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熬成師：打造「黑水溝」的師仔
在說明打造傳統帆船黑水溝之前，讓我先介紹一下幾位相關造船師傅的背景。
「福來仔」師傅
新圖到手後經朋友介紹，認識了一位住在野柳的傳統木船師傅，原來他也是這位介紹人的親家。經電話連絡後，尋線找到了他的窩巢，窩就築在以前他工作的船寮拆掉改建的公寓樓上。坐在港內漁船上看是三樓，由前門大馬路上看是一樓，從客廳看出去就是野柳港，打開客廳窗戶往下看有好幾條鐵軌從樓下路邊伸到港裡，是船就架用的軌道（ramp）。
每年的農歷正月十五，野柳淨港廟會時，來自本地和鄰近的各路神明會在對岸的保安宮前廣場拚場，之後在乩童的指引下，由快要發作起乩的信徒扛著搖搖欲醉、麻西麻西的神明，從廣場前的碼頭飛奔衝躍下海，游泳到師仔樓下的拖船道，一上岸就由全身溼透的信徒扛著快要失溫的神明，再衝向設在一樓的小廟前。在鑼鼓喧天、綿密裂耳的鞭炮聲中，以七星步在火花四濺、煙霧瀰漫的火堆中，像醉八仙似的前進、後退又前進。各隊卯足全力，使出渾身解數瘋狂地搖盪、晃動神轎。輸人不輸陣，仙拚仙地再度拚場，場面沸騰high到不行。由於各路神明每年同一時間都會到樓下來展現威力，妖魔鬼怪難於在此立足，師仔家多少也分到一點庇佑。
師傅叫「福來仔」，一見面就說他毋捌字，可是我把船圖一攤開，他又很會看圖而且也會繪點簡圖。看完圖後他跟我說：「繪圖的人好像不太內行，側視圖有一條線的位置不妥。」我告訴他因為我只要繪圖的朋友將圖放大，並未要求做穩性的調整。師仔只會用台尺，不習慣用公制。能幹的太太以前是他得力的助手，對尺寸長度很有概念，也熟悉船體各部位的名稱，並且燒得一手道地的漁村料理。他們一共有四個女兒，全都出嫁了，目前家中只剩老婆一人供他管理使喚，不過似乎有被過度使用的跡象。師仔是一位非常有權威、「土公」毋捌字的老公，全身上下仍流著舊社會遺留下的大男人沙文血液。他常在眾人前，當著老婆的面誇說：「這查某能嫁給我，是她的福氣。」
以我的看法似乎是要顛倒過來說才比較正確。
師仔15歲就由他叔叔介紹到新竹南寮一家船寮當學徒學造船，在學藝期間，對造船的各種技藝都十分用心學習。因為早期都是木船，木工絕對是造船的最主要角色。為了學好木工，他總共磨掉了供刨刀用的兩塊磨刀石，不知是否也有擔水給師母娘洗澡？經過三年四個月的苦練煎熬之後，終於熬出了頭，出師了！但他的師父仍舊把他當著學徒在用，只支付一般正常工資的三分之一給他，俗擱大碗。
這位新出爐的師仔雖然毋捌字，可是對行情並不陌生，對腦筋的運轉也無影響。晚上睡覺躺下時，腦筋都會掃瞄一下，邊睡邊想，假如繼續在這家船寮待下去，就如買一送二，一世人攏無法度娶某，想到娶某，立刻就將「離開」兩字enter到毋捌字的頭殼裡，第二天包袱款款呢，就到後龍的船寮，去尋覓能夠娶得到某pay的工作。在後龍混了一段時間後，地方上有一經濟不錯的家庭，師仔跟他家的兒子混得不錯，兩人很match，晚上就住在他家跟他兒子睏在同一眠床。後來這家人覺得這小子還不錯、很有上進心，想要將他收歸為女婿。有一天朋友的老母就跟兒子說：「今暗開始予伊家己睏。」老母就叫準備要配給他的那位女兒去跟他睏同一眠床。以前鄉下的床都是有點長方形的通鋪，除了較好的家庭，一般最多只有祖父母有八腳紅眠床，其他人都腄通鋪。結果兩人一人睏一頭，沒有交集，間隔太大電壓不夠，一點火花都擦不起來，乾柴也就失不了火。女兒的媽每天都會問女兒，那小子晚上有沒有做跟造船不相關的動作，每次都得到否定的答案。時間一久，這家的父母有些不耐煩了，由「歡喜轉生氣」，認為師仔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將他趕走，不讓他繼續住他們家。
師仔雖然想娶某，但是自己的規畫是當完兵，身體卡熟一點啊才娶，意志相當堅定。烈火無法控制時，就到茶店仔或腳臊間仔去燒，茶店仔是早期台灣的semi sex服務業。
裡面的茶店仔查某嗑瓜子的工夫都不輸鸚鵡，雖然提供的瓜子都是最下腳的便宜貨，外觀歪七扭八的，茶店仔查某嗑起來也甚少失誤，速度非常快，不一會兒功夫，小桌子上就堆滿了。沒洗乾淨、用來盛瓜子的鋁製歪翹空碟子，帳都算到尋芳客身上。
師仔四歲時舉家遷往台東，他的阿公命令他父母把師仔留下給他無後的伯父做兒子。他的父母無法抗拒，就說等師仔睡著才離開，可是到了大甲車站，媽媽捨不得，又跑回去將師仔抱走，一起去台東。
在他十歲那年的春末夏初，跟他的哥哥們到台東沙灘上紮營撈虱目魚苗，結果有一天，不知何事或不聽話，挨他哥哥一頓揍，就一直放聲大哭，到他哥哥的朋友來訪還哭個不停。他哥哥一氣之下再賞他一記耳光，這小小十歲的自尊就被這記耳光重創，立刻就下定決心要離家出走。他知道哥哥撈魚苗賺的錢都埋在草寮的沙堆下，就偷偷地挖了兩百元跑到路邊攔卡車載他到屏東，他騙卡車司機說他是來外婆家幫忙，現在要回台中大甲，司機才讓他上車。車上跟隨卡車東奔西跑的原住民朋友對他也很好，到屏東時還幫他去買到大甲的火車票。當火車到嘉義時，這位有志氣、身上剩下不到兩百元的小鬼就下車到街上找頭路，看到打鐵店或是修腳踏車的，就問要不要收學徒。人家看這個猴囝仔可能食量很大，怕入不敷出，成為赤字經營，結果沒有一家要他。
他只好摸摸鼻子又回到車站搭別班車回到大甲，再走約兩個多鐘頭的路，回到大安阿公的家，但因近鄉情怯、不敢進屋，而躲在附近的灌木叢裡，後來被親人發現才將他帶進屋裡。到15歲出外學藝期間，大多住在他鄰居、現在他老婆的家。她家也是睡通鋪，他跟他老婆的哥哥們睡一頭，他老婆跟她的姊妹們睡另一頭。那時他可能就暗自喜歡上他現在的老婆了，他說他按照計畫一步一步地向目標邁進。
出師後他遊走了苗栗後龍和桃園竹圍的船寮造傳統木船，也曾到石門水庫造觀光船。有次跟石門水庫船寮的頭家去中壢的茶店仔「開查某」，中壢的居民大部分是客家人，他的老闆在火燃燒完時，可能身上還殘留一些無法約束的賀爾蒙，而做了某些過分、超越票價的動作，跟茶店仔查某發生口角爭吵。坐在門口穿烏龜褲顧門的鴇公見狀，馬上就用電話調兵求援，很快就來了一票手拿武士刀、柴刀、木棍的人條仔，立刻就將他頭家圍住、制伏，並壓在地上修理。
師仔們看情勢不妙，不能硬幹，立即各自做鳥獸散，雖然有學過一點拳腳土功夫，但不敢以身試刀。後來又想到「同行同命」，沒伸援手說不過去，隔沒多久又繞回來偷看，結果頭家仍然被制伏在地上，無法營救。頭家跟拿武士刀的人條仔說：「不只我一人，還有別的。」情勢非常危急，師仔一人就趕快躲到鄰近戲院的樓上避風頭，結果他頭家承受不了壓力，又說樓上也有人躲在那裡，因為上下樓只有一個樓梯，師仔頓時成了甕中之鱉，走投無路。在情勢緊迫之下，只有狗急跳牆，從二樓窗戶外爬到戲院屋頂，因為是晚上，又是在戲院屋頂，路人看到屋頂有人在走動，以為是戲院下片要換新的廣告看板，就不以為意，否則會被當小偷抓起來。
有次過年領了他老闆給的350塊賞金回大甲過年，在大甲廟口看到一小群人圍在小桌邊押寶下賭，押賭的人好像每次都贏，師仔心動就跟著下注，一下就輸掉150塊，損失非常慘重，心不甘、想撈回本，就在旁邊想看破綻，結果被桌邊那些身穿黑褲、腳穿白布鞋的三七仔在他背後點火、燒他的衣服給攆走。這是他一輩子損失最慘重的一次。
在各船寮遊走後，功夫武藝愈來愈高，身價也水漲船高。每次回到大甲，就把賺到的薪水全部交給他現在老婆的老母幫他保管，以取得好感及信任，不失為一石兩鳥的策略。有時回大甲時，也會刻意打扮自己，穿金屬袖釦的襯衫回去，行情一夕之間就水漲船高，不知羨煞了多少鄉下的姑娘及同年齡的少年家，心目中的某終於被他娶到手了。
某到手後，毋捌字的頭殼不甘寂寞，又開始轉動了，這次不知是一個老婆不夠或是嫌後龍太偏僻，就帶著某到基隆船寮林立的八尺門做造船、修船工作。少年尪仔某就租了人家傳統房屋，隔在神桌後的狹窄空間「屏後」當閨房，跟屋主的祖先隔著木板共同生活，但是早晚的供品輪不到他們，只有嗅香的份。
在八尺門滾過之後，已經是大師傅了，逐漸變成了搶手貨。鳳凰不願屈就雞食，也從不曾忘記「食碗內看碗外」，於是又攜家帶眷轉到八斗仔。因工作認真又肯幹，銀行存摺的阿拉伯數字也快速進位。聰明的船寮老闆三不五時會向他借貸週轉，順便以債綁人，切斷師仔「食碗內看碗外」的痼疾，不失為一步好棋。北部海岸的一些漁船常會開到八斗仔修理，船東也會在八斗仔「整船仔」──訂造新船。有一次野柳漁會為把漁港升級進階，就在野柳港鋪設鐵軌、建造船寮。硬體建造完了，需要軟體（肉體）：師傅人才。經打聽後，說八斗仔有位叫福來仔的師仔很罩，漁會理事就坐黑頭仔車專程殺到八斗仔去挖人。師仔想這是翻身難得的好機會，就向船寮頭家請辭，頭家對這位搖錢樹哪有這麼輕易就放生？頭家平常向他借的錢就是一條纏在脖子上的無形鏈子，師仔這時才恍然覺悟，後悔把錢借給老闆。
師仔自己無法解套，左思右想，終於想到一位有夠力的人──村長，跟他交情不錯，在村長的說情、施壓下才終於脫困。舉家遷到野柳，師仔就當起船寮的頭手仔，直到十多年前在修塑膠船時，左眼被砂輪飛濺出的玻璃纖維屑弄瞎，才不得不洗手退休。
在他未離開故鄉做學徙前，在大安常跟他叔叔划竹排仔出海抓漁。有次竹排翻了，一支船扒仔也漂走了，叔侄兩人就被困在翻覆的竹排上束手無策，無法把竹排仔翻正回來。浮在海上漂流到傍晚時分，師仔在還看得到陸地上的燈火時，跟他叔叔說讓他游泳回岸上去求救，他叔叔立刻就提高嗓子罵他說：「你想要做沙西米（Sashimi生魚片）飼鯊魚喔？」師仔才作罷，不然可能早就被鯊魚進補了。
後來這個才15歲左右的猴囝仔想到一個不錯的方法，就是把僅存的一枝船扒仔約三潯多長，插在竹排的竹篙縫隙中，如桅桿狀。師仔就爬上去朝一邊搖晃，用槓桿原理，一下子就把竹排仔翻正回來了，跟西洋帆船如雷射等，用腳踩中央板把船翻正是一樣的，這證明師仔的頭腦是靈巧、會應變的。
在說明打造傳統帆船黑水溝之前，讓我先介紹一下幾位相關造船師傅的背景。
「福來仔」師傅
新圖到手後經朋友介紹，認識了一位住在野柳的傳統木船師傅，原來他也是這位介紹人的親家。經電話連絡後，尋線找到了他的窩巢，窩就築在以前他工作的船寮拆掉改建的公寓樓上。坐在港內漁船上看是三樓，由前門大馬路上看是一樓，從客廳看出去就是野柳港，打開客廳窗戶往下看有好幾條鐵軌從樓下路邊伸到港裡，是船就架用的軌道（ramp）。
每年的農歷正月十五，野柳淨港廟會時，來自本地和鄰近的各路神明會在對岸的保安宮前廣場拚場，之後在乩童的指引下，由快要發作起乩的信徒扛著搖搖欲醉、麻西麻西的神明，從廣場前的碼頭飛奔衝躍下海，游泳到師仔樓下的拖船道，一上岸就由全身溼透的信徒扛著快要失溫的神明，再衝向設在一樓的小廟前。在鑼鼓喧天、綿密裂耳的鞭炮聲中，以七星步在火花四濺、煙霧瀰漫的火堆中，像醉八仙似的前進、後退又前進。各隊卯足全力，使出渾身解數瘋狂地搖盪、晃動神轎。輸人不輸陣，仙拚仙地再度拚場，場面沸騰high到不行。由於各路神明每年同一時間都會到樓下來展現威力，妖魔鬼怪難於在此立足，師仔家多少也分到一點庇佑。
師傅叫「福來仔」，一見面就說他毋捌字，可是我把船圖一攤開，他又很會看圖而且也會繪點簡圖。看完圖後他跟我說：「繪圖的人好像不太內行，側視圖有一條線的位置不妥。」我告訴他因為我只要繪圖的朋友將圖放大，並未要求做穩性的調整。師仔只會用台尺，不習慣用公制。能幹的太太以前是他得力的助手，對尺寸長度很有概念，也熟悉船體各部位的名稱，並且燒得一手道地的漁村料理。他們一共有四個女兒，全都出嫁了，目前家中只剩老婆一人供他管理使喚，不過似乎有被過度使用的跡象。師仔是一位非常有權威、「土公」毋捌字的老公，全身上下仍流著舊社會遺留下的大男人沙文血液。他常在眾人前，當著老婆的面誇說：「這查某能嫁給我，是她的福氣。」
以我的看法似乎是要顛倒過來說才比較正確。
師仔15歲就由他叔叔介紹到新竹南寮一家船寮當學徒學造船，在學藝期間，對造船的各種技藝都十分用心學習。因為早期都是木船，木工絕對是造船的最主要角色。為了學好木工，他總共磨掉了供刨刀用的兩塊磨刀石，不知是否也有擔水給師母娘洗澡？經過三年四個月的苦練煎熬之後，終於熬出了頭，出師了！但他的師父仍舊把他當著學徒在用，只支付一般正常工資的三分之一給他，俗擱大碗。
這位新出爐的師仔雖然毋捌字，可是對行情並不陌生，對腦筋的運轉也無影響。晚上睡覺躺下時，腦筋都會掃瞄一下，邊睡邊想，假如繼續在這家船寮待下去，就如買一送二，一世人攏無法度娶某，想到娶某，立刻就將「離開」兩字enter到毋捌字的頭殼裡，第二天包袱款款呢，就到後龍的船寮，去尋覓能夠娶得到某pay的工作。在後龍混了一段時間後，地方上有一經濟不錯的家庭，師仔跟他家的兒子混得不錯，兩人很match，晚上就住在他家跟他兒子睏在同一眠床。後來這家人覺得這小子還不錯、很有上進心，想要將他收歸為女婿。有一天朋友的老母就跟兒子說：「今暗開始予伊家己睏。」老母就叫準備要配給他的那位女兒去跟他睏同一眠床。以前鄉下的床都是有點長方形的通鋪，除了較好的家庭，一般最多只有祖父母有八腳紅眠床，其他人都腄通鋪。結果兩人一人睏一頭，沒有交集，間隔太大電壓不夠，一點火花都擦不起來，乾柴也就失不了火。女兒的媽每天都會問女兒，那小子晚上有沒有做跟造船不相關的動作，每次都得到否定的答案。時間一久，這家的父母有些不耐煩了，由「歡喜轉生氣」，認為師仔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將他趕走，不讓他繼續住他們家。
師仔雖然想娶某，但是自己的規畫是當完兵，身體卡熟一點啊才娶，意志相當堅定。烈火無法控制時，就到茶店仔或腳臊間仔去燒，茶店仔是早期台灣的semi sex服務業。
裡面的茶店仔查某嗑瓜子的工夫都不輸鸚鵡，雖然提供的瓜子都是最下腳的便宜貨，外觀歪七扭八的，茶店仔查某嗑起來也甚少失誤，速度非常快，不一會兒功夫，小桌子上就堆滿了。沒洗乾淨、用來盛瓜子的鋁製歪翹空碟子，帳都算到尋芳客身上。
師仔四歲時舉家遷往台東，他的阿公命令他父母把師仔留下給他無後的伯父做兒子。他的父母無法抗拒，就說等師仔睡著才離開，可是到了大甲車站，媽媽捨不得，又跑回去將師仔抱走，一起去台東。
在他十歲那年的春末夏初，跟他的哥哥們到台東沙灘上紮營撈虱目魚苗，結果有一天，不知何事或不聽話，挨他哥哥一頓揍，就一直放聲大哭，到他哥哥的朋友來訪還哭個不停。他哥哥一氣之下再賞他一記耳光，這小小十歲的自尊就被這記耳光重創，立刻就下定決心要離家出走。他知道哥哥撈魚苗賺的錢都埋在草寮的沙堆下，就偷偷地挖了兩百元跑到路邊攔卡車載他到屏東，他騙卡車司機說他是來外婆家幫忙，現在要回台中大甲，司機才讓他上車。車上跟隨卡車東奔西跑的原住民朋友對他也很好，到屏東時還幫他去買到大甲的火車票。當火車到嘉義時，這位有志氣、身上剩下不到兩百元的小鬼就下車到街上找頭路，看到打鐵店或是修腳踏車的，就問要不要收學徒。人家看這個猴囝仔可能食量很大，怕入不敷出，成為赤字經營，結果沒有一家要他。
他只好摸摸鼻子又回到車站搭別班車回到大甲，再走約兩個多鐘頭的路，回到大安阿公的家，但因近鄉情怯、不敢進屋，而躲在附近的灌木叢裡，後來被親人發現才將他帶進屋裡。到15歲出外學藝期間，大多住在他鄰居、現在他老婆的家。她家也是睡通鋪，他跟他老婆的哥哥們睡一頭，他老婆跟她的姊妹們睡另一頭。那時他可能就暗自喜歡上他現在的老婆了，他說他按照計畫一步一步地向目標邁進。
出師後他遊走了苗栗後龍和桃園竹圍的船寮造傳統木船，也曾到石門水庫造觀光船。有次跟石門水庫船寮的頭家去中壢的茶店仔「開查某」，中壢的居民大部分是客家人，他的老闆在火燃燒完時，可能身上還殘留一些無法約束的賀爾蒙，而做了某些過分、超越票價的動作，跟茶店仔查某發生口角爭吵。坐在門口穿烏龜褲顧門的鴇公見狀，馬上就用電話調兵求援，很快就來了一票手拿武士刀、柴刀、木棍的人條仔，立刻就將他頭家圍住、制伏，並壓在地上修理。
師仔們看情勢不妙，不能硬幹，立即各自做鳥獸散，雖然有學過一點拳腳土功夫，但不敢以身試刀。後來又想到「同行同命」，沒伸援手說不過去，隔沒多久又繞回來偷看，結果頭家仍然被制伏在地上，無法營救。頭家跟拿武士刀的人條仔說：「不只我一人，還有別的。」情勢非常危急，師仔一人就趕快躲到鄰近戲院的樓上避風頭，結果他頭家承受不了壓力，又說樓上也有人躲在那裡，因為上下樓只有一個樓梯，師仔頓時成了甕中之鱉，走投無路。在情勢緊迫之下，只有狗急跳牆，從二樓窗戶外爬到戲院屋頂，因為是晚上，又是在戲院屋頂，路人看到屋頂有人在走動，以為是戲院下片要換新的廣告看板，就不以為意，否則會被當小偷抓起來。
有次過年領了他老闆給的350塊賞金回大甲過年，在大甲廟口看到一小群人圍在小桌邊押寶下賭，押賭的人好像每次都贏，師仔心動就跟著下注，一下就輸掉150塊，損失非常慘重，心不甘、想撈回本，就在旁邊想看破綻，結果被桌邊那些身穿黑褲、腳穿白布鞋的三七仔在他背後點火、燒他的衣服給攆走。這是他一輩子損失最慘重的一次。
在各船寮遊走後，功夫武藝愈來愈高，身價也水漲船高。每次回到大甲，就把賺到的薪水全部交給他現在老婆的老母幫他保管，以取得好感及信任，不失為一石兩鳥的策略。有時回大甲時，也會刻意打扮自己，穿金屬袖釦的襯衫回去，行情一夕之間就水漲船高，不知羨煞了多少鄉下的姑娘及同年齡的少年家，心目中的某終於被他娶到手了。
某到手後，毋捌字的頭殼不甘寂寞，又開始轉動了，這次不知是一個老婆不夠或是嫌後龍太偏僻，就帶著某到基隆船寮林立的八尺門做造船、修船工作。少年尪仔某就租了人家傳統房屋，隔在神桌後的狹窄空間「屏後」當閨房，跟屋主的祖先隔著木板共同生活，但是早晚的供品輪不到他們，只有嗅香的份。
在八尺門滾過之後，已經是大師傅了，逐漸變成了搶手貨。鳳凰不願屈就雞食，也從不曾忘記「食碗內看碗外」，於是又攜家帶眷轉到八斗仔。因工作認真又肯幹，銀行存摺的阿拉伯數字也快速進位。聰明的船寮老闆三不五時會向他借貸週轉，順便以債綁人，切斷師仔「食碗內看碗外」的痼疾，不失為一步好棋。北部海岸的一些漁船常會開到八斗仔修理，船東也會在八斗仔「整船仔」──訂造新船。有一次野柳漁會為把漁港升級進階，就在野柳港鋪設鐵軌、建造船寮。硬體建造完了，需要軟體（肉體）：師傅人才。經打聽後，說八斗仔有位叫福來仔的師仔很罩，漁會理事就坐黑頭仔車專程殺到八斗仔去挖人。師仔想這是翻身難得的好機會，就向船寮頭家請辭，頭家對這位搖錢樹哪有這麼輕易就放生？頭家平常向他借的錢就是一條纏在脖子上的無形鏈子，師仔這時才恍然覺悟，後悔把錢借給老闆。
師仔自己無法解套，左思右想，終於想到一位有夠力的人──村長，跟他交情不錯，在村長的說情、施壓下才終於脫困。舉家遷到野柳，師仔就當起船寮的頭手仔，直到十多年前在修塑膠船時，左眼被砂輪飛濺出的玻璃纖維屑弄瞎，才不得不洗手退休。
在他未離開故鄉做學徙前，在大安常跟他叔叔划竹排仔出海抓漁。有次竹排翻了，一支船扒仔也漂走了，叔侄兩人就被困在翻覆的竹排上束手無策，無法把竹排仔翻正回來。浮在海上漂流到傍晚時分，師仔在還看得到陸地上的燈火時，跟他叔叔說讓他游泳回岸上去求救，他叔叔立刻就提高嗓子罵他說：「你想要做沙西米（Sashimi生魚片）飼鯊魚喔？」師仔才作罷，不然可能早就被鯊魚進補了。
後來這個才15歲左右的猴囝仔想到一個不錯的方法，就是把僅存的一枝船扒仔約三潯多長，插在竹排的竹篙縫隙中，如桅桿狀。師仔就爬上去朝一邊搖晃，用槓桿原理，一下子就把竹排仔翻正回來了，跟西洋帆船如雷射等，用腳踩中央板把船翻正是一樣的，這證明師仔的頭腦是靈巧、會應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