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二○○六年,伊拉克拉馬迪營區查理醫療中心
Charlie Medical Facility, Camp Ramadi, Iraq
  「長官,」年輕的海豹成員輕聲地說,「請過來這裡。」我們在握手時雙手交扣了一下。這不像商界人士那樣的正式握手,而是掌心對掌心、把大拇指包在手的後方,就好像是比腕力那樣,這是一種展現同袍情誼的握手。嗎啡的效力正在這名年輕的海豹隊員身上發作,我可以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但是他仍然撐著,意識清明,人也很清醒。他就是一個年輕人應該有的樣子:聰明、勇敢、熱愛運動、風趣、忠誠而且強硬。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前,他的腿部中彈。我之後才知道,年輕的海豹部隊機槍手麥克.孟蘇爾快速飛奔,衝進槍林彈雨,把這名海豹弟兄從拉馬迪市馬拉布區拖出來;此地是遭伊拉克叛軍佔據的最動盪核心地區。
  受傷的海豹弟兄如今躺在拉馬迪營區戰地醫院查理醫療中心,美國軍方的外科團隊幾乎每天都在這裡,日以繼夜拯救重傷部隊官兵。這顆子彈是7.62乘以54釐米的鋼蕊大型穿甲彈,射中他的大腿下方,把他大腿裡的肌肉和腿骨都打穿了,然後從大腿上方接近鼠蹊部的地方射出。他的腿能不能保住還很難說。從傷口的外觀來看,我猜是沒辦法了,他得失去一條腿。
  受了傷的海豹隊員緊緊抓著我的手,把我抓過去,拉到距離他的臉僅有幾吋而已。看的出來他想跟我說話,因此我轉過頭去,把我的耳朵湊到他嘴邊。我不確定自己會聽到什麼。他因為可能會失去一條腿而感到害怕、憤怒或難過嗎?他對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感到緊張嗎?他覺得困惑嗎?
  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喃喃的說:「長官,讓我留下,讓我留下,拜託,不要送我回國,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負責打掃營區。我可以在這裡治療。拜託,拜託,拜託,讓我留下來和任務小組待在一起。」
  你聽到了。不是害怕,不是憤怒,不是為了自己可能失去一條腿而難過。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可能必須要離隊。
  布魯瑟任務小組,我們的任務小組,我們的生命。這位海豹弟兄是我們當中第一個遭受重傷的人,在戰鬥中留下的重大創傷永遠改變了他的人生。就算他真的能留住一條腿,腿傷非常嚴重,不太可能完全恢復他過去擁有的出色運動能力。但,這位海豹弟兄唯一關心的事情只有他唯恐我會失望、任務小組會失望、部隊(他所屬的團隊)會失望。
  他是個真男人,是真正的朋友,兄弟。他是英雄:年輕、勇敢,而且毫不遲疑的看重朋友多過於看重自己的生命。
雖然任務小組裡的所有海豹部隊成員都不相同,但從很多方面來說,他們都是一樣的。當然,每個人都有某些怪癖和小小的個人特質差異,正是這些成就了每個人的獨一無二。當然,他們也都不完美;我們也都是。
  然而,在此同時,他們每一個人又都非常出色。愛國,無私。他們都因為某些理由而來到「隊上」(我們海豹部隊自稱我們這個海軍三棲特戰隊[Naval Special Warfare SEAL Teams]為隊上):為了服務人群,為了善盡責任,為了獻出一切給任務小組、隊上和我們偉大的國家。
  他們由我負責。
  「負責」一詞很難說盡我對這些人的感受。我想到的是他們全體。這些人是我的朋友,因為我會和他們一起玩鬧說笑,一起合作。他們是我的兄弟,因為我們共享同袍情誼。他們也像我的孩子一樣,因為我要為了他們的一舉一動負責,無論好壞,我更要盡我一切所能保護他們:當他們從屋頂上照看整座城市,在暴力的街道上來來去去,我必須照看他們。
  他們也為我付出一切,在工作上、訓練時以及現在的戰場上都是。回過頭來說,他們就是我的一切。從許多面向上來講,我和他們之間比跟我的父母、手足、甚至是我的妻子兒女更親。我當然愛我的家人,但是,任務小組裡的這些人也是我的家人,我只想要好好照顧他們。
  我想緊緊護住他們,但我們也有事要做。我們要做的工作暴力、危險又無情。要做好這份工作,我得讓他們處於險境,危險度極高,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這是領導二元性的範例之一,或者也可以說是戰鬥領導者必須面對的終極領導二元性:戰場上的領導者有責任照料他的部隊,這是他要做的最重要之事,但,在此同時,領導者也必須達成使命。這表示,領導者必須做出決策並執行計畫與策略,而他摯愛的部屬很可能要因此付出生命作為代價。
  這對我來說是一大難題。人在拉馬迪,問題不是我們是否會失去誰,而是時間早晚。
而那一天終究來臨了。
  二○○六年八月二日,萊夫和他的第三排海豹部隊兄弟,再加上身為戰鬥顧問的伊拉克陸軍部隊,和我們的美國陸軍鬥牛犬小隊同袍組成了團隊,要去拉馬迪的中南區執行一項大型的肅清行動。這項行動在清晨時分展開,時間預計為約一個小時,一切都安靜地進行。
  忽然間,一聲槍響傳出,很快地,無線電裡也傳出「有人倒下」的呼喊聲。海豹部隊第三排的出色機槍手萊恩.賈伯,被敵方狙擊手的子彈射中臉部。他身受重傷。叛軍開始從四面八方射擊,中南區一片混亂。萊夫和第三排浴血奮戰,要救萊恩離開,鬥牛犬小隊的M2布雷利戰車與M1A2艾布蘭主戰坦克帶著強大火力過來救援。第三排將萊恩送上救傷車輛,把他帶離戰場去接受適當的醫療照護。接著,萊夫和第三排的其他弟兄以及伊拉克士兵回頭巡察,準備越過幾條危險街區回到美國陸軍碉堡法肯前哨(COP Falcon)。然而,敵軍如潮水一般湧來,拉馬迪中南區的戰情更趨激烈。鬥牛犬小隊的美國陸軍弟兄(也就是「主砲」麥克和他的士兵)在城區裡各地的槍林彈雨之下衝鋒陷陣,第三排清楚聽到隆隆的炮火聲。萊夫和他排裡的各領導幹部快速討論之後,最後他用無線電呼叫我,要我許可他們回頭,摧毀幾座疑似敵軍佔有的建築。「就這麼辦。」我對他說。
  萊夫和他率領的第三排窮盡其力,設法減緩風險。他們搭上重裝布雷利戰車挺進可疑建築,並利用布雷利強大的25釐米機關炮壓制目標。他們甚至開著布雷利衝破建築物所在地院區的圍牆,讓第三排撤離開放的街道,在他們轉向建築物衝進通道時受到某些保護,免受敵軍子彈攻擊。但即便這麼做也不可能消除全部風險;就是沒辦法。
  在第三排從布雷利戰車下來、進入一棟建築物的同時,我也盯著上方的無人機傳回來的現場影片畫面。我看的出來戰火猛烈。一旦我的海豹部隊弟兄進入建築物,我可能看不到接下來的情形了。
  他們進去之後,經過了漫長的好幾分鐘,我看到一群海豹弟兄把一名傷亡者背出建築物,回到附近待命的布雷利戰車上。那是我們的人。一具沒了生命的身體。
  我從戰術作業中心監看情況,胃裡好像開了一個大洞。我想要狂喊大叫,亂摔東西,對著天空揮拳。
  但我必須壓抑這些情緒,我還有事要做。因此,我就只是站在無線電旁,等著萊夫呼叫我。我不呼叫他,因為我知道他在忙,我不想打擾他的行動。
  幾分鐘後,他呼叫我。我聽得出來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但我也從他的聲音裡面聽到各種情緒正在氾濫。
  他報告消息:第三排進入建築時,和相鄰建築物裡的敵軍交戰。海豹部隊機槍手馬可.李伊勇敢站在通道上,和敵人對戰,保護其他隊員進入他身後的走道,但是他被敵人的子彈擊中身亡。這些事都發生在一瞬間。
  馬可.艾倫.李伊是出色的戰士、朋友、兄弟、兒子、丈夫、叔叔、信徒、喜劇演員,也是真正的人性光輝,就這樣離開了。除此之外,第三排另一位機槍手兼凡間聖人萊恩.賈伯也身受重傷,目前進入治療性昏迷,正在前往德國醫療中心接受手術的途中。萊恩生死未卜。
  失去這些人造成了嚴重負擔,沉重地壓在我心上。
  萊夫回到基地時,我看的出來他心情沉重,充滿了哀傷。他的雙眼裡不僅噙著淚水,還有對這份責任重量的懷疑與質疑。萊夫從來沒提他也受了傷:子彈碎片射中了他的背,剛剛好跳過防彈背心的保護。他不在乎自己的身軀受創,破碎的是他的心。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法則
  領導中有說不盡的二元性,領導者必須在互相拉扯的力道當中小心求得平衡。然而,其中最難的莫過於這一種:懇切關心每一位隊員,在此同時要接受完成任務必須面對的風險。好的領導者會配合部屬建立起強大且兼任的領導關係。領導者願意為了團隊成員付出一切,但在此同時,領導者必須體認到團隊必須執行任務,而任務很可能會讓領導者關心的人陷入危境。
  戰場上存在著終極的二元性:領導者必須把自己最珍貴的資產、也就是他的隊員送出去,進入可能死傷的情境。如果他以太過親密的方式領導,將無法從自身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很可能就無力做出讓隊員涉險的艱難決策。抱持這種領導態度的話,團隊將一事無成,無法完成使命。對照之下,另一種極端是領導者太過在乎是否能完成任務,很可能在沒有任何重大益處的情況下犧牲成員的健康與安全。這麼做除了會衝擊當事成員之外,也會衝擊整個團隊,因為大家會發現領導者冷酷無情,因此不再尊重、服從領導者。團隊會分崩離析。
  承平社會中雖然沒這麼極端,但也會有這樣的二元性。這是一種最難平衡的二元性,過與不及都很有可能。如果領導者和員工培養出過度親密的感情,或許就不願意讓隊員去做完成專案或任務必要的工作。就算以公司的利益來說裁員是正確的行動,他們可能無法用必要的手段裁撤交好的部屬。某些領導者和部屬走的太近,以至於無法向對方說出難以啟齒的話,他們不想對部屬直說必須改進。
  另一方面,如果領導者和團隊太過疏離,可能會讓團員做太多工作、暴露在太高的風險之下或是以其他方式造成傷害,但犧牲又沒有換來任何重大價值。這樣的領導人會為了省錢快速開除員工,得到的風評是除了團隊能為策略性目標提供的支持之外,其他的他完全不在乎。
  因此,領導者必須找到平衡。他們必須盡力敦促團隊,但又不能過於壓迫。他們必須激勵團隊完成使命,但又不能逼他們去跳崖。
金石堂門市 全家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7-11便利商店
World wide
活動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