家》,孔子去世七天前,子貢去看他。孔子說:阿賜呀,你怎麼來得這樣晚啊!又說:天下無道已經很久了,誰能繼承我呢?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孔子這話,就有點托以後事的意思了。事實上子貢對孔子,也是忠心耿耿,情深誼長。孔子去世後,學生們都守喪三年,唯獨子貢在墓前守了六年。後來,又力排眾議,力挽狂瀾,極力維護孔子的「光輝形象」。當時,社會上刮起了一股貶低否定孔子之風,而且都拿子貢來說事,說子貢比孔子優秀多了。子貢說,這是什麼話!就像蓋房子,我的院牆只有肩膀那麼高,當然一眼就看清楚了。我們老師卻是深宅大院,你們只怕連門都摸不著,哪裡知道他老人家的深淺?別人再優秀,也只是丘陵而已;我們老師卻是太陽和月亮,永遠都不可超越(《論語.子張》)!實際上,孔子去世以後,尊奉孔子為聖人的「造聖運動」,就由子貢發起。太宰問他孔夫子為什麼多能,他說「天縱之將聖」,並不奇怪。
然而孔子聽說卻不以為然。他說,太宰這些人能瞭解我嗎(太宰知我乎)?我的童年是很苦的,很卑賤的(吾少也賤),所以會幹許多髒活、累活、苦活、下賤活(故多能鄙事)。一個「君子」,能有這麼多本事嗎?不能吧(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孔子這話不好懂。什麼叫「君子多乎哉?不多也」?這個「多」,是「多才多藝」的多,還是「多能鄙事」的多?太宰問的,顯然是前者(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孔子的回答,卻顯然是後者(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多能鄙事」是不能算作「多才多藝」的。因此許多學者的解釋,是認為孔子並不欣賞這個「多」。比如李澤厚先生的《論語今讀》,就直接翻譯為「君子需要這麼多的技術嗎?不需要」。
李澤厚先生的翻譯是有依據的,依據就是朱熹的注。朱熹認為,孔子雖然承認自己「多能」,卻又特別說明那不過是一些下賤的技藝而已(所能者鄙事爾),不足為道,與聖不聖的也沒關係(非以聖而無不通也)。據此,則孔子的話就可以這麼理解:我因為少年貧賤,多少能幹一些粗活。如果是真正的君子,會有這麼多技術嗎?不會的。
這當然也通。但這樣一來,孔子的話,就不但答非所問(何其多能也),而且連多才多藝和自己是君子,也都否定了。這好像有問題。因此,我更贊成李零先生的解釋:孔子認為「多能」這事,與是不是聖人沒關係,與出身好壞也沒關係。恰恰相反,就他個人而言,反倒正是少年時代的貧賤所造成。實際上,同在《論語.子罕》,就有孔子的一句話:「吾不試,故藝。」試,就是舉用、出仕、做官。因此,孔子這話的意思就是:我不被國家任用,所以才藝特多。多藝既因「不試」,多能豈非因為「貧賤」?(待續)
那麼,「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又怎麼解釋?原來這裡說的「君子」,並非道德意義上的,而是階級意義上的,指的是那些出身高貴、生活優越的貴族子弟。這也是「君子」一詞的本來意義──「君之子」或「上等人」。這些人,飯來開口,衣來伸手,用不著親自幹活,哪會「多能」?窮人的孩子倒是早當家。因此,孔子的話就可以這樣翻譯:太宰這些人真能瞭解我嗎?我的童年是很苦、很卑賤的,所以會幹許多下賤活。那些養尊處優的上等人(君之子),能有這麼多本事嗎?不能吧(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孔子的話如果能做這種解釋,那我對他老人家真是要肅然起敬。許多人只知道孔子是大聖人,不知道他小時候是苦孩子。事實上,為了謀生,孔子當過季氏的家臣,看倉庫,餵牲口,做會計,一步一步升上去,有機會就學習,終於自學成才,成為當時頂尖級的大學問家。而且,我認為,孔子做學問能夠融會貫通,古為今用,很大程度上與他懂得民間疾苦,懂得世事艱難,曾經親身實踐有關。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一貫主張年輕人應該吃一些苦,甚至主張一個高中生考上大學以後,應該保留學籍,先去當一年兵,或者當一年農民。
其實,即便孔子的話不能這樣理解,也很難得。因為當時他已經名滿天下,否則太宰就不會那麼問。然而,盛名之下的孔子,並沒有接受「天縱之將聖」的哄抬和吹捧,反倒將「吾少也賤」的真實情況和盤托出。也就是說,他不但告訴我們他是普通人,還告訴我們他曾經是「賤人」。而且,儘管他瞧不起那些「鄙事」,卻還是承認自己「多能鄙事」。這說明孔子是坦誠的,他願意把真實的自我呈現出來。就憑這一點,我們將永遠敬重他老人家。
孔子不拿自己當聖人,我們也同意。至少,得尊重他老人家的意思。不過,要說孔子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怕也不通。那麼,他該是什麼人?
學人。
孔子作為學人,有三大特點:好學、博學、活學。他的名言,是「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論語.述而》),「敏而好學,不恥下問」(《論語.公冶長》)。孔子說,他十五歲就「志於學」(《論語.為政》)。直到晚年,依然是「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論語.述而》),可謂活到老,學到老。他還說,像他這樣忠厚誠信的人,一個十戶人家的地方就會有,卻都「不如丘之好學也」(《論語.公冶長》)。可見孔子對「好學」的看重,還在「忠信」之上。這兩個字,他只給過一個學生,那就是顏回。孔子曾兩次對人說,自從顏回去世,就再沒有聽說有好學的人了。這兩次,一次是對魯哀公,一次是對季康子,兩次都說「有顏回者好學」,都說「今也則亡」(《論語.雍也》、《論語.先進》)。好學,太重要了!
孔子好學,學什麼呢?什麼都學,學無常師,多才多藝。據《論語.子張》,有一個衛國人(名叫公孫朝)曾經問子貢,說「仲尼焉學」?這話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問仲尼先生的學問,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或者說,你的老師是孔子,孔子的老師又是誰?他這樣問,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質疑。因為一個人如果學問很大,人們就會關心,他是什麼學校畢業,師從何方神聖,幾歲開始讀經典,對這問題研究多少年了,等等。如果答不上來,他就會懷疑你是文化騙子。所以,正如李零先生所說,老師的老師是誰,有時是大問題。
然而孔子卻恰恰是個沒有老師,也沒有學歷和文憑,自學成才的。那麼,子貢又怎麼回答呢?子貢說,文王和武王留下的文化遺產(文武之道),並沒有丟失(未墜於地),而是散落在民間(在人)。每個人都能在民間學習,只不過「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而已。文武之道既然遍地都是(莫不有文武之道焉),我們先生在哪裡不能學習(夫子焉不學),為什麼一定要有固定的老師、專門的傳授呢(亦何常師之有)?
好一個子貢,回答得真是漂亮!俗話說,英雄不問出處。一個人,只要他有真學問,課上得好,你管他學問是從哪裡來的,你又管他的老師是誰。難道一定非得是什麼門什麼派,才是「正宗」?我同意李零先生的觀點:「學無常師,才叫大師。」因為只有學無常師,才能兼收並蓄,自成一家,也才能成為大師。何以謂之大?有容乃大。何以謂之師?可法曰師。因此,堪稱大師的人,一定是博學多才、融會貫通,而且可以學習,可以效法的。(待續)
孔子就是這樣的大師,他這個學人也不是專家型的。《論語.子罕》記載了一件事:有個村民(達巷黨人)評論孔子,說是「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孔子聽說後,就對自己的學生說:那我做什麼人?馬車夫,還是射擊手?還是做馬車夫吧(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這段話,歷來也有兩種解釋。鄭玄、朱熹他們的解釋,是說達巷黨人讚美孔子,說孔子這人太偉大了,六藝都通,沒辦法用一門學科來稱他為專家。孔子自己謙虛,選擇了地位最低的馬車夫。我倒是更贊成楊伯峻、林語堂、李零等先生的解釋。李零先生的解釋見於何書,前面說過了。楊伯峻先生和林語堂先生的解釋,則分別見於《論語譯注》和《孔子的智慧》(以後引用這兩位先生的觀點,亦均見於以上兩書,也不再注明)。按照這三位先生的解釋,所謂「博學而無所成名」,或者是嘆息,或者是譏諷。嘆息的意思是:孔子博學是博學,可惜沒有足以樹立名聲的專長(楊伯峻的解釋)。譏諷的意思則是:孔子博學是博學,可惜樣樣都通,件件稀鬆(林語堂的解釋)。李零先生也認為是譏諷,但認為孔子的回答很巧妙。李零先生說,孔子是拿馬車夫和射擊手做比方。射擊手是只盯著一個目標,馬車夫是到處跑。孔子選擇馬車夫,就是選擇廣博,不選擇精專,也不在乎能不能當「專家」。看來,他老人家要是活在今天,就不會說學中文的怎麼可以講歷史。
孔子是好學的,也是博學的。更重要的是,他的學問做得很活,不是那種死學問。他認為「三人行必有我師」(《論語.述而》),生活中處處有學問,跟誰學並不重要(亦何常師之有),重要的是活學活用,舉一反三,卓有成效。那麼,怎樣才能把學問做活?兩條:一是悟性,二是貫通。據《論語.公冶長》,有一次孔子問子貢:阿賜呀,你和顏回比,哪個更強些?子貢說,阿賜怎麼敢比阿回?阿回聽到一就能想到十(聞一以知十),阿賜頂多才想到二(聞一以知二)。這裡有個細節請大家注意,就是孔子說到顏回和子貢,都是稱名不稱字(子貢名賜,顏回名回,字子淵)。子貢回答孔子的話,說到自己,說到顏回,也都稱名。這就是「禮」。依禮,與長者、尊者說話,無論提到自己,還是同輩,都是只能稱名的。所以孔子的問話,是「女(汝)與回也孰愈」;子貢的回答,則是「賜也何敢望回」。於是孔子說,是比不上(弗如也)。他還說:「吾與汝,弗如也!」這話什麼意思?一種解釋是:我贊成你的說法,你是比不上他。另一種解釋是:我和你,都比不上。兩種解釋,都通。
孔子對顏回的評價,為什麼這麼高呢?就因為顏回有悟性。孔子做學問,最反對四種毛病,叫意、必、固、我(《論語.子罕》)。意,就是憑空想像;必,就是絕對肯定;固,就是固執拘泥;我,就是自以為是。這四種毛病,孔子都沒有,今人都不少。原因之一,就是沒悟性,一根筋,認死理,畫地為牢,還死不開竅。
當然,光有悟性不夠,還得貫通。據《論語.衛靈公》,有一次,孔子還是問子貢:阿賜呀,你認為我這個人,就是書讀得多,又都記得住嗎(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子貢驚異地說:是啊!難道不是嗎(然,非與)?孔子說,當然不是(非也)!我是靠一個東西來貫通它(予一以貫之)。我認為,這是孔子治學箴言中最重要的一句話。不要以為知識多、記性好,就一定是大學問家,還要看他有沒有「一以貫之」的東西。這個東西,可以是基本觀點(看法),也可以是基本方法(邏輯)。但如果沒有,則所謂學問云云,不過一地雞毛。可惜,中國的學術界,多的就是雞零狗碎,少的就是一以貫之。就連民間一些人,崇拜的也是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回字的四種寫法他都清楚。三皇五帝,子曰詩云,甲乙丙丁,開中藥鋪。這樣的人,能算知識分子嗎?我看只能算字紙簍,或者王朔說的「知道分子」。
孔子不是這樣的人,他的學問也不是這樣的學問。這當然因為他少年貧賤,多能鄙事;又學無常師,自學成才。但也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學問要有用。用在哪裡?官場,社會。為什麼?因為孔子的學問,主要是關於政治和倫理的。政治的要用於官場,倫理的要用於社會。沒有用,也等於白搭。
那麼,他用上了嗎?(待續)
二 學而優則仕
孔子的學問要想用得上,只有一條路:做官。
孔子想做官嗎?想。有多想?躍躍欲試,蠢蠢欲動,急不可待。據《論語.子罕》,有一次,還是前面說到的那個學生──子貢,忽然問他的老師:如果這裡有一塊美玉(有美玉於斯),咱們是把它藏起來呢(韞櫝而藏諸),還是找個合適的人賣了呢(求善賈而沽諸)?前面說過,子貢這人,很會做生意,是孔門弟子中唯一的大商人。孔子周遊列國,據說就是他贊助的(當然只是據說)。現在時興講儒商,子貢便可算作祖師爺。因為他又有學問又有錢,還有官銜,是儒商中的頂級儒商。在商言商,所以子貢會有這話。
不過,孔門師生之間的對話,往往不能就事論事,只做字面理解。比如據《論語.學而》,有一次,還是子貢,問他老師:「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諂,就是低三下四,討好巴結;驕,就是趾高氣揚,盛氣凌人。所謂「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就是說,窮不傍大款,闊不耍大牌,怎麼樣?孔子說,可以。但不如貧窮卻快樂,富有也好禮(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又問:《詩經》上說,要像對待象牙一樣,仔仔細細地切磋(如切如磋);要像對待玉石一樣,仔仔細細地琢磨(如琢如磨)。是這個意思吧(其斯之謂與)?孔子一聽,十分高興地說,阿賜呀阿賜,我可以和你談詩了(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訴你前面的,就知道後面的(告諸往而知來者)。
這話聽得我們一頭霧水,這都是哪跟哪呀?原來,孔子的說法,確實比子貢的境界高。「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只是避免了「不應該」;「貧而樂,富而好禮」,卻是提出了「該怎麼樣」。前者是對別人,後者是對自己。前者易,後者難;前者要求低,後者要求高。因此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即精益求精。從前者到後者,是精益求精;從子貢到孔子,也是精益求精。子貢浮想聯翩,舉一反三,悟出了這個道理,所以孔子誇他。
孔門師生之間的對話既然像打啞謎,不能就事論事,則子貢前面說的話,也就不是要做買賣,而是在打比方。子貢的問題很清楚:一個人才,一個士(美玉),是應該隱居呢(韞櫝而藏諸),還是應該從政(求善賈而沽諸)?這個意思,孔子當然懂,便飛快地說:賣了吧,賣了吧(沽之哉,沽之哉)!我這正等著賣呢(我待賈者也)!
這裡的問題是「賈」。賈,音古,商人的意思;也通價,價錢的意思。如果是後者,則孔子的「待賈」,就要讀作「待價」,也就是在等好價錢。事實上「待價而沽」這個成語,就從這裡來。但我更贊成許多學者的觀點,所謂「待賈」,是在等好買主,即子貢說的「善賈」,也就是識貨的人。當然,「善賈」也可以讀如「善價」,即理解為好價錢。不過,寶刀贈烈士,貨賣與識家。對於孔子來說,「識貨」恐怕還是比「價高」重要。這當然也可以討論,但不管怎麼說,孔子一口氣說了兩個「沽之哉」,他急於從政的心情,已是躍然紙上。孔子既然都在「待賈」,則後世的讀書人如果「待賈」,也不丟人。說他們「待賈」,也無貶意。認為「待價而沽」不清高,庸俗,其實是後世腐儒的看法,虛偽得很。(待續)
孔子的急於從政,還惹得他另一個學生不高興。這個學生就是子路。子路就是仲由,子路是他的字,也叫季路(季是排行)。子路生於公元前五四二年,卒於公元前四八○年,比孔子小九歲。他是孔門中的老前輩,不但年齡大,而且輩分高。據李零先生考證,孔子三十五歲以前居魯時,子路就跟了孔子,是「黃埔一期」。他在《論語》一書中出現的次數最多,其次是子貢,再次是顏回和子夏。實際上孔門弟子中最重要的也是這四個人。顏回是「學習標兵」,子夏是「文化傳人」,子貢是「造聖運動」的領袖,但他們的輩分都比子路低。顏回和子貢是「黃埔二期」(孔子自齊返魯後招收的學生),子夏是「黃埔三期」(孔子周遊列國時招收的學生)。子路,實在要算作孔門弟子中的大師兄。
子路追隨孔子時間最長,挨罵也最多。孔子對他,不僅是罵,而且常常是痛罵。倒不是孔子不喜歡子路,而是子路的脾氣太壞。他這個人,用北京話說,叫「渾不吝」,也就是性子急,膽子大,脾氣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水裡火裡不回頭,是頭牛。李零先生說他像李逵,有道理。李逵是什麼樣的呢?口無遮攔,經常挨罵。子路就是這樣。他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老師不老師的,他可不管,非說不可。
現在就來看孔子怎麼惹得子路不高興。據《論語.陽貨》,孔子曾經有過兩次被人招聘做官的機會,一次是在公元前五○一年,另一次是在公元前四九○年。但是,這兩次招聘都有問題。有什麼問題呢?招聘者是叛軍。公元前五○一年那一次,是魯國大夫季氏的家臣公山弗擾盤踞費邑謀反;公元前四九○年這一次,則是晉國趙簡子的家臣佛肸(音畢西)盤踞中牟反趙。這兩次,都是家臣反叛大夫,典型的犯上作亂,而孔子居然兩次都想去(子欲往)。子路就不高興了。子路這人直呀!一不高興,那表情就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論語》的說法是「子路不說」(說,就是悅)。其實豈止是不悅,子路還有話說,而且話說得很難聽。
子路說什麼呢?第一次,子路說:沒有地方去(末之也),也就算了(已),為什麼一定要去那種人那裡(何必公山氏之之也)?第二次,子路的話就更不客氣。子路說:過去,仲由曾經聽先生說過(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出爾反爾當叛徒做壞事的人(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是不到他那裡去的(君子不入也)。現在那傢伙陰謀叛亂(以中牟畔),先生卻要去幫他,請問怎麼解釋(如之何)?
這話問得一針見血,不要說孔子不好回答,就連我們這些旁觀者,也替他老人家捏一把汗。於是後來那些尊孔的,就來幫孔子打圓場。有人說,孔子哪裡是真想去?不過考驗試探學生罷了。也有人說,孔子答應去,是因為心軟、厚道,打算去了以後幫他們改邪歸正。還有人說,幫助家臣反叛大夫,也就間接地幫助了諸侯,等於以毒攻毒。所以孔子雖然並不想去,卻也不拒絕。子路淺薄,哪裡懂得夫子的深意。
這就是曲意回護了。即便孔夫子,也未必領他們的情,因為孔子自己有回答。其實子路的問題,也是我們的問題。前面說過,孔子是一個學人。照現在的理解,一個學人,就該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做學問,為什麼要到處亂跑,又為什麼那麼想做官呢?
且看孔子如何回答。(待續)
第一次,孔子回答說:他們招聘我,難道是白招嗎(夫招我者,而豈徒哉)?答案不言而喻:不能白招。怎麼個不白招呢?講條件。怎樣講條件呢?你要用我,就得依我的主張。依了孔子的主張又怎麼樣呢?孔子說,如果他們真的用我,我就把那個地方變成東周(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後面我們還要講到,回到東周,正是孔子為解決當時社會問題做出的設計。可惜,這個設計,一直沒有機會去實施。現在機會來了,能不抓住嗎?
這就是孔子急於做官的第一個原因:實施政治藍圖。
然而孔子的這個說法,好像並沒有說服子路。第二次,子路的質疑更加激烈,簡直等於指責孔子言行不一。孔子這回也急眼了。他說:不錯,我是說過「君子不入」這樣的話(然,有是言也)。可是,真正堅固的東西,磨也磨不薄(不曰堅乎,磨而不磷);真正潔白的東西,染也染不黑(不曰白乎,涅而不緇)。這意思也很清楚:我這回是到壞人那裡去。但是,像我這樣真正的好人,難道就會跟著變壞了嗎?這當然也講得通。不過,這只是回答了能不能去的問題,沒有解釋為什麼要去。不錯,真正的好人,到了壞人那裡也不會變壞。但是,你又何必要去呢?要知道,壞人並沒有拿著刀子逼你去呀,就算不能嚴詞拒絕,至少也能婉言謝絕吧!這就讓子路想不通。於是孔子又進一步解釋說:「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這裡說的「匏瓜」,是一種味道很苦的葫蘆,只能掛著好看,不能吃。所以,孔子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我難道就中看不中用,只能掛起來做擺設嗎?
妙哉此言,這才是心裡話。原來,孔子是一定要被人所用的。為什麼呢?因為孔子的學問,首先是政治學,其次是倫理學。政治學也好,倫理學也好,都要實踐。不實踐,一點用都沒有,一點價值都沒有,而且也不知道那學問是對是錯。怎麼實踐?做官。要推行政治主張,固然要做官;要實現道德理想,同樣得做官。因為只有做官,才能教育人民,敦風化俗。更何況推行政治主張也好,實現道德理想也好,都需要時間,孔子豈能不急?
這就是孔子急於做官的第二個原因:實踐學術主張。
孔子急於做官,還有第三個原因:實現人生價值。孔子是什麼人?或者說,是什麼人的代表?士人,君子。士人是相對於庶人的,君子是相對於小人的。士人與庶人、君子與小人,有什麼區別?孔子認為,士人和君子有人生價值,庶人和小人沒有。所以孔子說,一個君子,如果「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那就「難矣哉」(《論語.陽貨》)。「難矣哉」是什麼意思?李澤厚先生說是「難辦」,李零先生說是「難受」,總之是不行。孔子還說,一個士人,如果貪圖安逸(懷居),那就不配稱作士,謂之「不足以為士矣」(《論語.問》)。為什麼呢?就因為士人和君子有人生價值,而要實現人生價值,就必須做事。
那麼,士人和君子做什麼事?兩件事:一是做官,二是做學問。而且,最好是兩件事都做,即「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論語.子張》)。這句話雖然是子夏說的,卻很能代表孔子的意思,因為這就是他的理想──在讀書與做官之間遊刃有餘。過去,人們常常把「學而優則仕」理解為書讀得好,就能做官,或就去做官,這是不對的。因為這句話的前面,還有「仕而優則學」。如果「學而優則仕」是「書讀得好就做官」,那「仕而優則學」是什麼意思?是「官做得好就讀書」嗎?顯然不通。其實,這裡的「優」,不是「優秀」,而是「優裕」,即「有餘」或「富餘」。也就是說,做官而有餘力,就治學;治學而有餘力,就做官。一邊做官,一邊做學問,兩邊都不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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