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第一部 即使會引起非議,我仍堅持「我願意」

5. 媽媽怒吼:「現在給我滾出去!」

我第二次從洛杉磯回到家,但這次沒有警車停在家門口、沒有警察在廚房等我,媽媽也沒坐在廚房桌邊哭。爸媽知道我會回家道歉,我也知道他們會問我去哪裡,於是老實地向他們坦承,並毫無意外地被罰禁足。我們很有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關在房間看書、練習大提琴,熬過炙熱又灰暗的夏日。我與碧安娜、艾希利,還有潘蜜拉互傳簡訊,潘蜜拉異常執著地問我是不是同性戀。我把她幾個月前對我說的話重複一遍:「我不是,我只喜歡怡菲這個女生。」

我實在很難想像自己是同性戀。潘蜜拉是我唯一認識的同性戀,她和我相當不一樣,肩膀很寬,為人魯莽直率。雖然我對女同志所知不多,不過她似乎很符合一般人對女同志的刻板印象,但我並不符合。

怡菲到亞利桑那州照顧祖母,很快地就回到維克多維爾。想必她一定很享受一個人開著吉普車,在沙漠上長途奔馳的感受。某個星期五晚上,我問爸媽能不能去找艾希利,他們雖然不怎麼高興,還是同意了。

三十分鐘後,我坐在怡菲的吉普車前座,牽著她的手。她說:「我想妳。」我回答:

「我也想妳。」我們前往郊區,把車子停好後立即陷入熱吻。收音機是打開的狀態,看不見的無線電波飛越山區,進入汽車的喇叭。

與怡菲共處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我偶爾會瞇眼看手機上的時鐘,時間越來越晚了,手機螢幕漸漸填滿艾希利與碧安娜的簡訊。我知道回家時間要到了,但與怡菲在一起的時光實在太美好。我們不停親吻著,她向我說起亞利桑那州,還有她祖母在圖森市南區的小屋。

接著,又聊起大家在威尼斯旅館房間的地上,睡得橫七豎八的模樣。說著說著我們安靜下來,怡菲的黑色長髮環繞著我。在一片寂靜中,我們親吻著彼此,心中突然產生令我困惑的感受,我不曾感覺到如此強烈的激情,不曾察覺到心中還有這樣的柔情,也從來不覺得自己這麼漂亮。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會覺得有點滑稽,但這就是我當下

的感受,以及當時所能想到最貼切的形容。突然,我想起潘蜜拉的疑問:我是不是和她一樣是同性戀?我實在很難把自己對怡菲的感情,和同性戀的概念聯想在一起。同性戀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一點頭緒也沒有。無論是電視節目還是電影,都很少上演一群同性戀年輕人談戀愛的戲碼,唯一能作為參考的只有潘蜜拉與她的女朋友珍妮,我只認識這兩位同性戀者。

怡菲雙手撫摸著我的脖子與背,突然想起七年級那年對珊曼莎的情感,想到自己在管弦樂課上,總是一邊看著她的鞋子與長了雀斑的雙腿,一邊聽她演奏大提琴。我又想起那天躺在游泳池旁熱熱的混凝土地上,突然好想牽她的手。我要的不只是牽手、親吻,而是一種來自骨子裡更大的慾望。

珊曼莎最美好的那一面吸引著我,她在課堂上經常第一個舉手,好像什麼都懂,而且總是全神貫注地演奏大提琴,沉浸在音樂之中。其他學生經常在背後說她的閒話,嘲笑她祖母經營的拖車屋停車場,她默默捍衛自己的樣子也令我心動。

至於怡菲吸引我的地方,則是她一頭黑色的長髮、曲線窈窕的雙腿,還有厚底高跟鞋。我也愛她的獨立、對祖母的關懷、勇敢闖蕩洛杉磯的精神,以及她與人相處的本事,總能讓和她說話的對象感到自在。

我知道會有這種感覺並非巧合,但我是同性戀嗎?我還是無法確定。那天晚上,我不再回覆簡訊後,艾希利打電話到家裡找我,與媽媽通了電話,謊言馬上就被拆穿了。怡菲開車載我回維克多維爾,我心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下車後已經無法拋開心中的焦慮,更難假裝自己不緊張。

我走過一排米色的房屋,走向我家所在的那條死巷,一路上雙腿顫抖,肚子非常痛。我不知道回家後會面臨什麼場面,但確實有種山雨欲來的預感,當時的我不知道,整個世界即將驟變。

隔天是在一片平靜中開始,而且平靜過頭。我睡到很晚才起床,爸媽一大早就出門處理雜事,回到家時已經是中午。當時我正在換衣服,聽到媽媽在臥室外叫我的名字,我沿著走廊走到他們的臥室,媽媽站在房門口,爸爸則坐在床的邊緣,我走到他們兩人之間。

「妳昨天晚上到哪裡去了?」

「艾希利家。」

「艾希利昨天晚上打來找妳。」

我低頭看著地面,想編個故事瞞過他們,但總覺得這次的心境不太一樣。媽媽又問:「寶貝,妳脖子上那個是什麼?」我聽得一頭霧水,轉身面向衣櫃牆上的鏡子,脖子左側有個紫色草莓。「艾莉克絲,妳跟誰上床了嗎?」我媽的聲音高了一些。

我深吸一口氣,話就這麼說了出來:「媽,我喜歡女生。這個草莓是一個女生種的,我喜歡女生。」連我都沒想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會如此堅定。一片沉默之後,我聽見媽媽尖叫地說:「啊,天哪!」爸爸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看著木板地面。

媽媽不斷尖叫,並且大哭了起來,我默默從她身旁走過,回到自己的房間,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幾分鐘後,我的手機在衣櫃上嗡嗡作響。住在亞利桑那州的姐姐打電話給我:

「出了什麼事嗎?媽媽剛才打電話給我,她整個人變得歇斯底里。」

「我都跟她說了。」

「什麼叫作妳都跟她說了?」

「我跟媽說我喜歡女生。」

我聽見電話的那一頭,傳來嬰兒哭泣的聲音。我可以感覺到她的血壓下降,嬰兒哭得越來越大聲,但她還是保持冷靜。她深吸一口氣說:「好,沒關係。我們會想辦法解決,妳不會有事的。」我聽見走廊的那頭傳來媽媽的啜泣聲。我感覺得到姐姐很不能接受這個消息,但還是極力維持鎮定地安慰我。突然,媽媽出現在我的臥室門口,爸爸依舊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床邊,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地板。

媽媽拿走我手中的手機,翻看簡訊與語音信箱,哭著問我:「這個人是誰?」我用假名儲存怡菲的聯絡資訊。我看到媽媽怒火中燒,才想到怡菲恐怕會遭殃,畢竟她已經十八歲,而我才十五歲。我什麼也沒說,媽媽繼續查看手機。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改變了我之後的一切。

「滾,」媽媽的聲音充滿怨毒:「滾出去,給我滾!」

媽媽繼續看我的手機,完全沒有抬頭。她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要我滾出家門?她接著說:「艾莉克絲,把妳要用的東西全部都帶走,不然妳下次回來,東西都會在前院的垃圾袋裡。」我整個人愣住,簡直不敢相信會聽見這句話。媽媽站在原地哭,氣得狠狠抓住我的手機。我照著她的話做,拿起繡著我名字縮寫的黑色背包,又從衣櫃拿出幾件短褲與T恤,再去浴室拿我的牙刷與化妝包。我走下樓梯,把爸媽留在身後。爸爸還是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床的邊緣,媽媽則是在我的房間哭泣。我覺得自己快要吐出來,但雙腿還是繼續往前走,一路走到艾希利家。我的心情差到說不出話,艾希利看見我難過的表情,問道:「出了什麼事?」我向她借手機打給碧安娜,自己被爸媽趕出家門,拜託她來接我。接著又對艾希利說,讓我一個人暫時靜一靜。我走進浴室把門關上,打電話給怡菲,她在開車途中接到電話,我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沙漠風聲。

「我跟爸媽說我喜歡女生。」

「啊,慘了。他們怎麼說?」

「他們把我趕出家門。」

「天哪。」

「他們現在在找妳。」

怡菲不說話了,我聽見她把車子停在路邊。我們沉默一會兒,她好不容易才開口:

「他們說不定會報警。」我回答:「我知道,我覺得他們會。」接下來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她小心翼翼地問:「妳把我的名字跟他們說了?」我堅定地回答:「沒有,我不會告訴他們。」即使自身處境如此悽慘,我還是很慶幸能保護怡菲。

碧安娜與她媽媽過來接我,誰也沒提起我家發生的事情。不曉得凱西是否知道我今晚要在他們家過夜的原因,也不知道艾希利有沒有和她說。我們一抵達弗羅瑞斯家,凱西便閃進臥室,我則是拿著包包,走到碧安娜的房間。碧安娜從車庫走出來,手裡拿著好市多買的桶裝餅乾麵團,對我露出一個燦爛卻有點無奈的微笑。

我們在廚房裁切一塊塊巧克力碎片餅乾麵團,整齊地放在烤盤上。碧安娜有個壞習慣,一旦遇到危機就要吃東西,我們坐在廚房吃巧克力碎片餅乾,從下午吃到傍晚,再從傍晚吃到晚上。最後倒在沙發上,享受冷氣與電視。碧安娜睡著以後,我還是沒有哭。我躺在黑暗中思考,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腦袋一片恐慌。

我告訴爸媽自己喜歡女生,他們便把我趕出家門。然而,這不是我第一次向他們坦承難以接受的真相。我第一次吸大麻就向他們坦白,他們聽了相當冷靜,也表示可以諒解,絲毫沒有表現出慌亂的樣子,大概是因為我幾個哥哥也吸過大麻,所以爸媽知道該怎麼做。

但是,養出一個喜歡女生的女兒就完全不一樣,他們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想必一定相當錯愕,尤其是媽媽。因為我們信仰的宗教告訴她,上帝不會接納我這樣的人。也就是說,支撐著她的信仰與社會容不下我,上帝的計畫也容不下我。
經過這番思考,我能理解爸媽內心多麼恐慌,自己也相當難過。但在這一刻,十五歲的我躺在碧安娜家的沙發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無法想像往後的日子,只感受到母親的羞愧,還有父親的沉默重重壓在心頭,快把我壓垮。

一個禮拜過去了,爸媽不曾與我聯絡,連一句話也沒有,他們的沉默讓我傷心又害怕,而我的煩惱則是越來越具體:快要開學了,我還能去上學嗎?一直住在弗羅瑞斯家,沒有錢買衣服和上學用品怎麼辦?爸媽會不會在開學前來接我?

碧安娜與我一起打發時間,用過去消耗無聊時光的方法減輕我的壓力。我們與安琪拉、潘蜜拉一起窩在客廳的沙發上,但對於我目前的處境,沒有人知道能說什麼,一切照舊,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我們把冷氣開得很強,以對抗沙漠的酷熱,有時候在客廳看電影與音樂錄影帶,或是放鬆地抽煙,有時候也會做甜點來吃,把好市多的冷凍巧克力碎片餅乾麵團放進烤爐,坐在廚房吃新鮮出爐的餅乾。

某天,大家吃完晚餐的時候,凱西說爸媽打電話來詢問近況,但還不想與我說話。除了這句話以外,弗羅瑞斯家家長沒再說起我的情況,很有默契地避開敏感話題,絕口不談為什麼我被趕出家門、不談我是同性戀,也不談同性戀身份對往後人生與家庭會有什麼影響。弗羅瑞斯家的父親雖然是教會的大祭司,如今也是無言以對,但這我來說是好事,不用聽到有人引用《舊約》經文說同性戀多討人厭,或是說上帝有多討厭我。

不過,他們之中也沒人安慰我,或是說出可能改變我或父母想法的話,例如:「上帝愛每一個人」、「這不是誰的錯」、「事情會順利解決的」。現在回想起來,弗羅瑞斯夫婦對於潘蜜拉是同性戀的事,想必也是感到無比驚駭、難以承受,一如爸媽對我的感受。他們大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摩門教能給予同性戀父母的幫助非常有限。

第二個禮拜過去,我家還是沒人與我聯繫,在勞動節前一天晚上,碧安娜的爸媽走進客廳,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碧安娜的爸爸:「艾莉克絲,妳爸媽叫我們不要跟妳說,但我們還是覺得應該要說。」我屏住呼吸聆聽,心中的焦慮再度升起。他接著說:「妳爸媽要過來接妳,帶妳到猶他州與祖父母一起住。」我深深吐出一口氣,覺得這個主意很好,祖父母以前住在奧海鎮時,我就很喜歡去他們家。他們住在一個大大的老宅裡,四周圍繞著柳橙果園與蔬菜園,院子裡有貓咪和兔子跑來跑去。祖父母幾年前搬到猶他州南部,我一直很想去拜訪他們,也覺得住在那裡很輕鬆愉快。我覺得應該與爸媽保持一點距離,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比較好。弗羅瑞斯一家人待我很好,但總不能一輩子睡在他們家的沙發上。

我走到碧安娜房間打包行李,不停在腦海中預演,回家後爸媽會對我說什麼,我又能對他們說什麼。我對很多事情都感到抱歉,不該一聲不吭就出門,害他們擔心,也不該做個難搞的孩子。但是,我無法為親吻怡菲或是喜歡女生而道歉,我回不去了。

不到一小時,有人敲了敲前門,弗羅瑞斯夫婦請爸媽進門,媽媽站在門口哭泣,爸爸則是感謝弗羅瑞斯夫婦照顧我,接著摟住碧安娜的肩膀擁抱她。我在客廳目睹一切,但沒有人和我說話,後來爸爸抬起頭,揮揮手說:「艾莉克絲,我們要走了。」

我拿起背包走向前門,和碧安娜、弗羅瑞斯夫婦一一擁抱致謝,然後跟著爸媽走進炎熱的沙漠之夜。

第二部 面對殘忍霸凌與改造,內心激起「我自救」

8. 上帝真的在意,我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我整個禮拜五都在思考如何回到幾百英里外的家。我大概知道席爾家的房子位在城市邊緣,後方是浩瀚的沙漠與紅岩峽谷,但是我沒有地圖,只能依稀估算進城的路程有多遠。房子與市區之間隔著好幾條街尋常社區,裡頭住著許多摩門教居民,而且都認識強尼與緹安娜,因為大家都上同個教會。我再次想起強尼第一天對我說的話:

我們認識這裡的每個人,包括警察、學校,還有法院,他們都知道我們收留有問題的孩子,妳覺得他們會相信我們,還是相信妳?

當我在麥當勞尖叫求救卻沒人理會,就明白這裡的人不會沾惹麻煩事,更不會拔刀相助,各人自掃門前雪是這裡的文化,凡事只要不帶任何質疑,照上帝的計畫走就對了,而像我這樣的人就該當個隱形人。我想起從小認識的那些摩門教徒,大家總是團結在一起,認為所有解答都掌握在自己手裡,碰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就轉過頭去。我心想,若想在這裡找到人幫忙,也許應該找非摩門教徒。緹安娜下班回家後打開冰箱,發現家裡需要採買,不然晚餐沒東西吃,我在房間裡,聽到她和強尼爭執著誰該出門買東西。我認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便撕下日記的一頁,寫下求救字條,附上姓名和爸媽的電話,塞進口袋裡。

我打開臥室的門,走進廚房說:「我可以幫忙買晚餐的食材。」既然他們認為我住在這裡必須做家事,看到我願意配合應該會很高興。強尼從廚房櫃檯裡拿出鑰匙:「妳跟我來,一切照我的話做。」

我們到了雜貨店,強尼要求我一定要有一隻手擺在推車上,我和他走過一條條走道,把拉麵、瓶裝牛奶、大包的起司絲與自有品牌穀片放進手推車裡。我的手始終握著推車邊緣,但眼睛環顧著店內四周,尋找看起來不像摩門教徒,比較可能對我伸出援手的人。

到了收銀檯,旁邊的排隊隊伍中有個留著短髮的女人,她的氣色紅潤,臉頰曬得黑黑皺皺,雙耳掛著奇特的貝殼耳環,最重要的是身穿背心式上衣。摩門教徒外出不能同時穿著背心式上衣和「加門」。加門是摩門教徒神聖的內衣,每個成年的摩門教徒在接受教儀後,都要穿著加門。接下來,我看看她買的東西,想找出另一個不屬於摩門教徒的東西,例如啤酒。不過,光是那件背心式上衣就足以證明她不是摩門教徒。

我一隻手放在推車上,趁強尼轉身的時候,從口袋掏出字條交給那位女士。她好像有點嚇到,滿臉都是疑問,我默默乞求:拜託,拜託,拜託救救我。她定睛望著我雙眼,開始打開字條,我一心祈禱:快點,拜託救救我。強尼轉過身來,看見那張字條,他站在我與那位女士之間,直接搶走她手裡的字條,她也就讓他搶走。我繼續祈禱:拜託,拜託,拜託。千萬不要。

強尼看了看字條放聲大笑:「太好笑了。」接著他面向隊伍中的那位女士說:「這只是一則笑話而已。」那位女士沒有回應,也許是被強尼的笑聲或體型嚇得不敢問。沒過多久輪到她結帳,便把要買的東西一一放上收銀櫃檯的輸送帶,沒有對我說一句話。我的心跌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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