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燈亮了要小心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2024 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BL小說組首獎！
★實習警察年下攻×駕訓教練女王受──教練，我想開車！
★【出版獨家特典】撩衣調情彩頁+作者&插畫精美印簽+全新番外〈27 vs. 39〉
★【首刷限定】人氣漫畫家信步繪製「激情飆車無聖光彩漫」4P、KadoKado角角者閱讀券3張（※首刷售完即無贈品）
「再繼續把我當小孩的話，教練才是會哭的那一個哦？」
五年前，一場隧道爆炸案奪走百條人命，震驚社會，
負責救援行動的防爆小組副隊長南夏玧痛失隊友，
事件疑點重重，他卻被迫噤聲，黯然退出警界。
如今，南夏玧成了一名暴躁毒舌的駕訓班教練，
因沒有業績而被逼主動招生，卻招來一位怪人──
狀況百出的實習警察蔚冬河，接連在影院與課堂失控！
蔚冬河坦言是PTSD發作，卻無法說清原因，
南夏玧只好一邊教學，一邊協助他找出創傷的根源，
兩人的界線在陪伴中逐漸模糊，命運齒輪也隨之轉動。
他的創傷竟與南夏玧的惡夢千絲萬縷交纏，
破碎的靈魂能否彼此互補，攜手走出陰影？
而當年那場被掩蓋的陰謀，正悄然捲土重來……
©吳棠維氷
★實習警察年下攻×駕訓教練女王受──教練，我想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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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繼續把我當小孩的話，教練才是會哭的那一個哦？」
五年前，一場隧道爆炸案奪走百條人命，震驚社會，
負責救援行動的防爆小組副隊長南夏玧痛失隊友，
事件疑點重重，他卻被迫噤聲，黯然退出警界。
如今，南夏玧成了一名暴躁毒舌的駕訓班教練，
因沒有業績而被逼主動招生，卻招來一位怪人──
狀況百出的實習警察蔚冬河，接連在影院與課堂失控！
蔚冬河坦言是PTSD發作，卻無法說清原因，
南夏玧只好一邊教學，一邊協助他找出創傷的根源，
兩人的界線在陪伴中逐漸模糊，命運齒輪也隨之轉動。
他的創傷竟與南夏玧的惡夢千絲萬縷交纏，
破碎的靈魂能否彼此互補，攜手走出陰影？
而當年那場被掩蓋的陰謀，正悄然捲土重來……
©吳棠維氷
試閱
「您所撥的號碼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伴隨清晰的嘟嘟聲，南夏玧掛斷了今晚第三十次電話。
一般人撥打電話三次沒接，就會知難而退，但南夏玧性格倔強，想著既然起了頭，如果沒有達成目標，投入的時間就等於白費，因此他從下班前持續撥打到返家後。抱著最後一試的心態，他傳了一則訊息簡單說明，詢問對方是否能在明天回電影院歸還眼鏡。
夜已深，南夏玧送出訊息後，便往床上一倒，準備入睡。但長年失眠的身體一直保持清醒，南夏玧轉動乾澀的眼珠，掃視整個空間。
漆黑狹小的頂加租屋、故障的冷氣、積灰的吊扇、堆積如山的衣物、未繳的帳單、堆疊的電影ＤＶＤ與書籍、從儲藏室門縫中透出的微弱藍光，以及外頭傳來隔壁夫妻的爭吵聲、野貓叫春、救護車鳴笛……
世界依舊混亂得毫無變化，他躺在偏硬的床墊上，卻感覺整個人像是懸空般。
不曉得第幾次，他又夢回了那一天。
隧道如深海般幽暗，自己茫然地向前行走，四周焦黑的牆面爬滿著蛇，牠們不斷扭動身軀，像是在迎接自投羅網的獵物。
嗶、嗶、嗶──
機械聲在隧道中迴盪，逐漸佔據了他所有聽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輛燒得只剩骨架的公車，空氣中瀰漫著腐臭與焦味。
「……警察叔叔明明知道吧？炸彈會爆炸。」一道稚嫩的嗓音從下方傳來，南夏玧低頭一看，一個血手印在左胸綻開。「那為什麼……不救我的妹妹？」
嗡──嗡──
忘記設定勿擾模式的工作機猛然震動，南夏玧皺著眉拿起查看，那串霸佔通話紀錄的號碼，終於回了訊息。
不好意思，沒能馬上回訊息。
沒注意到您的眼鏡掉入包包，造成麻煩也真的非常抱歉。我明天沒什麼空檔，不曉得……能否請您來找我呢？
如果您方便的話，就約早上十點在影院附近那間警局門口好嗎？
時間顯示凌晨三點。南夏玧心想，不愧是年輕人，真能熬夜。
他立刻確認自己的班表，發現明天上午有一段空檔，時間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地點──看見地點的瞬間，胃部傳來一陣抽痛，作嘔感緊接而來，他第一次體會到「熟悉得令人厭惡」是什麼感覺。
最終，南夏玧找了間附近的豆漿店，強行更換集合點。
睡了三個小時後，隔日一早，他戴上帽子與金絲框眼鏡，騎車前往另一份工作的地點──大智駕訓班。它位於兩座縣市的交會處，座落於公墓的山坡下，偏遠又沒有交通機能，抵達入口前，還得穿越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
地點雖不起眼，大智駕訓班卻是高收費的私人駕訓班，主打「場內考照」、「通過率近乎百分之百」的保證班，吸引想迅速考取駕照的民眾上門。
正因如此，業績競爭激烈，尤其正值暑期旺季，每位教練的課堂都被排滿──除了南夏玧以外。
他蹲在車門旁，熟練地替教練車打蠟，遠方學生正在上早班課程，他卻待在悶熱的車庫裡打雜。
嘎啊──嘎啊──
欣慰的是至少還有鵝陪伴。鵝是附近居民飼養的，成天在駕訓班內閒晃，牠們很聰明，不會靠近行駛中的車輛，班長也沒下令驅趕。除了鵝，野狗野貓也時常出沒，讓許多初來乍到的學員誤以為闖入農場。
南夏玧瞥向車子側邊，儘管腳步聲被雜音掩蓋，但他早在對方踏入車庫的瞬間就察覺了。「起來吧，位置早就曝光了。」
「啊，被發現啦？」一名馬尾女子探出頭，像玩捉迷藏被抓到的小孩，露出可惜又淘氣的笑容。她名為林雨歆，是駕訓班的櫃檯行政。起初因她主動示好，南夏玧才接受搭話，後來成了還算友善的關係。
「南教練真的沒在車廠工作過嗎？」林雨歆靠近車旁，看著亮得反光的蠟膜，「打得真好，有什麼祕訣嗎？」
南夏玧冷冷舉起打蠟機，「單手健全。」
「嗯？這是笑話嗎？」林雨歆歪頭一笑，目光緩緩往下，「不過，南教練的手腳真的很修長耶？」
「多餘的讚美就不必了，說正事吧。」
林雨歆叉腰，笑容燦爛，「我前天傳的訊息，你是不是根本沒看啊？」
果然。
「太長了，懶得看。」
「簡單來說，你這個月的業績嚴重不足。」林雨歆的語調突然變得低沉，「業績要多多益善才好，請教練『主動』招收學生哦！」
……是不是有什麼詞被強調了？
南夏玧不為所動，淡定回覆：「會嘗試。」
「不要這麼被動嘛。」
「沒看過Google評論嗎？」南夏玧隱在帽簷下的眼神毫無波瀾。「上面有很多關於我的小作文，可以配飯慢慢看。」
「你是說，把富二代罵到崩潰，被家長瘋狂客訴，還差點鬧上法院。」林雨歆一條條列舉，「還是說，跟黑道大哥上課到一半大打出手，最後還打贏的事蹟？」
南夏玧緩緩放下打蠟機，送上敷衍的掌聲。
「總之，想辦法不被客訴，多善用自己的優勢吧。」林雨歆蹲下，撫摸白鵝的頭。「像之前那個貴婦，不就是因為喜歡你的臉，才選你當教練嗎？這種就好好把──」
「我不教根本不想學車的人。」南夏玧正色打斷，「隨便讓他們考到駕照，只會增加肇事率。」
悶熱的車庫，瞬間冰封五秒。
發言聽來正確，卻不符合駕訓班的理念。雖然跟林雨歆說這些無妨，南夏玧還是覺得自己多嘴了。
半晌後，林雨歆語氣一轉，再次開口：「我從以前就覺得，比起當教練，你更適合當警察耶。」
「……為什麼？」
「就覺得如果有像南教練一樣的警察，社會說不定能更安全一點？」
南夏玧立刻起身，「我要走了。」
「欸？去哪？」
他放下工具，彎身穿過鐵門，回頭勾起不溫不火的笑意。「『主動』招生。」
回到車棚牽車，握住機車把手時，指間還沾著殘留的蠟。南夏玧拿出溼紙巾擦拭，動作卻逐漸慢了下來。
林雨歆的無心之言，也是普遍人們對於「安全」的認知。但大眾容易遺忘的是，只有在毫無威脅的狀況下，安全才「相對」存在。面對太平盛世下潛伏的暗潮與惡意，真正能履行的正義，終究是微不足道的少數。
早在五年前，南夏玧就失去了伸張正義、保護他人的資格。
他發動引擎，拉下全罩安全帽的鏡片，刺眼的世界彷彿被一層濾鏡覆蓋，色彩更加模糊不清。沿著蜿蜒的小路駛離駕訓班，來到主幹道的路口。南夏玧向右一望，那條筆直道路的盡頭，就是隧道口。
哪怕會繞遠路，他仍然選擇了反方向。
輪胎在熾熱的柏油路上奔馳，頭頂上是一片遼闊的晴空，他的意識卻像墜入海中，無盡地下沉。
☀
一般而言，南夏玧是個守時的人。
任何會面，他總會提早半小時抵達，寧願無趣等待，也不願倉促趕到，顯得一身狼狽。
這回壓線抵達屬實罕見，原因並非天災或事故，而是那個會面的地點讓他不想久留。
距離約定時間只剩五分鐘，南夏玧站在豆漿店前，看著斜對角熟悉的街景。捷運出口人來人往，旁邊矗立著一棟複合大樓，一樓是派出所，隔壁則是義消分隊。
回憶這種東西一旦被觸發，便難以阻擋它的擴散速度。他記得設置殘障坡道前，長輩們時常在階梯處跌倒，菜鳥得輪班站崗，適時提供幫助；夜班大備時，報案系統頻頻響起，總是忙得雞飛狗跳；捷運施工期間，居民跟工班吵成一團，不時需要出勤調解；更衣室裡充滿閒言碎語，偶爾還會有些小動作，當初一線三星的徽章曾被偷潑醬油，自己花了一星期才弄乾淨。
他也記得疲憊時，就會躲進暗巷抽菸，遙望大樓夾縫中的夜空。還有──無數記憶片段，最終聚焦在一個手持打火機的身影上。
『能借火嗎？』
『不能。』
『為什麼？你成年了吧？』
『因為我的工作是滅火。』
『……』
『開玩笑的，拿去吧。』
「先生。」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回憶，南夏玧猛然回神，才發現豆漿店的老闆正盯著他看。「你要點什麼？看很久了哦！」
南夏玧連忙隨口點餐，「一杯冰豆漿，外帶。」
拿到豆漿後，他快步走向一旁的公車站。為了避免被認出來，他一身低調的黑衣，又戴著眼鏡與口罩遮擋。喝了一口豆漿後，南夏玧狠狠皺眉。
──靠，買到無糖的了。
身為全糖信徒，手中的豆漿頓時淪為配件。
低頭瞥了眼手錶，已超過約定的時間。南夏玧再次環視四周，雖然昨晚對方起先一直低著頭，後來又溜得太快，導致他連對方的臉都沒看清楚，但此刻周遭只有中高年齡的路人，不見任何年輕人的身影。
南夏玧撥打電話，又是無人接聽。就現況而言，高機率有兩種可能：一、他忘了，二、他去了原地點。
依照頗為誠懇的簡訊內容來看，南夏玧不覺得對方會忘記約定。思考片刻後，他輕聲嘆了口氣，決定走向斜對角。
「要說幾遍！我沒有違規！」
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怒吼打斷他的步伐。南夏玧轉頭，只見一輛機車停在附近街口，一名身形高䠷的警察正與騎士激烈爭執。
警察左肩上繡著警校臂章，明顯是個實習生。
……局裡沒人帶？就讓他一個人？
上對下的施壓在警界早已司空見慣，南夏玧也經歷不少次。即使如此，他從不曾將這份陋習往下傳遞，也絕不允許自己的後輩隨意欺凌他人。
如今卸下制服多年，這些事都與自己無關了。但此刻望著那個孤立無援的背影，身體卻比意志先動了起來。
南夏玧快步來到實習警察身旁，不顧手中的豆漿因移動而噴濺出來，果斷向對方伸出手，「開罰原因？」
實習警察愣了半晌，才遞上罰單夾，有些怯弱地開口：「紅……紅燈迴轉。」
南夏玧接過，一邊確認罰單的內容，一邊問：「過停止線了？」
「過了。」
「進路口了？」
「不……不確定。」
「好。」南夏玧抽出一張罰單，遞給騎士，「大哥，你這已經是闖紅燈了。」
「我在紅燈的時候就停了！沒有越線！」騎士提高音量喊冤，「讓開！我趕時間！」
早已習慣這種惱羞成怒的反應，南夏玧平靜地掃了實習生一眼，只見他緊閉雙唇，不敢作聲。
「這附近有數百個監視器，角度應有盡有，任君挑選。」南夏玧拉下口罩，渾身隱隱散發著低氣壓。「你確定還要繼續狡辯？」
「我沒──」
南夏玧流暢地背出法條後，開口總結：「依照現行法條，最高可處五千四百元的罰鍰。如果你再拒檢，警察可以依道路交通處罰條例第六十條，開罰一萬元以上三萬元以下罰鍰，並吊扣駕照六個月。」
「怎麼可以這樣！」騎士指著實習警察破口大罵：「警察不是人民的保姆嗎！怎麼可以刁難無辜的市民！」
如果還在職，他可能會因為怕被投訴而忍氣吞聲，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保你媽。」南夏玧撕下罰單往車頭一丟，冷冷道：「像你這種不知好歹的巨嬰，少出來丟人現眼，回家吃奶去。」
「幹！你這什麼態度！小心我投訴──」
「走了，快點。」南夏玧抓住發愣的實習警察，快步離開事發地點。
違規騎士的聲音漸遠，最終氣憤地揚長而去。
確認狀況排除後，南夏玧停下腳步，遞回罰單夾，「紀錄整理好，沒到案就上報。」
南夏玧這時才注意到，這名實習警察在炎炎夏日竟仍穿著長袖制服，還戴著一對黑手套，彷彿活在不同季節。
「……謝謝。」收下罰單夾後，實習警察垂著一雙琥珀色眼眸，遲疑地開口：「學、學長？」
──靠，又多管閒事了。
「誰是你學長。」察覺不妙，南夏玧重新拉起口罩。「我只是……」
他原本想說「路人」，但哪個路人能默背交通法？撒這種謊言，是把對方當白痴嗎？
頓時想不出解套方法，他索性亂答：「一個喜歡Cosplay警察的普通大叔。」
「……？」實習警察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這種時候，裝瘋賣傻還是有點用吧？
南夏玧本想開溜，但才剛踏出一步，卻看見對方的名牌上赫然寫著「蔚冬河」三個大字。
……靠，就是他？約在警局見面，原來是上班地點？
「這個還你。」南夏玧故作鎮定，從包中拿出體檢單，準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眼鏡還我。」
蔚冬河從勤務包拿出眼鏡，卻沒有直接遞給他，反而狐疑地上下打量。「你……真的是眼鏡的主人嗎？」
「昨天晚上八點五十分的《變形水豚俠》４ＤＸ ３Ｄ場。」南夏玧迅速報出他的行蹤。
蔚冬河還是充滿戒心，不肯輕易歸還眼鏡。
見狀，南夏玧不禁暗自吐槽：警察辦案的戒慎恐懼，可不是用在這裡。
情況陷入膠著，需要更明確的身分證據，南夏玧往側背包裡一掏，拿出影城的工作證，卻因為包內物品全攪在一起，沒注意到遞出的工作證後方緊黏著一張名片。
當蔚冬河翻看工作證確認時，寫著「大智駕訓班教練南夏玧」的名片就這麼暴露於陽光之下。
──糟了。
南夏玧眼角抽動，同時理智分析所有可能。影城的工作證上沒有寫本名，自己才會毫不猶豫地遞出去，不過自己已經離開警界五年，被後輩知道名字的機率並不高，除非他是「那起事件」的知情人。
「原來……」
咚、咚、咚──
南夏玧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心臟似乎正狠狠撞擊著胸腔。
「您是駕訓班教練嗎？」
……好險。
雖然沒有被認出，卻隱隱感到不對勁。他總覺得對方看見名片的瞬間，臉色忽然明亮許多。不想繼續糾纏，南夏玧趁機往蔚冬河拿著的眼鏡伸手，卻立刻被扣住手腕。他一驚，另一手的豆漿隨之掉落，撞擊地板後爆開，全噴到對方的腿上。
「抱歉，快點擦乾──」南夏玧本想從包裡拿出衛生紙，卻發現手腕上的力道強勁，無法輕易掙脫。
該不會要逮捕吧？我是合法的教練啊……
「請救救我！」
然而，事態的發展卻再次顛覆他的想像。
「啊？」
「拜託！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儘管制服褲溼了一大片，蔚冬河的眼神卻充滿懇切。
「教練，我想開車！」
一般人撥打電話三次沒接，就會知難而退，但南夏玧性格倔強，想著既然起了頭，如果沒有達成目標，投入的時間就等於白費，因此他從下班前持續撥打到返家後。抱著最後一試的心態，他傳了一則訊息簡單說明，詢問對方是否能在明天回電影院歸還眼鏡。
夜已深，南夏玧送出訊息後，便往床上一倒，準備入睡。但長年失眠的身體一直保持清醒，南夏玧轉動乾澀的眼珠，掃視整個空間。
漆黑狹小的頂加租屋、故障的冷氣、積灰的吊扇、堆積如山的衣物、未繳的帳單、堆疊的電影ＤＶＤ與書籍、從儲藏室門縫中透出的微弱藍光，以及外頭傳來隔壁夫妻的爭吵聲、野貓叫春、救護車鳴笛……
世界依舊混亂得毫無變化，他躺在偏硬的床墊上，卻感覺整個人像是懸空般。
不曉得第幾次，他又夢回了那一天。
隧道如深海般幽暗，自己茫然地向前行走，四周焦黑的牆面爬滿著蛇，牠們不斷扭動身軀，像是在迎接自投羅網的獵物。
嗶、嗶、嗶──
機械聲在隧道中迴盪，逐漸佔據了他所有聽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輛燒得只剩骨架的公車，空氣中瀰漫著腐臭與焦味。
「……警察叔叔明明知道吧？炸彈會爆炸。」一道稚嫩的嗓音從下方傳來，南夏玧低頭一看，一個血手印在左胸綻開。「那為什麼……不救我的妹妹？」
嗡──嗡──
忘記設定勿擾模式的工作機猛然震動，南夏玧皺著眉拿起查看，那串霸佔通話紀錄的號碼，終於回了訊息。
不好意思，沒能馬上回訊息。
沒注意到您的眼鏡掉入包包，造成麻煩也真的非常抱歉。我明天沒什麼空檔，不曉得……能否請您來找我呢？
如果您方便的話，就約早上十點在影院附近那間警局門口好嗎？
時間顯示凌晨三點。南夏玧心想，不愧是年輕人，真能熬夜。
他立刻確認自己的班表，發現明天上午有一段空檔，時間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地點──看見地點的瞬間，胃部傳來一陣抽痛，作嘔感緊接而來，他第一次體會到「熟悉得令人厭惡」是什麼感覺。
最終，南夏玧找了間附近的豆漿店，強行更換集合點。
睡了三個小時後，隔日一早，他戴上帽子與金絲框眼鏡，騎車前往另一份工作的地點──大智駕訓班。它位於兩座縣市的交會處，座落於公墓的山坡下，偏遠又沒有交通機能，抵達入口前，還得穿越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
地點雖不起眼，大智駕訓班卻是高收費的私人駕訓班，主打「場內考照」、「通過率近乎百分之百」的保證班，吸引想迅速考取駕照的民眾上門。
正因如此，業績競爭激烈，尤其正值暑期旺季，每位教練的課堂都被排滿──除了南夏玧以外。
他蹲在車門旁，熟練地替教練車打蠟，遠方學生正在上早班課程，他卻待在悶熱的車庫裡打雜。
嘎啊──嘎啊──
欣慰的是至少還有鵝陪伴。鵝是附近居民飼養的，成天在駕訓班內閒晃，牠們很聰明，不會靠近行駛中的車輛，班長也沒下令驅趕。除了鵝，野狗野貓也時常出沒，讓許多初來乍到的學員誤以為闖入農場。
南夏玧瞥向車子側邊，儘管腳步聲被雜音掩蓋，但他早在對方踏入車庫的瞬間就察覺了。「起來吧，位置早就曝光了。」
「啊，被發現啦？」一名馬尾女子探出頭，像玩捉迷藏被抓到的小孩，露出可惜又淘氣的笑容。她名為林雨歆，是駕訓班的櫃檯行政。起初因她主動示好，南夏玧才接受搭話，後來成了還算友善的關係。
「南教練真的沒在車廠工作過嗎？」林雨歆靠近車旁，看著亮得反光的蠟膜，「打得真好，有什麼祕訣嗎？」
南夏玧冷冷舉起打蠟機，「單手健全。」
「嗯？這是笑話嗎？」林雨歆歪頭一笑，目光緩緩往下，「不過，南教練的手腳真的很修長耶？」
「多餘的讚美就不必了，說正事吧。」
林雨歆叉腰，笑容燦爛，「我前天傳的訊息，你是不是根本沒看啊？」
果然。
「太長了，懶得看。」
「簡單來說，你這個月的業績嚴重不足。」林雨歆的語調突然變得低沉，「業績要多多益善才好，請教練『主動』招收學生哦！」
……是不是有什麼詞被強調了？
南夏玧不為所動，淡定回覆：「會嘗試。」
「不要這麼被動嘛。」
「沒看過Google評論嗎？」南夏玧隱在帽簷下的眼神毫無波瀾。「上面有很多關於我的小作文，可以配飯慢慢看。」
「你是說，把富二代罵到崩潰，被家長瘋狂客訴，還差點鬧上法院。」林雨歆一條條列舉，「還是說，跟黑道大哥上課到一半大打出手，最後還打贏的事蹟？」
南夏玧緩緩放下打蠟機，送上敷衍的掌聲。
「總之，想辦法不被客訴，多善用自己的優勢吧。」林雨歆蹲下，撫摸白鵝的頭。「像之前那個貴婦，不就是因為喜歡你的臉，才選你當教練嗎？這種就好好把──」
「我不教根本不想學車的人。」南夏玧正色打斷，「隨便讓他們考到駕照，只會增加肇事率。」
悶熱的車庫，瞬間冰封五秒。
發言聽來正確，卻不符合駕訓班的理念。雖然跟林雨歆說這些無妨，南夏玧還是覺得自己多嘴了。
半晌後，林雨歆語氣一轉，再次開口：「我從以前就覺得，比起當教練，你更適合當警察耶。」
「……為什麼？」
「就覺得如果有像南教練一樣的警察，社會說不定能更安全一點？」
南夏玧立刻起身，「我要走了。」
「欸？去哪？」
他放下工具，彎身穿過鐵門，回頭勾起不溫不火的笑意。「『主動』招生。」
回到車棚牽車，握住機車把手時，指間還沾著殘留的蠟。南夏玧拿出溼紙巾擦拭，動作卻逐漸慢了下來。
林雨歆的無心之言，也是普遍人們對於「安全」的認知。但大眾容易遺忘的是，只有在毫無威脅的狀況下，安全才「相對」存在。面對太平盛世下潛伏的暗潮與惡意，真正能履行的正義，終究是微不足道的少數。
早在五年前，南夏玧就失去了伸張正義、保護他人的資格。
他發動引擎，拉下全罩安全帽的鏡片，刺眼的世界彷彿被一層濾鏡覆蓋，色彩更加模糊不清。沿著蜿蜒的小路駛離駕訓班，來到主幹道的路口。南夏玧向右一望，那條筆直道路的盡頭，就是隧道口。
哪怕會繞遠路，他仍然選擇了反方向。
輪胎在熾熱的柏油路上奔馳，頭頂上是一片遼闊的晴空，他的意識卻像墜入海中，無盡地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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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南夏玧是個守時的人。
任何會面，他總會提早半小時抵達，寧願無趣等待，也不願倉促趕到，顯得一身狼狽。
這回壓線抵達屬實罕見，原因並非天災或事故，而是那個會面的地點讓他不想久留。
距離約定時間只剩五分鐘，南夏玧站在豆漿店前，看著斜對角熟悉的街景。捷運出口人來人往，旁邊矗立著一棟複合大樓，一樓是派出所，隔壁則是義消分隊。
回憶這種東西一旦被觸發，便難以阻擋它的擴散速度。他記得設置殘障坡道前，長輩們時常在階梯處跌倒，菜鳥得輪班站崗，適時提供幫助；夜班大備時，報案系統頻頻響起，總是忙得雞飛狗跳；捷運施工期間，居民跟工班吵成一團，不時需要出勤調解；更衣室裡充滿閒言碎語，偶爾還會有些小動作，當初一線三星的徽章曾被偷潑醬油，自己花了一星期才弄乾淨。
他也記得疲憊時，就會躲進暗巷抽菸，遙望大樓夾縫中的夜空。還有──無數記憶片段，最終聚焦在一個手持打火機的身影上。
『能借火嗎？』
『不能。』
『為什麼？你成年了吧？』
『因為我的工作是滅火。』
『……』
『開玩笑的，拿去吧。』
「先生。」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回憶，南夏玧猛然回神，才發現豆漿店的老闆正盯著他看。「你要點什麼？看很久了哦！」
南夏玧連忙隨口點餐，「一杯冰豆漿，外帶。」
拿到豆漿後，他快步走向一旁的公車站。為了避免被認出來，他一身低調的黑衣，又戴著眼鏡與口罩遮擋。喝了一口豆漿後，南夏玧狠狠皺眉。
──靠，買到無糖的了。
身為全糖信徒，手中的豆漿頓時淪為配件。
低頭瞥了眼手錶，已超過約定的時間。南夏玧再次環視四周，雖然昨晚對方起先一直低著頭，後來又溜得太快，導致他連對方的臉都沒看清楚，但此刻周遭只有中高年齡的路人，不見任何年輕人的身影。
南夏玧撥打電話，又是無人接聽。就現況而言，高機率有兩種可能：一、他忘了，二、他去了原地點。
依照頗為誠懇的簡訊內容來看，南夏玧不覺得對方會忘記約定。思考片刻後，他輕聲嘆了口氣，決定走向斜對角。
「要說幾遍！我沒有違規！」
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怒吼打斷他的步伐。南夏玧轉頭，只見一輛機車停在附近街口，一名身形高䠷的警察正與騎士激烈爭執。
警察左肩上繡著警校臂章，明顯是個實習生。
……局裡沒人帶？就讓他一個人？
上對下的施壓在警界早已司空見慣，南夏玧也經歷不少次。即使如此，他從不曾將這份陋習往下傳遞，也絕不允許自己的後輩隨意欺凌他人。
如今卸下制服多年，這些事都與自己無關了。但此刻望著那個孤立無援的背影，身體卻比意志先動了起來。
南夏玧快步來到實習警察身旁，不顧手中的豆漿因移動而噴濺出來，果斷向對方伸出手，「開罰原因？」
實習警察愣了半晌，才遞上罰單夾，有些怯弱地開口：「紅……紅燈迴轉。」
南夏玧接過，一邊確認罰單的內容，一邊問：「過停止線了？」
「過了。」
「進路口了？」
「不……不確定。」
「好。」南夏玧抽出一張罰單，遞給騎士，「大哥，你這已經是闖紅燈了。」
「我在紅燈的時候就停了！沒有越線！」騎士提高音量喊冤，「讓開！我趕時間！」
早已習慣這種惱羞成怒的反應，南夏玧平靜地掃了實習生一眼，只見他緊閉雙唇，不敢作聲。
「這附近有數百個監視器，角度應有盡有，任君挑選。」南夏玧拉下口罩，渾身隱隱散發著低氣壓。「你確定還要繼續狡辯？」
「我沒──」
南夏玧流暢地背出法條後，開口總結：「依照現行法條，最高可處五千四百元的罰鍰。如果你再拒檢，警察可以依道路交通處罰條例第六十條，開罰一萬元以上三萬元以下罰鍰，並吊扣駕照六個月。」
「怎麼可以這樣！」騎士指著實習警察破口大罵：「警察不是人民的保姆嗎！怎麼可以刁難無辜的市民！」
如果還在職，他可能會因為怕被投訴而忍氣吞聲，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保你媽。」南夏玧撕下罰單往車頭一丟，冷冷道：「像你這種不知好歹的巨嬰，少出來丟人現眼，回家吃奶去。」
「幹！你這什麼態度！小心我投訴──」
「走了，快點。」南夏玧抓住發愣的實習警察，快步離開事發地點。
違規騎士的聲音漸遠，最終氣憤地揚長而去。
確認狀況排除後，南夏玧停下腳步，遞回罰單夾，「紀錄整理好，沒到案就上報。」
南夏玧這時才注意到，這名實習警察在炎炎夏日竟仍穿著長袖制服，還戴著一對黑手套，彷彿活在不同季節。
「……謝謝。」收下罰單夾後，實習警察垂著一雙琥珀色眼眸，遲疑地開口：「學、學長？」
──靠，又多管閒事了。
「誰是你學長。」察覺不妙，南夏玧重新拉起口罩。「我只是……」
他原本想說「路人」，但哪個路人能默背交通法？撒這種謊言，是把對方當白痴嗎？
頓時想不出解套方法，他索性亂答：「一個喜歡Cosplay警察的普通大叔。」
「……？」實習警察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這種時候，裝瘋賣傻還是有點用吧？
南夏玧本想開溜，但才剛踏出一步，卻看見對方的名牌上赫然寫著「蔚冬河」三個大字。
……靠，就是他？約在警局見面，原來是上班地點？
「這個還你。」南夏玧故作鎮定，從包中拿出體檢單，準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眼鏡還我。」
蔚冬河從勤務包拿出眼鏡，卻沒有直接遞給他，反而狐疑地上下打量。「你……真的是眼鏡的主人嗎？」
「昨天晚上八點五十分的《變形水豚俠》４ＤＸ ３Ｄ場。」南夏玧迅速報出他的行蹤。
蔚冬河還是充滿戒心，不肯輕易歸還眼鏡。
見狀，南夏玧不禁暗自吐槽：警察辦案的戒慎恐懼，可不是用在這裡。
情況陷入膠著，需要更明確的身分證據，南夏玧往側背包裡一掏，拿出影城的工作證，卻因為包內物品全攪在一起，沒注意到遞出的工作證後方緊黏著一張名片。
當蔚冬河翻看工作證確認時，寫著「大智駕訓班教練南夏玧」的名片就這麼暴露於陽光之下。
──糟了。
南夏玧眼角抽動，同時理智分析所有可能。影城的工作證上沒有寫本名，自己才會毫不猶豫地遞出去，不過自己已經離開警界五年，被後輩知道名字的機率並不高，除非他是「那起事件」的知情人。
「原來……」
咚、咚、咚──
南夏玧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心臟似乎正狠狠撞擊著胸腔。
「您是駕訓班教練嗎？」
……好險。
雖然沒有被認出，卻隱隱感到不對勁。他總覺得對方看見名片的瞬間，臉色忽然明亮許多。不想繼續糾纏，南夏玧趁機往蔚冬河拿著的眼鏡伸手，卻立刻被扣住手腕。他一驚，另一手的豆漿隨之掉落，撞擊地板後爆開，全噴到對方的腿上。
「抱歉，快點擦乾──」南夏玧本想從包裡拿出衛生紙，卻發現手腕上的力道強勁，無法輕易掙脫。
該不會要逮捕吧？我是合法的教練啊……
「請救救我！」
然而，事態的發展卻再次顛覆他的想像。
「啊？」
「拜託！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儘管制服褲溼了一大片，蔚冬河的眼神卻充滿懇切。
「教練，我想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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