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漢修先生(二版)

導讀與賞析

寫出來的人生

柯倩華（兒童文學評論家）

「為什麼作者不能省略令人厭煩的描述，讓故事書的每一頁都有新的事情發生？為什麼給兒童或少年看的書不能寫得更有趣一點？為什麼故事的主角不能是像我或隔壁的小孩這樣平凡的人？」貝芙莉．克萊瑞小時候看遍圖書館裡的童書以後，產生了以上的疑問。她立志以後若成為作家，要寫現實生活裡普普通通的小孩的故事，而且要寫得很有趣。

對《親愛的漢修先生》裡的主角白櫟而言，「平凡」和「普通」正是他對自己的看法。他覺得自己的長相和才智都很中等，不特殊又不起眼，他的家庭生活和學校生活看起來和其他小孩都差不多。只是，他心裡仍然希望自己能被別人特別注意到，希望自己有一些其他人沒有的特長或遭遇，希望自己有傑出的表現，希望有朋友，希望被讚賞。

這樣的白櫟真的很像現實裡多數的小孩，希望平凡普通的自己有奇妙有趣的經驗，使自己不總是感覺那麼「平凡普通」，或使自己的日子不那麼單調乏味。我們通常會怎麼做呢？有些人可能把自己打扮得特別引人注目，有些人可能想辦法擁有特別的東西，如名牌商品或和明星偶像有關的東西，有些人會努力念書考好成績，有些人則在網路世界找尋「奇遇」。而白櫟找到的途徑是「寫作」。他寫信、寫日記、寫文章，不但能排遣寂寞無聊，也讓他逐漸發展出自信，最後並引起別人的注意，因為他學會了了解周圍的世界和肯定自己的獨特性。他內在的改變和成熟，使他不再那麼「平凡普通」了。這本書將一個小孩學習寫作的歷程，以及他人格成長的腳步巧妙的結合在一起，使寫作、閱讀、成長、親子關係等議題，自然交織成豐富有趣的故事軸線，隨著情節發展不斷被更深入的探討和處理。

故事開始時，白櫟是二年級的小學生，他的老師在課堂上念了一本故事書，於是他寫信給寫那個故事的作家漢修先生，說自己很喜歡那個故事，因為它很有趣。他三年級、四年級、五年級時又寫信給漢修先生，內容都和那本故事書有關，還立志長大後要成為名作家。他六年級時，為了寫作家專題報告再度寫信給漢修先生，並列出十個問題。不過，這位漢修先生可不是專門討好小孩的作家，他以平等的態度對待白櫟，也列出了十個問題，如「你是誰？」、「你長什麼樣子？」要白櫟回答。白櫟連續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回答問題，接著以寫日記繼續維持寫作的習慣。「親愛的漢修先生」不只是他最常寫又最熟悉的一句話，也引領他逐漸學會把心裡的想法寫在紙上。這整本書就是由白櫟寫給漢修先生的二十六封信，以及延續下來的三十四篇日記組合而成。

這些第一人稱的敘述，一方面鋪陳出白櫟的生活環境、心理狀態、煩惱和夢想，還有他和離婚的父母親之間的關係及對他們的感情與看法；另一方面則展現小孩如何認識寫作的原則、寫作與閱讀的關聯、模仿與創作的差別，並建立自己對於好書與好讀者的認定標準。雖然敘述觀點全是第一人稱，但每個角色都顯得立體完整，有真實多面的性情與特點。例如白櫟的父母親，在身為夫妻、父母、個人三種不同角色之間掙扎，成了孩子眼中既堅強又脆弱，有時令人敬佩有時又教人失望的長輩。而白櫟大概算是克萊瑞創作的童書裡最複雜的兒童角色，他在不穩定的親情條件和多變的情緒因素下，奮力發出自己的聲音，並且對擺在面前重要的人生問題，構思自己的答案。書中小孩和大人不卑不亢的互動方式，值得注意。白櫟從被別人（如漢修先生、父親）對待的方式，逐漸了解別人的處境，進而調整自己的行為及對別人的要求和期望。母親和其他友善的大人並不替他解決問題，而是從旁支持鼓勵，給他獨處和思考的空間，讓他自己想辦法，並提供他發展自信和自尊的機會。全書雖是書信體的文字，仍有完整的小說結構和戲劇性的情節，許多伏筆、線索和隱喻等，使故事的層次和節奏令人感受到時間的流動，以及每個角色的變化成長。

這般生活化的故事常有很「當地」的生活場景和細節，讀者也可藉機認識不同的社會環境及文化。例如書中的活動車屋和拖車屋在臺灣罕見，在美國卻是一種住家型態，住戶多半是低收入勞工階級，公共環境較差。白櫟的父親買的大卡車新車價格很昂貴，足以讓他們換住一般的房屋，白櫟的母親引此而反彈，兩人生活態度的差異由此就不難理解。白櫟的父親有卡車以後，不再只來往於加州及隔鄰內華達州之間，他北上奧勒岡，南下新墨西哥，往東去堪薩斯、俄亥俄各州，讀者如果和白櫟一樣拿出地圖找一找，更能體會卡車司機的生活方式和白櫟的母親的憂慮。臺灣的南北縱長將近四百公里，而美國西岸到東岸的距離約四千五百公里，足足多出十倍。

這本書證明貝芙莉．克萊瑞真的用文學的技巧，在平凡普通的小孩身上創造出有趣的故事；或者更可以說，她讓一個平凡普通的小孩發現並運用文學的力量，活出了精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