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 voice古董店 卷七 三千絲【完】
「老闆，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也沒有問題。」SEA VOICE古董店，動人最終回。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人氣作家 林綠 × 新星繪師 MO子
聯手呈獻「古董店」主僕倆不尋常的日常故事，
充滿活力與新鮮感的角色、誇張逗趣又令人心有戚戚的故事線，
小店門扉輕啟，準備迎接暢快的閱讀體驗！
慶賀古董店完結豪華贈品
＊珍藏pvc書籤：「古董店的party time~夢裡有你」
＊32頁古董店短篇集：你是我的寶貝
（內容共收錄五篇短文，「王子病殺手」、「金枝玉葉」、「鎮魂」、「你是全世界最棒的禮物」、「看病」）
既已相遇，如何分離。
店長與店員的故事最終回——
孤子也能活得這麼驕傲！
世上最難切斷是人情，以為清償了卻又沾上，
如同女子的髮，三千煩惱絲⋯⋯
古董店店長回復真身，終是回到了南洋。
以自己作為古老家族的祭品，
為的是一朵綻放幸福的小小笑容。
誓言堅守崗位的小店員，固執等待店長回到這個家，
等到的卻是店長摯友，林家前少主！
擁有蠱惑人心話術的他，帶著店員踏上林家大門，
紳士養成一招接一招，他們究竟籌謀著什麼？
一晚的舞步，跳得林家分崩離析，
折磨所有人的南洋大魔王也終於現身⋯⋯
有限的生命，捨不下的情意，
相遇的剎那便已註定糾纏一輩子。
「老闆，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也沒有問題。」
SEA VOICE古董店，動人最終回。
試閱
咔嚓咔嚓，剪刀穿梭於細軟的髮梢，滑出一道含蓄而不失有型的弧度，適合男孩清秀的樣貌。
日暮的庭院，女人和男孩，人物和景色搭配起來就像美好的天倫之情，兩人之間卻是暗潮洶湧。
「韜光總說，你長得像我。」
吳以文注視女子手上的利剪，戰戰兢兢，不敢妄動。女子只要「一個不小心」，他就沒法回古董店煮飯給店長大人吃了。
「我跟師母，沒有很像。」
白衣女子聽了，瞇起貓似的眼睛。
即使鼻子上都是細髮，吳以文也不敢伸手撥弄，只是努力忍耐著，想要快點結束對方一起興起的理髮樂趣，飛奔離開這個家。
「我問你，你就那麼怕我嗎？」女子柔聲問道，吳以文腦中警報直響，能夠平安回到店裡看老闆的機率像雨天濕垂的貓尾，直線降低。
「妳很強，我殺不了妳。」吳以文必須坦誠。
女子綻開笑顏。
「過獎了，如果你想，應該也有不少法子。殺人對你來說，不會太困難。」
吳以文艱難出聲：「師父會難過。」
女子手中的剪刀瞬間抵上吳以文咽喉，膽敢再說一個字就刺破他該死的喉嚨。
他們之所以到現在還無法斷開糾葛的關係，主要是因為這個家的男主人，為了保有吳韜光一廂情願的美滿家庭，不得不扮演賢妻與好孩子。
吳以文想到借酒澆愁、半夜窩在古董店門口睡覺、像是被遺棄的狗狗的師父大人，即使喉嚨前有剪刀，仍是鼓起勇氣向天公借膽，管起對方的家務事。
「師母。」
「嗯？」
「師母真的要跟師父離婚？」
「嗯，時間到了。」
「後院的狗狗怎麼辦？」
「叫他自己餵。」
「師父一個人怎麼辦？」
「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之前是誰把韜光弄哭的？」
「對不起，我是壞貓。」吳以文垂下頭，誠心懺悔。現在吳韜光看到他連話都不敢說，只是默默吃完他帶去的便當。他沒有絲毫報復被遺棄這件事的快感，只覺得後悔莫及。他向來很能忍痛，只要不把痛說出口，師父就不會傷心了。
女子看吳以文自責的模樣，不介意增加他的罪惡感，說出一個之於她無足輕重的祕密，卻是師徒倆長年心結所在。
「把你送去療養院之後，他為了追捕通緝犯被卡車撞上，一星期後才回復意識，醒來便吵著要接小孩。他就是想在小徒弟面前扮超人，死活不肯說自己受傷的事。」
吳以文得知吳韜光每每欲言又止的隱情，無聲睜眼好一會，然後用力閉上雙眼。
「你要怪，就怪自己運氣不好。」女子嘲弄道，好像鑄下的大錯都是少年的不對，與她這個罪魁禍首毫無瓜葛。
吳以文輕聲回應：「我沒有，運氣不好。」
女子聽了忍不住笑，這小子大概自以為得到了幸福，有本錢當聖人，既往不咎。
「你以為，你能保有現在的生活到什麼時候？」
「我和妳，不一樣，我要的，只有現在。」
女子輕哂，真是逼真，純真得就像個孩子。
「好吧，我指給你一條明路，闇的兒子、皚的女兒，全殺了就沒人動得了你。」
「不可能。」吳以文咬緊牙，重聲回應。
「那你又能如何？」
「我想拜託師母。」
「你？憑什麼？」女子噘起朱脣，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
「妳以前不能有孩子，但現在，要繼位，妳必須有後嗣。」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古董店店員。」吳以文挺起林律人說過躺起來很舒服的胸膛。
「白痴。」女子直白的嫌棄反倒顯得她和男孩親近，就像店長整天叫笨蛋一樣。
「而且，師母有孩子，就不用跟師父離婚了。」
不管女子隱藏的身分再顯赫、是不是特務們的頭目老大，吳以文知道每天花心思做出滿桌好菜等丈夫回來的她，真心愛著帥氣又孩子氣的師父大人。
女子笑得更是燦爛：「我當初真該掐死你。」
吳以文伸手拉了拉女子的白裙，如同他孩時撒嬌的習慣。
「師母。」
「叫我一聲『媽媽』，我就考慮看看。」
這要求不算太難，吳以文卻發不出聲，「你是垃圾」、「看了就噁心」、「給我從這個家消失消失消失！」，沒有母親會這樣對待孩子，所以他放開了手。
「認賊作母也做不到，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女子揚聲嘲弄，掩飾肢梢的痙攣。
吳以文低首看著滿地青絲，此路不通，也只能往深淵躍下。
燈光昏黃，長髮麗人斜倚著核桃木桌，一雙眼凝視著水晶櫃堆砌的寶物舖子，但又不像真正看著。
連海聲還記得兩年前冬日，他牽著那孩子的手，從醫療所走過漫長的夜路來到這裡，那時的他滿心只有一件事；如今只想著一個人。
擱置的話筒響起溫潤的男聲：「海聲，這樣好嗎？」
「以後，再也不存在『連海聲』這個人。」
「阿相，你要不要再等一等、再多考慮看看？」
「和家，我沒有時間了。」
林和家一聲嘆息：「我知道，再怎麼不願也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我才勸你留下。」
「我也明白，你總是為我好。」
「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
這句話連海聲聽了二十多年，就算是天大的笑話，偶爾也會當真。
「阿家，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求過你。我有一個孩子，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照顧到他成年就好……我還沒說完，不准哭！」
林和家難掩哽咽地說：「你要我怎麼能不難過？你把你唯一的心肝交給我，那你一個人怎麼辦？」
「無所謂，我一個人就夠了。」
連海聲只是實話以對，卻不知道哪裡刺中林和家的痛處，對他嘶吼控訴。
「你為什麼總能一派輕鬆地說出殘酷的話！」
連海聲垂下眼簾，因為他沒有可以天真的餘地。
「傷到你脆弱的心靈很抱歉，不過，我也只能拜託你了。」
林和家聲嘶力竭地哭著，連海聲耐心等待對方的承諾，但沒能等到——他們相識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林和家先掛他電話。
連海聲被林和家這麼一哭，就像被提早哭喪一樣，全身氣力消耗殆盡，他兩手撐著桌緣想要起身，卻站不起來。這時，他模糊的視線裡冒出一雙手，熟練地將他失衡的重心轉移到自己身上。
「老闆？」
連海聲遲了三秒才回眸看向晚歸的店員，就算對方沒說話，也看得出他臉上的擔憂。
「只是覺得有些累，不用大驚小怪。」
「老闆，找華醫生？」
那瘋女人在鬼門關走一回，想通了虛度四十多年的人生，回家過年了。走前特別來跟店長報備，連海聲親手包了一支金花簪送她。
「不用了，你把店關一關，扶我到房間……」連海聲勉強起身，突然眼前一黑，陷入短暫的昏迷。
等他醒來，人已經躺在臥房的大紅床鋪，吳以文跪坐在床側，低頭靠在他掌心上。
每次連海聲都想問吳以文在想什麼，但總沒能問出口。
吳以文發現店長醒了，長跪起身，端起床頭溫熱的湯粥。
連海聲先問店員：「吃過了嗎？」
吳以文誠實說道：「老闆生病，吃不下。」
「何必？」連海聲虛弱罵道，掙扎起身，勉強吞下米粥。他以前只要感到不適，任憑吳以文怎麼苦勸，死也不肯進食，但他實在不想再看到吳以文惶然不安的模樣。
飯都吃了，連海聲揮揮手，礙眼的笨蛋可以走了，吳以文才收拾餐盤退開。可不到兩分鐘，店員又回來了，而且看來是兩三口扒過剩飯、刷過牙、洗過身子也換好睡衣，腋下不忘挾了粉紅咪咪布偶，萬全準備，就是要來蹭床。
連海聲無力阻擋，眼睜睜看著吳以文鑽進被窩，直往他貼上來。
「真是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隻？」
吳以文盡力把自己縮小一點，試圖裝成過去那隻軟嫩的小貓咪，可惜效果不彰，換來店長大人看不下去愚行的兩記拍頭。
「文文。」
「老闆，什麼事？」
連海聲忍著胸痛，用沙啞的嗓子輕聲哄騙店員。
「我明天要出遠門，這種年節時候不好叫毛沒長齊的笨小孩顧店，我帶你回吳韜光家過年好嗎？」
吳以文僵住手腳，不由得和五年前的過往連結起來。
「沒有要丟下你，你不要怕。」連海聲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連那女人也不曾得他這般溫柔呵護。
「老闆，我很大隻了，我想留在店裡。」吳以文拒絕連海聲的好意。
「說什麼傻話？笨小孩就是笨小孩。」連海聲受不了地撫住吳以文的軟髮。
「我會乖，等老闆回來。」吳以文重申心願。
連海聲看著這個剛滿十七的男孩子，是啊，也不小了，不再是過去那個沒有他陪伴就會嚇得無法入睡的小孩子。
「好吧，你要帶朋友來住也可以，不要玩太瘋。」
「是，老闆。」
連海聲眼睛幾乎要睜不開了，還是不放心挪過身子，把吳以文半摟在懷中。
連海聲不支睡去，夢中他日思夜想的伊人，留給他一抹看不清的背影，追也追不上。
「雯雯，等等我……」
吳以文不敢睡，抱緊連海聲，希望他不要忍心丟下他一個人。
連海聲走前，再三流連於古物小舖。
這間店出自他手筆，獨特、偏執、滿是無法言說的祕密，而在角落一些容易忽略的地方，卻被店員填充上自製的貓咪小物，嚴重破壞他的格調，卻也讓這個本該冷寂無聲的空間溫暖起來。
連海聲指尖撫摸著牆角小貓偎著大貓的彩繪，就算是他手中最昂貴的收藏，也比不上這幅畫在他心目中的價值。
可惜牆上的畫無法撬下，他也捨不得親手帶走屬於少年鮮明的色彩，他的心臟已經脆弱到只要想起那孩子就會隱隱作痛，牽制大腦該有的理智。
連海聲所能做的也只有拿起抽屜的銅剪，大刀剪去吳以文最愛的長髮。代表他斷開過去的決心，直到成事那一天，就算店員哭得再慘，也絕不能回頭望。
他燒了頭髮，摘下右眼的變色片，穿上他父親最愛的紅緞古袍，曳著金紅袍尾，赤足走向店外像是送葬禮車的黑頭車。
來接他的黑衣侍衛，對這個有著異色眸子的麗人，一時看呆了眼。
「世相少爺，老爺要見你。」
「走吧。」連海聲毫無感情起伏回應，已經做好獻祭的準備。
為了防他逃跑，車窗特別處理過，車內看不見車外風景。不知車行多遠，連海聲意外接到延世妍來電。
延世妍打給他總是興高采烈，賣弄風情、撒嬌耍潑樣樣來，這次卻不同以往，聲音很輕，像是瀕死之人的殘喘。
「海聲哥，跟你說一件事，你不可以生氣。」
「算了吧，妳每一件事都讓我很生氣。」
「我懷孕了。」
連海聲下定決心拋下一切，以為再也沒有事能擾亂心神，但聽見這消息還是用力皺了下眉頭。
「誰的？」
「你不可以生氣……」
「姓林的？林和堂？」也就是去年春天來古董店砸場的林家中生代死白目。
延世妍默認，連海聲呼了口氣。
「我本來想替我哥報仇，玩弄林家的男人出氣……」
「白痴。結果呢？」
「他得知我有身孕，跪在床前一整晚，乞求我跟他結婚，發誓會照顧我一輩子。」
「就跟他結婚吧，林家的男人死心眼，至少不會辜負妳。」
「那我哥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這樣嫁入害死我哥的林家，算什麼妹妹……」
「妳哥就算被一群混蛋炸成爛泥，都與妳的人生無關。」
「我怎麼可以拋下他，讓他獨自面對殘酷的世間？雯雯姊死了，他只剩下自己，一直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
延世妍泣不成聲，隔得太遠，連海聲沒辦法挽起她的臉蛋擦淚。
「哥，是你對吧？」
連海聲沒有回應，不管延世妍喊得再絕望也不理會。
「哥，你不要回家好不好？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啊！大媽和大哥有多恨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傻？」
為了什麼？其實連海聲自己也不清楚，或許他下意識只想離開那間店，離得遠遠的，也就不用期待再見到吳以文偶爾像朝露綻放的幸福笑容。
連海聲沒回應延世妍的哀求，只是依多年來兄妹情誼賞她幾句客套話。
「總之，我是死也不會踏進林家半步，婚禮就不用發帖子給我。妳這女人全身上下一無是處，只有皮相可以欺騙世人；但皮相總會老去，以後我不在，就不要太任性了。」
「哥……」
「小妍，答應我，要當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連海聲掛斷電話，不想聽延世妍崩潰的嚎啕。他這個人自私又無情，討厭哭聲和眼淚，寧願被恨上也不想面對。
鈴聲又響了起來，連海聲以為延世妍還不死心，但當他看見來電顯示為「古董店」，幾乎要握不住電話。
說過多少次不要打過來，笨蛋店員還是偷偷打給他。連海聲閉上眼就能想像吳以文貼著話筒、睜大眼等待他回應的樣子。
——文文，聽老闆的話，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連海聲按下關機鍵。
有人對他說過，世上最難切斷的是人情，以為清償了卻又沾上；決絕走了卻無法真正抽身，心還在原處魂牽夢縈，如女子的髮纏纏繞繞，三千煩惱絲。
日暮的庭院，女人和男孩，人物和景色搭配起來就像美好的天倫之情，兩人之間卻是暗潮洶湧。
「韜光總說，你長得像我。」
吳以文注視女子手上的利剪，戰戰兢兢，不敢妄動。女子只要「一個不小心」，他就沒法回古董店煮飯給店長大人吃了。
「我跟師母，沒有很像。」
白衣女子聽了，瞇起貓似的眼睛。
即使鼻子上都是細髮，吳以文也不敢伸手撥弄，只是努力忍耐著，想要快點結束對方一起興起的理髮樂趣，飛奔離開這個家。
「我問你，你就那麼怕我嗎？」女子柔聲問道，吳以文腦中警報直響，能夠平安回到店裡看老闆的機率像雨天濕垂的貓尾，直線降低。
「妳很強，我殺不了妳。」吳以文必須坦誠。
女子綻開笑顏。
「過獎了，如果你想，應該也有不少法子。殺人對你來說，不會太困難。」
吳以文艱難出聲：「師父會難過。」
女子手中的剪刀瞬間抵上吳以文咽喉，膽敢再說一個字就刺破他該死的喉嚨。
他們之所以到現在還無法斷開糾葛的關係，主要是因為這個家的男主人，為了保有吳韜光一廂情願的美滿家庭，不得不扮演賢妻與好孩子。
吳以文想到借酒澆愁、半夜窩在古董店門口睡覺、像是被遺棄的狗狗的師父大人，即使喉嚨前有剪刀，仍是鼓起勇氣向天公借膽，管起對方的家務事。
「師母。」
「嗯？」
「師母真的要跟師父離婚？」
「嗯，時間到了。」
「後院的狗狗怎麼辦？」
「叫他自己餵。」
「師父一個人怎麼辦？」
「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之前是誰把韜光弄哭的？」
「對不起，我是壞貓。」吳以文垂下頭，誠心懺悔。現在吳韜光看到他連話都不敢說，只是默默吃完他帶去的便當。他沒有絲毫報復被遺棄這件事的快感，只覺得後悔莫及。他向來很能忍痛，只要不把痛說出口，師父就不會傷心了。
女子看吳以文自責的模樣，不介意增加他的罪惡感，說出一個之於她無足輕重的祕密，卻是師徒倆長年心結所在。
「把你送去療養院之後，他為了追捕通緝犯被卡車撞上，一星期後才回復意識，醒來便吵著要接小孩。他就是想在小徒弟面前扮超人，死活不肯說自己受傷的事。」
吳以文得知吳韜光每每欲言又止的隱情，無聲睜眼好一會，然後用力閉上雙眼。
「你要怪，就怪自己運氣不好。」女子嘲弄道，好像鑄下的大錯都是少年的不對，與她這個罪魁禍首毫無瓜葛。
吳以文輕聲回應：「我沒有，運氣不好。」
女子聽了忍不住笑，這小子大概自以為得到了幸福，有本錢當聖人，既往不咎。
「你以為，你能保有現在的生活到什麼時候？」
「我和妳，不一樣，我要的，只有現在。」
女子輕哂，真是逼真，純真得就像個孩子。
「好吧，我指給你一條明路，闇的兒子、皚的女兒，全殺了就沒人動得了你。」
「不可能。」吳以文咬緊牙，重聲回應。
「那你又能如何？」
「我想拜託師母。」
「你？憑什麼？」女子噘起朱脣，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
「妳以前不能有孩子，但現在，要繼位，妳必須有後嗣。」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古董店店員。」吳以文挺起林律人說過躺起來很舒服的胸膛。
「白痴。」女子直白的嫌棄反倒顯得她和男孩親近，就像店長整天叫笨蛋一樣。
「而且，師母有孩子，就不用跟師父離婚了。」
不管女子隱藏的身分再顯赫、是不是特務們的頭目老大，吳以文知道每天花心思做出滿桌好菜等丈夫回來的她，真心愛著帥氣又孩子氣的師父大人。
女子笑得更是燦爛：「我當初真該掐死你。」
吳以文伸手拉了拉女子的白裙，如同他孩時撒嬌的習慣。
「師母。」
「叫我一聲『媽媽』，我就考慮看看。」
這要求不算太難，吳以文卻發不出聲，「你是垃圾」、「看了就噁心」、「給我從這個家消失消失消失！」，沒有母親會這樣對待孩子，所以他放開了手。
「認賊作母也做不到，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女子揚聲嘲弄，掩飾肢梢的痙攣。
吳以文低首看著滿地青絲，此路不通，也只能往深淵躍下。
燈光昏黃，長髮麗人斜倚著核桃木桌，一雙眼凝視著水晶櫃堆砌的寶物舖子，但又不像真正看著。
連海聲還記得兩年前冬日，他牽著那孩子的手，從醫療所走過漫長的夜路來到這裡，那時的他滿心只有一件事；如今只想著一個人。
擱置的話筒響起溫潤的男聲：「海聲，這樣好嗎？」
「以後，再也不存在『連海聲』這個人。」
「阿相，你要不要再等一等、再多考慮看看？」
「和家，我沒有時間了。」
林和家一聲嘆息：「我知道，再怎麼不願也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我才勸你留下。」
「我也明白，你總是為我好。」
「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
這句話連海聲聽了二十多年，就算是天大的笑話，偶爾也會當真。
「阿家，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求過你。我有一個孩子，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照顧到他成年就好……我還沒說完，不准哭！」
林和家難掩哽咽地說：「你要我怎麼能不難過？你把你唯一的心肝交給我，那你一個人怎麼辦？」
「無所謂，我一個人就夠了。」
連海聲只是實話以對，卻不知道哪裡刺中林和家的痛處，對他嘶吼控訴。
「你為什麼總能一派輕鬆地說出殘酷的話！」
連海聲垂下眼簾，因為他沒有可以天真的餘地。
「傷到你脆弱的心靈很抱歉，不過，我也只能拜託你了。」
林和家聲嘶力竭地哭著，連海聲耐心等待對方的承諾，但沒能等到——他們相識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林和家先掛他電話。
連海聲被林和家這麼一哭，就像被提早哭喪一樣，全身氣力消耗殆盡，他兩手撐著桌緣想要起身，卻站不起來。這時，他模糊的視線裡冒出一雙手，熟練地將他失衡的重心轉移到自己身上。
「老闆？」
連海聲遲了三秒才回眸看向晚歸的店員，就算對方沒說話，也看得出他臉上的擔憂。
「只是覺得有些累，不用大驚小怪。」
「老闆，找華醫生？」
那瘋女人在鬼門關走一回，想通了虛度四十多年的人生，回家過年了。走前特別來跟店長報備，連海聲親手包了一支金花簪送她。
「不用了，你把店關一關，扶我到房間……」連海聲勉強起身，突然眼前一黑，陷入短暫的昏迷。
等他醒來，人已經躺在臥房的大紅床鋪，吳以文跪坐在床側，低頭靠在他掌心上。
每次連海聲都想問吳以文在想什麼，但總沒能問出口。
吳以文發現店長醒了，長跪起身，端起床頭溫熱的湯粥。
連海聲先問店員：「吃過了嗎？」
吳以文誠實說道：「老闆生病，吃不下。」
「何必？」連海聲虛弱罵道，掙扎起身，勉強吞下米粥。他以前只要感到不適，任憑吳以文怎麼苦勸，死也不肯進食，但他實在不想再看到吳以文惶然不安的模樣。
飯都吃了，連海聲揮揮手，礙眼的笨蛋可以走了，吳以文才收拾餐盤退開。可不到兩分鐘，店員又回來了，而且看來是兩三口扒過剩飯、刷過牙、洗過身子也換好睡衣，腋下不忘挾了粉紅咪咪布偶，萬全準備，就是要來蹭床。
連海聲無力阻擋，眼睜睜看著吳以文鑽進被窩，直往他貼上來。
「真是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隻？」
吳以文盡力把自己縮小一點，試圖裝成過去那隻軟嫩的小貓咪，可惜效果不彰，換來店長大人看不下去愚行的兩記拍頭。
「文文。」
「老闆，什麼事？」
連海聲忍著胸痛，用沙啞的嗓子輕聲哄騙店員。
「我明天要出遠門，這種年節時候不好叫毛沒長齊的笨小孩顧店，我帶你回吳韜光家過年好嗎？」
吳以文僵住手腳，不由得和五年前的過往連結起來。
「沒有要丟下你，你不要怕。」連海聲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連那女人也不曾得他這般溫柔呵護。
「老闆，我很大隻了，我想留在店裡。」吳以文拒絕連海聲的好意。
「說什麼傻話？笨小孩就是笨小孩。」連海聲受不了地撫住吳以文的軟髮。
「我會乖，等老闆回來。」吳以文重申心願。
連海聲看著這個剛滿十七的男孩子，是啊，也不小了，不再是過去那個沒有他陪伴就會嚇得無法入睡的小孩子。
「好吧，你要帶朋友來住也可以，不要玩太瘋。」
「是，老闆。」
連海聲眼睛幾乎要睜不開了，還是不放心挪過身子，把吳以文半摟在懷中。
連海聲不支睡去，夢中他日思夜想的伊人，留給他一抹看不清的背影，追也追不上。
「雯雯，等等我……」
吳以文不敢睡，抱緊連海聲，希望他不要忍心丟下他一個人。
連海聲走前，再三流連於古物小舖。
這間店出自他手筆，獨特、偏執、滿是無法言說的祕密，而在角落一些容易忽略的地方，卻被店員填充上自製的貓咪小物，嚴重破壞他的格調，卻也讓這個本該冷寂無聲的空間溫暖起來。
連海聲指尖撫摸著牆角小貓偎著大貓的彩繪，就算是他手中最昂貴的收藏，也比不上這幅畫在他心目中的價值。
可惜牆上的畫無法撬下，他也捨不得親手帶走屬於少年鮮明的色彩，他的心臟已經脆弱到只要想起那孩子就會隱隱作痛，牽制大腦該有的理智。
連海聲所能做的也只有拿起抽屜的銅剪，大刀剪去吳以文最愛的長髮。代表他斷開過去的決心，直到成事那一天，就算店員哭得再慘，也絕不能回頭望。
他燒了頭髮，摘下右眼的變色片，穿上他父親最愛的紅緞古袍，曳著金紅袍尾，赤足走向店外像是送葬禮車的黑頭車。
來接他的黑衣侍衛，對這個有著異色眸子的麗人，一時看呆了眼。
「世相少爺，老爺要見你。」
「走吧。」連海聲毫無感情起伏回應，已經做好獻祭的準備。
為了防他逃跑，車窗特別處理過，車內看不見車外風景。不知車行多遠，連海聲意外接到延世妍來電。
延世妍打給他總是興高采烈，賣弄風情、撒嬌耍潑樣樣來，這次卻不同以往，聲音很輕，像是瀕死之人的殘喘。
「海聲哥，跟你說一件事，你不可以生氣。」
「算了吧，妳每一件事都讓我很生氣。」
「我懷孕了。」
連海聲下定決心拋下一切，以為再也沒有事能擾亂心神，但聽見這消息還是用力皺了下眉頭。
「誰的？」
「你不可以生氣……」
「姓林的？林和堂？」也就是去年春天來古董店砸場的林家中生代死白目。
延世妍默認，連海聲呼了口氣。
「我本來想替我哥報仇，玩弄林家的男人出氣……」
「白痴。結果呢？」
「他得知我有身孕，跪在床前一整晚，乞求我跟他結婚，發誓會照顧我一輩子。」
「就跟他結婚吧，林家的男人死心眼，至少不會辜負妳。」
「那我哥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這樣嫁入害死我哥的林家，算什麼妹妹……」
「妳哥就算被一群混蛋炸成爛泥，都與妳的人生無關。」
「我怎麼可以拋下他，讓他獨自面對殘酷的世間？雯雯姊死了，他只剩下自己，一直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
延世妍泣不成聲，隔得太遠，連海聲沒辦法挽起她的臉蛋擦淚。
「哥，是你對吧？」
連海聲沒有回應，不管延世妍喊得再絕望也不理會。
「哥，你不要回家好不好？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啊！大媽和大哥有多恨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傻？」
為了什麼？其實連海聲自己也不清楚，或許他下意識只想離開那間店，離得遠遠的，也就不用期待再見到吳以文偶爾像朝露綻放的幸福笑容。
連海聲沒回應延世妍的哀求，只是依多年來兄妹情誼賞她幾句客套話。
「總之，我是死也不會踏進林家半步，婚禮就不用發帖子給我。妳這女人全身上下一無是處，只有皮相可以欺騙世人；但皮相總會老去，以後我不在，就不要太任性了。」
「哥……」
「小妍，答應我，要當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連海聲掛斷電話，不想聽延世妍崩潰的嚎啕。他這個人自私又無情，討厭哭聲和眼淚，寧願被恨上也不想面對。
鈴聲又響了起來，連海聲以為延世妍還不死心，但當他看見來電顯示為「古董店」，幾乎要握不住電話。
說過多少次不要打過來，笨蛋店員還是偷偷打給他。連海聲閉上眼就能想像吳以文貼著話筒、睜大眼等待他回應的樣子。
——文文，聽老闆的話，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連海聲按下關機鍵。
有人對他說過，世上最難切斷的是人情，以為清償了卻又沾上；決絕走了卻無法真正抽身，心還在原處魂牽夢縈，如女子的髮纏纏繞繞，三千煩惱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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