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行(前篇)(1)我和妖怪同居啦！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我與妖怪同居的那些日子
科技發達了，人類的信仰淡了，神仙和妖怪平民化了……發生的怪事也就不稀罕了。
本世紀最給力的倒楣女，居然跟妖怪同居了！沒辦法，在誤打誤撞的情況下，他倆成了生命共同體，其中一方死了，另一方就也想活，只得每天黏在一起。
這就悲劇了，一個是想死死不了，一個想活活不成。人類和妖怪的生活要怎麼折騰下去？
於是他發誓，遲早有天要吃掉她。
誰知在她被三界追殺的時候，他卻拚得魂飛魄散，上天下地只為尋她。
於是她發誓，遲早有天要滅掉他。
誰知為了救他，她甘願放棄成神，墮入妖界，引起三界討伐。
好不容易，他們終於牽到彼此的手，可是天柱毀了，末世來了……
本書特色
神妖人鬼的腹黑大對決
同天底下最邪惡的妖怪成為生命共同體還不夠衰嗎？居然還遇上高傲的神鳥、冷酷的爬行動物，就連城隍也來插一腳？
呃，神啊，救救她吧！
什麼，神也要來湊熱鬧？完蛋了完蛋了，這世界沒天理了，難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異物纏上她的人，爬上她的床，咬著她的脖子……
本書主角很腹黑，很邪惡，顛覆你的神魔觀，心臟不夠大顆的，腦袋只能直線思考的，拜託請不要看！
和山海經一樣豐富的各式臉譜
時代變遷，人類人口暴漲，神和妖魔卻因為天人五衰人口低下，不得不想辦法收納新生力量。所以，他們來了，以各種型態從神界、妖魔界混跡在人類世界。
神仙一樣難逃情關，為了權和情，女媧和西王母暗中角力，幾經輪迴，仍不罷休。
神靈同樣擁有脾氣，共工、祝融水火不容，大戰三天三夜，居然直接把天界掀了。
鬼差也會耍小心眼，黑白無常不務正業，硬是將吞食惡鬼的神獸魂魄，塞進一隻貴賓犬體內。
城隍就愛演小孩子，整天奶聲奶氣，到處騙吃騙喝騙同情。
妖怪和人類莫名談起了戀愛，還願意為了彼此放棄了生命。
這世界簡直是反了，神仙鬼怪個個脾氣古怪，簡直顛覆了傳統的形象！
洋娃娃、御姐、美少年、正太，你能分辨週遭這些俊男美女，哪些是神，哪些是妖怪嗎？
名人推薦
【編輯部推薦】
以《山水經》為藍本，本書勾勒出一個瑰美宏大的奇想世界。書中有神靈、有妖怪、有鬼 差，個個搖身一變，化成各色俊男美女，以不同的姿態展現他們獨特的 個性。情節流暢、故事新穎，看神仙打架，妖怪混鬥，究竟誰更高一籌？看超越種族、身分的千年戀愛，最後該如何了結，精采內容全在《百妖行》中。
試閱
第一章 妖怪，不要啊
01.
死吧，死了就能見到姑婆，就不用遭受永無止盡的楣運了！
望著黑夜中宛如墨汁的大海，我慢慢步入水裡，直到身子一點點被海水淹沒。苦鹹的海水瘋狂地灌入嘴裡，一點一點將腹腔填滿，心中的苦澀隨之慢慢散去……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寧靜。
「妳的命是我的，除了等著被我吃掉外，休想毀了這副美味的身體！」一聲怒吼從深底傳來，海水忽然震盪，頃刻間捲起了巨大的漩窩。
漩窩托著我往上一拋，我還沒來得及尖叫，身體急速降落，一頭栽倒在沙灘上。腰好像折了一樣，痛得我皺眉緊皺、張嘴呼痛，開口流出來的卻只有汩汩海水。
為什麼想死卻死不掉？為什麼連寧靜的死亡都不肯給我？颶風再次颳起，直將我捲到半空中，再重重丟下……
這狂虐的颶風應該能將我摔死吧！
就在我被摔得連酸水都吐不出來，覺得自己快要見閻王時，肚子裡的風突然停止了。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自稱凶獸嗎？為什麼不讓我死？
我蜷縮在沙灘上，有氣無力地對著空中咒罵，「你這個怪物……我咒你……」
「還有力氣罵人？看樣子傷得不重，喂，自己爬回家吧！」一團黑霧在我左肩膀上顯現，隨後又縮成一小團，落進我左手的串珠內消失不見。
「為什麼不讓我死！」我沖天吼叫。
我叫白綾，一個不僅命短，活不過十六歲，還是生來就被葑城廟祝批為一生註定災劫不斷的人。
爸爸媽媽在我五歲那年因為一次交通意外雙雙身亡，大伯好心收養我，不到兩月就被從天而降的鳥蛋砸死。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靠近我，直到一天，命帶天煞孤星的姑婆領養了我。
一路衰運直到我十六歲，預言沒有成真，姑婆卻被一場大火燒成了灰燼。
我覺得是我害死了姑婆，瘋狂地扯著頭髮哭喊著，在大街上亂跑，卻遇到一群不良少年。他們搶走了所有錢財，還一刀刺中了我的肝。
隨著血越流越多，我的意識越來越渙散，死亡的氣息緊緊將我包裹。我以為我死了，可第二天竟然醒了過來，就連昨晚被刀刺中的地方都神奇般地癒合了。
見鬼！不是，見獸才對！從那天開始，耳邊不停聽見有人在恐嚇我，聲音的主人自稱是四大凶獸之一的奇窮。
最初我以為是幻聽，可在第一百次自殺未遂後，我不得不相信他的存在。
後來聽他說漏嘴才知道，我本該死在被人打劫的那個晚上，誰知剛好遇上他天人五衰。為了跳出五衰的命運，情急之下他只能同我簽訂契約，共用生命。
唉，對於我們這種一個想死、一個想活的不同種族生物來說，相遇就等於開啟了痛苦的鑰匙，註定同時墮入悲慘的深淵，永不得安寧！
我躺在沙灘上喘口氣後，拖著每一根骨頭都在痛的軀體，一點點地爬回家。
「好痛。」躺在床上，我思考著明天該用什麼辦法自殺。
「想不想疼痛一下消失？」一股冷風從我耳邊吹過，我聽見吞嚥口水的聲音，「我保證讓你身上的疼痛消失，並滿足你一切願望，只要……」
我知道他又在惦記讓我去殺了隔壁的李奶奶。
李奶奶是個善良的人，窮奇卻最討厭這種有著良善之氣的人類。從跟上我到這裡住下，他就不擇手段地想誘哄我去殺了李奶奶，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喝乾李奶奶的血，一口口吃光她的肉。
「我的唯一願望就是死，你能滿足嗎？」我當頭給他潑了一盆涼水，熄滅他美好的幻想。
「這……只要妳變成大惡人，幫助我恢復真身，我一定滿足妳的心願。」
滿足我的願望，是嗎？只可惜，我的願望只有一個——和姑婆團聚。
我轉身盯著不斷躁動的黑霧，一字一頓地說：「你、先、讓、我、死！」
黑霧果然如我所料，瘋狂地扭曲，在屋子裡到處亂竄，將一切都弄到地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我在看到這麼混亂的場面後，竟能若無其事地裹緊被子，繼續睡覺。
我不覺笑笑，將腦袋埋進被子中。
屋子忽然安靜了下來，可以清晰聽到牆壁上秒針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
「喂，妳是不是很想見妳的姑婆？」快要進入夢鄉時，窮奇低低的聲音飄進耳朵裡。
姑婆，我的姑婆。是她將我養大，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替我趕走那些人，在我孤獨時將我摟在懷中，還叫我樂觀地看待一切……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可又瞬間洩了氣。窮奇是惡獸，怎麼會幫助我見姑婆？
「別太失意，我是為了我自己。」黑霧忽然落在我左肩上，刺骨的冰涼。
我忽然明白窮奇為什麼要幫我了。姑婆去世後這幾年來，我過得渾渾噩噩，一心求死，根本沒有幫窮奇搜集惡氣。
沒有惡氣，他會死掉吧，所以催促我殺人的次數才會越來越多，最後變成現在每天都要上演幾次。
難道，他在跟我談條件，要用惡氣來交換，讓我和姑婆再見一面？
我盯著黑霧，不以為然地輕笑，這條件真的一點誘惑力也沒有。
「別浪費你本就缺少的腦細胞了，只要我掛掉，一樣可以看到姑婆！」
「那可不一定……」奇窮一愣，飛回到我左肩，嘰嘰呱呱說了一大堆。說來說去都離不開地府很大，不同原因死的人會被分配到不同地方。
吵死了！
「不用說了，不管死亡能不能讓我看見姑婆，反正我明天就去死。」我扭頭又將被子蒙在頭上，拒絕再和窮奇溝通。
又過了一會，被子外傳來細小的嘆息聲，「好吧，我不逼迫你殺人，但你要幫我搜集惡氣。」
不逼迫我殺人？窮奇剛剛是這樣說的？我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眼珠滴溜亂轉，隨後蹭的一下從被子裡探出頭，朝窮奇直眨眼，「怎麼搜集？」
「那就別管了，你只管告訴我答不答應！」
窮奇的話能相信嗎？我一眨不眨地盯著黑霧，似乎想把他看穿。
和他接觸的這幾年，他凶是凶了些，卻沒有出爾反爾的時候。罷了，就賭這一次！我一咬牙，衝窮奇點了點頭。
「吾之真神，風之利刃，地府幽門，任我開啟！」口中念念有詞，窮奇忽然睜眼大喝：「小白！」
平地陡然升起一陣白煙，待煙散去，我看到屋子裡多了一個比雪人還要白的小人。
小人半米高，白色長髮垂到腳邊，纏繞著腳腕，吹彈可破的肌膚白皙細膩，五官精緻得好似櫥窗裡最美的洋娃娃。
「小白趕著去做任務，有事和我說也是一樣。」小人慵懶地打了一個呵欠，忽然瞪大了眼睛，指著我手上的串珠大叫：「窮奇神獸，你怎麼……哈哈，怎麼混到這麼慘，居然連形態都混沒了。真是笑……笑死我了，哈哈……」
小人不大，可呱噪起來絕對不輸窮奇。我實在忍不住這氾濫成災的雜訊，朝小人丟去一個白眼。
窮奇則是沒好氣地說著：「小黑，你知道白綾的姑婆嗎？」
「知道，你要做啥？」似乎意識到麻煩，小黑立即停止笑，緊盯著窮奇，小腿已經後退，做好溜之大吉的準備。
02.
「今晚是十五，鬼門大開之日。你將他的魂魄帶出來，安排他和白綾見一面。」窮奇慵懶地打呵欠，說話的時候眼皮都沒抬一下。
小黑又偷偷後退一步，直到確定可以瞬間轉移後，才笑著開口，「好，沒問題，只要你能讓冥主同意，我就給你帶來。」
「聽說小白很想將你們兩個的身子調換回來，不如我幫她這個忙，將你們錯位的身子還原如何？」
「你威脅地府官差！」小黑開始發抖，牙齒顫抖的聲音好似翅膀撲稜稜的聲著。
窮奇不說話，忽然抬眼緊盯著小黑。
小黑下意識嚥了口唾液，閃得飛快，「等消息。」
直到小黑消失，我才將張大的嘴合上。
「喂，那個人是陰差？」看黑霧點頭，我繼續問：「他那麼白為什麼叫小黑？」
「這個……」
窮奇繼續呱噪……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陰差黑無常和白無常日日吵架，有天為了雞毛蒜皮小事甚至還大打出手，將喜歡尋找惡人的窮奇給吸引了去。
向來只喜歡惡人的窮奇順手幫了小黑的忙，將兩人的神識調換。身為男性的小黑進入了身為女性的小白體內，變成洋娃娃。小白則進入小黑體內，搖身一變，成了冷酷小帥哥。
他們的調換，惹了不少麻煩和笑話，可有能力將神識調換回來的冥主卻只是笑了笑，說這樣很好，可以調劑一下地府的死寂。
講完故事後，窮奇忽然衝上來，扯住我的長髮，囉哩巴唆，「月圓時鬼門便會打開，妳快去洗澡，記得要用艾葉草浸水淨身，頭髮不用整理，披散著就可以，還有，一定要穿白色及地長裙……」
「囉嗦。」我白了窮奇一眼，嘴上嫌他呱噪卻還是乖乖按照他說的去準備。
洗漱完畢，我裹著長浴巾，從壓箱底的衣櫃中翻出唯一一件白色及地長裙。這是姑婆年輕時候最喜愛的裙子，也不曉得我能不能穿。
翻出來後我直接套在身上，才發現原來年輕的姑婆要比我高些也胖些。
「看看妳這屋子亂成什麼樣了，這麼亂怎麼擺放蠟燭？不用蠟燭擺招魂陣，妳怎麼和妳姑婆見面？快點給我收拾，妳這比豬還懶的笨蛋！」
呱噪聲持續在耳邊響起，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
好不容易在窮奇炮轟式的呱噪下將招魂陣擺好，屋子裡又冒出一陣白煙。
「豬啊你！有我這個陰差引魂，還擺什麼招魂陣？是要將在附近遊蕩的惡鬼引來，將你們兩個都給生吞活剝？」小黑剛現身，腳就踩在蠟燭上，當即惹得他暴跳如雷，指著窮奇的鼻子開罵。
他的怒吼惹毛了窮奇，我親眼看見肩膀上那團還不成形的黑霧咆哮著，「黑小子，你身上的惡氣很純正、很香醇，我可垂涎很久了！」
說著撲向小黑，地上剛擺成招魂陣的燭火瞬間熄滅，屋裡陷入無邊的黑暗。
這黑，有些不尋常。太黑了，好像潑墨一般，將一切都隱入無邊黑暗。
窗外的月亮又圓又亮，甚至透過窗戶將銀白色的月光照進屋子裡，我卻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黑色。
有些懼意，我站在原地不敢動，呼喚著窮奇，回應我的仍舊是漫無邊際的黑。隱約間好似聽到吵鬧聲，我豎起耳朵，發現聲音就在耳邊。
一路摸索往前，腳踝突然一涼，我整個人向前一撲，重重跌向地面。
好痛！
我疼得齜牙咧嘴，伸出了手，摸到額頭上鼓起來的小包。
青煙從地上冒出，轉瞬間纏繞住我的雙腳，隱隱有張臉從青煙裡浮現，接著一雙白得如紙的手探出來，伸向我的脖子。
我下意識地想要後退，身體卻好像被操控了一樣。眼睜睜看著煞白的手臂圈住我的脖子，身體開始不聽使喚自動向前移動，直到鼻尖碰觸到一抹柔軟。
「娃，放鬆妳的心，姑婆心疼啊！」柔和的聲音忽然響起，化為一雙雙溫暖的手臂，輕柔地包裹起我，溫暖我疲憊已久的身心。
姑婆……是姑婆的聲音！我哽咽了。
「娃，姑婆活了大半輩子，累啊！生來就命硬，剋死了身邊的親人，直到娃出現。和娃相依為命這些年，姑婆愛娃啊！就是放不下娃一個人在這孤單單的世界……娃要好好活著，代替姑婆去看美麗的世界，感受姑婆沒有感受到的溫暖，在百年之後來地府講給姑婆聽可好？」
眼皮越來越沉，嘴角卻揚起幸福的微笑，我貪婪地吸取久違的溫暖，好想將此刻化為永恆，就這樣賴在姑婆的懷裡，一直一直。
姑婆輕聲哼唱著小時候常唱給我聽的歌謠，我只覺眼前一片霧濛濛，好像有好多畫面。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呼嘯而過，有爸爸，有媽媽，有……
沉醉其中，我恍惚間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將我輕柔托起，慢慢移動，直到溫暖消失。
我猛然驚醒，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然盤腿坐在招魂陣的正中央，手中捧著一支燃燒的蠟燭。燭火照亮了附近的地面，也點亮了我的臉。
「姑婆，我不會再讓妳擔心了。」我將蠟燭輕輕放到地上，扣了三扣，然後起身整理亂糟糟的房間。
房間整理完後，見沒任何東西打擾我，便抱著《山海經》看了起來，直到……
「嘿嘿，白綾！」咣當一聲巨響，一團黑球破門而入，捲著亂糟糟、髒兮兮的小個子衝進屋子裡，然後將小個子捲到半空中，如同丟垃圾般丟進垃圾桶中。
黑霧歡呼著，朝我撲來，卻忽然僵在半空中，化為一隻巨大的手，指著我顫抖：「天啊，妳怎麼……原本灰白色的光，怎麼變成了白光？」
我微微一笑，指著正在看的那頁。
「窮奇狀如虎，有翼，食人從首始。在犬北。一曰從足。西方天帝少昊之子，四凶之一。平日專門獵食人類，能通人類語言。當知道有人在爭執的時候，往往會把忠直之士吃掉；知道某人為人忠信，就會把那人的鼻子吃掉；知道有人為惡不善，就會獵取野獸贈予那人。是一頭善惡觀念完全顛倒的惡獸。嘖嘖，沒想到你以前這樣凶啊！」
說著，我笑得更加燦爛，「謝謝你的幫忙，我肯定不會浪費你的苦心，不求同你活得一樣長，但最少也要活到一百歲。等我死了後，我會主動送上我的肉體給你享用！」
黑霧忽然一陣躁動，對著我咆哮，最後橫衝直撞地撲進我左手的串珠裡，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屍體有什麼好吃的？而且還是一百多歲的老女人？如果屍體對我的恢復有幫助，我早去挖墳掘墓了。死小孩，妳真要感謝我，就去把小黑吞進肚子裡，或者殺掉隔壁的李奶奶，再不就放了把火將這棟樓給燒了，不行的話，明天去搶銀行也行……總之，我要惡氣，我要惡人欺負好人時發出的惡氣！」
03.
「你怎麼不說越善良的人發出來的氣息，讓你越不舒服，甚至全身發癢？」剛掙扎著從垃圾桶中爬出來的小黑，氣喘吁吁卻仍不忘譏諷窮奇。
「閉嘴！」窮奇又憤怒了，從串珠中冒出來的黑霧波動得厲害。
小黑沒好氣地揉了揉沾滿鮮血的臉孔，接著在空中打了一個響栗，一團白氣隨之將他裹起，身上的傷口奇蹟般地痊癒，連髒亂的衣服都恢復成那種不沾染一絲凡塵的白。
目送小黑離去，黑霧扭身攀上我的左肩。
「喂，我已經幫妳和妳姑婆見面了，什麼時候妳要履行承諾？」
啪一聲將書合上，我笑得無邪，「我有答應過你什麼嗎？」
黑霧再次氣得扭曲，對著我張牙舞爪，「妳居然敢騙我？卑劣的人類！氣死我了，白綾，我要……」
真傻！居然不知道那句名言——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我笑著摸上那團濃郁的黑霧，打斷窮奇未說完的話：「我是女子等同小人，不需要信用。」
果然，手中的黑霧因為暴怒而變得燥熱。
我調皮地衝著他眨眼，「生氣？有本事你咬我啊！」
挑釁的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我頓覺脖子刺痛，好像被萬蟻撕咬，又好像體內的血倒流，被一股力量生拉硬拽往體外扯。
「你可要想好，我們簽訂的是同生同死的契約。如果你吸光了我的生氣，我活不了，你同樣也活不成。」
窮奇將牙咬得嘎嘎作響，將屋子裡的一切都捲到半空中再狠狠拋下，更是惡狠狠地將我從窗戶拋出去，用力拋到地上。
「等著瞧好了，早晚我會讓妳變成天底下最壞的惡人，然後從妳的額頭一口一口將妳吃掉！」
「你也等著瞧好了！我一定如你所願長命百歲，而且努力當一個好人，散發善良的氣息噁心你。」
和窮奇用這種奇怪方式相處有五年了吧！
爭吵是我們相處的方式，當然，最後的結果往往是我被颶風狠狠地從窗戶裡丟出去，感受一次短暫的飛翔之旅。
原本就衰運爆強的我，遇到凶獸窮奇後更是將衰運發揮到了極致。掉下水井、無故摔都算是小意思，現在已經升級到時不時就遇到打劫，甚至是看見城市裡的妖怪和惡鬼。
這天，我在樓下的小麵包店裡買了一個麵包，剛要折回家，忽然瞥見牆壁上的電視。
電視正播報一則新聞，西街一家珠寶店被搶，老闆還有員工共計七人，全被歹徒刺了數刀，當場死亡。
「小笨娃，都怪妳，睡得跟死睡似的，白白浪費了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妳賠我美味的人肉，妳賠我賠我……」呱噪聲忽然響起，我只習慣性地掏了掏耳朵。
最近老是間歇性耳鳴，估計是窮奇繼續在我肩膀上待個一年半載，這左耳就要徹底廢掉了。
新聞還在繼續播報，如果不快點閃人，還得被窮奇碎碎念好久。我付了錢，匆忙離開麵包店。
「哼，妳那點小九九我早就看穿了。咱們走著瞧！」黑霧在我左肩抖動，還發出唧唧咕咕，我聽不懂的語調。
剛轉彎走進一條小巷，眼前忽然一黑，眼前多了一雙大紅色的高跟鞋。
我猛然抬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吊帶蕾絲短裙的女人。
女人左耳戴了至少十個閃鑽耳釘，右耳卻是五個細長的窟窿圖案的耳線，隨著輕微的風撞到一起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女人沒有理我，嫵媚地靠在牆上朝我肩膀的黑霧招了招手。
那纖細的手指夾住香煙，吸了一口後，吐出一連串幾個煙圈，看起來煙霧繚繞，又多了幾分女人味。
難道她也是妖怪？我看著女人朝不規則煙霧狀的窮奇勾了勾手指，窮奇立即得意地幻化成縮小版的人形，朝女人飄了過去。
真是一隻又凶又色的惡獸！
看著窮奇心急地撲上對方雪白的脖子，我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哼！以後敢再咬我脖子，我非把他給烤了。
想到窮奇咬過好多女人的脖子，我就感覺被他咬過的地方很癢，好像無數細菌在攻擊我稚嫩的皮膚，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看不下去了，我轉身就要往家裡跑。
「啊！」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慘叫，我聳聳肩繼續往家裡跑，卻忽然發覺這聲音是……
「窮奇！」
我失聲尖叫，扭頭看到剛剛趴在女人脖子上偷香的窮奇這會被人緊緊地捏在手裡，甚至還被女人張大嘴要將他活活吞進去的一幕給嚇白了臉。
她是來吃掉窮奇的？
不行，窮奇死了我不是也掛了！我可是剛答應姑婆要好好地活下去。
不行不行，我尖叫著，瘋了一般地撲上去，隨手將手裡的雞汁拌飯丟出去。
拌飯砸到女人的頭，湯汁順著飯盒流出來，灑了女人一臉，乃至全身。
女人懊惱咒罵，手一鬆，黑霧隨即從女人手中飄出，我狂奔上去，一把將黑霧搶回來，再按回到串珠裡。
被弄得一身骯髒又失去窮奇，女人徹底憤怒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
塗抹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抓住美麗的長髮用力一扯，卻是將人皮皮囊扯掉，露出牛一樣的身子，蟒蛇般又粗又長的尾巴，和肋骨上一對灰黑色的巨大翅膀。
翅膀每撲稜稜煽動一下，平地便颳起一陣大風。
我立即陪笑著連連後退，轉身撒丫子就跑。
妖怪呼出的灼熱氣息噴在脖子上，我本能地打了一個哆嗦，猛地回頭一看，妖怪的血盆大口就在眼前，不由嚇得連聲尖叫！
黑霧忽然咆哮著從串珠裡竄出，化為兩隻大手，一手攔住妖怪的血盆大口，另一隻手猛烈地搖晃我的身子，衝著我咆哮：「你在幹什麼？等死啊！還不給我趁機衝上……」
「啊！」一聲悶哼，我眼睜睜看著窮奇被妖怪一手下去，劈成了兩截，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我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窮奇就這樣……就這樣……不對，他掛了我不是也會跟著掛？難道說……
我低頭看著串珠，發現串珠比以往略沉些，這才鬆口氣。
窮奇沒事……可是我有事！
妖怪已經撲過來，馬上就要掐住我的脖子，這下糟了，沒人能救我了！
逃！滿腦子就這一個字，我使出了吃奶的勁，逃得比兔子還快。
轟隆隆，妖怪發出巨大的響聲，老天好像也跟著怒了，一道接一道的閃電劃破天際，豆大的雨滴落下，瞬間如瓢潑一般。
妖怪爬行時發出的沙沙聲，透過大雨從身後不斷傳來。我看不清眼前的方向，只能沒命奔跑，卻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差點摔個嘴啃泥。
踉蹌著我剛要站穩，腳下土地卻是猛地顫動兩下。
我驚恐抬頭，看到那個妖怪邁著步伐一步步逼近，巨大的爪子眼看就要將我一分為二，我下意識拔腿要逃，卻悲催地發現身子好像被定住了，動也不能動。
妖怪腥臭的氣息噴到臉上，惹得我一陣乾嘔。緊接著，脖子上一涼，濕熱的東西沿著脖子流下，惱人的血腥味一下子散開，充盈得到處都是。
我感覺力氣在一點點消失，那股濕熱的東西流動得更快。忽然，眼前的一切都變紅了，青色牛身的妖怪也變成紅色的，就連我自己的手都變紅了。
01.
死吧，死了就能見到姑婆，就不用遭受永無止盡的楣運了！
望著黑夜中宛如墨汁的大海，我慢慢步入水裡，直到身子一點點被海水淹沒。苦鹹的海水瘋狂地灌入嘴裡，一點一點將腹腔填滿，心中的苦澀隨之慢慢散去……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寧靜。
「妳的命是我的，除了等著被我吃掉外，休想毀了這副美味的身體！」一聲怒吼從深底傳來，海水忽然震盪，頃刻間捲起了巨大的漩窩。
漩窩托著我往上一拋，我還沒來得及尖叫，身體急速降落，一頭栽倒在沙灘上。腰好像折了一樣，痛得我皺眉緊皺、張嘴呼痛，開口流出來的卻只有汩汩海水。
為什麼想死卻死不掉？為什麼連寧靜的死亡都不肯給我？颶風再次颳起，直將我捲到半空中，再重重丟下……
這狂虐的颶風應該能將我摔死吧！
就在我被摔得連酸水都吐不出來，覺得自己快要見閻王時，肚子裡的風突然停止了。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自稱凶獸嗎？為什麼不讓我死？
我蜷縮在沙灘上，有氣無力地對著空中咒罵，「你這個怪物……我咒你……」
「還有力氣罵人？看樣子傷得不重，喂，自己爬回家吧！」一團黑霧在我左肩膀上顯現，隨後又縮成一小團，落進我左手的串珠內消失不見。
「為什麼不讓我死！」我沖天吼叫。
我叫白綾，一個不僅命短，活不過十六歲，還是生來就被葑城廟祝批為一生註定災劫不斷的人。
爸爸媽媽在我五歲那年因為一次交通意外雙雙身亡，大伯好心收養我，不到兩月就被從天而降的鳥蛋砸死。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靠近我，直到一天，命帶天煞孤星的姑婆領養了我。
一路衰運直到我十六歲，預言沒有成真，姑婆卻被一場大火燒成了灰燼。
我覺得是我害死了姑婆，瘋狂地扯著頭髮哭喊著，在大街上亂跑，卻遇到一群不良少年。他們搶走了所有錢財，還一刀刺中了我的肝。
隨著血越流越多，我的意識越來越渙散，死亡的氣息緊緊將我包裹。我以為我死了，可第二天竟然醒了過來，就連昨晚被刀刺中的地方都神奇般地癒合了。
見鬼！不是，見獸才對！從那天開始，耳邊不停聽見有人在恐嚇我，聲音的主人自稱是四大凶獸之一的奇窮。
最初我以為是幻聽，可在第一百次自殺未遂後，我不得不相信他的存在。
後來聽他說漏嘴才知道，我本該死在被人打劫的那個晚上，誰知剛好遇上他天人五衰。為了跳出五衰的命運，情急之下他只能同我簽訂契約，共用生命。
唉，對於我們這種一個想死、一個想活的不同種族生物來說，相遇就等於開啟了痛苦的鑰匙，註定同時墮入悲慘的深淵，永不得安寧！
我躺在沙灘上喘口氣後，拖著每一根骨頭都在痛的軀體，一點點地爬回家。
「好痛。」躺在床上，我思考著明天該用什麼辦法自殺。
「想不想疼痛一下消失？」一股冷風從我耳邊吹過，我聽見吞嚥口水的聲音，「我保證讓你身上的疼痛消失，並滿足你一切願望，只要……」
我知道他又在惦記讓我去殺了隔壁的李奶奶。
李奶奶是個善良的人，窮奇卻最討厭這種有著良善之氣的人類。從跟上我到這裡住下，他就不擇手段地想誘哄我去殺了李奶奶，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喝乾李奶奶的血，一口口吃光她的肉。
「我的唯一願望就是死，你能滿足嗎？」我當頭給他潑了一盆涼水，熄滅他美好的幻想。
「這……只要妳變成大惡人，幫助我恢復真身，我一定滿足妳的心願。」
滿足我的願望，是嗎？只可惜，我的願望只有一個——和姑婆團聚。
我轉身盯著不斷躁動的黑霧，一字一頓地說：「你、先、讓、我、死！」
黑霧果然如我所料，瘋狂地扭曲，在屋子裡到處亂竄，將一切都弄到地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我在看到這麼混亂的場面後，竟能若無其事地裹緊被子，繼續睡覺。
我不覺笑笑，將腦袋埋進被子中。
屋子忽然安靜了下來，可以清晰聽到牆壁上秒針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
「喂，妳是不是很想見妳的姑婆？」快要進入夢鄉時，窮奇低低的聲音飄進耳朵裡。
姑婆，我的姑婆。是她將我養大，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替我趕走那些人，在我孤獨時將我摟在懷中，還叫我樂觀地看待一切……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可又瞬間洩了氣。窮奇是惡獸，怎麼會幫助我見姑婆？
「別太失意，我是為了我自己。」黑霧忽然落在我左肩上，刺骨的冰涼。
我忽然明白窮奇為什麼要幫我了。姑婆去世後這幾年來，我過得渾渾噩噩，一心求死，根本沒有幫窮奇搜集惡氣。
沒有惡氣，他會死掉吧，所以催促我殺人的次數才會越來越多，最後變成現在每天都要上演幾次。
難道，他在跟我談條件，要用惡氣來交換，讓我和姑婆再見一面？
我盯著黑霧，不以為然地輕笑，這條件真的一點誘惑力也沒有。
「別浪費你本就缺少的腦細胞了，只要我掛掉，一樣可以看到姑婆！」
「那可不一定……」奇窮一愣，飛回到我左肩，嘰嘰呱呱說了一大堆。說來說去都離不開地府很大，不同原因死的人會被分配到不同地方。
吵死了！
「不用說了，不管死亡能不能讓我看見姑婆，反正我明天就去死。」我扭頭又將被子蒙在頭上，拒絕再和窮奇溝通。
又過了一會，被子外傳來細小的嘆息聲，「好吧，我不逼迫你殺人，但你要幫我搜集惡氣。」
不逼迫我殺人？窮奇剛剛是這樣說的？我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眼珠滴溜亂轉，隨後蹭的一下從被子裡探出頭，朝窮奇直眨眼，「怎麼搜集？」
「那就別管了，你只管告訴我答不答應！」
窮奇的話能相信嗎？我一眨不眨地盯著黑霧，似乎想把他看穿。
和他接觸的這幾年，他凶是凶了些，卻沒有出爾反爾的時候。罷了，就賭這一次！我一咬牙，衝窮奇點了點頭。
「吾之真神，風之利刃，地府幽門，任我開啟！」口中念念有詞，窮奇忽然睜眼大喝：「小白！」
平地陡然升起一陣白煙，待煙散去，我看到屋子裡多了一個比雪人還要白的小人。
小人半米高，白色長髮垂到腳邊，纏繞著腳腕，吹彈可破的肌膚白皙細膩，五官精緻得好似櫥窗裡最美的洋娃娃。
「小白趕著去做任務，有事和我說也是一樣。」小人慵懶地打了一個呵欠，忽然瞪大了眼睛，指著我手上的串珠大叫：「窮奇神獸，你怎麼……哈哈，怎麼混到這麼慘，居然連形態都混沒了。真是笑……笑死我了，哈哈……」
小人不大，可呱噪起來絕對不輸窮奇。我實在忍不住這氾濫成災的雜訊，朝小人丟去一個白眼。
窮奇則是沒好氣地說著：「小黑，你知道白綾的姑婆嗎？」
「知道，你要做啥？」似乎意識到麻煩，小黑立即停止笑，緊盯著窮奇，小腿已經後退，做好溜之大吉的準備。
02.
「今晚是十五，鬼門大開之日。你將他的魂魄帶出來，安排他和白綾見一面。」窮奇慵懶地打呵欠，說話的時候眼皮都沒抬一下。
小黑又偷偷後退一步，直到確定可以瞬間轉移後，才笑著開口，「好，沒問題，只要你能讓冥主同意，我就給你帶來。」
「聽說小白很想將你們兩個的身子調換回來，不如我幫她這個忙，將你們錯位的身子還原如何？」
「你威脅地府官差！」小黑開始發抖，牙齒顫抖的聲音好似翅膀撲稜稜的聲著。
窮奇不說話，忽然抬眼緊盯著小黑。
小黑下意識嚥了口唾液，閃得飛快，「等消息。」
直到小黑消失，我才將張大的嘴合上。
「喂，那個人是陰差？」看黑霧點頭，我繼續問：「他那麼白為什麼叫小黑？」
「這個……」
窮奇繼續呱噪……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陰差黑無常和白無常日日吵架，有天為了雞毛蒜皮小事甚至還大打出手，將喜歡尋找惡人的窮奇給吸引了去。
向來只喜歡惡人的窮奇順手幫了小黑的忙，將兩人的神識調換。身為男性的小黑進入了身為女性的小白體內，變成洋娃娃。小白則進入小黑體內，搖身一變，成了冷酷小帥哥。
他們的調換，惹了不少麻煩和笑話，可有能力將神識調換回來的冥主卻只是笑了笑，說這樣很好，可以調劑一下地府的死寂。
講完故事後，窮奇忽然衝上來，扯住我的長髮，囉哩巴唆，「月圓時鬼門便會打開，妳快去洗澡，記得要用艾葉草浸水淨身，頭髮不用整理，披散著就可以，還有，一定要穿白色及地長裙……」
「囉嗦。」我白了窮奇一眼，嘴上嫌他呱噪卻還是乖乖按照他說的去準備。
洗漱完畢，我裹著長浴巾，從壓箱底的衣櫃中翻出唯一一件白色及地長裙。這是姑婆年輕時候最喜愛的裙子，也不曉得我能不能穿。
翻出來後我直接套在身上，才發現原來年輕的姑婆要比我高些也胖些。
「看看妳這屋子亂成什麼樣了，這麼亂怎麼擺放蠟燭？不用蠟燭擺招魂陣，妳怎麼和妳姑婆見面？快點給我收拾，妳這比豬還懶的笨蛋！」
呱噪聲持續在耳邊響起，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
好不容易在窮奇炮轟式的呱噪下將招魂陣擺好，屋子裡又冒出一陣白煙。
「豬啊你！有我這個陰差引魂，還擺什麼招魂陣？是要將在附近遊蕩的惡鬼引來，將你們兩個都給生吞活剝？」小黑剛現身，腳就踩在蠟燭上，當即惹得他暴跳如雷，指著窮奇的鼻子開罵。
他的怒吼惹毛了窮奇，我親眼看見肩膀上那團還不成形的黑霧咆哮著，「黑小子，你身上的惡氣很純正、很香醇，我可垂涎很久了！」
說著撲向小黑，地上剛擺成招魂陣的燭火瞬間熄滅，屋裡陷入無邊的黑暗。
這黑，有些不尋常。太黑了，好像潑墨一般，將一切都隱入無邊黑暗。
窗外的月亮又圓又亮，甚至透過窗戶將銀白色的月光照進屋子裡，我卻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黑色。
有些懼意，我站在原地不敢動，呼喚著窮奇，回應我的仍舊是漫無邊際的黑。隱約間好似聽到吵鬧聲，我豎起耳朵，發現聲音就在耳邊。
一路摸索往前，腳踝突然一涼，我整個人向前一撲，重重跌向地面。
好痛！
我疼得齜牙咧嘴，伸出了手，摸到額頭上鼓起來的小包。
青煙從地上冒出，轉瞬間纏繞住我的雙腳，隱隱有張臉從青煙裡浮現，接著一雙白得如紙的手探出來，伸向我的脖子。
我下意識地想要後退，身體卻好像被操控了一樣。眼睜睜看著煞白的手臂圈住我的脖子，身體開始不聽使喚自動向前移動，直到鼻尖碰觸到一抹柔軟。
「娃，放鬆妳的心，姑婆心疼啊！」柔和的聲音忽然響起，化為一雙雙溫暖的手臂，輕柔地包裹起我，溫暖我疲憊已久的身心。
姑婆……是姑婆的聲音！我哽咽了。
「娃，姑婆活了大半輩子，累啊！生來就命硬，剋死了身邊的親人，直到娃出現。和娃相依為命這些年，姑婆愛娃啊！就是放不下娃一個人在這孤單單的世界……娃要好好活著，代替姑婆去看美麗的世界，感受姑婆沒有感受到的溫暖，在百年之後來地府講給姑婆聽可好？」
眼皮越來越沉，嘴角卻揚起幸福的微笑，我貪婪地吸取久違的溫暖，好想將此刻化為永恆，就這樣賴在姑婆的懷裡，一直一直。
姑婆輕聲哼唱著小時候常唱給我聽的歌謠，我只覺眼前一片霧濛濛，好像有好多畫面。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呼嘯而過，有爸爸，有媽媽，有……
沉醉其中，我恍惚間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將我輕柔托起，慢慢移動，直到溫暖消失。
我猛然驚醒，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然盤腿坐在招魂陣的正中央，手中捧著一支燃燒的蠟燭。燭火照亮了附近的地面，也點亮了我的臉。
「姑婆，我不會再讓妳擔心了。」我將蠟燭輕輕放到地上，扣了三扣，然後起身整理亂糟糟的房間。
房間整理完後，見沒任何東西打擾我，便抱著《山海經》看了起來，直到……
「嘿嘿，白綾！」咣當一聲巨響，一團黑球破門而入，捲著亂糟糟、髒兮兮的小個子衝進屋子裡，然後將小個子捲到半空中，如同丟垃圾般丟進垃圾桶中。
黑霧歡呼著，朝我撲來，卻忽然僵在半空中，化為一隻巨大的手，指著我顫抖：「天啊，妳怎麼……原本灰白色的光，怎麼變成了白光？」
我微微一笑，指著正在看的那頁。
「窮奇狀如虎，有翼，食人從首始。在犬北。一曰從足。西方天帝少昊之子，四凶之一。平日專門獵食人類，能通人類語言。當知道有人在爭執的時候，往往會把忠直之士吃掉；知道某人為人忠信，就會把那人的鼻子吃掉；知道有人為惡不善，就會獵取野獸贈予那人。是一頭善惡觀念完全顛倒的惡獸。嘖嘖，沒想到你以前這樣凶啊！」
說著，我笑得更加燦爛，「謝謝你的幫忙，我肯定不會浪費你的苦心，不求同你活得一樣長，但最少也要活到一百歲。等我死了後，我會主動送上我的肉體給你享用！」
黑霧忽然一陣躁動，對著我咆哮，最後橫衝直撞地撲進我左手的串珠裡，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屍體有什麼好吃的？而且還是一百多歲的老女人？如果屍體對我的恢復有幫助，我早去挖墳掘墓了。死小孩，妳真要感謝我，就去把小黑吞進肚子裡，或者殺掉隔壁的李奶奶，再不就放了把火將這棟樓給燒了，不行的話，明天去搶銀行也行……總之，我要惡氣，我要惡人欺負好人時發出的惡氣！」
03.
「你怎麼不說越善良的人發出來的氣息，讓你越不舒服，甚至全身發癢？」剛掙扎著從垃圾桶中爬出來的小黑，氣喘吁吁卻仍不忘譏諷窮奇。
「閉嘴！」窮奇又憤怒了，從串珠中冒出來的黑霧波動得厲害。
小黑沒好氣地揉了揉沾滿鮮血的臉孔，接著在空中打了一個響栗，一團白氣隨之將他裹起，身上的傷口奇蹟般地痊癒，連髒亂的衣服都恢復成那種不沾染一絲凡塵的白。
目送小黑離去，黑霧扭身攀上我的左肩。
「喂，我已經幫妳和妳姑婆見面了，什麼時候妳要履行承諾？」
啪一聲將書合上，我笑得無邪，「我有答應過你什麼嗎？」
黑霧再次氣得扭曲，對著我張牙舞爪，「妳居然敢騙我？卑劣的人類！氣死我了，白綾，我要……」
真傻！居然不知道那句名言——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我笑著摸上那團濃郁的黑霧，打斷窮奇未說完的話：「我是女子等同小人，不需要信用。」
果然，手中的黑霧因為暴怒而變得燥熱。
我調皮地衝著他眨眼，「生氣？有本事你咬我啊！」
挑釁的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我頓覺脖子刺痛，好像被萬蟻撕咬，又好像體內的血倒流，被一股力量生拉硬拽往體外扯。
「你可要想好，我們簽訂的是同生同死的契約。如果你吸光了我的生氣，我活不了，你同樣也活不成。」
窮奇將牙咬得嘎嘎作響，將屋子裡的一切都捲到半空中再狠狠拋下，更是惡狠狠地將我從窗戶拋出去，用力拋到地上。
「等著瞧好了，早晚我會讓妳變成天底下最壞的惡人，然後從妳的額頭一口一口將妳吃掉！」
「你也等著瞧好了！我一定如你所願長命百歲，而且努力當一個好人，散發善良的氣息噁心你。」
和窮奇用這種奇怪方式相處有五年了吧！
爭吵是我們相處的方式，當然，最後的結果往往是我被颶風狠狠地從窗戶裡丟出去，感受一次短暫的飛翔之旅。
原本就衰運爆強的我，遇到凶獸窮奇後更是將衰運發揮到了極致。掉下水井、無故摔都算是小意思，現在已經升級到時不時就遇到打劫，甚至是看見城市裡的妖怪和惡鬼。
這天，我在樓下的小麵包店裡買了一個麵包，剛要折回家，忽然瞥見牆壁上的電視。
電視正播報一則新聞，西街一家珠寶店被搶，老闆還有員工共計七人，全被歹徒刺了數刀，當場死亡。
「小笨娃，都怪妳，睡得跟死睡似的，白白浪費了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妳賠我美味的人肉，妳賠我賠我……」呱噪聲忽然響起，我只習慣性地掏了掏耳朵。
最近老是間歇性耳鳴，估計是窮奇繼續在我肩膀上待個一年半載，這左耳就要徹底廢掉了。
新聞還在繼續播報，如果不快點閃人，還得被窮奇碎碎念好久。我付了錢，匆忙離開麵包店。
「哼，妳那點小九九我早就看穿了。咱們走著瞧！」黑霧在我左肩抖動，還發出唧唧咕咕，我聽不懂的語調。
剛轉彎走進一條小巷，眼前忽然一黑，眼前多了一雙大紅色的高跟鞋。
我猛然抬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吊帶蕾絲短裙的女人。
女人左耳戴了至少十個閃鑽耳釘，右耳卻是五個細長的窟窿圖案的耳線，隨著輕微的風撞到一起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女人沒有理我，嫵媚地靠在牆上朝我肩膀的黑霧招了招手。
那纖細的手指夾住香煙，吸了一口後，吐出一連串幾個煙圈，看起來煙霧繚繞，又多了幾分女人味。
難道她也是妖怪？我看著女人朝不規則煙霧狀的窮奇勾了勾手指，窮奇立即得意地幻化成縮小版的人形，朝女人飄了過去。
真是一隻又凶又色的惡獸！
看著窮奇心急地撲上對方雪白的脖子，我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哼！以後敢再咬我脖子，我非把他給烤了。
想到窮奇咬過好多女人的脖子，我就感覺被他咬過的地方很癢，好像無數細菌在攻擊我稚嫩的皮膚，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看不下去了，我轉身就要往家裡跑。
「啊！」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慘叫，我聳聳肩繼續往家裡跑，卻忽然發覺這聲音是……
「窮奇！」
我失聲尖叫，扭頭看到剛剛趴在女人脖子上偷香的窮奇這會被人緊緊地捏在手裡，甚至還被女人張大嘴要將他活活吞進去的一幕給嚇白了臉。
她是來吃掉窮奇的？
不行，窮奇死了我不是也掛了！我可是剛答應姑婆要好好地活下去。
不行不行，我尖叫著，瘋了一般地撲上去，隨手將手裡的雞汁拌飯丟出去。
拌飯砸到女人的頭，湯汁順著飯盒流出來，灑了女人一臉，乃至全身。
女人懊惱咒罵，手一鬆，黑霧隨即從女人手中飄出，我狂奔上去，一把將黑霧搶回來，再按回到串珠裡。
被弄得一身骯髒又失去窮奇，女人徹底憤怒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
塗抹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抓住美麗的長髮用力一扯，卻是將人皮皮囊扯掉，露出牛一樣的身子，蟒蛇般又粗又長的尾巴，和肋骨上一對灰黑色的巨大翅膀。
翅膀每撲稜稜煽動一下，平地便颳起一陣大風。
我立即陪笑著連連後退，轉身撒丫子就跑。
妖怪呼出的灼熱氣息噴在脖子上，我本能地打了一個哆嗦，猛地回頭一看，妖怪的血盆大口就在眼前，不由嚇得連聲尖叫！
黑霧忽然咆哮著從串珠裡竄出，化為兩隻大手，一手攔住妖怪的血盆大口，另一隻手猛烈地搖晃我的身子，衝著我咆哮：「你在幹什麼？等死啊！還不給我趁機衝上……」
「啊！」一聲悶哼，我眼睜睜看著窮奇被妖怪一手下去，劈成了兩截，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我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窮奇就這樣……就這樣……不對，他掛了我不是也會跟著掛？難道說……
我低頭看著串珠，發現串珠比以往略沉些，這才鬆口氣。
窮奇沒事……可是我有事！
妖怪已經撲過來，馬上就要掐住我的脖子，這下糟了，沒人能救我了！
逃！滿腦子就這一個字，我使出了吃奶的勁，逃得比兔子還快。
轟隆隆，妖怪發出巨大的響聲，老天好像也跟著怒了，一道接一道的閃電劃破天際，豆大的雨滴落下，瞬間如瓢潑一般。
妖怪爬行時發出的沙沙聲，透過大雨從身後不斷傳來。我看不清眼前的方向，只能沒命奔跑，卻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差點摔個嘴啃泥。
踉蹌著我剛要站穩，腳下土地卻是猛地顫動兩下。
我驚恐抬頭，看到那個妖怪邁著步伐一步步逼近，巨大的爪子眼看就要將我一分為二，我下意識拔腿要逃，卻悲催地發現身子好像被定住了，動也不能動。
妖怪腥臭的氣息噴到臉上，惹得我一陣乾嘔。緊接著，脖子上一涼，濕熱的東西沿著脖子流下，惱人的血腥味一下子散開，充盈得到處都是。
我感覺力氣在一點點消失，那股濕熱的東西流動得更快。忽然，眼前的一切都變紅了，青色牛身的妖怪也變成紅色的，就連我自己的手都變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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