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I:〈啟航〉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2024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奇幻小說組首獎!
★多元種族交會的異界探險傳說,邁向前程變幻莫測的英雄旅程!
★【單行本首刷限定】16PQ萌冒險者圖鑑、「KadoKado角角者」新刊讀角劵(同帳號限儲乙次,使用期限至2026.10.31,首刷售完即無贈品)
小忍跑出家門,背對在身後叫囂的父親奮力狂奔,回過神,人已經身在碼頭。
他含淚抬頭,一艘大船停靠在前,彷彿電影裡無畏暴風雨的海盜船。
但他想要的不是海盜船,是通往彼世的小船。
「請問是死神先生嗎?」小忍對穿著黑色大衣的男子問道。
死神都是一身漆黑。他懷抱希望想著。
長髮男子低頭看他,揚起狂放不羈的笑。
「沒地方去?」
小忍點頭。他已經沒有家了,去哪裡都好。
「跟上,我帶你走。」
後來小忍才發現,把他撿走的海盜船長,不只精通十八般武藝,還能呼風喚雨。
咪嗚島的貓咪綁架事件、氣球島與影妖族的大戰、在嘰哩咕嚕嚕哩島遇到的神秘操偶師⋯⋯
從人界穿越到名為「惑海」的異世界,小忍與夥伴們正式展開拯救世界的尋寶冒險!
©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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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行本首刷限定】16PQ萌冒險者圖鑑、「KadoKado角角者」新刊讀角劵(同帳號限儲乙次,使用期限至2026.10.31,首刷售完即無贈品)
小忍跑出家門,背對在身後叫囂的父親奮力狂奔,回過神,人已經身在碼頭。
他含淚抬頭,一艘大船停靠在前,彷彿電影裡無畏暴風雨的海盜船。
但他想要的不是海盜船,是通往彼世的小船。
「請問是死神先生嗎?」小忍對穿著黑色大衣的男子問道。
死神都是一身漆黑。他懷抱希望想著。
長髮男子低頭看他,揚起狂放不羈的笑。
「沒地方去?」
小忍點頭。他已經沒有家了,去哪裡都好。
「跟上,我帶你走。」
後來小忍才發現,把他撿走的海盜船長,不只精通十八般武藝,還能呼風喚雨。
咪嗚島的貓咪綁架事件、氣球島與影妖族的大戰、在嘰哩咕嚕嚕哩島遇到的神秘操偶師⋯⋯
從人界穿越到名為「惑海」的異世界,小忍與夥伴們正式展開拯救世界的尋寶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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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
第一章 咪嗚島
1
點點不見了。
放學回到家,犬塚忍剛推開小柵欄就發現不對勁──點點不在狗屋裡。他探頭進去,裡面空空如也,給點點墊著當棉被的舊毛巾也不在,只有幾撮毛堆積在角落,一吸氣,鼻子就癢得想打噴嚏。
最近是掉毛季,梳毛時會掉,摸一下也滿手都是毛。
項圈不在,狗鍊也不在。小忍在小院子裡繞了一圈,邊呼喚著點點的名字,仔細找遍每個角落。他甚至拿起盆栽、翻開稍長的草堆,但點點沒有那麼小,不可能藏在那些地方。
「點點……跑去哪裡了……」
今天點點也在狗屋前送他出門,一如往常,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早晨。雖然牠受了傷站不起身,仍在他摸摸牠的頭說拜拜時,搖了搖尾巴作為回應。
他在學校的這段時間,點點發生了什麼事?
昨晚的記憶閃過,連帶可怕的猜測,嚇得他全身發顫。小忍急忙拿出鑰匙開門,直接跑向父親的書房。平時他不被允許進去,敲敲門也不行,經過房前都必須輕手輕腳──父親禁止所有會影響工作的行為,雖然他不知道父親是否真的在工作。小忍不敢隨意去打擾,就怕父親身上帶著酒味,心情不好隨手拿起鐵尺往他身上打。
但現在小忍管不了那麼多,做好會被打的心理準備,砰砰砰地敲響房門。
房內的腳步聲快速接近,門打開後是父親生氣的臉,小忍最常見的表情。
「吵什麼吵!不是說不准敲門?」父親破口大罵。
父親心情很不好,差到一個極點,而且不用小忍仔細去聞,濃濃的酒味已經撲鼻而來。他很討厭父親喝酒,世界上最討厭的氣味也是父親身上的酒臭味。酒淹沒了父親,和平的日子被沖刷得面目全非,他跑得沒酒精快,再怎麼躲都會被找到。
「點點不在外面。牠在哪裡?」
「我怎麼知道?」父親不耐煩地回道。
小忍反射性地想躲,那是不好的預兆,但他這次不能退縮。「你把牠帶去哪裡了?」
「什麼帶去哪,那隻瘋狗跑啦!不用去找,忘恩負義咬主人的瘋狗怎麼可能會回來。」
跑了?不可能,點點以前不曾自己跑出去。即使是去散步,他解開牽繩讓牠自由奔跑時,點點也不會跑遠,像是怕他不見,沒跑幾步便折返回他身旁。
「不可能!你是不是把點點丟掉了?把點點還來!」他加大音量質問,逼父親說出實情。
父親試圖把小忍推出門外,又扯又踹,但他緊抓著父親的衣服不放,挨著拳頭和暴力拔河。
酒味直衝鼻腔,嗆得他好想流淚。
「對啦!丟了。」暴躁吐出的話語聽起來像隨便附和。「那隻瘋狗被我打死丟進垃圾桶,明天垃圾車就會來收。」
那一瞬,小忍定格,父親也趁勢把他推倒,氣沖沖回頭往書桌走去。他知道父親要去拿尺懲罰不乖的他。鐵尺打在身上像吃了辣椒,又痛又麻,他多想痛到昏倒,但火辣辣的懲罰不但不會麻痺神經,甚至愈加清晰。從鐵的冰冷到傷的焦灼,如同紅印子那般分明。
他很猶豫要逃還是繼續堅持,透過半開的門縫偷窺房裡,正想著在父親交出點點前他能承受幾下挨打,突然瞥見眼熟的東西在空中飄著。
是點點的毛。
而且不只一小撮,到處都能看到懸浮於空的毛,就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搖呀晃地亂飄。
這個家只有點點一隻狗,父親不會摸或抱牠,更沒有機會接觸到其他動物。而且父親不准點點進家裡,更別說是書房。為什麼點點的毛會出現在裡面?
「那隻瘋狗被我打死丟進垃圾桶了。」腦裡的聲音再次重播,一次、兩次、三次……一次比一次大聲,一次比一次駭人。也許是被那句話催眠,他似乎看到某撮毛上沾著血。
這次,他終於被迫接受父親狠心下手的事實。那不單只是氣話而已,因為昨天點點為了護他,對喝醉酒的父親發出警告的低鳴,在鐵尺朝他揮來前攔截父親的手,留下一個深得見血的齒痕,又代替他承受一頓狂打。
父親手握鐵尺,是打點點的那隻手,傷口上還綁著繃帶。不過大概是醉了,腳步不太穩,走向他時撞到桌角痛得連聲咒罵。小忍回神,緊盯沾著不明紅痕的鐵尺,震驚退後一步,趁父親還沒抓到他之前,狼狽往大門跑去。
點點死了。
下一個,會不會就是他?
鞋也來不及穿好,小忍用力按下門把往外衝,後頭傳來笨重的腳步聲和「小子給我回來!」
的怒號。身上的瘀青還沒全好,昨天被打的紅腫未消,跑步痛得難以忍受。但此時,可怖的事實勝過所有疼痛。他全力狂奔,路也沒看,也不知道自己正往哪裡前進。只要能逃離父親,去哪裡都好。
點點……你會不會痛?一定很可怕吧。對不起,那時我竟然不在你身邊。
他絕望地想著,如果自己今天裝病沒去學校該有多好,說不定就能在父親下手前成功阻止。
也許他們兩個都會被打得遍體鱗傷,但也沒關係,至少能保住一命,或是……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牽著彼此。他會牢牢握緊點點的腳,抱住那好小卻好勇敢的身軀。他們雖然都還只是小孩,不過有對方在,就能勇敢等待死神來接他們。
升上中年級後,讀得懂更多字,他看了很多書,也是從書上知道死神和彼岸的存在。人死後會坐上死神的小船,緩緩渡到另一個世界,決定之後該去天堂還是地獄,又或者轉世成人類或其他動物。
點點是不是已經搭上死神的小船?在那裡,點點會見到他從未見過的母親嗎?
原來,失去心愛的人這麼痛苦。他懵懵懂懂地了解,父親為什麼要用酒精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也許在他還未出生、母親仍在世時,父親是個很溫柔的人,否則當初他把在公園找到的紙箱抱回家時,也不會答應讓他養點點。
那個父親不會喝醉就以暴力相向,不會責備他害死了母親,說不定還會在假日陪他去公園,一起和點點玩飛盤遊戲。
但無論如何,父親都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打死點點。
他擤著鼻涕,胡亂抹了抹哭花的臉,背後已經聽不到父親的怒吼。茫然轉頭張望,他不知何時跑到港口,海潮聲在岸邊、也在耳畔拍打,周圍全是霧,連海面都看不清。他喘著氣,呆然望向停靠於岸的船,船身幾乎被濃霧籠罩,但依然能從影子看出它的龐大。
小忍仰望雄偉的船帆,頂端感覺少了什麼──黑色的骷髏旗幟。他在電影裡看過,海盜船能英勇穿越狂風暴雨,橫行海洋,航向寶藏埋藏之地。
可是他不需要海盜船。小忍垂頭喪氣地想。
他需要的是死神的小船,能載他渡過冥河,到彼岸找回他最心愛的小狗。不知道有沒有好心的死神願意載他一程……希望還能答應他的請求,讓他帶點點一起回來。他們不會再回到有父親在的家,他決定,如果能成功找到點點,就要和牠離家出走,尋找一個願意收留他們的地方。如果沒有,他們就一直流浪下去,乾脆去環遊世界,組成最厲害的探險隊。
察覺身旁有道影子,小忍轉頭看去,高挑的男子佇立於身側,一身漆黑包裹著全身,雙手插在風衣口袋。眉峰似劍,狹眸微瞇凝視著大船,束起的黑長髮隨海風飄揚,氣勢凜然令小忍移不開目光。
好像……
「請問是死神先生嗎?」鬼使神差,他的心聲偷溜出口。
死神都是一身黑,他會不會真的遇到了死神?
男子低頭,眸裡藏著光,揚起嘴角一笑,狂放不羈,如突然吹來的強風。小忍的瀏海被吹亂,從髮絲的縫隙間,能感覺到對方正在觀察自己。
「迷路了?」男子問,蹲下身看他。嗓音深沉溫潤,是好聽的低音。
小忍用力搖頭。他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但絕對沒有迷路。
「送你回家?」男子又問。
他搖得更猛,去哪裡都可以,除了那個家。
「沒地方去?」目光在他身上緩緩移動,小忍把滿是瘀青的手臂藏在身後。
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他到底算是有地方去,還是沒地方去?這問題好難。
男子站起身,小忍慌張抬頭。眼看好不容易遇到的一絲希望又要熄滅,他不自覺嗚咽。
男子轉身離去,沒走幾步,腳步便停頓,高大的身子仍背對著他。
「跟上,我帶你走。」
小忍一聽,眼眸中淚光閃爍,邁開小腿連忙跟上,緊緊跟隨他意外找到的死神先生。
說不定,他真的有機會找到點點。
霧被海風吹散了些許,稀稀疏疏如幾縷絲綢垂掛著。朦朧中,船上方好像有幾道影子一晃而過,凝眸細看,卻沒看到半個人。也許是他的錯覺,晃動的影子大小不一,有些還不太像人。走在男子身後,他看到大船開了扇門,通道連接著陸地,前方的人筆直朝那走去。
現在的死神都開大船?小忍雖然狐疑,還是跟隨男子進去,踩著船艙內的階梯繼續向上。
燈一盞盞亮起,照亮原本昏暗的道路。小忍回頭,後方的燈已暗,走過的路彷彿在燈滅時消失。男子沒有更多的說明,小忍乖巧走著,心想等一下應該就會啟航,進入生者不該踏入的世界。在找到點點前必須安靜,保持肅穆與莊重,免得死神先生嫌他吵把他丟下船。
來到甲板,他再次看到兩個影子晃過,這次影子沒有消失,反倒一步步接近他們。小忍緊張盯視,怕從霧中走來的是怪物,如果剛才瞥見的不是錯覺,船上確實載著一顆會移動的巨型球體。不過前方那兩個影子有手有腳,和他一樣。
「你總算記得回來,我們都準備下船去找人了。」較高的人影輕快踏步而來。
「咦……等等,還有個小孩!」另一個小個子驚呼。
「船長,您怎麼撿了個小鬼回來?」高影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無奈。
「你不也是我撿回來的?」
沉默半晌,高影子舉雙手投降:「您說得是,您要撿什麼回來都行。」
小鬼?是在說他?小忍聽著他們的對話,完全搞不清狀況。他找到的死神先生被稱為船長,看來真的是死神先生的船。
淡金色短髮的年輕男子和黑髮男孩走到他們面前,兩人顯然都對小忍感到好奇,彎身湊上前盯著他看,還繞著他轉一圈,小忍被看得不太自在。怎麼這艘船上的人都有點怪,他心想。
「這不是人類嗎?您這是誘拐了吧?」
「他自己跟來的,不算。」
「再撿,我們的船哪天就滿滿都是人,還請您克制一下。」
「不撿人,改天撿隻海怪回來如何?」船長輕哂,自家船員各個無言,本人倒是興致高昂。
見沒人回應,船長感到沒趣,吩咐道:「這孩子你們先顧著,要出發了。」
「需不需要我幫忙?」金髮男子問。
「那你去幫我確認夙寐和綠毛在哪,不要到時候才發現他們沒上船。」
「綠毛在駕駛艙,夙寐剛剛也搞失蹤,我去看她是不是在瞭望台。」
兩人各自有事忙,剩下小忍和看起來沒比他大多少的男孩面面相覷。
要出發了,小忍突然感到緊張,他還沒一個人出過遠門,行動範圍很小,每天在家和學校之間兩點一線來回,假日則都待在家裡。第一次獨自冒險就坐船遠行,連他自己都難以想像。他猜彼岸很遠,要在海上搖晃好幾天,或是更久,畢竟那是人在還活著時永遠到不了的地方。
「我叫庫洛,大家都叫我洛洛,你叫什麼名字?」黑髮男孩率先自我介紹。
洛洛。小忍重複唸了一次,牢記著。感覺是個親切的哥哥。
「犬塚忍,可以叫我小忍。」
「你怎麼跟嘯上船?你知道我們是誰,要去哪裡嗎?」
小忍搖頭。注意到庫洛沒像金髮哥哥一樣稱死神先生為船長。
「你確定要和我們出海?」
「我已經沒有地方去了,我要坐船去找點點。」他認真回答道。
「點點?」
「嗯,牠是隻可愛的小狗,白底黑斑點,耳朵是黑色的,左右都是。」
描述著點點的模樣,腦海浮現牠用烏黑大眼看他、跟他玩的回憶。
「我、我好想點點,好想見牠……」
庫洛欲言又止,視線在他雙臂游移,最後輕輕地抱了抱他:「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你找到點點,但我們還有多的床,你可以睡我房間。」
庫洛的懷抱很溫暖,以往他能接觸到的溫暖全來自點點,點點常向他撒嬌。小忍沒有亂動,任由剛認識不久的庫洛抱著他,庫洛已經不是陌生人,他覺得自己可以信任對方。
如果被老師知道,是不是會被說太沒警戒心?「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走。」幾乎是老師們的口頭禪,常提醒他們要小心。說來諷刺,危險不在外面,而是家裡,那他還不如跟著會在他難過時給他擁抱的陌生人遠航。
地板突然晃動,小忍大吃一驚,倉皇離開庫洛的懷抱,緊張地東張西望。
「看來響生已經找到夙寐姊了。不要怕,嘯是很厲害的船長,不會有事的。」庫洛向他保證,牽著他來到欄杆旁,朝船前行的方向看去,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雙眼閃閃發亮,用全身表達著雀躍。
「第一次航行對嗎?你會喜歡上的。」
小忍點頭,讓臉上的淚水被海風吹乾。白霧再次從兩旁包圍,船緩緩潛入霧中,不見海也不見天,身體隨浪搖搖晃晃,頭也跟著暈眩,似乎能在頭上看到好幾顆星星在轉。
頭暈目眩中,他看到十分奇怪的景象──船首被吞進空氣裡的隱形縫隙。明明是隱形,透明無色,卻能感覺到裂縫的存在。他很乾脆地認定是暈船所造成的幻覺。
縫隙裂開了一瞬,在船完全穿過時,緊接著闔起,一切如初。
航行,正式開始。多災多難的起點,預測不到何時會抵達終點,前方全是未知旅程,有段漫漫長路等著他去走。但無論點點所在的彼岸再怎麼遙遠,他都會堅持到最後。
點點,要乖乖等我喔,我這就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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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不見了。
放學回到家,犬塚忍剛推開小柵欄就發現不對勁──點點不在狗屋裡。他探頭進去,裡面空空如也,給點點墊著當棉被的舊毛巾也不在,只有幾撮毛堆積在角落,一吸氣,鼻子就癢得想打噴嚏。
最近是掉毛季,梳毛時會掉,摸一下也滿手都是毛。
項圈不在,狗鍊也不在。小忍在小院子裡繞了一圈,邊呼喚著點點的名字,仔細找遍每個角落。他甚至拿起盆栽、翻開稍長的草堆,但點點沒有那麼小,不可能藏在那些地方。
「點點……跑去哪裡了……」
今天點點也在狗屋前送他出門,一如往常,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早晨。雖然牠受了傷站不起身,仍在他摸摸牠的頭說拜拜時,搖了搖尾巴作為回應。
他在學校的這段時間,點點發生了什麼事?
昨晚的記憶閃過,連帶可怕的猜測,嚇得他全身發顫。小忍急忙拿出鑰匙開門,直接跑向父親的書房。平時他不被允許進去,敲敲門也不行,經過房前都必須輕手輕腳──父親禁止所有會影響工作的行為,雖然他不知道父親是否真的在工作。小忍不敢隨意去打擾,就怕父親身上帶著酒味,心情不好隨手拿起鐵尺往他身上打。
但現在小忍管不了那麼多,做好會被打的心理準備,砰砰砰地敲響房門。
房內的腳步聲快速接近,門打開後是父親生氣的臉,小忍最常見的表情。
「吵什麼吵!不是說不准敲門?」父親破口大罵。
父親心情很不好,差到一個極點,而且不用小忍仔細去聞,濃濃的酒味已經撲鼻而來。他很討厭父親喝酒,世界上最討厭的氣味也是父親身上的酒臭味。酒淹沒了父親,和平的日子被沖刷得面目全非,他跑得沒酒精快,再怎麼躲都會被找到。
「點點不在外面。牠在哪裡?」
「我怎麼知道?」父親不耐煩地回道。
小忍反射性地想躲,那是不好的預兆,但他這次不能退縮。「你把牠帶去哪裡了?」
「什麼帶去哪,那隻瘋狗跑啦!不用去找,忘恩負義咬主人的瘋狗怎麼可能會回來。」
跑了?不可能,點點以前不曾自己跑出去。即使是去散步,他解開牽繩讓牠自由奔跑時,點點也不會跑遠,像是怕他不見,沒跑幾步便折返回他身旁。
「不可能!你是不是把點點丟掉了?把點點還來!」他加大音量質問,逼父親說出實情。
父親試圖把小忍推出門外,又扯又踹,但他緊抓著父親的衣服不放,挨著拳頭和暴力拔河。
酒味直衝鼻腔,嗆得他好想流淚。
「對啦!丟了。」暴躁吐出的話語聽起來像隨便附和。「那隻瘋狗被我打死丟進垃圾桶,明天垃圾車就會來收。」
那一瞬,小忍定格,父親也趁勢把他推倒,氣沖沖回頭往書桌走去。他知道父親要去拿尺懲罰不乖的他。鐵尺打在身上像吃了辣椒,又痛又麻,他多想痛到昏倒,但火辣辣的懲罰不但不會麻痺神經,甚至愈加清晰。從鐵的冰冷到傷的焦灼,如同紅印子那般分明。
他很猶豫要逃還是繼續堅持,透過半開的門縫偷窺房裡,正想著在父親交出點點前他能承受幾下挨打,突然瞥見眼熟的東西在空中飄著。
是點點的毛。
而且不只一小撮,到處都能看到懸浮於空的毛,就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搖呀晃地亂飄。
這個家只有點點一隻狗,父親不會摸或抱牠,更沒有機會接觸到其他動物。而且父親不准點點進家裡,更別說是書房。為什麼點點的毛會出現在裡面?
「那隻瘋狗被我打死丟進垃圾桶了。」腦裡的聲音再次重播,一次、兩次、三次……一次比一次大聲,一次比一次駭人。也許是被那句話催眠,他似乎看到某撮毛上沾著血。
這次,他終於被迫接受父親狠心下手的事實。那不單只是氣話而已,因為昨天點點為了護他,對喝醉酒的父親發出警告的低鳴,在鐵尺朝他揮來前攔截父親的手,留下一個深得見血的齒痕,又代替他承受一頓狂打。
父親手握鐵尺,是打點點的那隻手,傷口上還綁著繃帶。不過大概是醉了,腳步不太穩,走向他時撞到桌角痛得連聲咒罵。小忍回神,緊盯沾著不明紅痕的鐵尺,震驚退後一步,趁父親還沒抓到他之前,狼狽往大門跑去。
點點死了。
下一個,會不會就是他?
鞋也來不及穿好,小忍用力按下門把往外衝,後頭傳來笨重的腳步聲和「小子給我回來!」
的怒號。身上的瘀青還沒全好,昨天被打的紅腫未消,跑步痛得難以忍受。但此時,可怖的事實勝過所有疼痛。他全力狂奔,路也沒看,也不知道自己正往哪裡前進。只要能逃離父親,去哪裡都好。
點點……你會不會痛?一定很可怕吧。對不起,那時我竟然不在你身邊。
他絕望地想著,如果自己今天裝病沒去學校該有多好,說不定就能在父親下手前成功阻止。
也許他們兩個都會被打得遍體鱗傷,但也沒關係,至少能保住一命,或是……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牽著彼此。他會牢牢握緊點點的腳,抱住那好小卻好勇敢的身軀。他們雖然都還只是小孩,不過有對方在,就能勇敢等待死神來接他們。
升上中年級後,讀得懂更多字,他看了很多書,也是從書上知道死神和彼岸的存在。人死後會坐上死神的小船,緩緩渡到另一個世界,決定之後該去天堂還是地獄,又或者轉世成人類或其他動物。
點點是不是已經搭上死神的小船?在那裡,點點會見到他從未見過的母親嗎?
原來,失去心愛的人這麼痛苦。他懵懵懂懂地了解,父親為什麼要用酒精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也許在他還未出生、母親仍在世時,父親是個很溫柔的人,否則當初他把在公園找到的紙箱抱回家時,也不會答應讓他養點點。
那個父親不會喝醉就以暴力相向,不會責備他害死了母親,說不定還會在假日陪他去公園,一起和點點玩飛盤遊戲。
但無論如何,父親都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打死點點。
他擤著鼻涕,胡亂抹了抹哭花的臉,背後已經聽不到父親的怒吼。茫然轉頭張望,他不知何時跑到港口,海潮聲在岸邊、也在耳畔拍打,周圍全是霧,連海面都看不清。他喘著氣,呆然望向停靠於岸的船,船身幾乎被濃霧籠罩,但依然能從影子看出它的龐大。
小忍仰望雄偉的船帆,頂端感覺少了什麼──黑色的骷髏旗幟。他在電影裡看過,海盜船能英勇穿越狂風暴雨,橫行海洋,航向寶藏埋藏之地。
可是他不需要海盜船。小忍垂頭喪氣地想。
他需要的是死神的小船,能載他渡過冥河,到彼岸找回他最心愛的小狗。不知道有沒有好心的死神願意載他一程……希望還能答應他的請求,讓他帶點點一起回來。他們不會再回到有父親在的家,他決定,如果能成功找到點點,就要和牠離家出走,尋找一個願意收留他們的地方。如果沒有,他們就一直流浪下去,乾脆去環遊世界,組成最厲害的探險隊。
察覺身旁有道影子,小忍轉頭看去,高挑的男子佇立於身側,一身漆黑包裹著全身,雙手插在風衣口袋。眉峰似劍,狹眸微瞇凝視著大船,束起的黑長髮隨海風飄揚,氣勢凜然令小忍移不開目光。
好像……
「請問是死神先生嗎?」鬼使神差,他的心聲偷溜出口。
死神都是一身黑,他會不會真的遇到了死神?
男子低頭,眸裡藏著光,揚起嘴角一笑,狂放不羈,如突然吹來的強風。小忍的瀏海被吹亂,從髮絲的縫隙間,能感覺到對方正在觀察自己。
「迷路了?」男子問,蹲下身看他。嗓音深沉溫潤,是好聽的低音。
小忍用力搖頭。他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但絕對沒有迷路。
「送你回家?」男子又問。
他搖得更猛,去哪裡都可以,除了那個家。
「沒地方去?」目光在他身上緩緩移動,小忍把滿是瘀青的手臂藏在身後。
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他到底算是有地方去,還是沒地方去?這問題好難。
男子站起身,小忍慌張抬頭。眼看好不容易遇到的一絲希望又要熄滅,他不自覺嗚咽。
男子轉身離去,沒走幾步,腳步便停頓,高大的身子仍背對著他。
「跟上,我帶你走。」
小忍一聽,眼眸中淚光閃爍,邁開小腿連忙跟上,緊緊跟隨他意外找到的死神先生。
說不定,他真的有機會找到點點。
霧被海風吹散了些許,稀稀疏疏如幾縷絲綢垂掛著。朦朧中,船上方好像有幾道影子一晃而過,凝眸細看,卻沒看到半個人。也許是他的錯覺,晃動的影子大小不一,有些還不太像人。走在男子身後,他看到大船開了扇門,通道連接著陸地,前方的人筆直朝那走去。
現在的死神都開大船?小忍雖然狐疑,還是跟隨男子進去,踩著船艙內的階梯繼續向上。
燈一盞盞亮起,照亮原本昏暗的道路。小忍回頭,後方的燈已暗,走過的路彷彿在燈滅時消失。男子沒有更多的說明,小忍乖巧走著,心想等一下應該就會啟航,進入生者不該踏入的世界。在找到點點前必須安靜,保持肅穆與莊重,免得死神先生嫌他吵把他丟下船。
來到甲板,他再次看到兩個影子晃過,這次影子沒有消失,反倒一步步接近他們。小忍緊張盯視,怕從霧中走來的是怪物,如果剛才瞥見的不是錯覺,船上確實載著一顆會移動的巨型球體。不過前方那兩個影子有手有腳,和他一樣。
「你總算記得回來,我們都準備下船去找人了。」較高的人影輕快踏步而來。
「咦……等等,還有個小孩!」另一個小個子驚呼。
「船長,您怎麼撿了個小鬼回來?」高影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無奈。
「你不也是我撿回來的?」
沉默半晌,高影子舉雙手投降:「您說得是,您要撿什麼回來都行。」
小鬼?是在說他?小忍聽著他們的對話,完全搞不清狀況。他找到的死神先生被稱為船長,看來真的是死神先生的船。
淡金色短髮的年輕男子和黑髮男孩走到他們面前,兩人顯然都對小忍感到好奇,彎身湊上前盯著他看,還繞著他轉一圈,小忍被看得不太自在。怎麼這艘船上的人都有點怪,他心想。
「這不是人類嗎?您這是誘拐了吧?」
「他自己跟來的,不算。」
「再撿,我們的船哪天就滿滿都是人,還請您克制一下。」
「不撿人,改天撿隻海怪回來如何?」船長輕哂,自家船員各個無言,本人倒是興致高昂。
見沒人回應,船長感到沒趣,吩咐道:「這孩子你們先顧著,要出發了。」
「需不需要我幫忙?」金髮男子問。
「那你去幫我確認夙寐和綠毛在哪,不要到時候才發現他們沒上船。」
「綠毛在駕駛艙,夙寐剛剛也搞失蹤,我去看她是不是在瞭望台。」
兩人各自有事忙,剩下小忍和看起來沒比他大多少的男孩面面相覷。
要出發了,小忍突然感到緊張,他還沒一個人出過遠門,行動範圍很小,每天在家和學校之間兩點一線來回,假日則都待在家裡。第一次獨自冒險就坐船遠行,連他自己都難以想像。他猜彼岸很遠,要在海上搖晃好幾天,或是更久,畢竟那是人在還活著時永遠到不了的地方。
「我叫庫洛,大家都叫我洛洛,你叫什麼名字?」黑髮男孩率先自我介紹。
洛洛。小忍重複唸了一次,牢記著。感覺是個親切的哥哥。
「犬塚忍,可以叫我小忍。」
「你怎麼跟嘯上船?你知道我們是誰,要去哪裡嗎?」
小忍搖頭。注意到庫洛沒像金髮哥哥一樣稱死神先生為船長。
「你確定要和我們出海?」
「我已經沒有地方去了,我要坐船去找點點。」他認真回答道。
「點點?」
「嗯,牠是隻可愛的小狗,白底黑斑點,耳朵是黑色的,左右都是。」
描述著點點的模樣,腦海浮現牠用烏黑大眼看他、跟他玩的回憶。
「我、我好想點點,好想見牠……」
庫洛欲言又止,視線在他雙臂游移,最後輕輕地抱了抱他:「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你找到點點,但我們還有多的床,你可以睡我房間。」
庫洛的懷抱很溫暖,以往他能接觸到的溫暖全來自點點,點點常向他撒嬌。小忍沒有亂動,任由剛認識不久的庫洛抱著他,庫洛已經不是陌生人,他覺得自己可以信任對方。
如果被老師知道,是不是會被說太沒警戒心?「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走。」幾乎是老師們的口頭禪,常提醒他們要小心。說來諷刺,危險不在外面,而是家裡,那他還不如跟著會在他難過時給他擁抱的陌生人遠航。
地板突然晃動,小忍大吃一驚,倉皇離開庫洛的懷抱,緊張地東張西望。
「看來響生已經找到夙寐姊了。不要怕,嘯是很厲害的船長,不會有事的。」庫洛向他保證,牽著他來到欄杆旁,朝船前行的方向看去,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雙眼閃閃發亮,用全身表達著雀躍。
「第一次航行對嗎?你會喜歡上的。」
小忍點頭,讓臉上的淚水被海風吹乾。白霧再次從兩旁包圍,船緩緩潛入霧中,不見海也不見天,身體隨浪搖搖晃晃,頭也跟著暈眩,似乎能在頭上看到好幾顆星星在轉。
頭暈目眩中,他看到十分奇怪的景象──船首被吞進空氣裡的隱形縫隙。明明是隱形,透明無色,卻能感覺到裂縫的存在。他很乾脆地認定是暈船所造成的幻覺。
縫隙裂開了一瞬,在船完全穿過時,緊接著闔起,一切如初。
航行,正式開始。多災多難的起點,預測不到何時會抵達終點,前方全是未知旅程,有段漫漫長路等著他去走。但無論點點所在的彼岸再怎麼遙遠,他都會堅持到最後。
點點,要乖乖等我喔,我這就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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