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北兒故事集 (中英雙語讀本全七冊)

羅北兒故事集新版導讀

羅北兒的特殊幽默

楊茂秀（書系策畫者&譯者）

你手上這部【羅北兒故事集】，一共七本，每一本都是二書合一，也就是：英文原著與中文翻譯。它們全部，每一本，都是「思考的章節書」。章節書英語指的是Chapter Book。這種書介於繪本，或稱圖畫故事書，與只有文字沒有圖，或只有少數插圖的文字書之間。它的特性是文與圖所占空間，比例差不多。與臺灣習稱的「橋梁書」相較，二者都強調書中圖文比例，及內容意義的詮釋，但在此之外，「章節書」更重視其語法中的標點，言詞分行、分句、分段；形式上，更講究韻文與節奏。【羅北兒故事集】正是如此。

這些以友誼及關懷思考為主題的章節書，在美國出版了四、五十年後，已從曾經流行的童書，演變成為新的經典兒童文學啟蒙讀物。我認為【羅北兒故事集】是英語世界，最富玄想性的思考實驗入門的根本，它們是從文學與藝術的傳統所發展出來的生活哲學。而兒童哲學強調孩子天生有能力在生活的經驗中作哲學思維，不斷要以最單純的問題，問出心中的好奇。

要瞭解羅北兒作品之於兒童思考，我們可以拿兒童哲學之父李普曼（Matthew Lipman）的團隊──「兒童哲學促進中心」（IAPC），以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作品為典範，所創作的兒童思考故事來一起討論。它們的相同之處是，兩者都以戲劇的形式來呈現多元多層次的思考風格。這種風格最佳的描述，應該是：「沒有戲劇便沒有哲學。」而羅北兒作品，與IAPC發展出來的思考故事的哲學教室相比，是「紙面的劇場」，其演出是將文句以積木及樂高的方式，做各種斷與連的遊戲。這種遊戲，真真假假，可說是虛實的交織組合，在西方戲劇裡最傑出的呈現，出現在莎士比亞的作品，尤其《哈姆雷特》一劇。

我們研究並推廣兒童思考教育，特別是兒童哲學教育，需要許多紙面劇場的素材。羅北兒的作品雖簡約，但內容豐富，包含的議題又廣泛而多元，容易觸發能帶來希望的幽默。提供希望的幽默，總是受歡迎的。

我個人研讀羅北兒的作品，會時時提醒自己一件事：「羅北兒的故事，在每個閱讀與討論的當下，都有其獨立的生命；因此在我的記憶裡，那個故事的面貌是會有所變化的。跟別人談論過程中，編織出來的願景（vision）、形式、內容，及可能產出的戲劇效果，其多元多層次連結出來的新天地，常隨時空的轉移，存在於內心的深處。」

在語文教學上，前臺灣大學外文系白珍（Jane Parish Yang）教授表示：「羅北兒的著作，就原著的英文，或中文翻譯，都屬結構簡單，內容與形式重複性很高，其韻律、節奏切合內容意義的表達，不管是大人與小孩共讀，共唸或輪唸，或小孩自己閱讀、朗誦，或依其內容、形式去另行創作，都能受益豐盛。」

臺灣的英語、美語的教學，應用繪本教語文的文本與活動非常多樣，而且不乏優良的作品及機構，我相信【羅北兒故事集】的出現，一定能為家庭、學校、課輔機構帶來許多由於真正使用主動想像而產生的笑聲。因為，羅北兒強調的是主動的想像，誠如愛因斯坦說的：「想像比知識重要得多。」──我認為想像使知識開始呼吸，產生生命的情調。

前面提到羅北兒作品是「紙面的劇場」時，已點出羅北兒的創作方式比較接近積木方式，樂高方式。這種方式做出來的東西，讀者可以把其中的句子，排行、分段等，拆解開來，依自己的觀點去重組，產生新作品。

但是，要做這拆解與重組，必須建基在一種「平等且多元」的假設上。偏偏有不少童書作者，儘管會說大人與小孩是平等的，可是我們看到的書中的設定卻是不平等的──大人常常說的是一回事，做的卻是另一件事，而且往往正好和說的相對反。

那麼，羅北兒有什麼不同？他為什麼受孩子的歡迎與喜愛？前天，我和小時候深受羅北兒影響的詩人，也是畫家通話，他住在紐約的布魯克林，他說：「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每一個人，在羅北兒的作品中，都有多元的存在方式，存在方式不同，有了衝突、不一致時，羅北兒提供的，不是解決方式，也不做對與錯的區分，事實上，即便有了對與錯，也不會是錯的一方必定要屈服於對的一方的意志力。」

在英美作家中，我認為羅北兒與十九世紀的愛德華．李爾（Edward Lear）、路易斯．卡洛爾（Lewis Carroll），都是最富形而上（metaphysical）意味的童書作者，也都是詩人，只是羅北兒的作品，最是充滿平常生活的散文詩。他的作品會影響讀者，提出有趣的案例，讓案例在生活中產生討論，進行觀念上的釐清。同時，也是一些讓人容易學會整理自己經驗的故事。

《露西兒》

一般的作家、編輯出版人、評論人、教師，基本上並不在作品中呈現出大人與小孩是真正平等的，大人通常想協助小孩，但是，不會想向小孩學習，或共同探索；而羅北兒的作品之所以受小孩喜歡，是因為他們在閱讀或談論中，體會到他們是活動的主角，是許多決定的主人翁，比方羅北兒的《露西兒》就是一例。

露西兒是一匹馬，一位農夫工作的夥伴，她一直是在田裡犁田，工作的馬。但農夫的太太不這麼認為。她認為露西兒應該和她一樣，做個貴婦，在家中喝茶，聽收音機。儘管對露西兒有不同的認定，農夫還是跟太太一起把露西兒帶去鎮上買東西。對小孩來說，農夫不是解決問題，是將兩種矛盾放在一起──當貴婦，或者是當一名工作者。至於夾在兩種主張之間的露西兒，不是單純屈服於某一方，是在親身嘗試體驗中得到了選擇的權利與智慧，得以重新作為犁田的、工作的馬。所以小孩讀的時候，會認同的不是太太，也不是農夫，認同這一匹馬。這是一個好的練習。

《小豬離家記》

在《露西兒》裡面有一隻髒髒的小豬，而且，無論是他自己或露西兒，都認為「豬本來就應該髒」。這裡我想要討論一個很重要的概念──髒。髒在羅北兒的作品中，不是缺點，而是難得的優點；在我和小孩及大人共讀《小豬離家記》時，沒有小孩不欣賞。

故事中給了小豬許多描述，他喜歡吃，喜歡跑來跑去，喜歡睡覺，喜歡坐下來，沉到又好又軟的爛泥巴裡。這是一個標準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可是你看，小豬在這種生活裡充滿了歡悅和舒服。但當農夫太太把家裡、農莊各個角落打掃得一塵不染，小豬又生氣又難過，他離家出走了。他到了一個泥沼，又到了垃圾場，最後他來到一個連空氣都是髒的大都市。

泥巴髒、空氣髒跟水髒，有沒有什麼不一樣？髒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覺得羅北兒寫得很好，想想，如果你是父母，小孩在學校活動了一整天，回到家，卻和出門時一樣乾乾淨淨，你不擔心嗎？如果你不擔心，我可就要擔心你的「教養哲學」了。一直都很乾淨，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是如果一髒，回來就要受責罰，那也是很痛苦的事情。

小豬不只髒，而且喜歡髒，更喜歡爛泥巴，那是他成長的最佳環境。這本書幽默的從小豬的日常生活，提供了我們深刻討論髒與乾淨這兩個概念的關係與意義的構成。

《老鼠爸爸說故事》

這部書，首先，是在建立小孩上床睡覺前的「儀式」，儀式是生活中許多必要的例行的事，用說的說不清楚，唯有經常一做再做，慢慢養成為習慣。沒有習慣的生活，不容易累積經驗，更不容易由累積的經驗轉化為交朋友的智巧。故事第一章，彰顯了許願的好方式，它的好，來自小老鼠對許願井的關懷──丟一個枕頭到井裡，使井不被銅板打痛。

第二章，小老鼠和媽媽一起散步，在山崗上看天空──一起看著天空，天空中有雲，雲使母與子一起想像，讀者在談論看天看雲的過程，自然也會想到，看山，看海，看日出日落，看朋友的臉面，注視狗或貓的眼睛。

第三章，〈高老鼠與矮老鼠〉，是影響我個人寫故事最大的一個短故事。故事中高老鼠做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哲學行動」，他把矮老鼠抱起來，一起看窗外的彩虹：取得共同視點和視野，以增進彼此的相互瞭解。哲學思考可以借助「哲學行動」促進哲學敏感性的發展。

接下來的〈老鼠與風〉〈旅行〉〈老老鼠〉都很精彩，唯一可能讓有些讀者感到困惑的，是最後一章〈泡澡〉。故事中的小老鼠只顧著要把自己洗乾淨、擦乾，上床睡覺，卻不在意因為他不斷放水，而讓水溢出到把整個鎮都淹了。似乎不怎麼體貼，而且，和整本書的「風格」不一致。但這正是我和許多小孩最喜愛的部分──就是累了呀，累到只想倒頭就睡，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能怎麼樣？

《貓頭鷹在家》

玄想性非常傑出的一部章節書。在五章故事中，蘊含很多邏輯上的例子，卻一點也不枯燥，趣味中有深厚的人情關懷。首先是〈客人〉，貓頭鷹開門讓老冬天進他家取暖。冬天，進門之後，轉來轉去，把爐火吹熄，樓上樓下，到處去，弄得家裡和外面一樣冷，貓頭鷹只好請他出去。他學會了對冬天說“NO”的智慧與勇氣。

第二章是〈奇怪的堆堆〉，它為讀者帶來很多愉快；他準備睡覺時，看見毯子下有兩堆東西，那是什麼？他對自己的疑惑，做出自己的實驗，實驗到床都垮了，他跑下樓，把樓上讓給那些堆堆，自己坐在書架前的大沙發上。

〈眼淚茶〉這一章節，提供了主動想像的實驗，最終是獲得一壺眼淚茶。試一試想想令人難過到流淚的事，這是我們很少邀小孩一起做的事，我曾在父母學的課上試過，小孩比大人容易做，但不太哭，大人一入「戲」便淚流不止。

〈樓上和樓下〉，貓頭鷹在實驗，一個個體如何可能同時在兩個不同的空間，他在實驗的過程中發現，他在樓上，就不可能在樓下，在樓下時就不可能在樓上，來回奔跑後，只能坐在階梯的中間。有小孩在實驗中發現，只有奇數階梯，才有中間階，偶數階梯則沒有。

最後一章〈月亮與貓頭鷹〉，小時候，在月明星稀時步行在路上，你有發現月亮會跟隨人走嗎？為什麼？很多人兒時有過這個提問，你想過嗎？要是如今仍尚未知，你會如何探究？

《老鼠湯》

故事可以娛人和自娛，也可以整理經驗，增進對自己和對他人的瞭解；有時候故事還可以救人──救自己、救朋友，也可救陌生人。當然，故事也能用來做行銷，做出禪味十足的「話題」。《老鼠湯》一書，羅北兒引用了類似《伊索寓言》的故事，做成獨立又方便連結，類似積木或樂高的「觀念遊戲」。

書中，羅北兒真正自己獨創的故事，是他講完引用的寓言之後，告訴黃鼠狼，他必須去找寓言中提到的爛泥、蜂窩、大石塊，和十隻耳朵不太好又喜歡唱歌的蟋蟀，以及一叢長刺的草，一起放入鍋中，煮的老鼠湯才好喝，黃鼠狼急著衝出去找那些東西時，忘了關門，小老鼠也因此逃回家，安安靜靜地讀書享樂了。

這部書，成功引用流傳久遠的寓言，然後把「故事」成功地轉化為實實在在的「東西」，放入鍋中，而小老鼠就這樣救了自己一命。

《蚱蜢旅遊記》

這部書共分成六章，也是積木法的典型，它是羅北兒作品中，最具反諷意味的幽默作品，每一章都有它獨特的幽默手法。首先是〈俱樂部〉，接下來是〈新房子〉〈掃地的蒼蠅〉〈航行〉〈一直都這樣〉，以及〈黃昏〉。

開場白，蚱蜢找到一條長而多塵土的路，走下去，去旅行。接下來，蚱蜢一路遇到一群獨愛早晨的甲蟲、一條住在蘋果的蟲子、一隻決心要把世界掃乾淨的蒼蠅、一隻堅持規定就是規定的蚊子船夫，還有三隻每天在固定時間做固定事情的蝴蝶，以及兩隻不斷忙著爬升、俯衝，以致無暇看落日美景的蜻蜓。在〈新房子〉這則故事裡，呈現了一種轉折、一種重新思考的態度，遇到危機或壞運氣時，能否扭轉產生變化，主要是看你如何去轉換心情。我喜歡這裡談到的轉換心情，給人一種希望，羅北兒的書總是給人希望，但又不致過於簡化。

故事的最後，蚱蜢累了，躺下來休息，他知道，醒來，旅行又會繼續。書中的這些章節，講的都是生活的態度，蚱蜢並沒有評論，可是他有自己的選擇。你覺得他和那些旅途上見到的的甲蟲等，有什麼差別呢？

《大象舅舅》

羅北兒的故事是一些讓人容易學會整理自己經驗的故事。把事件、感受、反省等等，敘述成故事，就是在整理；不管是說自己的經歷或是別人的故事，你去重述也是一種整理──將你的想法和你說的故事加以整合──其實也是一種創作。不過，我們需要有夠好的例子作為討論的素材。在《大象舅舅》一書中，每一章都有我們所需要的「夠好」的例子。羅北兒愛為小孩做書，在我看來，他的書也是為許多大人做的，特別是《大象舅舅》，明明也是為老人做的。

這書共有九章，章章都呈現老人與小孩相依為命的生活。這種艱難的時刻，最需要以快樂取代悲傷。他們總是做著各種活動，還有伴隨活動的談話。他們的談話產出許多比喻的思考，問答之間，永不落入背離快樂生活的絕境，他們的道路，即使迷失了，也成了希望的大好機會。

在本書第三章，他們來到大象舅舅的家，正要點燈吃晚餐。大象舅舅從架子上拿下一盞燈，接著點燃它。

「嘿，怎麼了？」

小小的聲音，從燈裡傳來。

他們遇到一盞魔燈！他們開始許願。很多願望，都在想像中實現了。他們摸那盞燈，有一隻小小的蜘蛛爬出燈來。

「願你們把燈熄了，還我平靜。我住這裡，這裡愈來愈熱！」

大象舅舅熄了燈，並把燈放回架子上。他們在月光下吃晚餐。

熄了一盞燈，出來一輪圓月，這才是真正的羅曼蒂克。

第九章，小象的父母回來了，大象舅舅和小象道別。小象問舅舅在火車上算什麼，大象舅舅說：

「我在算日子。」

「我們在一起的日子？」

「是的。那些日子真是美好啊！可惜過得太快了。」

大象舅舅和小象決定要常在一起。大象舅舅吻吻小象，晚安，然後，他關了門。

推薦序

輕寓言中的人生智慧

莊世瑩（童書作家）

阿諾．羅北兒是一個天生的說故事人，小時候因為體弱多病，常常不能去上學，但是他善於畫畫和講故事的天分，為他得到老師和同學的關注。大學畢業後，他原先在廣告公司工作，但是童年說故事的經驗，讓他嚮往能成為童書作家。 

美國在1960年代初期，大手筆推動兒童閱讀，「I Can Read」（我能讀）系列出版因運而生。大獲成功的「I Can Read」需要更多優秀的童書創作者投入參與，羅北兒因此得到加入童書創作行列的機會，先後發表了將近二十本的「I Can Read」系列圖書。

其中廣受喜愛的《青蛙和蟾蜍》系列，為他得到凱迪克獎和紐伯瑞獎的殊榮，在童書作家中，羅北兒是少數圖畫和文字都非常優秀的創作者。在這一套《羅北兒故事集》裡，收錄了自1964至1981年的七本「I Can Read」讀物，從中可見羅北兒創作風格的漸進變化，以及展示了他如何運用才華邁向高峰的歷程。

他是一個絕對的「萬物有靈論者」，因此在他的書中，特別喜歡以動物來代替人類的角色，不僅更吸引兒童讀者的目光，也能和現實拉出一段距離，如鏡像映照般，更深刻的反映人心的幽微和社會的現實。孩子會因此而無法理解蘊藏其中的情感嗎？羅北兒認為小孩比大人更不掩飾這些情感，是大人忘記了童年曾經擁有的感受。

在他創造的「動物園」中，1970年代之前的《露西兒》和《小豬離家記》，都是一氣呵成的故事，搭配色彩明亮繽紛的插圖，呈現出早期受卡通影響的歡樂氣氛，簡潔淺白的文字帶著聲韻的律動感，無論字數和節奏，都符合「I Can Read」的要求，以及鼓勵孩子主動拿起書來閱讀的精神。

自《老鼠爸爸說故事》之後，羅北兒開始增加文字的分量，並將每本書以數個小故事集合而成。他並師法最心儀的兩位童書作家：碧雅翠絲．波特（Beatrix Potter）和愛德華．李爾（Edward Lear），從封面復古的設計到書內優雅的插圖，以及動物擬人化的造型意象，由內而外都充滿了濃厚的維多利亞時代氣氛。

老鼠爸爸這位富有智慧的說故事者，正是羅北兒的化身，他熱愛為自己的孩子說故事，當然也樂於向更多的小朋友說故事。《老鼠湯》裡以故事智退黃鼠狼的聰明老鼠是他，《大象舅舅》中，用故事開導小象走出悲傷的大象也是他，《貓頭鷹在家》的心境自道，《蚱蜢旅遊記》闊步探險遊歷世界，全部都是羅北兒內心的真實感受。

(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