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新譯〕童話詩人宮澤賢治燃亮社會

導讀

不只是童話的童話不只是詩的詩顧錦芬

․宮澤賢治童話的獨特性

一般而言，童話專供兒童閱讀且僅在兒童文學領域被研究，但是，在日本近代的創作童話中，卻存在著不只屬於兒童文學，也可當作近代文學來閱讀及研究的作品。

原來在日本近代的一段時期，有不少童話作家認為童話並不只是專為兒童而寫，而是一種與小說、詩等等同格的文類，可以同時承載自己的想法，書寫童話時擁有抒發作為成人的心境之自由，在這樣的時代氛圍與背景之下，產生了超脫兒童文學框架，既屬於兒童文學也屬於近代文學範疇的童話，其中尤以宮澤賢治、新美南吉的童話最具代表性。

在日本，賢治童話的讀者層從幼兒到老年人，且在近代文學與兒童文學兩種研究領域都是極熱門的主題，不但打破閱讀的年齡界線，且橫跨研究領域還長紅，這樣的狀況在日本作家中可說是唯一。本書即是收錄了如此獨特如此重量級的童話作家宮澤賢治的經典童話的選集。

賢治的弟弟宮澤清六先生在《哥哥的行李箱》一書中，回憶兄長對童話的感情，他寫道：「哥哥就讀農林學校三年級時已經開始寫童話，還把那些童話念給我們這些弟妹聽，念的時候眼睛閃閃發亮，神情看起來非常喜悅。……哥哥還說自己不生小孩，取而代之寫童話。」另外，還提到哥哥一九二一年一個人在東京生活的那七個月，「曾經一個月寫三千張稿紙，寫到覺得字好像從稿紙飄出來，在眼前飛來飛去。」

我們無法得知是否每一篇賢治童話都是這樣完成，但若從這樣的寫作模式看來，與其說他寫童話時是絞盡腦汁苦心編排故事情節，不如說是渾然天成。不管這些充滿哲思的謎樣的童話故事中的角色是不是人類，景物是否為真，事情是否可能發生，賢治童話的故事總是一氣呵成，故事中的人事物也都自然不造作。

但他並不是寫完或發表以後就滿意，而是隨著時間的經過與想法的改變，求好心切地一再修改已經寫成的作品，例如本書收錄的〈貓咪事務所〉、〈渡過雪原〉、〈卜多利的一生〉都經過改寫，〈銀河鐵道之夜〉甚至有初期形一、二、三。〈農民藝術概論綱要〉中有一句名言：「永久的未完成這就是完成」，這是賢治對農民藝術的看法，也可視為他的創作理念，亦即所謂作品是允許流變的，隨著時間的遞嬗，在不同時間點完成一個個漸次變化的作品，雖然永遠未完成，但這就是完成了。

賢治的作品不直接表明或說破什麼，反而像在對讀者拋出許多值得思考的議題。以下，簡短分享個人閱讀本書收錄童話的心得或介紹作品相關的背景資料。

本書收錄的賢治童話

〈貓咪事務所〉

本書的原文是發表版，其完整的標題是〈寓言貓咪事務所……關於一個小小公家機關的幻想……〉。

另有初期版，故事與發表版大致相同，但是最後獅子命令事務所解散時所敘述的理由更清楚，牠說：「你們是多麼缺乏同理心的傢伙啊。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事喔。喂，黑貓，雖然你看起來稍微聰明些，但是連這種事也搞不清楚也太令人遺憾了。」接著文章如此結尾：「偎灶貓真是可憐。三毛貓也真的可憐。虎貓也實在可憐。白貓也非常可憐。事務長黑貓也真是可憐。擁有威風的頭的獅子也實在可憐。大家全部都可憐。」

偎灶貓的單純善良無法為牠帶來良好的「貓」際關係當然可憐，但是連獅子都可憐，莫非是在隱喻──不管是否擁有美德，大家全都活在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以及無法以道理解釋的政治力學之中──這樣的悲哀。

〈大提琴手葛許〉

葛許在與小動物們的往來之中，體會了藝術諸般要素，琴藝在不自覺中有了飛躍性的進步。

日常生活中，或有意外的令人厭煩的人事物來干擾，他們（它們）會不會就是要來提升或救贖我們的貓、布穀鳥、小狸和老鼠……？！

〈渡過雪原〉

我們常說藝術無國界，在〈渡過雪原〉裡，尚未失去開放而純真的心的兒童連與動物之間也沒有隔閡。人類與狐狸之間的誤解與鴻溝得透過十一歲以下的兒童才能夠化解，雙方在彼此孩童的交流之中得到融合的契機。

人類隨著年齡增長，漸漸學會以成見、築牆等等來保護自己，卻在同時失去小狐狸舉辦的幻燈片秀的入場資格，失去某些可貴的東西。

〈夜鷹之星〉

夜鷹不但無害而且善良，但是當牠遭遇老鷹不合理的脅迫時卻展現毫不妥協的堅強意志，寧捨肉身也要捍衛與保有最本真的自我，終能奇蹟似地成為永遠高掛天際照耀夜空的閃爍星子，遠遠超越老鷹，也扭轉了命運。昇天，是自我貫徹與自我超脫。

〈土神與狐狸〉

現存原稿第一頁中央，賢治以藍黑色的筆寫著標題「土神與狐狸」，又以紅筆在標題右上方寫著「土神……退休教授狐狸……貧窮的詩人樺樹……村姑」，而在標題左側寫「與其是寓言毋寧是劇本風的故事」。

〈卜多利的一生〉

故事中出現數處寒害的場景，與賢治故鄉岩手縣的情況類似，無法預防的寒害威脅農民的生計，帶給農民極大的恐慌。有學者將此作解讀為宮澤賢治的自傳，但其所著眼並非卜多利的經歷，而是其中自我犧牲的精神，以及與農民共度難關，冷靜運用科學知識化解農民所恐懼的天然災害等等面向。

〈銀河鐵道之夜〉

被視為跨越生死兩界悠遊四次元世界的傑作，追求此一幻想與哲思交織而成的美麗作品箇中秘密的諸說不絕。

夢幻的生命列車汽笛長鳴，不知從何方來，又要開往何處，只知它日夜隨著時間的流速行駛，在不經意的分分秒秒之間，總有人靜靜地上車悄悄地下車。雖然卡帕內魯拉先喬凡尼一步下車了，但對他倆而言，做了真正的好事就是無上的幸福，而只要是為了眾生真正的幸福，即使犧牲自己也無所謂，這就是他們對生命意義共同的認知。

․宮澤賢治的詩

童話和詩是宮澤賢治最主要的創作文類，本書也收錄了他最出名的三首詩。

《春與修羅》是賢治於一九二四年自費出版的唯一一本詩集，〈春與修羅〉和〈訣別的早晨〉這兩首都收錄於其中，前者「春天」與「修羅」的二元對立概念貫穿整部詩集，是本書重要的標題詩；後者描述妹妹去世當天的情與景，由於極為感人而聞名。而〈無懼風雨〉是賢治於一九三一年居家療養期間，在私人小手札寫下的詩，在三一一大地震之後成為世界各地用以做為鼓勵日本不要被天災打敗的熱門共通題材。

有關上述賢治的詩，簡要說明兩點。

首先，將《春與修羅》稱為「詩集」，賢治本人其實是抗拒的。他覺得《春與修羅》是自己平日粗略卻真實的思緒心象的嚴密記錄，與創作修飾出來的所謂的詩並不相同，於是他自創一個名稱叫做「心象素描」，他認為自己所寫的童話和詩都是一種心象的素描。

第二點，由於〈無懼風雨〉太出名，如果只依照〈無懼風雨〉來想像賢治的話，很容易把他神聖化。〈無懼風雨〉詩中所描述的與賢治的思想言行容或大致相符，但與其說他就如詩中所寫，不如說那是他在生命的尾聲對自己最深切的期許。

他雖然出身富有人家，但是創辦「羅須地人協會」才兩年就因為生病不得不中斷；時而被出版社雜誌社退稿，出版的兩本書也滯銷（目前原版的《春與修羅》在古書界價值百萬日幣以上），他不是高高在上遙遠的神人聖人，而是和我們一樣有煩惱有挫折的凡人。

〈無懼風雨〉之所以感動人，之所以在賢治去世之後越來越受到世人注目，我想是因為其中顯露出不屈服於任何困境，不考慮自己一心助人的行動哲學，其真切與直樸輕輕喚起人們心中最柔軟的美善，人們深深讚許且敬佩他的人生觀。

以上淺略說明賢治詩的背景，若讀者對賢治詩有興趣，或可進一步參照拙譯《宮澤賢治詩集》（二○一五年，商周）。

綜上所述，可以知道宮澤賢治的童話並不是只能讓兒童閱讀的童話，他在童話裡融入自己對宇宙、生命、人生、藝術、社會、科學等等的見解，所以擁有多層次的內涵，既有童真的趣味性又令人不斷咀嚼深思。而〈無懼風雨〉的文體雖然是詩，卻超越了詩的格局與功能，其他的詩也與一般認知的詩有所差異，是天啟般的瑰麗的心象素描。以上是對於賢治童話與詩概要的說明，期望讀者諸君能藉由本書一窺賢治文學之堂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