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愛沒有分數／吳家德
「爸爸，這次我考差了，讓你失望，真是抱歉。」說這句話的人，是我兒子庭旭。
你以為是在他國中或高中階段對我說的嗎？「錯」，都不是，是在他讀小學二年級時說的。這已經是十五年前的往事。為何我會記到現在，因為這句話從一個小二生說出口，對當時的我，感覺太震撼了。
每個家長都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待，這是天性，沒有例外。父母也都希望孩子開始上學之後，在學校的成績可以名列前茅。但每一班的學生有三十個，就會有第一名與第三十名，這是無可避免的事實。
先回到我的學生時期。我小學一、二年級不怎麼會念書，當年班上大概有五十位同學，我大概就是考三、四十名左右的學生。甚至，有幾回，我還考到班上倒數前三名。但我的爸媽也沒有對我生氣，只告訴我，要好好加油即可。在我年幼心中，覺得父母對我真是好。
到了小學中高年級，可能腦袋稍微開竅，還有結交好幾位資優生同學，我的成績慢慢爬升，每次段考，大概就是班上的中間水準，沒有很好，但也開始不是後段班。這樣的成績，讓我到了國中與高中，都能維持中上的排名。
或許在國中我是念升學班，所以當年學校老師都會鼓勵同學讀普通高中，繼續升學。當年，我的爸媽完全尊重我的意願，所以我也就順理成章去念高中，反而我的姊姊、哥哥、妹妹他們都念高職，和我三年後要面臨考大學的壓力完全不同。
也必須說，我的腦力智商終究不強，最終我只能考上私立大學。猶記得當年聯考社會組的錄取率不到三成，能夠擠進這道窄門，也是要費一番功夫才行。
一般家長應該很容易用過去自己的生活經驗灌輸給孩子該怎麼做才是。比如說，家長的職業很好，收入很高，他應該希望孩子未來也可以找到好工作。或者，家長生活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他也會跟孩子說，一定要認真讀書，否則會沒有未來的話。
總之，學生把書讀好，把考試考好，以後比較有前途這番言論，可能是社會上普遍存在的觀念。過去數千年強調「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傳統文化，顯示考試成績的重要。但到了近代，考試成績還是重要，但已不若以往。取而代之，是被看見的才藝與才華，還有透過社群平台推波助瀾，讓更多年輕人成為高流量網紅，藉此賺取除了上班或創業兩種管道以外的財富。
拉回來說，我對孩子考試成績的觀點。
如同前面文章所述，我的學生時期，是一個不太會念書，為了考試成績只能趕鴨子上架的人。雖然出社會之後開始熱愛閱讀，也對終身學習抱持正向的看法。但，不可避免的，當自己的孩子上了小學，也會希望他不要輸在起跑點。
撇開父母親基因會遺傳給小孩的因素不談，哪怕學歷不高的父母，也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愛讀書，考試可以名列前茅。從心理學的社會認同理論來看，父母會把孩子視為自我的一部分，尤其在華人社會更是明顯。孩子的努力與成果，不只是個人的成功，更象徵家庭的榮耀，也讓父母在情感上獲得自我價值的肯定。
當庭旭開始讀小學一年級時，我想我和大多數的家長一樣，希望他功課績優，名列前茅。但結果不是這樣的，庭旭的成績很普通，大概是班上的中等生。但如果跟當年的我來比，其實成績算是比我好的。
小學生，怎會知道爸媽過去的考試成績呢！
若家長在成長過程中天資聰穎、成績優異，當他看到孩子表現不如預期時，產生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人往往會以自己的經驗做為比較的基準。
但若家長當年學業表現也僅屬「一般般」，卻仍對孩子設定過高的標準，希望他「好棒棒」，這其實是一種將自身未竟之願，投射到孩子身上的行為。如此的期待，既忽略了個體差異，也可能對孩子造成不公平的心理壓力。
庭旭剛上小學那年，我對他的表現懷抱很高的期待，希望他能不斷進步。也因此，我常不自覺地用「放大鏡」看待他的分數。當他考得好時，我會欣慰並給予鼓勵；但若成績不理想，我雖未曾責備，臉上的表情卻難掩失望。如今回想，那份微妙的情緒，孩子其實都感受得到。對他而言，或許那就是「爸爸在意我成績」最直接的訊號。
那年暑假過後，庭旭升上二年級。第一次段考，他的成績仍然沒有起色。當我下班回家，他主動迎上前，眼神閃爍，語氣有些不安地說：「爸爸，這次我考差了，讓你失望，真是抱歉。」那一刻，我怔住了。原來，我的期待早已變成他心裡的壓力。孩子的歉意，其實不是對成績，而是對父親情緒的恐懼。
那晚，我第一次開始問自己：我在乎的，究竟是他的考試成績，還是我的尊榮感？顯而易見，問題不在他，而在我。我渴望看到庭旭的好成績，不只是為了他能更好，而是為了滿足我身為父親的自尊與面子。
從那之後，我開始學著放下「分數導向」的焦慮，試著用「成長導向」的眼光看他。當我不再以成績好壞衡量他，庭旭的學習反而比較自在。那一次的衝擊讓我明白，父母如果能夠淡化孩子的考試成績，他們考試的壓力才不會太大。
從小學到高中，庭旭的成績大多維持在中等，有時甚至會掉到中下。但我早已不再用分數來衡量他的表現，也不再以批評來表達關心。我始終抱持一種信念：只要給孩子滿滿的愛與關懷，成績或許重要，但並非最關鍵。他的態度與品格，才是我最在乎的核心。
看著他的在學之路，我深深明白，分數是數字，成績只是考試結果的小菜。唯有樂在學習，找到熱愛的事去做，才能成就自己的人生。也才能讓學習變成一種內心的喜悅。父親的愛，是沒有分數的。
那天開上高速公路，我對父親說了狠話／吳庭旭
學開車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一道沒跨過去的檻。不是因為不想學，而是太久沒碰方向盤，心裡總有些遲疑。拿到駕照其實已經是兩年前的事，那時候考試只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哪個時間點真正把「開車」這件事學起來，更沒料到某一天，會因為父親坐在副駕指導我而導致我們吵起來。
某天的一個下午，是我第一次在父親陪同下開上高速公路。那之前，我已經自己在平面道路練習了兩個禮拜，自覺狀況還不錯，便主動提出想挑戰看看高速路段。剛好那天他有空，或許是看我語氣裡多了些自信，也就爽快地答應了。沒想到這趟練車從一開始就不太順利。
光是從家裡地下停車場倒車出去，就已經讓父親緊張到不行。畢竟我和駕訓班的課程已經脫節兩年，當初教練教過的停車技巧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好靠自己慢慢摸索。雖然最終能安全倒出，但過程極為緩慢，父親顯然對這個節奏感到不耐。當我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確認車身位置時，他的語速逐漸加快，聲音也越來越大。「往左邊一點！沒有，不是這邊，是另一邊！你怎麼聽不懂我在講什麼？來！下車，我示範給你看！」當時我握著方向盤的手已經開始出汗，心裡一團亂，但我還是試著穩住自己，告訴自己要冷靜。
然而，隨著他的語氣越來越急，我的注意力反而變得渙散。就像兩位節奏不合的演奏者，試圖在同一首曲子裡合作，卻總是無法對上拍子。那段從平面道路通往高速公路的過程，成了一段壓力漸升的旅程。當時速從六十緩緩攀升到一百，我清楚地感受到方向盤傳來的微微震動，那是我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速度」的存在感。手心開始冒汗，心跳也越來越快，情緒在壓力之下終於潰堤，眼角藏不住幾滴淚水，我脫口而出：「要不是你是我爸，我早就下車不開了！」這句話一說出口，車裡瞬間安靜下來。我也知道這樣講不好，只是當下壓力實在太大，才脫口而出。那種又氣又急的情緒，在沉默中慢慢退了下來。父親沒有馬上回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前方。空氣裡充滿了尷尬與不安，我能感覺到他也在消化這一切。
後來我們還是照原定計畫開上了高速公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主動開口說：「對不起，我剛剛有點太急了。」這句話讓我有點意外。以我對父親的認識，他是屬於那種會試著說道理、分析問題的人，不太會輕易低頭認錯。但這次，他不是辯解，而是簡單一句道歉，讓我瞬間釋懷不少。
接下來的路，在父親的指導下，我們開得很順利。沒有特別多話，卻也沒有不自在。那是一種互相給彼此空間的沉默，像是經過一場不算愉快的交談後，兩人都選擇先收起自己的情緒，讓車子在路上自然地往前走。
回到家後，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了這次的經驗。他說他以為我已經練得很熟了，才會希望我能一步到位，不要再拖延太久；而我則解釋，我雖然有練，但畢竟兩年沒碰過車，那些技巧對我來說仍是陌生的，像是倒車入庫時該開多遠、該打幾圈方向盤，我其實都還在摸索。
「就像一個小孩很久沒游泳了，你突然把他丟進泳池，不是先從基礎的換氣、打水開始教，而是直接在旁邊大吼，『你快游啊！』叫他直接游過對岸，他當然會慌。」我這樣比喻。
他聽到後也笑了，說：「對啦，我是有點急。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停留在這個新手階段。」我能夠理解這番話裡，其實有很多關心，只是包裝得不夠溫柔。我慢慢明白，他的激動，不是要否定我，而是出於擔心，他怕我一直裹足不前，怕我因為過度謹慎而失去突破的機會。
而我也從這次經驗學到了一件事，我們對於「學習」這件事的理解其實不太一樣。他相信學習應該要果斷，要能迅速修正錯誤並前進；我則習慣於「慢慢來」，先理解、再執行。他想給我挑戰，而我需要的是引導。
回想起上次父親教學開車的經驗還是心有餘悸，但有一件事我必須承認，經過那次歷練後，我對於開車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不再是那個只會直線踩油門、逃避停車難題的我。仔細回想起來，也明白父親的用心良苦，更重要的是，我願意把情緒說出來，讓他知道我的感受，也沒有因此而懼怕，或當下被罵就對於一件事情產生「陰影」。在我表達出我的不滿以後，父親也同時意識到自己真的太過激動，雖說是「教導」，但這不只是上對下的指導，而是一場雙向理解的練習，在過程中學會傾聽與妥協，試著找到情緒與學習的平衡點。
寫到這裡，我想說的是，親子之間的磨合，從來不只是「聽不聽話」這麼簡單，而是關於如何理解彼此的節奏、脈絡與情緒。你可以擁有再多的經驗，但當你要把這份經驗傳遞給另一個人時，仍然需要耐心，甚至需要重新學習「如何教會」。
而我做為學習者，也在這個過程中重新學會怎麼接受批評、怎麼不被一時的失控影響判斷，怎麼為自己的學習步調發聲，而不只是照著指令前進。
那天下午的高速公路之行，我們花了兩個小時。但我想，真正值得記住的，除了開車技術的進步，還有我們在那兩個小時裡，一起經歷了「不只看事情也談心」的過程。
如果哪天我成為一位父親，我希望自己也能記得這一次的經驗。指導的語氣有時比內容還重要，關心的方式有時比意圖更值得被記得。因為與其只是讓對方「變得更好」，或許更重要的是，讓對方相信自己正在被理解。
「爸爸，這次我考差了，讓你失望，真是抱歉。」說這句話的人，是我兒子庭旭。
你以為是在他國中或高中階段對我說的嗎？「錯」，都不是，是在他讀小學二年級時說的。這已經是十五年前的往事。為何我會記到現在，因為這句話從一個小二生說出口，對當時的我，感覺太震撼了。
每個家長都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待，這是天性，沒有例外。父母也都希望孩子開始上學之後，在學校的成績可以名列前茅。但每一班的學生有三十個，就會有第一名與第三十名，這是無可避免的事實。
先回到我的學生時期。我小學一、二年級不怎麼會念書，當年班上大概有五十位同學，我大概就是考三、四十名左右的學生。甚至，有幾回，我還考到班上倒數前三名。但我的爸媽也沒有對我生氣，只告訴我，要好好加油即可。在我年幼心中，覺得父母對我真是好。
到了小學中高年級，可能腦袋稍微開竅，還有結交好幾位資優生同學，我的成績慢慢爬升，每次段考，大概就是班上的中間水準，沒有很好，但也開始不是後段班。這樣的成績，讓我到了國中與高中，都能維持中上的排名。
或許在國中我是念升學班，所以當年學校老師都會鼓勵同學讀普通高中，繼續升學。當年，我的爸媽完全尊重我的意願，所以我也就順理成章去念高中，反而我的姊姊、哥哥、妹妹他們都念高職，和我三年後要面臨考大學的壓力完全不同。
也必須說，我的腦力智商終究不強，最終我只能考上私立大學。猶記得當年聯考社會組的錄取率不到三成，能夠擠進這道窄門，也是要費一番功夫才行。
一般家長應該很容易用過去自己的生活經驗灌輸給孩子該怎麼做才是。比如說，家長的職業很好，收入很高，他應該希望孩子未來也可以找到好工作。或者，家長生活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他也會跟孩子說，一定要認真讀書，否則會沒有未來的話。
總之，學生把書讀好，把考試考好，以後比較有前途這番言論，可能是社會上普遍存在的觀念。過去數千年強調「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傳統文化，顯示考試成績的重要。但到了近代，考試成績還是重要，但已不若以往。取而代之，是被看見的才藝與才華，還有透過社群平台推波助瀾，讓更多年輕人成為高流量網紅，藉此賺取除了上班或創業兩種管道以外的財富。
拉回來說，我對孩子考試成績的觀點。
如同前面文章所述，我的學生時期，是一個不太會念書，為了考試成績只能趕鴨子上架的人。雖然出社會之後開始熱愛閱讀，也對終身學習抱持正向的看法。但，不可避免的，當自己的孩子上了小學，也會希望他不要輸在起跑點。
撇開父母親基因會遺傳給小孩的因素不談，哪怕學歷不高的父母，也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愛讀書，考試可以名列前茅。從心理學的社會認同理論來看，父母會把孩子視為自我的一部分，尤其在華人社會更是明顯。孩子的努力與成果，不只是個人的成功，更象徵家庭的榮耀，也讓父母在情感上獲得自我價值的肯定。
當庭旭開始讀小學一年級時，我想我和大多數的家長一樣，希望他功課績優，名列前茅。但結果不是這樣的，庭旭的成績很普通，大概是班上的中等生。但如果跟當年的我來比，其實成績算是比我好的。
小學生，怎會知道爸媽過去的考試成績呢！
若家長在成長過程中天資聰穎、成績優異，當他看到孩子表現不如預期時，產生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人往往會以自己的經驗做為比較的基準。
但若家長當年學業表現也僅屬「一般般」，卻仍對孩子設定過高的標準，希望他「好棒棒」，這其實是一種將自身未竟之願，投射到孩子身上的行為。如此的期待，既忽略了個體差異，也可能對孩子造成不公平的心理壓力。
庭旭剛上小學那年，我對他的表現懷抱很高的期待，希望他能不斷進步。也因此，我常不自覺地用「放大鏡」看待他的分數。當他考得好時，我會欣慰並給予鼓勵；但若成績不理想，我雖未曾責備，臉上的表情卻難掩失望。如今回想，那份微妙的情緒，孩子其實都感受得到。對他而言，或許那就是「爸爸在意我成績」最直接的訊號。
那年暑假過後，庭旭升上二年級。第一次段考，他的成績仍然沒有起色。當我下班回家，他主動迎上前，眼神閃爍，語氣有些不安地說：「爸爸，這次我考差了，讓你失望，真是抱歉。」那一刻，我怔住了。原來，我的期待早已變成他心裡的壓力。孩子的歉意，其實不是對成績，而是對父親情緒的恐懼。
那晚，我第一次開始問自己：我在乎的，究竟是他的考試成績，還是我的尊榮感？顯而易見，問題不在他，而在我。我渴望看到庭旭的好成績，不只是為了他能更好，而是為了滿足我身為父親的自尊與面子。
從那之後，我開始學著放下「分數導向」的焦慮，試著用「成長導向」的眼光看他。當我不再以成績好壞衡量他，庭旭的學習反而比較自在。那一次的衝擊讓我明白，父母如果能夠淡化孩子的考試成績，他們考試的壓力才不會太大。
從小學到高中，庭旭的成績大多維持在中等，有時甚至會掉到中下。但我早已不再用分數來衡量他的表現，也不再以批評來表達關心。我始終抱持一種信念：只要給孩子滿滿的愛與關懷，成績或許重要，但並非最關鍵。他的態度與品格，才是我最在乎的核心。
看著他的在學之路，我深深明白，分數是數字，成績只是考試結果的小菜。唯有樂在學習，找到熱愛的事去做，才能成就自己的人生。也才能讓學習變成一種內心的喜悅。父親的愛，是沒有分數的。
那天開上高速公路，我對父親說了狠話／吳庭旭
學開車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一道沒跨過去的檻。不是因為不想學，而是太久沒碰方向盤，心裡總有些遲疑。拿到駕照其實已經是兩年前的事，那時候考試只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哪個時間點真正把「開車」這件事學起來，更沒料到某一天，會因為父親坐在副駕指導我而導致我們吵起來。
某天的一個下午，是我第一次在父親陪同下開上高速公路。那之前，我已經自己在平面道路練習了兩個禮拜，自覺狀況還不錯，便主動提出想挑戰看看高速路段。剛好那天他有空，或許是看我語氣裡多了些自信，也就爽快地答應了。沒想到這趟練車從一開始就不太順利。
光是從家裡地下停車場倒車出去，就已經讓父親緊張到不行。畢竟我和駕訓班的課程已經脫節兩年，當初教練教過的停車技巧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好靠自己慢慢摸索。雖然最終能安全倒出，但過程極為緩慢，父親顯然對這個節奏感到不耐。當我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確認車身位置時，他的語速逐漸加快，聲音也越來越大。「往左邊一點！沒有，不是這邊，是另一邊！你怎麼聽不懂我在講什麼？來！下車，我示範給你看！」當時我握著方向盤的手已經開始出汗，心裡一團亂，但我還是試著穩住自己，告訴自己要冷靜。
然而，隨著他的語氣越來越急，我的注意力反而變得渙散。就像兩位節奏不合的演奏者，試圖在同一首曲子裡合作，卻總是無法對上拍子。那段從平面道路通往高速公路的過程，成了一段壓力漸升的旅程。當時速從六十緩緩攀升到一百，我清楚地感受到方向盤傳來的微微震動，那是我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速度」的存在感。手心開始冒汗，心跳也越來越快，情緒在壓力之下終於潰堤，眼角藏不住幾滴淚水，我脫口而出：「要不是你是我爸，我早就下車不開了！」這句話一說出口，車裡瞬間安靜下來。我也知道這樣講不好，只是當下壓力實在太大，才脫口而出。那種又氣又急的情緒，在沉默中慢慢退了下來。父親沒有馬上回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前方。空氣裡充滿了尷尬與不安，我能感覺到他也在消化這一切。
後來我們還是照原定計畫開上了高速公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主動開口說：「對不起，我剛剛有點太急了。」這句話讓我有點意外。以我對父親的認識，他是屬於那種會試著說道理、分析問題的人，不太會輕易低頭認錯。但這次，他不是辯解，而是簡單一句道歉，讓我瞬間釋懷不少。
接下來的路，在父親的指導下，我們開得很順利。沒有特別多話，卻也沒有不自在。那是一種互相給彼此空間的沉默，像是經過一場不算愉快的交談後，兩人都選擇先收起自己的情緒，讓車子在路上自然地往前走。
回到家後，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了這次的經驗。他說他以為我已經練得很熟了，才會希望我能一步到位，不要再拖延太久；而我則解釋，我雖然有練，但畢竟兩年沒碰過車，那些技巧對我來說仍是陌生的，像是倒車入庫時該開多遠、該打幾圈方向盤，我其實都還在摸索。
「就像一個小孩很久沒游泳了，你突然把他丟進泳池，不是先從基礎的換氣、打水開始教，而是直接在旁邊大吼，『你快游啊！』叫他直接游過對岸，他當然會慌。」我這樣比喻。
他聽到後也笑了，說：「對啦，我是有點急。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停留在這個新手階段。」我能夠理解這番話裡，其實有很多關心，只是包裝得不夠溫柔。我慢慢明白，他的激動，不是要否定我，而是出於擔心，他怕我一直裹足不前，怕我因為過度謹慎而失去突破的機會。
而我也從這次經驗學到了一件事，我們對於「學習」這件事的理解其實不太一樣。他相信學習應該要果斷，要能迅速修正錯誤並前進；我則習慣於「慢慢來」，先理解、再執行。他想給我挑戰，而我需要的是引導。
回想起上次父親教學開車的經驗還是心有餘悸，但有一件事我必須承認，經過那次歷練後，我對於開車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不再是那個只會直線踩油門、逃避停車難題的我。仔細回想起來，也明白父親的用心良苦，更重要的是，我願意把情緒說出來，讓他知道我的感受，也沒有因此而懼怕，或當下被罵就對於一件事情產生「陰影」。在我表達出我的不滿以後，父親也同時意識到自己真的太過激動，雖說是「教導」，但這不只是上對下的指導，而是一場雙向理解的練習，在過程中學會傾聽與妥協，試著找到情緒與學習的平衡點。
寫到這裡，我想說的是，親子之間的磨合，從來不只是「聽不聽話」這麼簡單，而是關於如何理解彼此的節奏、脈絡與情緒。你可以擁有再多的經驗，但當你要把這份經驗傳遞給另一個人時，仍然需要耐心，甚至需要重新學習「如何教會」。
而我做為學習者，也在這個過程中重新學會怎麼接受批評、怎麼不被一時的失控影響判斷，怎麼為自己的學習步調發聲，而不只是照著指令前進。
那天下午的高速公路之行，我們花了兩個小時。但我想，真正值得記住的，除了開車技術的進步，還有我們在那兩個小時裡，一起經歷了「不只看事情也談心」的過程。
如果哪天我成為一位父親，我希望自己也能記得這一次的經驗。指導的語氣有時比內容還重要，關心的方式有時比意圖更值得被記得。因為與其只是讓對方「變得更好」，或許更重要的是，讓對方相信自己正在被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