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聖摩爾的黃昏：胡爾泰詩集

自序

豪華落盡見真淳

《聖摩爾的黃昏》這個集子收錄了2009年底至今（2013）年初寫的81首詩（含2009年以前寫的兩首），分成10輯，冠之以「荒謬與虛無」、「天使」、「愛情」、「友情」、「黃昏」、「命運」、「鄉愁」、「醉月湖」、「草原組曲」、「邊緣人」之名。它是我的第五本詩集，也是第四本新詩集（另一本是古典詩集），記錄了我這三年來的所見、所感和所思，三者連成一氣，而歸結到「所思」。

本詩集以探討人世的荒謬性與命運的不可測為主軸，它的篇什大部分置於「荒謬與虛無」、「天使」和「命運」這三輯當中。當然，其他輯收錄的詩也有涉及這兩個主軸的，例如〈黃昏市場〉、〈縴夫〉、〈盲眼女歌手〉、〈拾荒者〉、〈穿招牌的人〉、〈藍騎士〉等詩皆是。而「愛情」、「友情」和「鄉愁」這三輯涵蓋了人的三種主要情性，我在這23首詩中，抒發了個人的感受，並摻雜了一些想法。「醉月湖」這一輯包含的五首詩，前後寫作的時間拉得比較長，它是我在那兒散步二十年來自然湧現於我心頭的。至於「草原組曲」，可說是一個嶄新的、獨立的專輯，因為它收錄的七首詩，其寫作時間是緊緊聯繫的，不像他輯所錄詩的完成時間那樣分散。它記錄了我於去年八月與詩友同遊蒙古國所見所聞的一鱗半爪，也印證了我長期研究蒙古文化的點點滴滴。「邊緣人」也是一個新的嘗試，描寫社會的邊際人物，企圖摸索他們的心，並給予適度的關懷。

對我而言，本詩集的第五輯「黃昏」是具有特殊意涵的，這不僅因為一天之中，我酷愛黃昏；不僅因為其中一首詩做了本詩集的名字，更重要的是它見證了本詩集的奉獻對象Camille Chen和我兩人之間誠摯的友誼。2006年夏天，當我快要結束我第二次在法國的研究時，因緣際會之下，得兩度拜訪一位台灣早期的留法學生，如今他已是溫文儒雅的長者，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我們在雅緻的餐廳享受美食，談論文學，飲酒品茗，聽古典音樂。到了黃昏時分，就到美麗的花園裡賞花蒔卉。他告訴我園內所植花樹的法文名字，還說庭園的設計與一切雜務，都由他親自經理，從不假手他人，這點讓我十分佩服。2011年8月，乘旅法之便，我又三度拜訪這位前輩，聽他講述意氣風發的青壯年代，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閃爍著智慧的光，我的身子也更往前傾了。Camille Chen現在所過的日子，與其說是歐洲式悠閒的生活情調，不如說是淵明式的生活情趣。為了紀念這一段因緣，我先後寫了三首詩，其中一首就是本詩集的名字：聖摩爾的黃昏。

寫詩寫了三十幾年，有苦有樂，苦的是意象的搜尋或翻新是不容易的，樂的是有了靈感，揮筆立就，稍加修飾，即成滿意的詩篇。至於別人稱讚與否並不重要，因為杜甫就說了：「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辛波絲卡的詩句「寫作的喜悅……人類之手的復仇」（引自桂冠圖書《辛波絲卡詩選》，頁45）一語道破寫作之樂，末句還具有一種黑色的幽默呢！可是辛波絲卡在〈種種可能〉一詩中又說：「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引自桂冠圖書《辛波絲卡詩選》，頁129）這裡面有詩人的無奈與驕傲。「寫詩」有時候是不得已的，詩靈已經召喚，思維已經膨脹，情感快要潰堤，不能不寫詩以呼應或宣洩之。可是有能力呼應或宣洩的人，畢竟是寥寥無幾的，這也是為何辛波絲卡要說「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了。不過，台灣詩壇卻有不少「詩人」把散文當作「詩」，藉此博得「詩人」之名，那真的是荒謬中的荒謬了！（「詩人」其實與瘋子只有一線之隔，沒什麼好爭取的）
法國符號學家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所倡的「零度書寫」，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因為「零度書寫」是要回到寫作的本質，不為任何目的、任何團體服務，也不受任何主義、任何手法的羈絆，純粹為藝術而藝術。這有點像元好問所說的「豪華落盡見真淳」（引自《元遺山詩集》卷11，〈論詩三十首〉），雖然兩人是站在不同的立場講話的。「零度書寫」其實是一種高度的書寫，也是我努力的目標。在《聖摩爾的黃昏》這個集子當中的幾首詩，我也嘗試這麼做，期盼讀者能仔細玩味。我認為寫詩儘管有它的荒謬性，但是它的超越性畢竟多出許多。

感謝劉建基和吳明興兩位教授惠賜序言，給這本書增色不少。劉教授從永恆╱剎那的辯證關係切入，分析書中的「安琪拉」意象，吳教授則用「化裁」的觀點，分析我詩之連結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兩位學者獨具慧眼，言之有物，我除了領受之外，只有感謝的份兒。

二○一三年四月廿三日
胡爾泰寫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