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之旅

從年輕時旅行是為了追求新奇剌激，到中年以後從旅行中體會家常趣味，這樣的一段過程，本身不就是一段漫長蜿蜒的旅途？
旅行的心情與視野，第一階段是家鄉／異鄉的對比。有時候我們被異鄉的情調吸引；有時候我們又懷念家鄉，恨不得趕快結束異鄉漂泊的歲月。第二階段，卻是家鄉已成異鄉的尷尬。回到所謂自己的地方，原來也是有那麼多格格不入之處，不見得隨時隨地都得到接納，總有許多時刻，你在「自己的」土地上感到自己是手足無措、不知方位的異鄉人。
到了第三階段，你終於明白，家鄉在自己的心田與眼界，願意接納所有地方的氣味，走到哪裡都可發現人性與生活的共通處所帶來的熟悉親切，而差異則帶來新奇驚喜，不被接納則意味著擁有更多個人自主性，不被小團體的框架設限。

旅行是一種心境，代表著生活體會的流動活潑。那麼廣義上說來，職場與工作本身就是旅行。在同一家公司，從財務工作換成行銷工作，這種轉換就是一趟學習之旅。即使工作性質不變，都是資訊工程師，只要工作機構從學校變成醫院，再從醫院變成博物館，都構成了令人興奮也令人焦慮的職場旅程。我們厭倦持續不變、日復一日的舊工作，嚮往新工作、新環境的挑戰。不論是客觀環境的壓力，或是主觀意願的偏好，當代社會的人們註定一生要轉換好幾次異質的職場跑道，而職場之旅亦如其他的旅行，不同階段有不同感受。從尋找新奇的菜鳥觀光客，到處處漂泊的異鄉人，再到無入而不自得的接納心態。職涯上所追求的，也從報酬及職位升遷，轉化為在任何崗位上都能在心情上找到家常的溫暖恬適。
家鄉就在自己的心田，而自己的肉身，何嘗不是其他物種的遊戲場與旅程。細菌、病毒、微生物，四處遊蕩，找到它們的歸宿，就此安居樂業。此書寫作過程，台灣社會歷經SARS恐慌，而我的親朋好友多人罹患憂鬱症、癌症等等，我本人也生病。種種過程讓我覺得，生病才會讓人變成完整而有包容性的全人。人生的旅程，包括了提供自己的肉體供其他物種旅遊。移民入境的病菌果真認你的身體是它們的家鄉而安定下來，物我之間也就達成平衡，和平共處。
男／女；異鄉／家鄉；健康／疾病；人／動植物與昆蟲；工作／休閒……這些生理、心理、文化、社會的分界線，引誘我們去跨界探索。跨界之旅的終點，就是我們已包容萬事萬物的心田，這裡是我們的原鄉。

本書大部分文章已在《張老師月刊》上發表，感謝月刊當初的邀約，讓我有機會享受「專欄作家」的頭銜，圓了自己年輕時的作家夢。之後張老師出版社的編輯群壽成、天蕙等人溫柔的叮嚀，促成文章集結出版，整個過程讓我備感溫馨。
此書寫作背景緣起於二○○○年以來，個人生命的轉折與台灣集體社會的政治轉折二者的交疊合流，激盪出心情上的悲喜交集。曾經因為多重身分的拉扯而失去歸屬感，覺得自己是漂泊的旅人。最後，終於體會到處處都是家鄉，而旅者的身分依舊，只是把旅行重新詮釋為尋找家常樂趣，捕捉那似曾相識的瞬間。一隻狗的眼神，路口紅綠燈的閃爍，麵包店裡飄出來的香氣，處處都是人間大同小異的家常味道。

過去在維琴尼亞．吳爾芙《自己的房間》書中，我們看見吳爾芙在那個年代勇敢地陳述，女性主體意識的呼喚與拍打，驚醒了後代許多女性的實踐，女性得以在社會各角落勇於發聲。
台灣女性運動從早期覺醒、意識呼喊到自我肯定，進入社團、公領域，走過了漫長歲月，隨著社會經濟的變遷，我們看到各行各業中女性傑出的表現，在邁入新的世紀，面對社會發展，全球化腳步已悄然落在我們四周，在芳玫深植工作、外交場域時，有更精確的體會。在書中有她面對國際經驗的反省，語言好不好不重要，溝通議題與討論事情才是最重要；面對中共打壓，她不禁要問我從哪裡來？來自一個民主自由的地方，一個充滿活力的地方。當然對族群她也自有一份看法，如對客家人這些年的能見度，她用出櫃比喻及對客家村的喜愛，也讓我想到客家村裡世代與土地為伍的身影，以及過去我們做的努力。

為公職，職場面對外交阻礙時反思社會意識，認同意識中的旁觀者，到自身實踐，她的對話空間為大家提供了一面鏡子，她的跨界經驗也成為許多人共同的經驗。
從大學校園學者到參與社會運動、政務官，身為女性與民進黨員，芳玫了解社會基調的語言，從outsider到參與者、實踐者，她目睹台灣社會發展中的性別觀點差異，女性即使是高級主管、知識分子，在家庭地位中仍有突不破的魔障，外界關心的不是她的能力、工作成就、學術表現，竟然是私領域中小孩、家人的生活誰照顧。同樣地在上一代中，女性成功地創業，竟是給人「命苦」的印象，在她的書中會有不一樣的詮釋。
近乎個人生命書寫的章節中，芳玫有個人成長的流動，有職場跨界的舞動，女性跨界、生死跨界到社會跨界、從政心情。有別於坊間流行的女性書寫，芳玫一貫持續關注的焦點，將視野聚合在職場跨界、生命跨界與女性、社會，從芳玫的焦點中，我們也證明了自己的聲音。面對兒童期的婉君症候群，曾以瓊瑤小說的女性世界為論文題材的芳玫，更有貼切的角度，觀察現代女性的瓶頸、情緒。在女性教育高漲，女性權為義務的今天，寫出了女性職場困境，也有著她在青輔會主委工作時，見到的台灣女性韌力與活力。

在工作與職場中，芳玫陪伴台灣這個時代變遷、成長，在生活與工作中面對土地環境性別的差異性，她有自己發聲的軌道。芳玫見到了台灣的差異性，她用文字敘述了這個年代，女性生活實踐的些許迷思，在書中，經由她個人經驗與觀察建構的熟悉世界，忙碌的職場女性、女主管的玻璃天花板、來自內心的聲音，以及面對生死的感觸，在平淡文字中，散發了久聚不去的清香。
身為她第一個讀者，我期待芳玫的跨界為這個社會帶來不一樣的視野，也祝福她能在公職外，持續用女性觀點的台灣經驗，再接再厲。（本文作者為總統府資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