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樹部落II：艾立莎的眼淚

導讀

閱讀《橡樹部落》

在西方成人眼中，兒童與自然始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或是因為兒童單純，而被認為與自然貼近；也或許是童年時期因尚未完全社會化，而被視為比較趨近自然當中所包含的野性。但無論對兒童及童年的假設為何，西方文人確實常透過兒童歌詠自然、表達對自然的嚮望。近一二十年，環境意識崛起，西方文學創作與評論界開始書寫與討論自然，而這股風潮近年也吹進了兒童文學創作與評論圈，於是兒童與自然的關係再次成為作者筆下探討的焦點，不過在訊息上更凸顯現今科技與都市化快速發展對地球環境變遷之警語和影響。由法國新銳作家蒂莫泰‧德‧豐拜勒創作，搭配今年初因《歐貝赫奇幻地誌學》在臺灣已建立知名度的法國插畫家法蘭斯瓦‧普拉斯插圖所出版的《橡樹部落》一二集，便是一例。

《橡樹部落》是一部結合奇幻冒險與家族傳奇，極具原創性的長篇兒童／青少年生態書寫。書中角色是人，也非人；他們是一群身長不過正常人類八百分之一，世居一棵橡樹上的小樹人及另一批居住在樹下草原地帶的「光人」。根據法蘭斯瓦‧普拉斯的刻畫，樹人的外貌與衣著似高加索族，而光人的臉部輪廓以及他們慣以一片布匹裹身的裝束，則似我們世界的非洲人。樹人與光人外型上的差異、加上橡樹與草原迥異的生活環境條件，可想而知，彼此之間存在對立與嫌隙，成為啟動小說情節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對於不同族裔的接納與認識，也同時存在於讀者閱讀此書的過程，比方，要承認這群身高尚不到你我半根汗毛長短，卻擁有絲毫不遜於你我的頭腦、四肢、與心思的角色――韌性與耐力可賽我們世界的奧運金牌得主；談情說愛的悱惻與綿長，可比羅密歐與茱麗葉；而談起邪惡與暴力，樹人的手段和當年納粹屠殺六百萬猶太人的絕決與凶殘不遑多讓――需要費點時間。托爾金曾言：讀者若要順利進入書中所建構的奇幻世界，必須先擱置懷疑。托爾金的提醒，在讀者初展讀，準備跟隨本書記錄者樹人波爾‧科楠費時六年始完成的大樹傳奇時，是格外有利的忠告。《橡樹部落》最明顯的書寫特色，莫過於書中不斷出現的插敘、倒敘，與時間錯置，目的可能是作者為了交代故事背景，也可能為反映角色當下的意識流動。不過，我認為此一寫作手法還同時生動立體的建構出我們對一棵老橡樹盤根錯節、樹皮紋理密布、枝幹分岔龐生的印象；而書中所寫世居樹上的數個家族，如奧爾梅西、阿塞爾多赫、布呂，乃至托比的外婆阿羅哈夫人等，每個家族的繁衍以及家族之間的糾葛與聯姻，也活像大樹叢密龐雜的根系，互通聲息、彼此牽動。

此書除了在書寫時間安排上不同他作，對於自然的描寫，無論冬天的雪景或秋天草原雨後的一片汪洋，以及托比與光人乘舢舨航行於水面的滿足……都筆觸淡雅，意境十足，是我們在一口氣跟隨托比歷經無窮的追逐、無數的千鈞一髮情節之間，令人備感舒緩和愜意的段落。

《橡樹部落》雖是一部角色浩繁，又帶有寓言況味的鉅幅兒童／青少年小說，但在愛情的描寫，含蓄中卻有一種似乎是法國人談情說愛才獨有的成熟與自然；而對於事情的解釋，也展現出我在許多法國童書或法式電影對話經常可見、極有耐心的邏輯推論；另外，對於自由的堅持與追求，也是法國人相當重視的價值理念。這些不同於英美與日系奇幻故事的訊息，正是《橡樹部落》系列獨樹一格的原因。

談到此書所突顯的生態訊息，我們或許可以用美國當代生態書寫評論者普拉特（ Kamala Platt ）所提出的「環境正義」（ environmental justice ）來看待德‧豐拜勒所欲傳達的主題。所謂「環境正義」的生態書寫，指的是文本同時主張環境的福祉與社會的正義，並揭發因環境而引發人種差別政策或對於土地的貶抑。在《橡樹部落》中，樹梢區與樹根區反映懸殊的階級對比，橡樹上的樹人與草原上的光人也存在世代歧見，以喬‧密西和萊奧‧布呂為首的財主與強權對被奴役者更極盡傾壓的威權，它所呈現的社會不公議題，與大樹資源所遭受的恣意消耗與破壞緊密連結；而托比家人與艾立莎母女雖位居階級邊陲、形單影隻，卻力抗強權到底，堅決維護大樹的生態權益……在在都呼應「環境正義」的內容；沉浸在繁複情節中的讀者，或也可從中得到些許對現實社會的反思。

劉鳳芯（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