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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過於在意他人的眼光

我們應該及時認識到一個簡單的真理,那就是一個人首先並確實是寄居於他自身的皮囊中,而不是存在於他人的看法裡;所以我們個人生活的實際條件,如健康、性情、能力、收入、妻子、孩子、朋友、住所,比別人想怎麼看我們,要重要一百倍——沒有這一點基本認知,我們就會活得痛苦不堪。

倘若有人非要堅持榮譽比生命本身更重要,他們的意思就是,生存和幸福,跟其他人的看法相比,一錢不值。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在用一種比較誇張的方式來表明一個平淡無奇的真理,意即,想要在世上安身立命,名聲口碑,也就是他人對我們的看法,是必不可少的;關於這一點我回頭再繼續談論。

人們不遺餘力拚命進取,歷經艱難險阻,到最後,所求的無非只是提升他們在世人眼中的價值。除了公職、頭銜、榮譽,人們還追求財富,甚至知識和藝術。但所有努力的終極目標,都只是為了獲得同伴們更多尊重,這難道不是人類愚不可及的又一個證明嗎?

過於重視別人的意見和看法是十分常見的錯誤。這可能是一個根植於人類天性的錯誤,也可能是文明和社會發展的結果。但不論根源是什麼,這個錯誤過度影響了我們的所作所為,損害了我們的幸福。

顧忌「別人會怎麼說呢」,時時刻刻留意他人將要說什麼,堪稱是一種膽小奴性。極端的例子如弗吉尼烏斯劍插女兒心臟,誘使許多人犧牲安寧、財富、健康,甚至為了死後的榮耀而不惜犧牲生命。這種情感對企圖控制或統治別人的人來說,倒是一件非常便利的工具——維持和強化這種榮譽感,在各種訓練人的手段中都占據了重要位置。但涉及人類的幸福,榮譽感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

我要鄭重地提醒人們,不要太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但日常生活經驗告訴我們,這恰好是人們始終堅持在犯的一個錯誤——大多數人都過度重視別人的想法,比起自己腦子裡在想的、最直接且即時地能影響自己的東西來,他們更關心別人是怎麼看自己的。

錯把他人的看法當作真實的存在,把自己的意識當成是陰影;把衍生物和次級的當成是主要的,並認為他們向世人展示的形象比他們自己本身更重要,真是本末倒置!試圖從非直接且非即時的存在中,得到一個直接且即時的結果,這就是陷入了虛榮之中,愚蠢至極——「虛榮」一詞,恰當地表達了這種狀態,既沒有實體承載也沒有本質價值,虛幻又空洞。就像守財奴過於熱衷追求金錢,不擇手段,卻忘了到底是為什麼要追求。

我們賦予他人看法的價值,為了獲得他人好感孜孜不倦的努力,與我們希望得到的結果極不相稱。對他人態度的關注,簡直就是一種人類與生俱來的普遍狂熱症。

瞧瞧人類為了他人的看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無論我們做什麼,首先考慮的幾乎都是:別人會怎麼說?如果不是那麼焦慮「別人會怎麼看我」,至少有十分之九的奢侈品將不復存在。所謂「榮耀」、「驕傲」,不管形式內容有何不同,說到底也都是在焦慮「別人會怎麼看我」。

生活中將近過半的麻煩和困擾,究其根源,都是出於這種焦慮。所有的矯揉造作、妄自尊大、虛榮以及自負,也都是來自這種焦慮。

我們之所以頻繁地感到焦慮,就是因為我們那可憐的自尊心實在太脆弱太敏感。

智者根本不在意別人的侮辱

蘇格拉底經常與人爭論,在爭論中常被人惡意攻擊,但他全都溫和地容忍了。舉個例子,某次有人踢了他一腳,他容忍這種侮辱的耐心都令他的朋友感到驚訝。蘇格拉底說:「如果是一頭蠢驢踢了我,難道我應當去怨恨這頭驢嗎?」還有一次,有人問他:「那個人不是在羞辱你嗎?」他的回答是:「不是,他又沒對著我說。」

斯托拜烏在《穆索尼斯》中留下了一段很長的文字,我們可以從中看到古人是如何對待侮辱這件事的。他們除了訴諸法律之外,對其他的化解形式一無所知,明智一點的人甚至連對這種解決方法都不屑一顧。如果一個希臘人被別人扇了一個耳光,他會透過法律手段來討回公道——這些可從柏拉圖的《高爾吉亞篇》中找到證據。在這篇文章中還可以看到蘇格拉底發表的意見。

同樣的情形在《吉裡斯的報導》中也可以見到。有一個叫盧西斯.維拉圖斯的人,在路上莫名打了一個羅馬公民一記耳光,但是為了避免日後有什麼法律上的麻煩糾紛,他吩咐奴隸回去取來一個裝著零錢的袋子,分發給了那些在現場被他的所作所為震驚了的路人們。

著名的犬儒哲學家克拉特斯,挨了音樂家尼克德羅姆一巴掌,臉都腫了起來,青一塊紫一塊的。於是,他就貼了個標籤在額頭上,寫道:「尼克德羅姆的大作」。如此一來,反而是這個音樂家變得不光彩了,因為他居然對一個全雅典人民都敬若神明的人,做了這麼一件野蠻的事情。
在給密利西配斯的一封信中,錫諾普的第歐根尼說他曾遭到喝醉了的雅典小青年們一頓毒打;但是他補充道,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塞內卡的《論天意》中最後幾個章節,都是在詳細地談論如何對待他人的侮辱,就是為了說明智者根本不會在意別人的侮辱。在第十四章中,他寫道:「如果一個智者被人打了,他會怎麼做?當有人打了加圖一耳光,他是怎麼做的呢?他既沒有發火,也沒有反脣相譏,更沒有毆打對方一頓,他僅僅是不去理會它。」

「好吧好吧,算你說的對,」你們說:「可那些人都是有智慧的哲學家啊!」——那你們是什麼呢?傻瓜嗎?誠然。

面對侮辱和輕視,你如何自處?

事實上,指責我們的話語所造成的傷害程度,是由這些話語擊中目標的程度而定——只要別人戳中了我們的軟肋,那麼,即便是一個最輕微的暗示,造成的傷害都比一個雖然嚴厲但毫無根據的指責更嚴重。如此一來,如果一個人十分確定別人對他的指責文不對題,那他就會自信地對指責不屑一顧。

如果一個人不惜對口頭上冒犯他的人拳腳相加,只是為了阻止那些不敬的言語流傳開來,只說明了這個人對自我的價值評價不高。一個真正懂得欣賞自我價值的人,會泰然面對侮辱和詆毀;即使做不到全然漠視,仍會情不自禁地感到憤怒的話,機智和文化修養也會幫助他掩飾憤怒、保全面子。

如果我們能夠在受到侮辱的時候不再感覺被侮辱、不再想反脣相譏,也不再認為以侮辱回敬侮辱就能挽回自己的榮譽;如果我們能夠阻止人們繼續錯誤地以為用暴力維護自己的榮譽是理所當然的,對於不公正就應該動輒拳腳以對——如果可以做到這些,那麼人們很快就能普遍地接受這樣一個觀念,那就是「面對侮辱和輕視,雖敗猶榮」。正如蒙蒂所說:「惡言謾罵好比教堂裡的佇列,總是返回到原點。」如果人們能夠這樣看待侮辱,那我們就再也不必惡言相向,以證明自己是正確的了。但很不幸,像現在這樣,首先必須顧慮的卻是我們說的話會不會得罪那些狹隘的笨蛋,要知道,哪怕一點點的深刻也會讓他們感到恐慌和憤怒——有思想有頭腦的人不得不和又蠢又狹隘的人展開搏鬥,這樣的情況實在太常見。

公正地說,打架是人的天性,猶如撕咬是野獸的天性,或推撞是帶角動物的天性一樣,人不過就是會用武器打人的動物。因此,當我們聽說誰用嘴咬了人會覺得震驚,而動手打架則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透過接受教育提高修養並學會自我克制,我們很樂意摒棄打鬥。

但是,強迫一個國家或某個特定階層相信一個巴掌是天大的不幸,必須爭個你死我活才行,這也未免太過慘無人道。這個世上已有太多邪惡的不幸,如果我們再人為地增加一些幻想的不幸,反而會產生真正的不幸——這正是愚蠢又險惡的迷信帶來的影響。

名聲:曇花一現還是永垂不朽?

關於我們在別人眼中的樣子,也就是別人對我們人生的評價,還可以透過我們獲得的聲望來表現。

名聲和榮譽是一對雙子星,就像古希臘神話中宙斯的孿生子卡斯托耳和波魯克斯,兄友弟恭、親密無間,但一個註定難逃一死,而另一個卻是永生的。

比起終將逝去的榮譽,名聲可謂不朽。當然,我指的是名副其實的聲望,這個世上有許多名氣、名聲不過曇花一現,只是過眼雲煙。

榮譽僅僅是指人們在同等環境、條件下需要具備的素質,而真正的聲望要求的素質,卻不是能夠硬性規定人們具備的。榮譽關乎個人品質,意即每個人都有權把那些品質歸於自身;聲望則是別人給予的。榮譽基於別人對我們的了解,範圍有限;而聲望卻先走一步,只要聲名遠播,我們就可以被很多人知道。

每個人都可以要求榮譽,卻很少有人要求聲望——聲望,只有用非凡的成就才能換取。這些可建立聲望的成就,或者說途徑,分為兩類:立功和立言。

立功即建功立業,要求擁有偉大的心靈。立言是指著書立說,創作出偉大的作品,要求擁有過人的才智。這兩種途徑各有利弊,最主要的差別是:功業會消逝,而偉大作品則是不朽的,可以流傳千古。

評價作品並不容易——通常作品的級別越高,就越難評價;很少有人既具備才氣又公正誠實,能夠正確恰當地評價作品。好在作品的名聲並不只取決於一次評價,我們盡可以期待下一個人的評價。

豐功偉績只能透過單一記憶流傳下去供子孫後代追思;但作品卻保留了自身原本的樣子流傳,即使出現部分散佚,也不至於歪曲作品的本來面目。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作品在創作和問世時所遭遇的不利的環境影響,也會慢慢消逝。而且通常只有經過漫長的歲月,千里馬才能遇到伯樂,人們才能夠真正地評價這些作品,最終形成完全公正的評判結果——即使有時需要歷經數百年才能對作品形成深刻的理解、得出最終的評價;而這樣的評價,無論此後時光如何流逝,也不會被推翻。因此,一部偉大的作品必不可擋地會獲得不朽的名聲。

一般來說,名聲越是晚到,能夠持續的時間就越長——「優秀」需要時間來成就。流芳後世的名聲就像一棵橡樹,成長十分緩慢;盛極一時的名聲,持續時間短,就像那些一年生一年死的植物;而虛假的名聲更是曇花一現,便消亡不見。

為什麼會這樣呢?

這是因為,一個人若越是屬於後世,換句話說,屬於全人類,那麼對於同時代的人而言,他就越是異類,越是無法被自己的時代所了解。他的作品並不僅僅是為了同時代的人而作,沒有沾染上令人感到熟悉的當代的色彩,他的作品是奉獻給整個人類的。他所做的一切讓人們感到陌生不解,他無法獲得認可,只能默默無聞地度過那個時代。而那些只為短短一生中的日常事務操勞的人,更容易被人們賞識,因為他們具有時代氣息,生於斯死於斯,與時代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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