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治王:新編邱罔舍
內容簡介
白賊世界大亂鬥,
整人高手諜對諜。
★國家文藝獎得主王榮裕導演╳紀蔚然編劇,仙拚仙之作!
★台語舞台劇里程碑,台文劇本、演出紀實全收錄!
愛情命運╳世仇糾葛╳滑稽笑詼
士農工商╳老少咸宜╳皆大歡喜
金枝演社劇團口碑經典之作,改編民間第一整人高手「邱罔舍」傳說,汲取民間戲劇的藝術傳統,全面翻陳出新,以古今交織的對照嘲諷,打造為一齣看破人性最後又找到人性的深刻喜劇。
故事描述聰明絕頂卻玩世不恭的邱罔舍,如何抓住人性弱點捉弄鄉里;面對官府師爺的賭局和白賊七的詭計,以及一觸即發的漳泉械鬥危機,在世仇糾葛與愛情命運之間,他又將如何化險為夷?
在編劇紀蔚然幽默犀利的妙筆下,自詡精明的眾生形色,計中藏計的鬥智騙局,帶觀眾看破人性的荒謬矛盾,但最後又找到人性的希望。同時,更大玩語言邏輯的遊戲,從運用漳泉腔調差異的互相嘲諷,到罵人宛如繞口令的捧腹對白,靈動展現鮮活的台語道地韻味。
這是一部男女老少都能看得歡頭喜面、嘴笑目笑的作品。期待大家用輕鬆的心情開始閱讀的旅程,享受故事,享受故事帶來的感動。
《創治王》用幽默詼諧的手法,和一百年前祖先的故事對話呼應。也許五十年、一百年後,後代子孫也會用一樣的方式,來理解我們這代的紛擾和混亂。—王榮裕(金枝演社創辦人、藝術總監)
邱罔舍只想整人,我只想娛樂你。至於有沒有做到,敬請各位觀眾評判。—紀蔚然(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名譽教授)
編劇紀蔚然從頭到尾安插了許多台語俚俗的對照及衍生情節,以及臺灣史實的隱喻,同時成功地透過台詞對話編織了一部台語為主體的現代戲劇,獨立於一般以華語為思考的話劇或舞台劇。—傅裕惠(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兼任助理教授)
望列位疼惜金枝演社ê有志攏來支持台文劇本冊,來相伨金枝未來推出閣較濟ê台文劇本冊,按呢繼續鼓舞、做伙拍拚,相信咱ê台語文化就thang代代生湠,開花結子到永世代無盡。—陳豐惠(李江却台語文教基金會執行長)
整人高手諜對諜。
★國家文藝獎得主王榮裕導演╳紀蔚然編劇,仙拚仙之作!
★台語舞台劇里程碑,台文劇本、演出紀實全收錄!
愛情命運╳世仇糾葛╳滑稽笑詼
士農工商╳老少咸宜╳皆大歡喜
金枝演社劇團口碑經典之作,改編民間第一整人高手「邱罔舍」傳說,汲取民間戲劇的藝術傳統,全面翻陳出新,以古今交織的對照嘲諷,打造為一齣看破人性最後又找到人性的深刻喜劇。
故事描述聰明絕頂卻玩世不恭的邱罔舍,如何抓住人性弱點捉弄鄉里;面對官府師爺的賭局和白賊七的詭計,以及一觸即發的漳泉械鬥危機,在世仇糾葛與愛情命運之間,他又將如何化險為夷?
在編劇紀蔚然幽默犀利的妙筆下,自詡精明的眾生形色,計中藏計的鬥智騙局,帶觀眾看破人性的荒謬矛盾,但最後又找到人性的希望。同時,更大玩語言邏輯的遊戲,從運用漳泉腔調差異的互相嘲諷,到罵人宛如繞口令的捧腹對白,靈動展現鮮活的台語道地韻味。
這是一部男女老少都能看得歡頭喜面、嘴笑目笑的作品。期待大家用輕鬆的心情開始閱讀的旅程,享受故事,享受故事帶來的感動。
《創治王》用幽默詼諧的手法,和一百年前祖先的故事對話呼應。也許五十年、一百年後,後代子孫也會用一樣的方式,來理解我們這代的紛擾和混亂。—王榮裕(金枝演社創辦人、藝術總監)
邱罔舍只想整人,我只想娛樂你。至於有沒有做到,敬請各位觀眾評判。—紀蔚然(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名譽教授)
編劇紀蔚然從頭到尾安插了許多台語俚俗的對照及衍生情節,以及臺灣史實的隱喻,同時成功地透過台詞對話編織了一部台語為主體的現代戲劇,獨立於一般以華語為思考的話劇或舞台劇。—傅裕惠(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兼任助理教授)
望列位疼惜金枝演社ê有志攏來支持台文劇本冊,來相伨金枝未來推出閣較濟ê台文劇本冊,按呢繼續鼓舞、做伙拍拚,相信咱ê台語文化就thang代代生湠,開花結子到永世代無盡。—陳豐惠(李江却台語文教基金會執行長)
目錄
代序/在新時代講舊語言 ◎王榮裕
代序/從無聊到有意思 ◎紀蔚然
推薦序/金枝演社《創治王—新編邱罔舍》「虐戀」之下的懷舊潛意識 ◎傅裕惠
推薦序/用心,上感心—歡喜看金枝演社ê進化 ◎陳豐惠
《創治王—新編邱罔舍》台文劇本
起鼓 跋大
場一 一穗番麥的緣份
場二 孤男寡女
場三 白賊七
場四 設計
場五 彼暝無人睏會去
場六 跋桮
尾聲 顛倒講
《創治王—新編邱罔舍》2025公演劇照集
《創治王—新編邱罔舍》2025展演製作團隊名單
代序/從無聊到有意思 ◎紀蔚然
推薦序/金枝演社《創治王—新編邱罔舍》「虐戀」之下的懷舊潛意識 ◎傅裕惠
推薦序/用心,上感心—歡喜看金枝演社ê進化 ◎陳豐惠
《創治王—新編邱罔舍》台文劇本
起鼓 跋大
場一 一穗番麥的緣份
場二 孤男寡女
場三 白賊七
場四 設計
場五 彼暝無人睏會去
場六 跋桮
尾聲 顛倒講
《創治王—新編邱罔舍》2025公演劇照集
《創治王—新編邱罔舍》2025展演製作團隊名單
試閱
【代序】
在新時代講舊語言
◎王榮裕(金枝演社創辦人、藝術總監)
數位化後,人類的進步太快了。快得讓我們忘記了古老,忘記了傳統。網路爆炸的時代,資訊跟知識隨手可得,所有東西我們都懂;所有東西,我們都無法深入,漸漸地,也就不那麼在乎了。
做戲三十幾年,金枝演社一直在嘗試把舊的語言,帶到新的時代。我們想把這塊土地深處,那些被遺忘、拋棄的人物故事,都挖掘出來。邱罔舍就是一個例子,在我小時候,他是家喻戶曉的傳說人物,卻在時代的推移中,被埋進記憶的角落。他聰明樂暢,無拘無束,是我心中臺灣人的模樣。金枝演社在2017年創作《創治王—新編邱罔舍》不只是找回他的名字,更是一種對「臺灣人」的形塑:無論懷抱什麼志向與目標,都能堅持做自己,開出一朵朵獨一無二的花。
編劇紀伯(紀蔚然)在《創治王》中,用精煉的筆法,打造環環相扣的故事結構,在峰迴路轉的情節背後,是一場還原邱罔舍面目的推理和拼湊。同時,紀伯更在全台語的基礎上,強化漳州和泉州的腔調差異,帶出漳泉械鬥的歷史。臺灣是移民的社會,族群的先來後到,一定會衍生各種利益衝突。《創治王》用幽默詼諧的手法,和一百年前祖先的故事對話呼應。也許五十年、一百年後,後代子孫也會用一樣的方式,來理解我們這代的紛擾和混亂。
劇場工作,就是在變魔法,原本空空的場地,突然就搭好了舞台佈景,演出後,又變回空空如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如夢幻泡影。戲劇表演是不可重複的,每一次狀態都會有細節的不同。這次出版《創治王》有聲書,不只將台文劇本完整收錄,更讓演員逐句錄下台詞,就像廣播劇一樣,透過他們張弛有度的聲音線條和丟接節奏,帶著每位讀者,隨時隨地都能進入這個生猛有力的世界,可以一次又一次,重溫邱罔舍的精采故事。
沒有傳統,創新無有根據;沒有新的生命,舊時代的精髓也會無以為繼。我的每部作品,都在摸索如何繼續向新時代的觀眾,描繪心中美好的風景。《創治王》是一部男女老少都能看得歡頭喜面、嘴笑目笑的作品。期待大家用輕鬆的心情開始閱讀的旅程,享受故事,享受故事帶來的感動。最後,誠心祝各位,旅途愉快。
【代序】
從無聊到有意思
◎紀蔚然( 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名譽教授)
最近看了一部美國電視迷你影集,叫《馴荒記》(American Primeval),故事緊湊,節奏明快,文武戲同樣精采,難得讓我從頭追劇到尾,且於過程中未曾一次快轉。劇中情節涉及一位歷史人物,百翰.楊(Brigham Young),為第一任猶他領地總督。劇中的百翰.楊面目猙獰,心靈扭曲,因此播出後立即招惹摩門教抗議,但抗議歸抗議,他們只會批評「觀點偏頗」、「夾帶惡意」,但並未採取法律行動。
百翰.楊為十九世紀歷史人物,較具模糊空間,假設換成當今活人呢?美國總統川普對以他人生為主題的電影《狂人法則》(The Apprentice)大為不滿,除了揚言提告外,還曾試圖阻止電影上檔。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電影如期推出且事後川普並未訴諸法律行動。
摩門教和川普都知道,他們告不贏的。
我對著作權法只有粗淺理解,但上述兩件實例似乎顯示:美國法律給予藝術創作者很大的詮釋空間,他們擁有自由揮灑的執照。然而,在臺灣呢?值得玩味的現象是,臺灣很少發生類似爭議。原因之一或許是,臺灣的創作者過於小心,但凡觸及歷史人物或當代名人便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深怕引來官司糾紛。
這種創作者自我設限的情況在劇場特別嚴重。我看過幾齣以臺灣歷史人物為題的舞台劇,沒有一部不歌功頌德,沒有一部不政治正確,以致索然無味。我當然理解創作者的困境,他們不但得應付出錢的單位,還得讓名人的後代滿意,而通常的情況是,出錢的單位就是名人後代成立的基金會。如此一來,怎麼可能推出好作品呢?
金枝演社邀我以邱罔舍為題材寫一齣戲時,我第一個反應是:邱罔舍有沒有後代?後來確定他只是鄉野傳說中的人物,設若真有所本,此人及其後代已不可考矣。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我於是開始蒐集和邱罔舍有關的內容,結果發現關於他的描述皆大同小異,顯然是大家互相抄來抄去。根據維基百科,邱罔舍的故事源自福建漳州「邱蒙舍」的傳說,之後逐漸本土化,變成臺灣的邱罔舍。「邱罔」原是鱸鰻精,「因被一名邱姓員外殺害而懷恨在心,轉世投胎做員外之子,長大後被尊為阿舍」。於《台灣民間傳奇》第六冊〈邱罔舍遊戲人間〉這個單元,作者林藜寫道:「邱罔舍一生,大多突梯滑稽,機智絕倫,且多浪漫成性,但留在人們的印象中的,卻是尖酸刻薄,作弄人家,好行小惠而不及義的玩意。不過,話又得說回來,他平日所作弄的對象,大多是地痞流氓、奸商、污吏或為富不仁的人,他的這一手法,卻贏得小市民們的衷心讚美……。」
從他整人的動機與方式來看,邱罔舍確實尖酸刻薄。例如他會製造一個大砲竹,吸引「好詞訟」(hònn-sû-siōng)的鄉民圍觀,點燃時大家才發現大炮竹內只藏了一個小炮竹。又如:「邱罔舍於元旦象徵吉祥、忌諱不吉利的日子,尋莊內小孩十餘位至自宅,竟給這些孩童身穿麻衣,再打了小孩們臉上幾巴掌、放小孩們『披麻帶孝』哭著回自家,當小孩家人看孩童如此被惡作劇戲弄,正生氣至邱宅找邱理論時,才發現每位小孩背後各繫一兩碎銀,將氣消了一半不再計較……。」
從以上及其他例子可知邱罔舍憤世嫉俗的一面,他嘲笑一般人無知盲從,也諷刺他們的落伍與貪念。而且他睚眥必報,只要任何人讓他不爽,他有仇必報,連小孩、婦女、小販都不放過。同時,傳說中的邱罔舍其實只會賣弄小聰明,談不上「機智絕倫」。他整人的方式並不怎麼高明,而之所以奏效必須仰賴一個前提設定:人們有夠愚蠢,超級好騙。
因此,於二十一世紀以邱罔舍為題材編寫一齣現代劇所面臨的挑戰可多了。首先,流傳至今關於他如何整人的故事都很幼稚,幾乎沒有一個擺得上檯面。再來,邱罔舍這個人物必須具備值得觀眾認同的一面,不能像傳說中那麼病態;或可為他的憤世嫉俗編個理由,並且埋下日後自我改變的伏筆。第三,拉大格局,不能讓情節與主題停留於個人層面,否則便過於淺薄。第四,維持環繞於邱罔舍個人及其周遭的喜感;或可營造嘉年華氛圍,添加浪漫元素。總之,為了讓無聊的邱罔舍變得有意思,以上幾點是我編撰此劇時所秉持的原則。
邱罔舍只想整人,我只想娛樂你。至於有沒有做到,敬請各位觀眾評判。
【推薦序】
金枝演社《創治王—新編邱罔舍》「虐戀」之下的懷舊潛意識
◎傅裕惠(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兼任助理教授)
我至今仍然不甚理解為什麼2017年在雲門劇場看完《創治王》時,竟然會努力地壓抑自己想大哭的衝動,抱著製作人游蕙芬哽咽。
今年(2025),再看第二次,原以為自己應該能夠「免疫」,但看到最後一場戲〈顛倒講〉男、女主角刻意彼此「口是心非」的月下談情時,原來的情調被我陷溺的懷舊情緒,轉化為對母語文化的思念。
我察覺編劇運用台語語言表現情節之外,台詞細節之間無處不流露著貼切的母語性格。儘管還沒從靈魂深處將故去的親人召喚出來,我又忍不住喉頭抽噎,想一股腦兒將對母語的思念,嚎哭出來。
在西方現代劇場強勢的場域裡,金枝演社數十年如一日,滿足觀眾對母語文化的依戀與堅持,給了我們與母語文化的親密連結。縱使是偏愛,但在現代戲劇類別的團隊中,也唯有金枝演社做到了!
以台語文化作為情節主體
台語與台語文化迅速流失的危機感,觸發了像我這樣對母語文化的陷溺與懷舊。《創治王》這齣戲的重點不僅在於「新編」臺灣俚俗文化中邱罔舍和白賊七的故事與角色,編劇紀蔚然從頭到尾安插了許多台語俚俗的對照及衍生情節,以及臺灣史實的隱喻,同時成功地透過台詞對話編織了一部台語為主體的現代戲劇,獨立於一般以華語為思考的話劇或舞台劇。
例如場四猶若綜藝節目大亂鬥的〈設計〉,挪借的是臺灣清末移民史「漳泉械鬥」事件;又或是場一〈一穗番麥的緣份〉,則從主角邱罔舍和賣燒番麥攤販之間機趣的鬥嘴,突顯了臺灣常民生活的真實片刻。我們理不清商販和顧客之間糾結的到底是錢?買賣的道德?還是商品品質?卻因此對「番麥」一物印象深刻,進而到了場四這段戲時,特別會為邱罔舍設計以番麥跋手氣、一白一黃當做象桮等提議的荒謬,感到趣味橫生。
編劇刻意安插女主角美玉在場一與邱罔舍萍水相逢,結構了一段類通俗劇的男女曖昧,為場六〈跋桮〉埋下預示的伏筆。美玉的角色背景,對應了年輕男女滷麵和阿珠的愛情命運,單單一段對白:
邱罔舍:我才無咧管遐的。我講袂當是因為我有代誌欲問妳,毋過因為你是查某人,我就喋喋突突(thi-thi-thu̍h-thu̍h),感覺歹勢,親像無見過世面的少年家,這毋是我的作風,我足久以前就看破男女感情的代誌矣。
美 玉:其實,我嘛真早就看破矣。你會用得共我當做查埔人。
邱罔舍:好,這位兄弟,你是按怎看破感情?
聽到邱罔舍必須稱呼美玉為「兄弟」,縱使令人不禁莞爾、噗嗤一笑,倒也在把邱罔舍貼上「性別歧視」的標籤之前,先為邱罔舍過去的情感創傷提供了正當的藉口,表示他很難和有好感的其他女性,好好地對話。場二的〈孤男寡女〉這段戲,既描繪了同樣因漳泉背景造成情感和婚姻挫折的少女阿珠與美玉的歷練差異,又隨著兩人看似更親近的月下談心,也為本劇的通俗情節,編撰了層次分明的推進,同樣也將在最後兩場開花結果,為看戲的觀眾製造驚喜與新的發現。
被遺忘與被批判的常民
《整人王》第四場〈設計〉的擂台叫陣,大剌剌地鋪陳台語漳、泉口音的對比,顯然和歷史上沉重的械鬥廝殺,截然不同,更暗示了台語多元層次的內在意涵;例如挪用不同文化的語言發音,或是說此非彼的各種潛台詞。劇中被師爺縱放出監的角色「白賊七」,常在民俗傳說中被拿來跟邱罔舍相提並論。
白賊七常指涉鄰里間品行不良偷拐詐騙的年輕人,但更常被用來影射性德不良、口行不一的政客。事實上,光「邱罔舍」這一個人物,便有著豐富的文化脈絡;他不僅是台語俚俗文化裡常提到的敗家子、不孝子或鱸鰻(流氓)的原型,循此還能追溯五〇年代台語電影工業的一部票房不佳但足具代表性的作品,以及日治時代至二戰後臺灣劇場的代表性人物:張深切(1904-1965),標誌著一段被我們遺忘的大眾娛樂時代。
以「邱罔舍」為題的影視作品分別是1957年由張深切與陳逸松、劉啟光、林快青、莊垂勝等人共組藝林影業公司所拍攝《邱罔舍(彈大炮)》(1957);1968年、1972年、1993年都有相關電視劇推出,當時均被視為民間鄉土戲劇的類型。2006年與2015年台中大開劇團也有製作以邱罔舍為題材的舞台劇製作,呼應了同樣以戲劇為志業,出生於南投草屯、於1924年在草屯創辦「草屯炎峰青年會」(新劇)的張深切。
張深切與友人合資拍攝的《邱罔舍》據說是當時前幾部標榜喜劇的台語電影,聲稱耗費鉅資而且動員多達兩百人,並曾獲金馬獎特別獎;飾演主角邱罔舍的男演員陳力雄,更從此以「邱罔舍」之名與諧星脫線搭檔巡演。電影《邱罔舍》的特色之一,在於刻意一反當時台語片流行的悲情,並且標榜製作過程的嚴謹清新,甚至開設表演訓練班,預計教授戲劇和電影概論和表導演化妝等等,最後終因票房失敗而慘敗收場。
電影首演當年,台中民聲日報曾刊登幾篇相關的特寫報導(feature),其實點出了編劇張深切等知識分子對電影藝術的現代化理念—雖然與當時的大眾常民娛樂品味大相逕庭。例如余適超所作〈「邱罔舍」片中的主人公,邱罔舍人生哲學〉以及張深切的〈我編導邱罔舍一片的動機與目的〉。前者根據邱罔舍的「罔」字,試圖為當時的電影人物邱罔舍說明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普遍人性和生活態度,更以阿Q精神作為對照,強調邱罔舍的惡作劇與使壞,其實是創作者致力在人性的惡化之前,刺激觀眾和讀者思考與反省。
張深切則認為這部電影具有哲學的意義;他認為邱罔舍代表的是老子「無為而治、無知無欲」的人生觀,因此這部以12段小故事組成的電影內容,即以一座「放不響」的大砲為象徵。不過,張深切並非只為了提升台語片製作水準而投入台語電影製作,他是以知識分子為抱負,深刻認為台語片不能自滿於當時拱樂社拍攝《薛平貴與王寶釧》(1956)或是《雨夜花》(1956,第一部台語時裝電影)這種製作品味,「不可只能讓歌仔戲班與改良戲班經營」,而且內容持續「異常悲觀憤慨」。
只不過,張深切等人的編寫拍攝,一定還是有與臺灣常民文化格格不入的地方;否則藝林影業也不會短短一兩年就倒閉收手。雖然不為營利,他自知即使知識分子對此深惡痛絕,像前述《薛》、《雨》這樣的電影,仍舊大受市場歡迎。
那麼,金枝演社的《創治王—新編邱罔舍》,為什麼值得在臺灣戲劇史記下一筆呢?因為金枝演社多年前從白沙屯徒步進香和西方葛羅陀夫斯基(Jerzy Grotowski,1933-1999)等紮實的表演訓練體系,鍛鍊了自己的表演心得、方法和主張,又始終融合了臺灣變種歌仔戲「胡撇仔」的表演風格與技巧,已有自己的身體觀和表演語言—自然是源自臺灣土地。
不知道張深切是否能料想到,在他過世後六十年,竟有金枝演社這個主張胡撇仔的「改良戲班」,將「邱罔舍」這個題材予以藝術轉化,同時能訴求知識分子和一般常民大眾,並且是以他鍾愛的現代劇場模式來搬演。更重要的是,這個劇團創辦至今已逾卅年。
這次看戲的時候,前排一、兩個孩子笑得特別特別開心!他們笑聲滿溢著下舞台,感覺台下的孩子們對台上的表演者非常熟悉。戲結束後,握手會的互動顯然表現了他們彼此可能有的私交情誼或是演員毫無架子的自然。金枝演社真的是觀眾的好朋友,無論台上台下都毫無做作!謝謝他們願意一路堅持,讓我老了之後的心靈,能找到連結、歸宿和去處。
【推薦序】
用心,上感心—歡喜看金枝演社ê進化
◎陳豐惠(李江却台語文教基金會執行長)
幾若擺受邀請來看金枝演社舞台劇排練,鬥斟酌劇本台文版kah台語口白,歡喜看著劇團成員用心投入,追求語言品質ê精準,尤其是這齣《創治王》,為著突顯腔口差,演員勇敢接受挑戰,對家己無熟ê腔口語詞直直重複練習,排練幾若十擺,成果相信是予人呵咾甲會觸舌--ê。
閣較予人欽服--ê是—金枝演社這个真有歷史ê台語劇團,這批專職ê演員明明逐家都攏是戲精,thìng好曲跤撚喙鬚--ah,這幾年閣自我要求愛繼續精進,一个一个相招去考台語認證,毋願繼續做台語ê「青盲牛」, tann嘛欲推出臺灣戲劇界罕得有ê台文劇本冊,這咱定著愛kā拍噗仔贊聲--ê啦!
望列位疼惜金枝演社ê有志攏來支持台文劇本冊,來相伨金枝未來推出閣較濟ê台文劇本冊,按呢繼續鼓舞、做伙拍拚,相信咱ê台語文化就thang代代生湠,開花結子到永世代無盡。
起鼓 跋大
邱罔舍兜。
邱罔舍:天下太平無代誌⋯⋯活欲無聊死……。(忽然想著)阿才,你過--來。
阿 才:(上場)阮少爺咧叫--我。
邱罔舍:我共你講,阿才,你這馬去碼頭。
阿 才:是。
邱罔舍:看著羅漢跤就共𪜶招招--來。
阿 才:愛幾个?
邱罔舍:愈濟愈好,上無愛一百个。
阿 才:欲創啥?
邱罔舍:分錢予--𪜶。
阿 才:哇,少爺,你總算欲做善事矣!
邱罔舍:啥物善事?你毋捌免加話。我有一个計畫。
阿 才:啥物計畫?
邱罔舍:前幾工我踅街踅到東區,看著真濟人咧排隊,我就問人:頭前有啥,結果才知影頭前有路邊擔仔咧賣食的。
阿 才:啥物款食的,猶閣愛排隊?
邱罔舍:我順彼人陣向前行,算算咧差不多百外个,每一个攏手提錢,目睭吐吐,喙仔開開,下頦落落,喙瀾滴到胸坎,親像三工無食飯咧。行到頭前,我斟酌共看一下,結果你敢知彼擔咧賣啥?
阿 才:賣啥?予你講一下,我煞枵起來矣。
邱罔舍:賣麵粉。
阿 才:麵粉?
邱罔舍:用麵粉做的,硩甲圓圓扁扁,中央猶閣偷工減料挖一空,嘛是圓圓,看起來親像牛車輪仔,伊按呢擲落油鼎糋一下,膨起來就會當賣矣。
阿 才:敢會好食?
邱罔舍:哪會好食?根本是諞仙仔註1 咧騙錢。
阿 才:無好食是按怎愛排隊?
邱罔舍:人的心肝就是按呢,看人咧排隊就感覺無綴咧排隊會克虧,管待伊物件好抑是䆀。我毋才想講欲佇彼擔的邊仔排一擔,仝款賣麵粉,仝款做圓圓扁扁的形,不過咱做生理愛有良心,中央毋通挖一空,按呢規塊,實實在在賣。另外,你去共我揣一百个羅漢跤來排隊,我共你保證咱這擔定著會愈排愈長。緊去!
阿 才:是。
阿才越身行到前舞台,對觀眾講話。阿才和觀眾說話的時濫台語佮官話,有時濫英語。
阿 才:阮這个少爺痟痟,予人捎攏無。你聽伊講話攏愛拍對折閣再減一寡。你共想看覓,咱的故事是清國時代的臺灣,彼當時日本人猶未來,嘛無『甜甜圈』,閣再講,清國的臺灣無人咧排隊的啦!
師爺上場。
阿才見著師爺,師爺表明拜訪之意。阿才請師爺小等,越轉身入去內底見邱罔舍。
阿 才:少爺,外口有一个看起來若像是秀才的人求見。
邱罔舍:秀才?恁爸毋捌字閣兼無衛生,哪有秀才欲揣我?
阿 才:欲見無?
邱罔舍:橫直我需要消遣,請伊入來。
阿 才:是。
阿才𤆬師爺入內。師爺老款閣激一个範,講話有禮數,煞有讀冊人的酸氣。
師 爺:邱員外,來府上共你攪擾,真歹勢。在下姓許,名文哲,是知縣的幕賓。
邱罔舍:原來是師爺,失敬,失敬。請入來。
師 爺:多謝員外。
阿才退場。
邱罔舍:毋知師爺有何差遣?
師 爺:差遣不敢當。身為知縣大人的顧問,我逐日咧想的就是愛按怎做才通予咱這个所在閣較鬧熱,逐家大發財。
邱罔舍:足感心的,師爺逐日想空想縫就是欲替地方服務。
師 爺:「想空想縫」毋是按呢用的。
邱罔舍:歹勢,我冊讀無濟,頇顢講話。
師 爺:員外客氣啦。事情是按呢,你嘛知影咱縣裡北爿倚三寮溪彼搭,若是落雨就會淹大水,為著咱鄉親的安全佮𪜶的財產,應該愛做一个駁岸,猶閣有⋯⋯
邱罔舍:擋咧!
師 爺:啊?
邱罔舍:免閣講矣。
師 爺:按怎?
邱罔舍:彼个三寮溪的駁岸自前三任的知縣就開始講,講了十幾年矣猶無一个影。
師 爺:毋過這馬的知縣無仝,伊真正有心欲做建設,嘛希望地方像你這款的頭人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邱罔舍:師爺,逐家攏知影,朝廷派來的官員三年一輪,做完就轉去唐山,一下轉去隨就升官,這款的制度欲講建設臺灣是騙人的。官字兩个口,胃口兩倍大,倒手愛提,正手愛捎,人咧講「衙門八字開,無錢毋免來」,就是這个意思。
師 爺:員外,家己人講話毋通遐爾歹聽。
邱罔舍:我講的是事實。毋但官員頂的下的攏咧歪哥,朝廷嘛咧搶錢。不管是種菜、掠魚、開店、起厝、生囝、度晬註2,抑是你想會著的死人骨頭攏總愛納稅,總有一工恁爸連喘氣嘛愛納錢。
師 爺:員外的意思是?
邱罔舍:我一仙五厘也毋出。
師 爺:既然員外直人講直話,我嘛直話直講。我今仔日來是一番好意。知縣大人的意思是逐家互相,你若是佮朝廷合作,以後大人嘛會予你好處。
邱罔舍:好處就免矣,我若有犯法盡量來共我掠。
師 爺:你雖然守法,毋過名聲嘛無咧偌好。逐家攏叫你邱阿舍,彼是因為你家財萬貫,有錢有閒,尻川鬥柄—好攑(額)啦註3。毋過毋捌看過你做過一件善事,干焦會曉共錢用咧創治別人。我聽講有一遍過年的時,你騙一寡囡仔穿麻衫帶孝(tuà-hà)轉去共𪜶爸母拜年領紅包,猶有一遍你創治幾个青盲的算命仙。你誰都欲惹,連剃頭的、賣雞卵的都毋放𪜶煞。我問你,這按呢敢著?
邱罔舍:我這世人無害過任何人,予我創治的遐的人攏是家己做得來。
師 爺:在我看來,你的騙術一點仔都無高明。遐的予你騙去的攏是冊讀無濟的百姓,有的是戇直,有的是虛華,有的是痟貪,毋才會你叫𪜶做狗,𪜶就吠幾聲,叫𪜶做猴裝痟的,𪜶就若咧起童咧。像我這款讀冊人,這種身份,你來騙看覓。我共你講,你遐的低路的步數猶未出招,阮攏免用目睭看,用鼻的嘛鼻會出來。
電話鈃,女婢提一支手機仔上場。邱罔舍接起來。
邱罔舍:(對師爺)歹勢,我接一下大哥大。Hello,dear Donald,20 percent,deal!
師 爺:Motorola!
邱罔舍:3310(掛掉電話)。
聽師爺講甲遮爾有自信,邱罔舍心生一計,女婢隨扛一台翕相機出來。這是十九世紀的翕相機,有鏡頭、箱仔、三跤架。平時,用一塊布共伊罩咧。
邱罔舍:拄才講到佗矣?師爺,你是秀才,我邱罔舍只是臭術仔,哪敢創治師爺。像我這款粗俗的生理人有淡薄錢干焦會曉買一寡無路用閣貴參參的物件來𨑨迌。
邱罔舍那講那行向翕相機,掀開布,師爺一下看,毋敢相信家己的目睭。
師 爺:這是……這是翕相機?你按怎會有這?
邱罔舍:阮朋友對日本替我買的,全臺灣只有這台。
師 爺:我去上海參加會考的時捌看過一遍,聽講你只要徛佇伊面頭前,毋知是佗位搝一下—
邱罔舍:遮。
師 爺:伊就會共你的影像翕起來佇一張—
邱罔舍:底片。底片閣是咱臺灣出產的樟腦做的。
師 爺:有影?
邱罔舍:有影才敢大聲!
師 爺:然後咧?
邱罔舍:然後共底片提去暗間仔用藥水洗一下,影像就浮出來矣。
師 爺:太神奇矣,kha-mé-lah。
邱罔舍:有趣味無,師爺?無,我替你翕一張。
師 爺:我?敢會使?
邱罔舍:當然是會使。像這款貴重的物件就是欲用咧像你這款尊貴的人物。我替你翕,翕了你提轉去囥佇厝裡,保證看著的人會欣羨死,好無?
師 爺:好啊,好啊。
邱罔舍:我共你講,你徛佇遮。
師 爺:好。
邱罔舍:徛予好,莫振動。
師 爺:我無振動。
邱罔舍:Mh,袂用得。
師 爺:按怎?
邱罔舍:有淡薄仔柴柴。(伸手擛女婢上場)我頂擺翕相戴的彼頂帽仔,提來。(女婢送上帽仔)我共你講,你共這戴佇頭殼頂。
師 爺:這頂?這……
邱罔舍:頂面一子弓蕉,看起來較活跳。
邱罔舍想欲共師爺戴帽仔。
師 爺:我家己來⋯⋯(共帽仔戴咧)按呢會使乎?
邱罔舍:會使。毋過……
師 爺:是閣按怎?
邱罔舍:這張相片是烏白的,你彼領衫規軀暗暗,袂顯目,按呢翕袂出色呢。
師 爺:按呢,無,我會使共伊褪掉,我內面攏是彩色的,絕對好看。
師爺褪掉外衫。
邱罔舍:有影,真好。我欲翕矣!師爺,你相啥?
師 爺:相猴。
邱罔舍:相猴,拄好,合意合意。咱予這張相片看起來較活影(uah-íng),你做一寡猴山的姿勢試看覓咧。
師 爺:按呢?
邱罔舍:袂䆀喔。閣較活潑咧。
師 爺:按呢?
邱罔舍:真好,莫振動,我欲翕矣。
邱罔舍敢若欲共快門搝落來的時,阿才行入來。
阿 才:少爺,彼个翕相機敢是猶未安底片?
邱罔舍:著乎,我煞袂記得。
這時師爺發現伊予人裝痟的,面色白死殺,氣甲規身軀咇咇掣,共頭殼頂的物件摔佇塗跤。
師 爺:啥物?無安底片!
邱罔舍:當然。若有底片,我早就家己翕矣。
師 爺:好啊,你這箍!
邱罔舍:你敢毋是講我猶未出招你就鼻會出來?你敢毋是講我無可能叫你做猴山裝痟的?
師 爺:彼是我一時失覺察,看著翕相機,為著科學的趣味才予你騙去。
邱罔舍:恁讀冊人攏攔頭(nuâ-thâu)一大堆喔?
師 爺:無,咱來咒誓跋一个輸贏,你敢無?
邱罔舍:哪有毋敢的?
師 爺:咱來咒誓,三工以內,你若閣一擺共我騙過手,我就包袱仔款款咧,轉去廈門,此後無閣再踏上這个男無情,女無義,鳥袂飛,狗袂吠的小島。
邱罔舍:會使。
師 爺:啊你咧?
邱罔舍:我若輸,騙袂過手,你愛我按怎隨在你。
師 爺:共你全部的財產攏變我的。
阿 才:少爺!
邱罔舍:無問題。
阿 才:少爺,你全部的財產呢!按呢哪有公平!
邱罔舍:當然無公平,我欲贏伊傷簡單矣。
師 爺:一言為定。
邱罔舍:一言為定。
兩人看著師爺穿內衫褲氣怫怫欲行出門。女婢隨送上師爺的帽仔和衫,師爺面色礙虐,外衫提咧,帽仔戴咧,刁工假鎮靜,大範大範行出去。
在新時代講舊語言
◎王榮裕(金枝演社創辦人、藝術總監)
數位化後,人類的進步太快了。快得讓我們忘記了古老,忘記了傳統。網路爆炸的時代,資訊跟知識隨手可得,所有東西我們都懂;所有東西,我們都無法深入,漸漸地,也就不那麼在乎了。
做戲三十幾年,金枝演社一直在嘗試把舊的語言,帶到新的時代。我們想把這塊土地深處,那些被遺忘、拋棄的人物故事,都挖掘出來。邱罔舍就是一個例子,在我小時候,他是家喻戶曉的傳說人物,卻在時代的推移中,被埋進記憶的角落。他聰明樂暢,無拘無束,是我心中臺灣人的模樣。金枝演社在2017年創作《創治王—新編邱罔舍》不只是找回他的名字,更是一種對「臺灣人」的形塑:無論懷抱什麼志向與目標,都能堅持做自己,開出一朵朵獨一無二的花。
編劇紀伯(紀蔚然)在《創治王》中,用精煉的筆法,打造環環相扣的故事結構,在峰迴路轉的情節背後,是一場還原邱罔舍面目的推理和拼湊。同時,紀伯更在全台語的基礎上,強化漳州和泉州的腔調差異,帶出漳泉械鬥的歷史。臺灣是移民的社會,族群的先來後到,一定會衍生各種利益衝突。《創治王》用幽默詼諧的手法,和一百年前祖先的故事對話呼應。也許五十年、一百年後,後代子孫也會用一樣的方式,來理解我們這代的紛擾和混亂。
劇場工作,就是在變魔法,原本空空的場地,突然就搭好了舞台佈景,演出後,又變回空空如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如夢幻泡影。戲劇表演是不可重複的,每一次狀態都會有細節的不同。這次出版《創治王》有聲書,不只將台文劇本完整收錄,更讓演員逐句錄下台詞,就像廣播劇一樣,透過他們張弛有度的聲音線條和丟接節奏,帶著每位讀者,隨時隨地都能進入這個生猛有力的世界,可以一次又一次,重溫邱罔舍的精采故事。
沒有傳統,創新無有根據;沒有新的生命,舊時代的精髓也會無以為繼。我的每部作品,都在摸索如何繼續向新時代的觀眾,描繪心中美好的風景。《創治王》是一部男女老少都能看得歡頭喜面、嘴笑目笑的作品。期待大家用輕鬆的心情開始閱讀的旅程,享受故事,享受故事帶來的感動。最後,誠心祝各位,旅途愉快。
【代序】
從無聊到有意思
◎紀蔚然( 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名譽教授)
最近看了一部美國電視迷你影集,叫《馴荒記》(American Primeval),故事緊湊,節奏明快,文武戲同樣精采,難得讓我從頭追劇到尾,且於過程中未曾一次快轉。劇中情節涉及一位歷史人物,百翰.楊(Brigham Young),為第一任猶他領地總督。劇中的百翰.楊面目猙獰,心靈扭曲,因此播出後立即招惹摩門教抗議,但抗議歸抗議,他們只會批評「觀點偏頗」、「夾帶惡意」,但並未採取法律行動。
百翰.楊為十九世紀歷史人物,較具模糊空間,假設換成當今活人呢?美國總統川普對以他人生為主題的電影《狂人法則》(The Apprentice)大為不滿,除了揚言提告外,還曾試圖阻止電影上檔。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電影如期推出且事後川普並未訴諸法律行動。
摩門教和川普都知道,他們告不贏的。
我對著作權法只有粗淺理解,但上述兩件實例似乎顯示:美國法律給予藝術創作者很大的詮釋空間,他們擁有自由揮灑的執照。然而,在臺灣呢?值得玩味的現象是,臺灣很少發生類似爭議。原因之一或許是,臺灣的創作者過於小心,但凡觸及歷史人物或當代名人便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深怕引來官司糾紛。
這種創作者自我設限的情況在劇場特別嚴重。我看過幾齣以臺灣歷史人物為題的舞台劇,沒有一部不歌功頌德,沒有一部不政治正確,以致索然無味。我當然理解創作者的困境,他們不但得應付出錢的單位,還得讓名人的後代滿意,而通常的情況是,出錢的單位就是名人後代成立的基金會。如此一來,怎麼可能推出好作品呢?
金枝演社邀我以邱罔舍為題材寫一齣戲時,我第一個反應是:邱罔舍有沒有後代?後來確定他只是鄉野傳說中的人物,設若真有所本,此人及其後代已不可考矣。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我於是開始蒐集和邱罔舍有關的內容,結果發現關於他的描述皆大同小異,顯然是大家互相抄來抄去。根據維基百科,邱罔舍的故事源自福建漳州「邱蒙舍」的傳說,之後逐漸本土化,變成臺灣的邱罔舍。「邱罔」原是鱸鰻精,「因被一名邱姓員外殺害而懷恨在心,轉世投胎做員外之子,長大後被尊為阿舍」。於《台灣民間傳奇》第六冊〈邱罔舍遊戲人間〉這個單元,作者林藜寫道:「邱罔舍一生,大多突梯滑稽,機智絕倫,且多浪漫成性,但留在人們的印象中的,卻是尖酸刻薄,作弄人家,好行小惠而不及義的玩意。不過,話又得說回來,他平日所作弄的對象,大多是地痞流氓、奸商、污吏或為富不仁的人,他的這一手法,卻贏得小市民們的衷心讚美……。」
從他整人的動機與方式來看,邱罔舍確實尖酸刻薄。例如他會製造一個大砲竹,吸引「好詞訟」(hònn-sû-siōng)的鄉民圍觀,點燃時大家才發現大炮竹內只藏了一個小炮竹。又如:「邱罔舍於元旦象徵吉祥、忌諱不吉利的日子,尋莊內小孩十餘位至自宅,竟給這些孩童身穿麻衣,再打了小孩們臉上幾巴掌、放小孩們『披麻帶孝』哭著回自家,當小孩家人看孩童如此被惡作劇戲弄,正生氣至邱宅找邱理論時,才發現每位小孩背後各繫一兩碎銀,將氣消了一半不再計較……。」
從以上及其他例子可知邱罔舍憤世嫉俗的一面,他嘲笑一般人無知盲從,也諷刺他們的落伍與貪念。而且他睚眥必報,只要任何人讓他不爽,他有仇必報,連小孩、婦女、小販都不放過。同時,傳說中的邱罔舍其實只會賣弄小聰明,談不上「機智絕倫」。他整人的方式並不怎麼高明,而之所以奏效必須仰賴一個前提設定:人們有夠愚蠢,超級好騙。
因此,於二十一世紀以邱罔舍為題材編寫一齣現代劇所面臨的挑戰可多了。首先,流傳至今關於他如何整人的故事都很幼稚,幾乎沒有一個擺得上檯面。再來,邱罔舍這個人物必須具備值得觀眾認同的一面,不能像傳說中那麼病態;或可為他的憤世嫉俗編個理由,並且埋下日後自我改變的伏筆。第三,拉大格局,不能讓情節與主題停留於個人層面,否則便過於淺薄。第四,維持環繞於邱罔舍個人及其周遭的喜感;或可營造嘉年華氛圍,添加浪漫元素。總之,為了讓無聊的邱罔舍變得有意思,以上幾點是我編撰此劇時所秉持的原則。
邱罔舍只想整人,我只想娛樂你。至於有沒有做到,敬請各位觀眾評判。
【推薦序】
金枝演社《創治王—新編邱罔舍》「虐戀」之下的懷舊潛意識
◎傅裕惠(國立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兼任助理教授)
我至今仍然不甚理解為什麼2017年在雲門劇場看完《創治王》時,竟然會努力地壓抑自己想大哭的衝動,抱著製作人游蕙芬哽咽。
今年(2025),再看第二次,原以為自己應該能夠「免疫」,但看到最後一場戲〈顛倒講〉男、女主角刻意彼此「口是心非」的月下談情時,原來的情調被我陷溺的懷舊情緒,轉化為對母語文化的思念。
我察覺編劇運用台語語言表現情節之外,台詞細節之間無處不流露著貼切的母語性格。儘管還沒從靈魂深處將故去的親人召喚出來,我又忍不住喉頭抽噎,想一股腦兒將對母語的思念,嚎哭出來。
在西方現代劇場強勢的場域裡,金枝演社數十年如一日,滿足觀眾對母語文化的依戀與堅持,給了我們與母語文化的親密連結。縱使是偏愛,但在現代戲劇類別的團隊中,也唯有金枝演社做到了!
以台語文化作為情節主體
台語與台語文化迅速流失的危機感,觸發了像我這樣對母語文化的陷溺與懷舊。《創治王》這齣戲的重點不僅在於「新編」臺灣俚俗文化中邱罔舍和白賊七的故事與角色,編劇紀蔚然從頭到尾安插了許多台語俚俗的對照及衍生情節,以及臺灣史實的隱喻,同時成功地透過台詞對話編織了一部台語為主體的現代戲劇,獨立於一般以華語為思考的話劇或舞台劇。
例如場四猶若綜藝節目大亂鬥的〈設計〉,挪借的是臺灣清末移民史「漳泉械鬥」事件;又或是場一〈一穗番麥的緣份〉,則從主角邱罔舍和賣燒番麥攤販之間機趣的鬥嘴,突顯了臺灣常民生活的真實片刻。我們理不清商販和顧客之間糾結的到底是錢?買賣的道德?還是商品品質?卻因此對「番麥」一物印象深刻,進而到了場四這段戲時,特別會為邱罔舍設計以番麥跋手氣、一白一黃當做象桮等提議的荒謬,感到趣味橫生。
編劇刻意安插女主角美玉在場一與邱罔舍萍水相逢,結構了一段類通俗劇的男女曖昧,為場六〈跋桮〉埋下預示的伏筆。美玉的角色背景,對應了年輕男女滷麵和阿珠的愛情命運,單單一段對白:
邱罔舍:我才無咧管遐的。我講袂當是因為我有代誌欲問妳,毋過因為你是查某人,我就喋喋突突(thi-thi-thu̍h-thu̍h),感覺歹勢,親像無見過世面的少年家,這毋是我的作風,我足久以前就看破男女感情的代誌矣。
美 玉:其實,我嘛真早就看破矣。你會用得共我當做查埔人。
邱罔舍:好,這位兄弟,你是按怎看破感情?
聽到邱罔舍必須稱呼美玉為「兄弟」,縱使令人不禁莞爾、噗嗤一笑,倒也在把邱罔舍貼上「性別歧視」的標籤之前,先為邱罔舍過去的情感創傷提供了正當的藉口,表示他很難和有好感的其他女性,好好地對話。場二的〈孤男寡女〉這段戲,既描繪了同樣因漳泉背景造成情感和婚姻挫折的少女阿珠與美玉的歷練差異,又隨著兩人看似更親近的月下談心,也為本劇的通俗情節,編撰了層次分明的推進,同樣也將在最後兩場開花結果,為看戲的觀眾製造驚喜與新的發現。
被遺忘與被批判的常民
《整人王》第四場〈設計〉的擂台叫陣,大剌剌地鋪陳台語漳、泉口音的對比,顯然和歷史上沉重的械鬥廝殺,截然不同,更暗示了台語多元層次的內在意涵;例如挪用不同文化的語言發音,或是說此非彼的各種潛台詞。劇中被師爺縱放出監的角色「白賊七」,常在民俗傳說中被拿來跟邱罔舍相提並論。
白賊七常指涉鄰里間品行不良偷拐詐騙的年輕人,但更常被用來影射性德不良、口行不一的政客。事實上,光「邱罔舍」這一個人物,便有著豐富的文化脈絡;他不僅是台語俚俗文化裡常提到的敗家子、不孝子或鱸鰻(流氓)的原型,循此還能追溯五〇年代台語電影工業的一部票房不佳但足具代表性的作品,以及日治時代至二戰後臺灣劇場的代表性人物:張深切(1904-1965),標誌著一段被我們遺忘的大眾娛樂時代。
以「邱罔舍」為題的影視作品分別是1957年由張深切與陳逸松、劉啟光、林快青、莊垂勝等人共組藝林影業公司所拍攝《邱罔舍(彈大炮)》(1957);1968年、1972年、1993年都有相關電視劇推出,當時均被視為民間鄉土戲劇的類型。2006年與2015年台中大開劇團也有製作以邱罔舍為題材的舞台劇製作,呼應了同樣以戲劇為志業,出生於南投草屯、於1924年在草屯創辦「草屯炎峰青年會」(新劇)的張深切。
張深切與友人合資拍攝的《邱罔舍》據說是當時前幾部標榜喜劇的台語電影,聲稱耗費鉅資而且動員多達兩百人,並曾獲金馬獎特別獎;飾演主角邱罔舍的男演員陳力雄,更從此以「邱罔舍」之名與諧星脫線搭檔巡演。電影《邱罔舍》的特色之一,在於刻意一反當時台語片流行的悲情,並且標榜製作過程的嚴謹清新,甚至開設表演訓練班,預計教授戲劇和電影概論和表導演化妝等等,最後終因票房失敗而慘敗收場。
電影首演當年,台中民聲日報曾刊登幾篇相關的特寫報導(feature),其實點出了編劇張深切等知識分子對電影藝術的現代化理念—雖然與當時的大眾常民娛樂品味大相逕庭。例如余適超所作〈「邱罔舍」片中的主人公,邱罔舍人生哲學〉以及張深切的〈我編導邱罔舍一片的動機與目的〉。前者根據邱罔舍的「罔」字,試圖為當時的電影人物邱罔舍說明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普遍人性和生活態度,更以阿Q精神作為對照,強調邱罔舍的惡作劇與使壞,其實是創作者致力在人性的惡化之前,刺激觀眾和讀者思考與反省。
張深切則認為這部電影具有哲學的意義;他認為邱罔舍代表的是老子「無為而治、無知無欲」的人生觀,因此這部以12段小故事組成的電影內容,即以一座「放不響」的大砲為象徵。不過,張深切並非只為了提升台語片製作水準而投入台語電影製作,他是以知識分子為抱負,深刻認為台語片不能自滿於當時拱樂社拍攝《薛平貴與王寶釧》(1956)或是《雨夜花》(1956,第一部台語時裝電影)這種製作品味,「不可只能讓歌仔戲班與改良戲班經營」,而且內容持續「異常悲觀憤慨」。
只不過,張深切等人的編寫拍攝,一定還是有與臺灣常民文化格格不入的地方;否則藝林影業也不會短短一兩年就倒閉收手。雖然不為營利,他自知即使知識分子對此深惡痛絕,像前述《薛》、《雨》這樣的電影,仍舊大受市場歡迎。
那麼,金枝演社的《創治王—新編邱罔舍》,為什麼值得在臺灣戲劇史記下一筆呢?因為金枝演社多年前從白沙屯徒步進香和西方葛羅陀夫斯基(Jerzy Grotowski,1933-1999)等紮實的表演訓練體系,鍛鍊了自己的表演心得、方法和主張,又始終融合了臺灣變種歌仔戲「胡撇仔」的表演風格與技巧,已有自己的身體觀和表演語言—自然是源自臺灣土地。
不知道張深切是否能料想到,在他過世後六十年,竟有金枝演社這個主張胡撇仔的「改良戲班」,將「邱罔舍」這個題材予以藝術轉化,同時能訴求知識分子和一般常民大眾,並且是以他鍾愛的現代劇場模式來搬演。更重要的是,這個劇團創辦至今已逾卅年。
這次看戲的時候,前排一、兩個孩子笑得特別特別開心!他們笑聲滿溢著下舞台,感覺台下的孩子們對台上的表演者非常熟悉。戲結束後,握手會的互動顯然表現了他們彼此可能有的私交情誼或是演員毫無架子的自然。金枝演社真的是觀眾的好朋友,無論台上台下都毫無做作!謝謝他們願意一路堅持,讓我老了之後的心靈,能找到連結、歸宿和去處。
【推薦序】
用心,上感心—歡喜看金枝演社ê進化
◎陳豐惠(李江却台語文教基金會執行長)
幾若擺受邀請來看金枝演社舞台劇排練,鬥斟酌劇本台文版kah台語口白,歡喜看著劇團成員用心投入,追求語言品質ê精準,尤其是這齣《創治王》,為著突顯腔口差,演員勇敢接受挑戰,對家己無熟ê腔口語詞直直重複練習,排練幾若十擺,成果相信是予人呵咾甲會觸舌--ê。
閣較予人欽服--ê是—金枝演社這个真有歷史ê台語劇團,這批專職ê演員明明逐家都攏是戲精,thìng好曲跤撚喙鬚--ah,這幾年閣自我要求愛繼續精進,一个一个相招去考台語認證,毋願繼續做台語ê「青盲牛」, tann嘛欲推出臺灣戲劇界罕得有ê台文劇本冊,這咱定著愛kā拍噗仔贊聲--ê啦!
望列位疼惜金枝演社ê有志攏來支持台文劇本冊,來相伨金枝未來推出閣較濟ê台文劇本冊,按呢繼續鼓舞、做伙拍拚,相信咱ê台語文化就thang代代生湠,開花結子到永世代無盡。
起鼓 跋大
邱罔舍兜。
邱罔舍:天下太平無代誌⋯⋯活欲無聊死……。(忽然想著)阿才,你過--來。
阿 才:(上場)阮少爺咧叫--我。
邱罔舍:我共你講,阿才,你這馬去碼頭。
阿 才:是。
邱罔舍:看著羅漢跤就共𪜶招招--來。
阿 才:愛幾个?
邱罔舍:愈濟愈好,上無愛一百个。
阿 才:欲創啥?
邱罔舍:分錢予--𪜶。
阿 才:哇,少爺,你總算欲做善事矣!
邱罔舍:啥物善事?你毋捌免加話。我有一个計畫。
阿 才:啥物計畫?
邱罔舍:前幾工我踅街踅到東區,看著真濟人咧排隊,我就問人:頭前有啥,結果才知影頭前有路邊擔仔咧賣食的。
阿 才:啥物款食的,猶閣愛排隊?
邱罔舍:我順彼人陣向前行,算算咧差不多百外个,每一个攏手提錢,目睭吐吐,喙仔開開,下頦落落,喙瀾滴到胸坎,親像三工無食飯咧。行到頭前,我斟酌共看一下,結果你敢知彼擔咧賣啥?
阿 才:賣啥?予你講一下,我煞枵起來矣。
邱罔舍:賣麵粉。
阿 才:麵粉?
邱罔舍:用麵粉做的,硩甲圓圓扁扁,中央猶閣偷工減料挖一空,嘛是圓圓,看起來親像牛車輪仔,伊按呢擲落油鼎糋一下,膨起來就會當賣矣。
阿 才:敢會好食?
邱罔舍:哪會好食?根本是諞仙仔註1 咧騙錢。
阿 才:無好食是按怎愛排隊?
邱罔舍:人的心肝就是按呢,看人咧排隊就感覺無綴咧排隊會克虧,管待伊物件好抑是䆀。我毋才想講欲佇彼擔的邊仔排一擔,仝款賣麵粉,仝款做圓圓扁扁的形,不過咱做生理愛有良心,中央毋通挖一空,按呢規塊,實實在在賣。另外,你去共我揣一百个羅漢跤來排隊,我共你保證咱這擔定著會愈排愈長。緊去!
阿 才:是。
阿才越身行到前舞台,對觀眾講話。阿才和觀眾說話的時濫台語佮官話,有時濫英語。
阿 才:阮這个少爺痟痟,予人捎攏無。你聽伊講話攏愛拍對折閣再減一寡。你共想看覓,咱的故事是清國時代的臺灣,彼當時日本人猶未來,嘛無『甜甜圈』,閣再講,清國的臺灣無人咧排隊的啦!
師爺上場。
阿才見著師爺,師爺表明拜訪之意。阿才請師爺小等,越轉身入去內底見邱罔舍。
阿 才:少爺,外口有一个看起來若像是秀才的人求見。
邱罔舍:秀才?恁爸毋捌字閣兼無衛生,哪有秀才欲揣我?
阿 才:欲見無?
邱罔舍:橫直我需要消遣,請伊入來。
阿 才:是。
阿才𤆬師爺入內。師爺老款閣激一个範,講話有禮數,煞有讀冊人的酸氣。
師 爺:邱員外,來府上共你攪擾,真歹勢。在下姓許,名文哲,是知縣的幕賓。
邱罔舍:原來是師爺,失敬,失敬。請入來。
師 爺:多謝員外。
阿才退場。
邱罔舍:毋知師爺有何差遣?
師 爺:差遣不敢當。身為知縣大人的顧問,我逐日咧想的就是愛按怎做才通予咱這个所在閣較鬧熱,逐家大發財。
邱罔舍:足感心的,師爺逐日想空想縫就是欲替地方服務。
師 爺:「想空想縫」毋是按呢用的。
邱罔舍:歹勢,我冊讀無濟,頇顢講話。
師 爺:員外客氣啦。事情是按呢,你嘛知影咱縣裡北爿倚三寮溪彼搭,若是落雨就會淹大水,為著咱鄉親的安全佮𪜶的財產,應該愛做一个駁岸,猶閣有⋯⋯
邱罔舍:擋咧!
師 爺:啊?
邱罔舍:免閣講矣。
師 爺:按怎?
邱罔舍:彼个三寮溪的駁岸自前三任的知縣就開始講,講了十幾年矣猶無一个影。
師 爺:毋過這馬的知縣無仝,伊真正有心欲做建設,嘛希望地方像你這款的頭人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邱罔舍:師爺,逐家攏知影,朝廷派來的官員三年一輪,做完就轉去唐山,一下轉去隨就升官,這款的制度欲講建設臺灣是騙人的。官字兩个口,胃口兩倍大,倒手愛提,正手愛捎,人咧講「衙門八字開,無錢毋免來」,就是這个意思。
師 爺:員外,家己人講話毋通遐爾歹聽。
邱罔舍:我講的是事實。毋但官員頂的下的攏咧歪哥,朝廷嘛咧搶錢。不管是種菜、掠魚、開店、起厝、生囝、度晬註2,抑是你想會著的死人骨頭攏總愛納稅,總有一工恁爸連喘氣嘛愛納錢。
師 爺:員外的意思是?
邱罔舍:我一仙五厘也毋出。
師 爺:既然員外直人講直話,我嘛直話直講。我今仔日來是一番好意。知縣大人的意思是逐家互相,你若是佮朝廷合作,以後大人嘛會予你好處。
邱罔舍:好處就免矣,我若有犯法盡量來共我掠。
師 爺:你雖然守法,毋過名聲嘛無咧偌好。逐家攏叫你邱阿舍,彼是因為你家財萬貫,有錢有閒,尻川鬥柄—好攑(額)啦註3。毋過毋捌看過你做過一件善事,干焦會曉共錢用咧創治別人。我聽講有一遍過年的時,你騙一寡囡仔穿麻衫帶孝(tuà-hà)轉去共𪜶爸母拜年領紅包,猶有一遍你創治幾个青盲的算命仙。你誰都欲惹,連剃頭的、賣雞卵的都毋放𪜶煞。我問你,這按呢敢著?
邱罔舍:我這世人無害過任何人,予我創治的遐的人攏是家己做得來。
師 爺:在我看來,你的騙術一點仔都無高明。遐的予你騙去的攏是冊讀無濟的百姓,有的是戇直,有的是虛華,有的是痟貪,毋才會你叫𪜶做狗,𪜶就吠幾聲,叫𪜶做猴裝痟的,𪜶就若咧起童咧。像我這款讀冊人,這種身份,你來騙看覓。我共你講,你遐的低路的步數猶未出招,阮攏免用目睭看,用鼻的嘛鼻會出來。
電話鈃,女婢提一支手機仔上場。邱罔舍接起來。
邱罔舍:(對師爺)歹勢,我接一下大哥大。Hello,dear Donald,20 percent,deal!
師 爺:Motorola!
邱罔舍:3310(掛掉電話)。
聽師爺講甲遮爾有自信,邱罔舍心生一計,女婢隨扛一台翕相機出來。這是十九世紀的翕相機,有鏡頭、箱仔、三跤架。平時,用一塊布共伊罩咧。
邱罔舍:拄才講到佗矣?師爺,你是秀才,我邱罔舍只是臭術仔,哪敢創治師爺。像我這款粗俗的生理人有淡薄錢干焦會曉買一寡無路用閣貴參參的物件來𨑨迌。
邱罔舍那講那行向翕相機,掀開布,師爺一下看,毋敢相信家己的目睭。
師 爺:這是……這是翕相機?你按怎會有這?
邱罔舍:阮朋友對日本替我買的,全臺灣只有這台。
師 爺:我去上海參加會考的時捌看過一遍,聽講你只要徛佇伊面頭前,毋知是佗位搝一下—
邱罔舍:遮。
師 爺:伊就會共你的影像翕起來佇一張—
邱罔舍:底片。底片閣是咱臺灣出產的樟腦做的。
師 爺:有影?
邱罔舍:有影才敢大聲!
師 爺:然後咧?
邱罔舍:然後共底片提去暗間仔用藥水洗一下,影像就浮出來矣。
師 爺:太神奇矣,kha-mé-lah。
邱罔舍:有趣味無,師爺?無,我替你翕一張。
師 爺:我?敢會使?
邱罔舍:當然是會使。像這款貴重的物件就是欲用咧像你這款尊貴的人物。我替你翕,翕了你提轉去囥佇厝裡,保證看著的人會欣羨死,好無?
師 爺:好啊,好啊。
邱罔舍:我共你講,你徛佇遮。
師 爺:好。
邱罔舍:徛予好,莫振動。
師 爺:我無振動。
邱罔舍:Mh,袂用得。
師 爺:按怎?
邱罔舍:有淡薄仔柴柴。(伸手擛女婢上場)我頂擺翕相戴的彼頂帽仔,提來。(女婢送上帽仔)我共你講,你共這戴佇頭殼頂。
師 爺:這頂?這……
邱罔舍:頂面一子弓蕉,看起來較活跳。
邱罔舍想欲共師爺戴帽仔。
師 爺:我家己來⋯⋯(共帽仔戴咧)按呢會使乎?
邱罔舍:會使。毋過……
師 爺:是閣按怎?
邱罔舍:這張相片是烏白的,你彼領衫規軀暗暗,袂顯目,按呢翕袂出色呢。
師 爺:按呢,無,我會使共伊褪掉,我內面攏是彩色的,絕對好看。
師爺褪掉外衫。
邱罔舍:有影,真好。我欲翕矣!師爺,你相啥?
師 爺:相猴。
邱罔舍:相猴,拄好,合意合意。咱予這張相片看起來較活影(uah-íng),你做一寡猴山的姿勢試看覓咧。
師 爺:按呢?
邱罔舍:袂䆀喔。閣較活潑咧。
師 爺:按呢?
邱罔舍:真好,莫振動,我欲翕矣。
邱罔舍敢若欲共快門搝落來的時,阿才行入來。
阿 才:少爺,彼个翕相機敢是猶未安底片?
邱罔舍:著乎,我煞袂記得。
這時師爺發現伊予人裝痟的,面色白死殺,氣甲規身軀咇咇掣,共頭殼頂的物件摔佇塗跤。
師 爺:啥物?無安底片!
邱罔舍:當然。若有底片,我早就家己翕矣。
師 爺:好啊,你這箍!
邱罔舍:你敢毋是講我猶未出招你就鼻會出來?你敢毋是講我無可能叫你做猴山裝痟的?
師 爺:彼是我一時失覺察,看著翕相機,為著科學的趣味才予你騙去。
邱罔舍:恁讀冊人攏攔頭(nuâ-thâu)一大堆喔?
師 爺:無,咱來咒誓跋一个輸贏,你敢無?
邱罔舍:哪有毋敢的?
師 爺:咱來咒誓,三工以內,你若閣一擺共我騙過手,我就包袱仔款款咧,轉去廈門,此後無閣再踏上這个男無情,女無義,鳥袂飛,狗袂吠的小島。
邱罔舍:會使。
師 爺:啊你咧?
邱罔舍:我若輸,騙袂過手,你愛我按怎隨在你。
師 爺:共你全部的財產攏變我的。
阿 才:少爺!
邱罔舍:無問題。
阿 才:少爺,你全部的財產呢!按呢哪有公平!
邱罔舍:當然無公平,我欲贏伊傷簡單矣。
師 爺:一言為定。
邱罔舍:一言為定。
兩人看著師爺穿內衫褲氣怫怫欲行出門。女婢隨送上師爺的帽仔和衫,師爺面色礙虐,外衫提咧,帽仔戴咧,刁工假鎮靜,大範大範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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