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大衛．希伯利（David Allen Sibley）
我七歲的時候，在南加州某個晴朗的春日，大約十幾隻黃頭黑鸝（Yellow-headed Blackbird）雄鳥在高處電線上站成一排，明亮藍天的背景映襯下，那燦爛的黃色與深黑色好顯眼。我跟人說，這是我對鳥最早期的記憶，但更精準而言，那應該是我最早的「賞鳥」記憶，因為那時的我已迷上鳥類。那幅黃頭黑鸝的奇景，促使我哥哥開始記錄「生命列表」（他把見到的所有鳥類物種記錄下來），過了幾個星期，我有樣學樣，也跟著記錄起生命列表，結果我對鳥的興趣也出現變化，開始追尋其中的意義，甚至帶點急迫之感。後來，我再也沒放慢腳步。
我童年時就像多數孩子一樣愛畫畫，也留下夠多「鉛筆哩程」（我從這本書剛學到的有趣詞彙），培養出些許能力。因此，我對鳥類的迷戀根深蒂固之後，很自然地會去描繪那些鳥兒。我認為，畫畫主要是動腦的活動。手控制鉛筆、在紙上畫出線條，是整個過程中的一小部分。你可以學習如何畫畫，此後畫任何東西都會變簡單。不過，畫畫其實是另一種觀看的方式，把真實世界的立體之物，變成平面紙張上的線條。
要畫東西，例如鳥類，實際上仰賴的是你對於主題性知識的了解，而不是繪畫能力。並且那知識是深奧、難以捉摸的。想像一下，你那充滿智慧的賞鳥導師怎麼說：「對，那是黃頭的黑鳥??不過你真的知道那種鳥看起來如何嗎？」繪畫需要你全心投入細節，接著整合成簡單又完整的個體。長期觀察是了解鳥類的方法，而繪畫則是展現那份認知的考驗。畫畫在某種程度上，是以新角度重新探索鳥類，讓牠們躍然紙上。這通常表示要測試線條與形狀，擦掉或增加一點曲線，讓邊緣更尖銳或柔軟，設法尋找細節，才能在畫裡重新創造出這隻鳥的本質。如果實現了，那感覺就像揭露出真理的小小核心。
我這樣深愛鳥類的人算是幸運兒，有個鳥類學家當父親（當然了，或許不純然是巧合）。他可以提供我七歲孩子多半無法取得的引導、資源與機會，而我就和大多數的孩子一樣，如海綿般吸收這些知識。和我一起賞鳥的同伴多是成年人，而等我10歲、11歲時，那些大人開始問我關於鳥類的問題-身為孩子，我覺得自己超強。
對我而言，比起中學糾纏不清、瞬息萬變的的同儕小圈圈，鳥類好懂多了。於是，我更頻繁觀察鳥類。即使年紀還輕，我已明白關於鳥類的一切都有模式可依循。我學到的每個新細節，都可放進我越來越廣的知識網某處，與其他事實連結，並累積起來產生新模式。不過，鳥類的模式有點模糊凌亂，因此鳥既容易預測，同時又出乎意料。大鵰鴞（Great Horned Owls）有慣性與喜歡的棲息處，所以如果要找大鵰鴞，你可以預測何種地點與時間最好。不過，你還是會發現，每次尋鳥時，看見大鵰鴞的比率很低。你花幾年的時間了解比氏葦鷦鷯（Bewick's Wren）的習性，之後卻看到一隻做出完全相反行為的比氏葦鷦鷯，例如泡在水中。黃臉林鶯（Hermit Warbler）會在每年春季與冬季的相同時間，沿著加州海岸山脈遷徙，但要在這段期間於自家後院看到一隻黃臉林鶯，則非常罕見、難以預料，感覺就像一份贈禮。就像日食、月食與彗星，稀有鳥類事件很可能久久才發生一次。然而，和天文事件不同的是，鳥類的這種行為無法以一道等式來描述。牠們會出現在想出現的地方，做當時牠們認為該做的事。
如今，賞鳥這活動比我兒時要熱門多了。在2020年新冠疫情間，賞鳥的普及率更是大幅攀升。推動這項發展有許多原因，但我認為，幾十年來人們賞鳥興趣的提高，一大主因是能夠滿足人類與自然的連結。
在過去幾個世代，我們的日常生活與大自然的節奏逐漸疏離。不論天氣、季節、或是日出日落的時間變化，能調節溫度濕度的建築物與電燈，讓我們能維持相同的作息。冷藏與其他科技，讓我們時時能享用各種食物。
但相距僅僅幾個世代，我們的祖先和大自然擁有比較深的連結。他們住在屋子裡、農場上或是城鎮中，不是住在荒郊野外，不過他們的生活依然遵循大自然節奏移動。食用當季的產物，按照日月以及一年的季節週期來安排活動。對他們而言，了解鳥類的外觀與聲音是有用的。不同種的鳥類來去，就像萬年曆般，在季節變化中標示出重要日期。有些鳥類是食物，有些是競爭者（會吃作物），有些則是好幫手（會吃掉摧毀作物的害蟲）。從某方面來看，人人都是觀鳥者；人類幾萬年來都是觀鳥人。
有能力辨識與記住模式──一件事情或事實和另一件的相關性──是基本的生存適應。我們的大腦經過演化，很擅長這件事，但這對所有動物其實是很常見的基本能力。寵物金魚靠著這項能力，預期食物大約何時會灑入魚缸。鳥類也憑著這項能力，辨識哪些人是危險的，但如果譚恩美走到露台上，牠們就會有新鮮的食物可吃。千年以前，這項能力讓人類將某些鳥類鳴唱與最好的播種時間相連。今天賞鳥者也以這項能力來辨識鳥類，預期每一種鳥會在何時何地出現。
當然，到處都有模式──舉例而言，各地的烹飪習慣，或是在線上看到的廣告類型──但我相信，我們對於大自然模式有特殊的親密感。鳥類本身就提供無數的奇妙模式-顏色、身形、聲音、移動、遷徙、築巢週期等等。最重要的是，學習鳥類，等於是打開一扇門，通往整個自然界。
就像朋友住在某個遙遠城市，會讓我們會留意那裡所發生的事情，同樣地，認識鳥類，會讓一切影響鳥類生活的事情更具意義，我們會想了解其背後脈絡。我們開始留意到降雨、風、昆蟲與蛙。我們變得更熟悉植物群落──「森林」、「田野」或「泥灘」等種種變化，不同的鳥會偏好不同的地方。我們會思考恐龍（鳥類的祖先）、冰河期、洋流、大陸漂移與演化。我們會想到地理；就連在譚恩美家這樣的加州住宅後院，也可能看見每年有一段時間會棲息在遙遠的阿拉斯加或阿根廷的鳥類。
賞鳥表面上是尋找與辨識不同物種，而學習鳥類的知識，了解牠們如何適應彼此、適應環境，能帶來很大的滿足感。但我認為不僅如此。我覺得，我們喜歡觀鳥，最基本的理由是能把注意力導向戶外（這也是我們享受其他戶外興趣，例如園藝與釣魚的理由），我們可以欣賞日出，感覺到涼涼的霧氣或炙熱驕陽，看見逼近的暴風雨，被蚊子叮咬，品嘗野生黑莓等等......
大衛．希伯利（David Allen Sibley）
我七歲的時候，在南加州某個晴朗的春日，大約十幾隻黃頭黑鸝（Yellow-headed Blackbird）雄鳥在高處電線上站成一排，明亮藍天的背景映襯下，那燦爛的黃色與深黑色好顯眼。我跟人說，這是我對鳥最早期的記憶，但更精準而言，那應該是我最早的「賞鳥」記憶，因為那時的我已迷上鳥類。那幅黃頭黑鸝的奇景，促使我哥哥開始記錄「生命列表」（他把見到的所有鳥類物種記錄下來），過了幾個星期，我有樣學樣，也跟著記錄起生命列表，結果我對鳥的興趣也出現變化，開始追尋其中的意義，甚至帶點急迫之感。後來，我再也沒放慢腳步。
我童年時就像多數孩子一樣愛畫畫，也留下夠多「鉛筆哩程」（我從這本書剛學到的有趣詞彙），培養出些許能力。因此，我對鳥類的迷戀根深蒂固之後，很自然地會去描繪那些鳥兒。我認為，畫畫主要是動腦的活動。手控制鉛筆、在紙上畫出線條，是整個過程中的一小部分。你可以學習如何畫畫，此後畫任何東西都會變簡單。不過，畫畫其實是另一種觀看的方式，把真實世界的立體之物，變成平面紙張上的線條。
要畫東西，例如鳥類，實際上仰賴的是你對於主題性知識的了解，而不是繪畫能力。並且那知識是深奧、難以捉摸的。想像一下，你那充滿智慧的賞鳥導師怎麼說：「對，那是黃頭的黑鳥??不過你真的知道那種鳥看起來如何嗎？」繪畫需要你全心投入細節，接著整合成簡單又完整的個體。長期觀察是了解鳥類的方法，而繪畫則是展現那份認知的考驗。畫畫在某種程度上，是以新角度重新探索鳥類，讓牠們躍然紙上。這通常表示要測試線條與形狀，擦掉或增加一點曲線，讓邊緣更尖銳或柔軟，設法尋找細節，才能在畫裡重新創造出這隻鳥的本質。如果實現了，那感覺就像揭露出真理的小小核心。
我這樣深愛鳥類的人算是幸運兒，有個鳥類學家當父親（當然了，或許不純然是巧合）。他可以提供我七歲孩子多半無法取得的引導、資源與機會，而我就和大多數的孩子一樣，如海綿般吸收這些知識。和我一起賞鳥的同伴多是成年人，而等我10歲、11歲時，那些大人開始問我關於鳥類的問題-身為孩子，我覺得自己超強。
對我而言，比起中學糾纏不清、瞬息萬變的的同儕小圈圈，鳥類好懂多了。於是，我更頻繁觀察鳥類。即使年紀還輕，我已明白關於鳥類的一切都有模式可依循。我學到的每個新細節，都可放進我越來越廣的知識網某處，與其他事實連結，並累積起來產生新模式。不過，鳥類的模式有點模糊凌亂，因此鳥既容易預測，同時又出乎意料。大鵰鴞（Great Horned Owls）有慣性與喜歡的棲息處，所以如果要找大鵰鴞，你可以預測何種地點與時間最好。不過，你還是會發現，每次尋鳥時，看見大鵰鴞的比率很低。你花幾年的時間了解比氏葦鷦鷯（Bewick's Wren）的習性，之後卻看到一隻做出完全相反行為的比氏葦鷦鷯，例如泡在水中。黃臉林鶯（Hermit Warbler）會在每年春季與冬季的相同時間，沿著加州海岸山脈遷徙，但要在這段期間於自家後院看到一隻黃臉林鶯，則非常罕見、難以預料，感覺就像一份贈禮。就像日食、月食與彗星，稀有鳥類事件很可能久久才發生一次。然而，和天文事件不同的是，鳥類的這種行為無法以一道等式來描述。牠們會出現在想出現的地方，做當時牠們認為該做的事。
如今，賞鳥這活動比我兒時要熱門多了。在2020年新冠疫情間，賞鳥的普及率更是大幅攀升。推動這項發展有許多原因，但我認為，幾十年來人們賞鳥興趣的提高，一大主因是能夠滿足人類與自然的連結。
在過去幾個世代，我們的日常生活與大自然的節奏逐漸疏離。不論天氣、季節、或是日出日落的時間變化，能調節溫度濕度的建築物與電燈，讓我們能維持相同的作息。冷藏與其他科技，讓我們時時能享用各種食物。
但相距僅僅幾個世代，我們的祖先和大自然擁有比較深的連結。他們住在屋子裡、農場上或是城鎮中，不是住在荒郊野外，不過他們的生活依然遵循大自然節奏移動。食用當季的產物，按照日月以及一年的季節週期來安排活動。對他們而言，了解鳥類的外觀與聲音是有用的。不同種的鳥類來去，就像萬年曆般，在季節變化中標示出重要日期。有些鳥類是食物，有些是競爭者（會吃作物），有些則是好幫手（會吃掉摧毀作物的害蟲）。從某方面來看，人人都是觀鳥者；人類幾萬年來都是觀鳥人。
有能力辨識與記住模式──一件事情或事實和另一件的相關性──是基本的生存適應。我們的大腦經過演化，很擅長這件事，但這對所有動物其實是很常見的基本能力。寵物金魚靠著這項能力，預期食物大約何時會灑入魚缸。鳥類也憑著這項能力，辨識哪些人是危險的，但如果譚恩美走到露台上，牠們就會有新鮮的食物可吃。千年以前，這項能力讓人類將某些鳥類鳴唱與最好的播種時間相連。今天賞鳥者也以這項能力來辨識鳥類，預期每一種鳥會在何時何地出現。
當然，到處都有模式──舉例而言，各地的烹飪習慣，或是在線上看到的廣告類型──但我相信，我們對於大自然模式有特殊的親密感。鳥類本身就提供無數的奇妙模式-顏色、身形、聲音、移動、遷徙、築巢週期等等。最重要的是，學習鳥類，等於是打開一扇門，通往整個自然界。
就像朋友住在某個遙遠城市，會讓我們會留意那裡所發生的事情，同樣地，認識鳥類，會讓一切影響鳥類生活的事情更具意義，我們會想了解其背後脈絡。我們開始留意到降雨、風、昆蟲與蛙。我們變得更熟悉植物群落──「森林」、「田野」或「泥灘」等種種變化，不同的鳥會偏好不同的地方。我們會思考恐龍（鳥類的祖先）、冰河期、洋流、大陸漂移與演化。我們會想到地理；就連在譚恩美家這樣的加州住宅後院，也可能看見每年有一段時間會棲息在遙遠的阿拉斯加或阿根廷的鳥類。
賞鳥表面上是尋找與辨識不同物種，而學習鳥類的知識，了解牠們如何適應彼此、適應環境，能帶來很大的滿足感。但我認為不僅如此。我覺得，我們喜歡觀鳥，最基本的理由是能把注意力導向戶外（這也是我們享受其他戶外興趣，例如園藝與釣魚的理由），我們可以欣賞日出，感覺到涼涼的霧氣或炙熱驕陽，看見逼近的暴風雨，被蚊子叮咬，品嘗野生黑莓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