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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為民族記憶與民間文學的神話傳說

  在中國民間文學發展史上,神話傳說具有開創性的意義。在華夏民族的記憶長河中,神話傳說和歌謠等藝術形式如同源頭,成為後世民間文學的述說背景,堪稱文化的底色。
  神話是一種超越自然形態和社會現實生活的文化概念,其本質在於透過藝術文化生動地展示民族的信仰與審美。許多歌曲中曾提及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整個華夏民族的心中都重若千鈞。
  這是一個民族最深刻的記憶,其實就是一種文化傳承,是對自身歷史的重新融合和描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神話傳說就是民族最古老的歷史記憶。
  直到近期「神話」才被確立為一門現代學科,然而這個詞千年前就已經存在了,明代湯顯祖在《虞初志》中就已經使用了這個說法。「神話」一詞進入學術體系,較早是由梁啟超、蔣觀雲等提出來的。一八四〇年以後,中華民族飽受列強蹂躪,在這樣的背景下,一群知識分子遠渡重洋,尋求民族生路。在日本,梁啟超、蔣觀雲等就關注人種存續的議題,結合中國古代的文化理念,創新提出了「神話」這一詞。
  神話的「神」,指祖先神明;「話」借鑑了日語說話、物語的用法。因此,「神話」這一學科的概念,也是在喚醒中華民族的民族記憶。在多種因素交織之下,形成了中華民族對歷史的特殊需求,正如司馬遷所說:「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間。」
  現今若要重新解析神話傳說,不能僅依靠「口傳」這種方式,還要依據文獻。中國神話的體系並非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經過不同時代,由不同群體逐步整合而成。每一個神話故事背後,都有一個特殊的文化歷史背景。
  我們對歷史文化有其特殊的理解。一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二是「欲滅其國,先毀其史」。其中,「戎」是國防,「祀」是記憶──敬天敬地,告慰先人。許多節日儀式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透過神話傳說的方式來敘述自己的文化與身分認同,從中可以看到民族的記憶方式與神話傳說的緊密關聯。
  正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提出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要求所強調的:一個民族的記憶會影響其想像力,而要讓一個民族不斷豐富和發展自己的想像力、保持生機,就應該持續修復並守護自己的記憶。「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的目的,就是不斷修復自身的民族記憶。
  再說「欲滅其國,先毀其史」。神廟裡供奉著祖先,流傳著他們的傳說和故事。在建造歷史過程中,可以看到一個民族的記憶方式和生存方式,它們之間有著非常密切的關聯性。要毀滅一個民族,首先要讓它失去文化的記憶能力。
  以芬蘭史詩《卡勒瓦拉》(Kalevala)為例,芬蘭民族的語言曾被其他民族蹂躪,在學校教育中被抹去。《卡勒瓦拉》喚醒了芬蘭民族的記憶,讓民族從自己的歷史中尋找家園。再如法國小說家阿爾豐斯.都德(Alphonse Daude)《最後一課》(La Dernière Classe)裡寫道,當敵人到來的時候,一個老師在上最後一堂法語課,他喊出了「法蘭西萬歲」,告訴學生們法語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永遠不能忘記。
  一個人想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一個民族也是一樣。有人說,若一個民族過於沉醉於自己的歷史輝煌,會形成惰性,失去對創造的熱情。但如果一個民族忘卻了自己的根源,又會面臨怎樣的處境呢?他們所面臨的困境叫做「失憶」。
  神話傳說是最古老的記憶,它以原始的思維方式與想像方式來表達情感、回答訴求。先民面對自然界所提出來的一系列問題,都成了後來生動的神話傳說。在這個意義上,神話傳說以歷史的方式被敘述和詮釋,構成了中國古典神話時代這一個特殊的文化階段。
  神話傳說並非對歷史的簡單敘述,而是一種充滿想像力的表達,關鍵在於如何把神話歷史化。這種歷史和歷史記載有很大的差別,比如天地是怎麼形成的、外星人是否存在,雖然都有科學的解釋,但神話傳說該怎麼回應這些問題呢?我們選擇了一個詞──盤古。「盤古」這個詞是後人創造的,是經由後人敘述逐漸形成的。神話傳說並沒有與歷史同步發展,它是一種想像,它包含了歷史的內容、歷史進化的過程,但並不等同於歷史。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這種現象:當人們敘述自己記不清的事情時,常常用一種「模糊」的表達方式,反而能更生動。同樣的,如果要完全用考古學或者歷史學的觀點敘述中華民族的歷史,可能會失去它最動人的部分。神話傳說是用一種特殊而模糊的方式,記述了歷史。
  「盤古」這個詞較早出現在三國時期,吳人徐整寫了兩本書――《三五歷記》、《五運歷年紀》,這兩本書都是在探討中國古代文化神學的著作,現今把它們概括為「三才五行」。事實上,「三才五行」的概念也是戰國之後才逐步發展並完善而成的。最初,五行稱為「五方」,五方就是東、西、南、北、中,而天、地、人稱為「三才」,類似的還有「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等。
《三五歷記》、《五運歷年紀》以及魏晉南北朝時的《神異記》中,一再提到最初的天地像雞蛋一樣,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居於其中。如此一萬八千年,時天極高,時地極低,於是就有了天地之分。盤古的呼吸變成了風雷,眼睛變成了日月,毛髮變成了森林、草木,身上的蝨子、跳蚤變成了豺狼、虎豹,經脈變成了山川。由此可見,人們根據當時的生存環境,敘述著關於起源的傳說,而世界各民族都有相似的現象,表示其具有普遍意義。盤古開天闢地表明了華夏民族的天地觀、日月觀、自然生成觀。
  有了天地,人又從哪裡來?於是進入了神話傳說的第二個階段。華夏民族的祖先說是女媧摶土造人,典籍還說「仲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讓不同部落的青年男女在春光明媚的時候得以「自由結合」,但這也不能解釋最初的人是怎麼誕生的,這裡便涉及神話傳說的流傳問題。
  女媧是怎麼來的?是源自於一種合理的想像。比如盤古,不止一個民族信奉盤古的故事,古代文獻中提到南海有盤古國,三國徐整也提到了盤古,魏晉南北朝時,盤古的神話故事更加完整,尤其到了明代,特別寫有《盤古演義》。
  女媧的傳說也是如此。較早提到女媧摶土造人的典籍為東漢泰安太守應劭所著的《風俗通義》,這是一本研究風俗的著作,書中寫道:「俗說天地開闢,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於緪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緪人也。」應劭將民間流傳的故事整理記錄起來,而在這之前,女媧摶土造人的故事就已經存在了。
  屈原《天問》說:「女媧有體,孰制匠之?」意思是女媧也有自己的身體,但是是誰製造的呢?《山海經》中寫道:「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按照民俗學的解釋,女媧是一個部落的大神,從她的腸子、腹腔裡走出來十個人,變成了許多小部落。由此可見,神話是一種記憶方式,如果把它等同於歷史,就失去了它應有的表達效果與象徵意義。
  華夏民族用盤古的開天闢地規定了空間,用女媧摶土造就了軀體,所以中國有著非常重的崇土觀念,認為一個人死後要「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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