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華的一天

自序

一天

日子總是一天一天過的，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很難做到每一天都精采、都豐沛、都圓滿。人，總有放逸的時候、彆扭的時候、昏頭的時候。狀態好的時候，一天很清靜，可以寫一篇長稿或者兩篇千字專欄；也有坐在電腦前，一整天寫不出一個字的時候。都是自己的一天，都要認。自己的一天，別人搶不去，自己也丟不掉，好的糟的，都得攬下。確實，一天二十四小時，對誰都一樣，你以為飛一趟歐洲，可以賺十多個小時，放心，飛回來也就償還了。欠下的，總要還。

時間是無私的，但也不公平，有時候一天不是二十四小時，可以長於百年；有時候，一眨眼一天就過去了，我們還有個心理時間。喬伊斯的意識流小說《尤利西斯》洋洋灑灑一千多頁，也就是一天中發生的事。很久沒看希臘大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了，近日重溫他的《永恆的一天》，電影裡的一天道盡了老詩人的一生。「最近我與世界唯一的聯繫是對面的陌生人，他以同一首歌回應我。他是誰？是什麼樣的人？我本想去找他，又打消念頭。與其知道，不如想像。」

有時，一整天在家聽巴赫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羅斯特羅波維奇的版本；或者一整天反覆欣賞王吟秋的《鎖麟囊》，「怕流水年華春去渺」；再或者，放一部小津的老片子，看看原節子的笑靨如花或眼角含光。但有時，一整天抱著小平板（iPad）躺在床上看一部無聊的情愛（不是愛情）小說，到了中午，隨便吃一碗快熟麵，告誡自己，下午幹點別的吧，不爭氣，下午還是抱著小平板，又躺在了床上，繼續看，帶著郁達夫式「沉淪」的自責。

初一是一天，十五也是一天。若在老家合肥，會陪母親去明教寺，在獅城的話，就去居士林或雙林寺。我不敢說自己多麼虔誠，只是覺得人其實很脆弱，也很懶散，需要一種力量「提一提」自己，不至下沉，而且提醒自己：舉頭三尺有神明。要有敬畏心。人也應該悠閒，必須悠閒，只有在悠閒的時候，你才能感受到「時間」—時間，從各個角落冒了出來，包圍著你，矜貴著你，從容著你。你以為浪費時間的時候，恰恰是擁有時間的時候。一天又一天，你走走看看，你讀讀寫寫。外面的世界好，家裡也好。時間：滴答滴答，分明它就在這裡、就在此刻。你抓得住，又抓不住。每一天，我會記日記，兩三句話，像是鏡中花，留下的並不真實。床頭總放著書，是詩集，也就二三本，卡瓦菲斯、李商隱或者芭蕉的俳句，睡前讀幾首。

過去的一天又一天，成了追憶似水年華，未來的一天又一天，總有盼頭和希望，是的，就像小說《飄》的最後一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