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自序】

台灣古生物的文藝復興

 

 

斷斷續續的書寫了好幾年的內容,終於可以在此告一段落,來寫這最後的開頭介紹,突然有股強烈的感動湧上心頭。藉由這本書的出版,希望能將台灣「好久不見」的大型古生物們呈現給更多人知道,而不是似乎只能默默的埋藏在我們腳底下、不太為人所知。如我們在這本書裡提到的部分古生物研究歷史,台灣的大型古生物們其實從日治時期就算是正式的開啟了這一個看似難以入門的研究領域,我們近期的成果某種程度上或許可以說是台灣古生物的文藝復興。

古生物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相信都不會太陌生。從九○年代開始上映的《侏羅紀公園》和進入二十一世紀後的《冰原歷險記》,這一系列以古生物為主角的電影可以說是風靡全球,也造就了這三十幾年來以中生代恐龍為核心的古生物研究熱潮。很可惜的是,台灣的古生物們並沒有搭上這一班全球的順風車,而是可以說從二戰結束、以早坂一郎為代表的早期日籍古生物學家搬回日本後,幾乎就一直沉寂著,少有人關心其存在或其價值。或許再加上長期以來台灣的古生物研究基本上都是由日籍的古生物學家在主導,似乎就讓這一個領域,跟在台灣生活的大家多了一層距離感,好像這一個研究領域跟台灣的居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能做的就是拉張椅子、好好坐著看戲就是了,沒有插手的機會。

就好像當我完成了在紐西蘭的古生物求學階段,到了日本的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進行博士後研究工作時,有遇到從台灣來的前輩(也是研究員,但領域並不是古生物學)對我說著像是:「很好,就是要在日本好好的學他們怎麼做事。」雖然沒有直接回應什麼話,只是笑著說謝謝,但我心裡其實是想著,我是來這裡工作、進行古生物學的研究,不是來學他們怎麼做事。當然,我們隨時都在學習新的事物,但就我自己專攻的古生物領域來說,我的身分更接近是來「指導」,並將其研究成果一起發表到國際間的古生物相關研究期刊,而不是主要來「被教」古生物學該怎麼進行。

這樣的反應也多少呈現出台灣長期以來沒有什麼自信心,好像隨時都是處在卑微的地位。我在台灣求學的時候,還記得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在追求下一階段要去哪裡當學生——現在似乎也沒有太大差異,要升高中的時候希望能就讀所謂的當地第一學府,又或是要升大學的時候,一心一意追求著要來台灣大學或是到國外著名的百大當學生。我還記得我在國中時的第一志願並不是要到哪裡當學生,而是要去全世界最頂尖的大學當教授——聽起來或許有點狂妄,但對我來說那是一種追求、探索未知的心態,這過程即使真的拿到了大學教職的工作,也是需要持續虛心的學習,因為大學教授們主要的工作並不是只有教書,而是揭開未知、並將其新發現分享給全世界知道,一點一滴建立起新的知識內容與其體系,才是我們很核心的工作內容。

以古生物的研究領域來說,我很幸運的拿到在紐西蘭所提供的全額獎學金,讓我能在紐西蘭的奧塔哥大學(University of Otago)跟著我的指導教授福代斯(Ewan Fordyce)自由的研究古生物。福代斯回紐西蘭(在紐西蘭拿到博士學位後,前往美國和澳洲進行博士後研究)於奧塔哥大學成立古生物的研究室之前,當時紐西蘭的古生物研究發展,和二戰之後這幾十年來台灣的古生物研究環境有很大的相似度。紐西蘭的鄰居也是一個相對大很多的國家(澳洲),除了古生物的研究進展比紐西蘭更健全之外,也三不五時會被這個鄰居戲稱「喔,紐西蘭,不就是我們的一部分」,這一類相信在台灣大家不會太陌生的說詞。

紐西蘭的地理面積也不算幅員廣闊,但世界各地其實都一樣,只要有適合的沉積環境與地層存在,就有機會發現迷人又有趣的大型古生物。福代斯於八○年代初開始任職於奧塔哥大學後,除了一開始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教學工作外,也耗費了好幾年時間終於找到了化石極為豐富的地層——有趣的是,那一大片的土地是採礦地區,並且為私人公司所持有。但有如不少歐美地區的私人企業對於當地或整體的自然史都有著濃厚的興趣,當福代斯和他們搭上線後,福代斯就能帶著他的研究團隊自由進到私人的採礦地區尋找並挖掘化石,而且有任何的發現,其化石標本都隸屬於奧塔哥大學的標本,讓我們能安心進行後續的研究工作——福代斯於去年(二○二三年)逝世,對我來說有如失去了古生物研究領域的精神支柱,但光是在這一個私人礦場和鄰近地區的挖掘與研究,福代斯在這短短三十多個年頭,就帶領著我們命名了數十種目前仍只有此地區發現的大型古生物的全新物種。

福代斯在古生物研究工作上的心態也是影響我極為深遠。還記得有一天下午,我們一如往常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坐在系館前面的階梯休息、喝著下午茶時,話題剛好來到了紐西蘭的大型古生物研究歷史,在福代斯已經回到紐西蘭進行古生物研究工作三十多年後的這一天,他看似一派輕鬆,但又可以感覺到心情有點沉重的說著,我們如果不再多加努力的工作(也就是古生物的研究),沒有人會知道或在意我們的存在——我自己對於這最後的存在的解讀除了是我們自己本身之外,更多的或許是對於紐西蘭所能發現的「古生物」們的存在。

台灣的古生物們長期以來也似乎不存在一樣——不論體型的大小。如果是大型的話,許多人先入為主的想法就是台灣的地理面積又不大,怎麼會有大型的古生物存在,但如果是小型的古生物,似乎不少人的認知就會是,體型不大的古生物看起來就不起眼,又怎麼能講述出重要或有意義的故事。但研究工作有趣也重要的是,不論是體型大小,藉由深入的探索,我們常常都能發現被忽略的關鍵點或其意義,像是我們累積了好幾年的研究工作,整合了包含台灣的全球島嶼滅絕和現生的哺乳動物,首次證實了體型的演變——島嶼生物常會出現的巨型化或侏儒化,再加上人類「入侵」了島嶼後,會大幅加速了生物滅絕的速度,並將此成果於去年(二○二三年)發表在學界中最頂尖的研究雜誌《Science》,也清楚指出台灣的古生物們在學界中的價值和重要性。

在這一本《好久.不見》的台灣古生物科普書中,我挑選了台灣目前在海域和陸域兩個主要生態系中所發現最大型的露脊鯨和古菱齒象的化石(第一、二話)。鯨魚的體型能極為龐大就不需要多贅述,但古菱齒象在台灣陸域生態系中的出沒其實是令人極為興奮的一件事——因為古菱齒象的體型比大家所熟知的暴龍或三角龍更為巨大,說明了台灣目前的面積看似不大,但並不缺乏極為大型的古生物。接下來的兩種(第三、四話)也分別占領了海域和陸域的生態系——台灣鯨魚和早坂島犀,這兩種台灣所發現的古生物不只都是台灣的特有古生物物種(目前只有在台灣,全世界其他地區都還沒有發現過),也都算是台灣古生物研究早期的重要代表,但卻都有著被遺忘及忽略的悲情歷史。灰鯨和豐玉姬鱷(第五、六話)也同樣是台灣的海域和陸域的大型古生物,剛好分別述說出台灣所在的西太平洋灰鯨的遠古繁殖地,和歐亞大陸最東邊的大型「鱷魚公主」的南北大尺度的移動歷史(台灣和日本)。最後結尾的兩個台灣古生物的故事(第七、八話)是古生物學界中、也是一般大眾很熟悉的大明星:恐龍和劍齒虎!台灣目前雖然沒有中生代的恐龍,但是古生物學界近幾十年來的研究成果已經對於恐龍有很清楚的科學定義——包含了現生所有的鳥類,因此台灣豐富的現生鳥類多樣性也指出了我們應該有很大量的鳥類恐龍化石,等著我們來探索和挖掘。除了《侏羅紀公園》一系列的電影所造成的全球恐龍旋風之外,電影《冰原歷險記》中的劍齒虎也是廣為人知的超級巨星——台灣發現劍齒虎的蹤跡,揭開了遠古台灣極為迷人的面貌,也替台灣接下來的古生物研究工作打下了厚實的根基。

一本書的篇幅很有限,而古生物的研究潛力和可能性是無限,其價值更是經濟上的數字所無法衡量。《好久.不見》裡所挑選台灣所發現的古生物,都是我從二○二○年開始在規畫與撰寫這本書的內容時,已經或正在進行的研究主題,仍有許多遺珠之憾沒有在此用更多的篇幅來介紹。像是大多數人也很熟悉的猛瑪象或是鸚鵡螺等古生物——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在下一本書中好好的來介紹。又或是大家可能不熟悉,但我們最近所正式發表於國際間的研究期刊、帶有著清楚保育古生物學意義的金龜化石——因為台灣目前的現生金龜被認為是外來種,而金龜在台灣能有化石紀錄就說明了金龜在當代人類還沒來到台灣定居前,就已經是台灣生物多樣性的「原住民」之一,被歸類為外來種、甚至是將其保育等級降級,不是一個很弔詭的處置嗎?

還記得我在二○一八年剛從日本搬回台灣、開始在台灣大學生命科學系建置一個小小的古生物研究室(古脊椎動物演化及多樣性實驗室)不久後,我在美國的一位同事James Goedert來到台灣找我一起進行野外的古生物研究工作。短期的研究行程中,我也有帶他到台灣的博物館參訪,準備回美國前他也跟我提及來到台灣會更想看到本地所發現的古生物展覽,而不是美國或中國所發現的恐龍。台灣的地理面積確實不算大,再加上一跟大家所熟悉的美國或中國等地區相比、又或是地理面積小一點的日本,不論是單純的地理面積或是所能發現的古生物數量與其橫跨的年代,確實是難以望其項背,但這並不影響到台灣也有古生物、並且是大型古生物的存在,甚至是有趣、重要和全世界只能在台灣找到的古生物。

希望這一本書能讓更多人認識台灣「好久不見」的迷人古生物們,並且從而激發出後續更多有趣的古生物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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