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歷史的重大事件,多數是由帝王將相所主宰。如果從這個角度切入觀察,當然就會以「本紀」、「列傳」等大人物的故事作歷史主軸。數百年前,若干歐洲的史學家開始從平民的角度看歷史變遷;有些人著眼於民間文化與民俗演進,更有人專注研究人民與帝王將相之間的對立與矛盾。這樣的矛盾可能存在於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也可能在殖民帝國主義者與殖民地人民之間。綜合而言,我們可以用「剝削與被剝削」的關係,去描述此類對立矛盾。
在資本主義發達、全球化逐漸蔚為風潮之後,前述剝削與被剝削的關係,似乎又有了嶄新的面向。在二十世紀下半,「武力」已經不是剝削者常用的工具;取而代之的,是他們的資訊與專業優勢。要在印尼設發電廠、要在沙烏地阿拉伯處理垃圾,不諮詢發電廠與垃圾處理的先進國家,要諮詢誰呢?於是,這些具資訊優勢的先進國,乃得以經濟顧問的名義,進駐落後國家,美其名為解救當地居民,實則嘉惠歐美母國。而實際推動這樣經濟諮詢的專家顧問,其實正扮演「經濟殺手」的角色。他們為歐美的大公司尋找對象、進駐評估、大力遊說,最後當然是完成一筆筆交易。而真正從這些交易受惠的,正是這些經濟先進國。相反的,落後國家的經濟,卻因為此類高度倚賴的「開發計畫」,而受到狙殺。
作者柏金斯是極少數(可能是唯一) 對這樣的「資本帝國主義」實際參與,事後卻感到懊悔的人。他細膩而赤裸的描述,正如國外書評所述,令人讀來「震撼而不安」。讀者會感到不安,因為我們都有惻隱之心,都不願見「每一百元厄瓜多爾的銷貨收入只有兩塊五毛用於投入當地衛生、教育」,其餘都落入少數美國商人或當地政要的口袋。這樣的剝削與被剝削關係,讓所有具同情心、同理心的人感到難過。難道人類文明的發展,竟不能自數千年來「剝削與被剝削」的歷史糾結中脫離?難道二十世紀民族主義所帶給各殖民地的國家主權,竟也不敵全球化資本主義的變相剝削?
作為經濟學家,我們客觀地分析人類基於自利私心的市場運作,會得出什麼樣的結果。毫無疑問的,柏金斯所描述的景象,確實是全球資本主義自由運作的可能均衡。一個經濟均衡竟然如此醜陋,雖說是客觀的分析,卻也難掩經濟學家主觀的失望。從歷史的總體面來看,我很難期待在可見的未來,人類能超越統治/被統治、剝削/被剝削的矛盾。這不是悲觀的歷史決定論,而是人類自私本性的延伸推論。但是從個體面來看,每一個人仍然不應放棄「致良知」的努力,尋覓自己本然即具的人文關懷,對於世間的不公不義提出批判、檢討。雖然這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但是人類歷史不也經常因為我們的執著、努力,而有向上向善的些許動力嗎?柏金斯坦蕩深刻的告白,不但展現作者的良知,也是對讀者的召喚。如果你我讀完之後,也感到如書評所說的震撼與不安,那麼作者良知的召喚,也就不是空谷之音了。
沙烏地阿拉伯洗錢案:援交、金援、賓拉登
一九七四年,一位沙烏地阿拉伯外交官拿了幾張首都利雅德的照片給我看。其中有張是一群山羊在政府大樓外的垃圾堆裡翻弄東西。我問他這到底怎麼回事,他的回答嚇了我一跳。他說,這些羊群是城市裡主要的垃圾處理系統。
「凡是有自尊心的沙烏地阿拉伯人,絕對不做收垃圾的工作。」他說:「我們讓動物來做這些事情。」
山羊!在世界最大石油國的首都。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當時我是顧問團的一員,才開始試著拼湊出石油危機的解決方法。這些山羊啟發了我一個可能的方向,尤其是考量到這個國家過去三百年來的發展模式。
沙烏地阿拉伯的歷史充滿暴力和宗教狂熱。十八世紀,一位地方軍閥穆罕默德.伊本.沙烏(Muhammed ibn Saud),和來自極端保守的瓦哈比(Wahhabi)教派的基本教義份子結合,形成一個強勁的聯盟。之後的兩百年間,沙烏家族與盟友瓦哈比聯手征服了大半個阿拉伯半島,包括伊斯蘭教最神聖的聖地—麥加和麥地那。
在沙國的政治經濟中,宗教觀占有重要成分,震驚西方世界的石油禁運便與此有關。一九七三年十月六日贖罪日(Yom Kippur,猶太人最神聖的節日)當天,埃及和敘利亞同時對以色列發動攻擊,十月戰爭就此展開。這是第四次以阿戰爭,也是最具摧毀性、對世界衝擊最大的戰爭。埃及總理沙達特(Sadat)對沙烏地阿拉伯國王費瑟(Faisal)施壓,欲利用沙達特所謂的「石油武器」來報復美國和以色列的關係。十月十六日,伊朗聯合波斯灣五個國家,包括沙烏地阿拉伯在內,宣布石油價格調漲七○%。
阿拉伯國家石油部長聚集在科威特開會,考慮進一步行動。伊拉克代表強烈表示要對美國進行報復。他號召其他代表,將美國在阿拉伯世界的事業收歸國有,對美國及其他與以色列友好的國家進行全面石油禁運,從所有的美國銀行抽出阿拉伯銀根。他指出,阿拉伯國家擁有大量的銀行外匯存底,此舉造成的恐慌,將不亞於一九二九年。
其他部長對如此激烈的手段並不很認同,然而在十月十七日,他們還是同意採取小規模的石油禁運,先從五%的石油減產開始,然後逐月減產五%,一直到達成政治目的為止。他們同意,美國必須為親以色列的立場付出代價,應該遭受最嚴厲的禁運抵制。有幾個與會國家甚至宣布,他們的減產量要提高到一○%。
十月十九日,尼克森要求國會撥款二十二億美元支援以色列。隔天,沙國和其他阿拉伯產油國便實施對美國全面石油禁運。
石油禁運結束於一九七四年三月十八日。為期雖然短暫,卻影響甚鉅。沙烏地阿拉伯石油銷售價格從一九七○年一月一日的每桶一.三九美元,躍升到一九七四年一月一日的八.三二美元。政客及後來的政府官員永遠也忘不了一九七○年代中期的教訓。從長遠來看,那幾個月的創傷反而強化了金權政體;其三大支柱—大企業、國際銀行和政府—從此緊密結合。該力量持續不墜。
禁運也使得美國的態度和政策明顯改變。華爾街和華府誓言,絕不容忍類似的禁運重演。確保石油供應穩定,向來是美國的優先考量,自從一九七三年之後,它更成了美國無時不刻擔憂的事情。石油禁運將沙烏地阿拉伯的地位提昇為世界局勢的一名玩家,並迫使華府認清沙國對於美國經濟的戰略重要性。更甚者,它助長了金權政體領袖想盡辦法要讓油元(petrodollar)回流美國,認為沙國欠缺適當的行政和組織架構來管理暴發的財富。
石油禁運一結束,華府旋即和沙國展開談判。他們提供沙烏地阿拉伯技術支援、軍事設備及訓練,讓該國的發展能夠進入二十世紀。美國希望藉此換回油元,更重要的是,確保未來絕不再發生石油禁運。談判結果成立了一個極不可思議的組織—美國—沙烏地阿拉伯聯合經濟委員會(JECOR)。該組織實踐了一種有別於傳統援外計畫的新思維:用沙烏地阿拉伯的錢雇用美國公司,來建設沙烏地阿拉伯。
財政部在初期便將MAIN引進此案,擔任顧問。我被召來,並告知我的職責很重要,無論是所知或所做的一切,全應視為高度機密。從我的職位來看,這似乎是一項祕密行動。當時,我還以為MAIN是該作業的頭號顧問;後來才瞭解,由於專業所需,我們只不過是他們物色的好幾位顧問之一。
因為一切都在高度機密下進行,財政部與其他顧問討論的情形我並不清楚,因此我也不確定在這場佈局裡,自己的角色究竟有多重要。不過我知道,這些安排為經濟殺手訂定了新標準,並以創新手法取代了傳統方式,來推動帝國利益。我也瞭解,由我研究發展出來的方案絕大多數將會具體實現, MAIN也獲得了沙烏地阿拉伯第一個最主要的合約,利潤相當可觀。那年我得到一大筆紅利獎金。
我的職責是前景評估,說明如果將大筆資金投入公共基礎建設,對沙國有何影響,同時要規畫經費運用方案。一言以蔽之,他們要我盡量發揮想像力去解釋,在採用美國工程公司的前提下,挹注上億美元到沙國經濟體系的理由為何。他們要我獨立作業,不得倚賴屬下,還把我從部門辦公室隔離到更高樓層的一間小會議室裡。他們還警告我,我的工作同時關係著國家安全和MAIN的潛在龐大收益。
以沙國的地理位置,既容易遭受伊朗、敘利亞、伊拉克和以色列等鄰國的侵襲,又缺乏軍事力量,這筆交易實在讓沙國皇室難以抗拒。當然,順理成章地,華府也趁機加上另一個關鍵條件,重新定位了EHM在世界的角色,並成為日後可以應用在其他國家(尤其是伊拉克)的模式。如今回想起來,我真不懂沙國怎麼會接受這種條件。當阿拉伯世界、OPEC及其他伊斯蘭國家發現這項交易條件、發現皇室對華府的屈從態度之後,無不為之膽寒。
這條件是,沙烏地阿拉伯要用油元購買美國政府債券,債券所生的利息由美國財政部拿來建設沙烏地阿拉伯,讓它從一個中世紀社會邁入現代化、工業化的世界。換句話說,沙國數十億美元的石油收入加上複利,將用來付給美國公司,以實現我(和其他競爭者)所規畫出來的願景,將沙國打造成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強國。美國財政部會用沙國經費來雇用我們,發展公共基礎建設,甚至在阿拉伯半島各地興建城市。
沙烏地阿拉伯人雖然有權針對計畫提供意見,實際上,這是由一批外國菁英(以穆斯林的眼光來看,大多是異教徒)決定了阿拉伯半島未來的面貌與經濟結構。而這些都發生在一個以保守的瓦哈比信仰為建國基礎,且幾世紀以來據此執政的王國。對他們而言,這是信仰的一大背離。然而考量到現實,由於華府施加的政治和軍事壓力,我認為沙國皇室覺得他們別無選擇。
建立這項歷史性交易的參數所花的時間,比任何人想像的都來得短。不過,我們隨後還必須想出履行的辦法。要讓這程序開始進行,必須由政府最高層派人前往沙烏地阿拉伯,此乃高度機密的任務。我一直不確定這位外交特使是誰,不過我推測應該是季辛吉(Henry Kissinger)。
無論該特使是誰,他的首要任務是提醒沙國皇室,看看鄰國伊朗的莫沙德試圖剝奪英國石油利益的後果。其次,他要勾勒出一個難以抗拒的誘人計畫,實則向皇室表達他們其實別無選擇。我相信沙國必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非接受美國的提議,並因此得到美方支持皇室統治的保證,要不就是加以拒絕,步上莫沙德後塵。特使回到華府,帶來沙國願意配合的訊息。
不過,還有一個小小的障礙。我們必須說服沙國政府裡面的一些關鍵人物。就我們所得到的訊息,這屬於家族問題。沙烏地阿拉伯並不是民主政體,然而皇室內部必須達成共識。
一九七五年,我被分派到其中一位關鍵人物。我視他為W王子,雖然我一直不確定他是否真的被加冕過。我的工作是說服他,讓他相信沙烏地阿拉伯洗錢案不但對其國家有利,對他個人也有好處。
這件事看來輕鬆,執行起來卻不容易。W王子自稱是忠實的瓦哈比信徒,並堅持他不希望看到國家步上西方商業主義的後塵。他也宣稱他瞭解我們建議背後的陰險狡詐。他說,我們的目的就和一千年前的十字軍一樣,想要將阿拉伯世界基督教化。事實上,有些部分他說對了。就我看來,我們和十字軍只是程度上的差別而已。歐洲中世紀的天主教宣稱,他們的目的是要將穆斯林從煉獄中拯救出來;我們現在則宣稱,要協助沙烏地阿拉伯現代化。老實說,我認為十字軍就和金權政體一樣,主要目的都是擴張帝國版圖。
撇開宗教信仰不談,W王子有個弱點—他喜歡金髮美女。提到這個似乎有點荒唐,現在也成了一種不盡公平的刻板印象。我必須說明,W王子是我認識的阿拉伯人當中唯一熱衷此道者,或至少,他是唯一願意讓我知情的人。不過,在建構這項歷史性的交易過程,這癖好還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更顯示出我為了達成任務,一切在所不惜。
打從一開始,W王子就向我表明,希望每次來訪波士頓的時候,都能有一位他中意的美女隨行招待,這美女除了單純的伴遊之外,還要提供額外服務。不過,他絕對不要專業的應召女郎,不要一個讓他的家族成員隨時會在街頭或雞尾酒會碰到的人。由於我和W王子的會面都是祕密進行,他的要求不難做到。
「莎莉」是住在波士頓地區的一位金髮藍眼美女。其夫婿是聯合航空公司的飛行員,無論在工作或休假時間經常飛到各地,他也不怎麼隱瞞自己不忠的行為。莎莉對先生的行為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她很感謝他這份薪水,有豪華的波士頓公寓房子,還有當年飛行員配偶所享有的福利。早在十幾年前,她曾經是位嬉皮,早就習慣男女雜交的性行為,而且她覺得有份收入當私房錢也不錯。因此,她同意試試看W王子。不過有個條件:她堅持他們之間未來的關係,要視他的表現和他對她的態度而定。
我運氣很好,兩個人對彼此都很滿意。
W王子與莎莉的風流韻事,是沙烏地阿拉伯洗錢案的外一章,它對我造成另一重煩惱。MAIN嚴格禁止合夥人從事任何非法活動。從合法性來看,我是在仲介性交易—拉皮條—這在麻省是非法的,因此,我最重要的是想辦法來支付莎莉的服務費。很幸運地,會計部門對我的開銷帳目管得很鬆。我一向出手大方,因此說服了波士頓一些豪華餐館的服務生給我一些空白收據;那個年代沒有電腦,收據都是用手填寫的。
隨著時間推移,W王子膽子也愈大。最後,他要我安排莎莉前往阿拉伯,住到他的私人別墅。這在當時也不算是前所未聞的要求,某些歐洲國家和中東地區之間也有這種積極交易年輕女子的行為。這些女子都簽有一定時間的合約,合約到期便返家享受豐厚的銀行存款。前中情局行動處二十五年的資深特工人員及中東專家羅伯.拜爾(Robert Baer),便寫著:「一九七○年代早期,油元開始湧進中東之際,積極進取的黎巴嫩人開始替沙國王公貴族走私妓女……。由於皇室當中沒有人懂得怎麼結帳,這些黎巴嫩人便開始暴富。」
這種狀況我很熟悉,我甚至認識有辦法安排這類合約的人。不過,對我而言,我還有兩個主要障礙:莎莉和付款問題。我很確定莎莉不可能離開波士頓,搬到中東的沙漠豪宅去住。另外,事態也很明顯,沒有任何空白餐廳收據可以讓我報銷這麼大筆的費用。
W王子幫我解決了後者,他向我保證他自己會支付這位新情婦的費用,我只要負責安排就行了。他還向我透露,往赴沙烏地阿拉伯的「莎莉」和陪同他在美國出遊的不必是同一人,我真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我打了幾通電話給一些在倫敦及阿姆斯特丹具有黎巴嫩人脈的朋友。一、兩個星期之後,一位莎莉替身便簽約了。
W王子是個個性複雜的人。莎莉滿足其身體慾望,而我在協助王子這方面的辦事能力也贏得他的信任。然而這些都無法說服他,讓他接受SAMA(沙烏地阿拉伯洗錢案),並推薦給他的國家。我得絞盡腦汁來搞定這個案子。我花了很多時間把統計數據拿給他看,並協助他分析我們替別的國家所進行的研究,包括我跟著克勞汀受訓期間和前往印尼數月之前,替科威特設計的經濟模型。終於,他的態度軟化。
我不清楚其他EHM和沙烏地關鍵人物之間的細節。我只知道整套計畫案終於被皇室批准。MAIN贏得其中首件最賺錢、由美國財政部管理的合約。我們負責對該國雜亂、過時的電力系統進行整體評估,並重新設計一套符合美國標準的發電系統。
按慣例,由我派遣首批小組人員登陸,針對各區域展開經濟和電力負荷預估作業。其中有三位是我的手下,他們對國際專案都很熟悉。小組正準備出發前往利雅德之際,公司的法務部門傳話過來:根據合約條款,我們必須在幾個星期內,在利雅德設立一個有完整配備、可以完全運作的辦公室。這項條款顯然過了一個月都沒有人注意到。我們和財政部的合約上還規定,所有設備必須是美國或沙烏地阿拉伯製造。但沙國並沒有製造這些東西的工廠,因此一切都得從美國運送過去。更惱人的是,排隊等候進入阿拉伯半島港口的油輪大排長龍。非得等上數個月,才能等到一艘載運裝備的貨船。
MAIN不會因為幾個房間的辦公家具,就丟掉這麼有價值的合約。所有合夥人在一次會議中,花了幾個小時集思廣益。我們想出解決辦法:包一架波音七四七飛機,裝載波士頓地區購買的設備,直接空運到沙烏地阿拉伯。我當時還心想,如果這架飛機是聯合航空的,而飛行員就是太太曾經扮演關鍵角色、帶著沙國皇室四處逛的那位,一切不就更恰如其分?
美國和沙烏地阿拉伯之間的交易,似乎在一夜之間將這王國改頭換面。山羊被兩百輛全新的鮮黃色美國垃圾壓縮卡車取代,還附加一項與美國廢棄物管理公司(Waste Management, Inc.)的兩億元合約。類似情形還包括沙國經濟的各個環節全面現代化,從農業、能源、教育到通訊。李普曼在二○○三年觀察到:
美國人運用想像力,將一片廣袤荒蕪、點綴著遊牧民族帳棚與農人泥巴茅屋的大地改頭換面,從街角的星巴克到最新式的公共大樓輪椅專用斜坡,應有盡有。今日的沙烏地阿拉伯已經非同凡響,有高速公路,電腦,具備空調設施的大型室內購物中心,裡面充斥著美國繁華市區處處可見的浮華商店、高級旅館、速食店、衛星電視、現代化醫院、高聳的辦公大樓,還有以雲霄飛車為號召的主題樂園。
我們在一九七四年構思的計畫,成為日後與石油盛產國交涉的標準。從某種程度來說,SAMA/JECOR是繼柯密特.羅斯福在伊朗立下汗馬功勞之後的另一個成就高峰。它引進一種更精緻創新的政經武器,供全球帝國新一代的戰士使用。沙烏地阿拉伯洗錢案和JECOR也在國際司法體系創下先例。伊迪.阿敏(Idi Amin)的例子可見一斑。這個惡名昭彰的烏干達獨裁者在一九七九年被放逐後,得到沙烏地阿拉伯的政治庇護。雖然一般咸認他是個殘忍暴虐的獨裁者,應該為為數十萬至三十萬喪生的百姓負責,然而他依舊過著奢華的退隱生活,享有沙國皇室供應的轎車和家庭僕役。美國雖然私底下反對,卻拒絕公開施壓,唯恐動搖和沙國之間的協議。阿敏的晚年則在釣魚、海邊漫步中輕鬆度過。二○○三年,他因腎衰竭在吉達(Jiddah)去世,享年八十。
不過,最敏感也最具殺傷力的,是沙烏地阿拉伯被默許去金援恐怖活動。一九八○年的阿富汗戰爭,美國毫不隱瞞地指使沙國皇室金援賓拉登(Osama bin Laden)以對抗蘇聯;利雅德與華府連手拿出約三十五億美元資助伊斯蘭武裝份子。美國和沙烏地阿拉伯的介入還遠不止於此。
二○○三年末,《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U.S. News & World Report)進行一項題為〈沙烏地連線〉(The Saudi Connection)的深入研究。該雜誌調閱數千頁法庭紀錄、美國及外國情報等相關文件,訪談數十位專精中東和恐怖主義的官員與專家。最後的發現如下:
證據確鑿:據財政部一位資深官員陳述,沙烏地阿拉伯,美國的長期盟友及世界最大產油國,已經成為恐怖份子的金援「中樞」……。
從一九八○年代晚期開始,伊朗革命和蘇聯入侵阿富汗雙雙震驚世界之餘,沙國的半官方慈善事業,成了資助快速擴張的「聖戰」行動的主要來源。這些資金散佈在二十多個國家,用在軍事訓練營、購買武器及招募新血……。
據某些退休情報官員指稱,沙國的慷慨讓美國官員興起別的念頭。數十億美元的合約、補助金或酬勞落入眾多曾經和沙國交涉的美國前官員口袋,包括外交使節、中情局駐外人員,甚至內閣首長等……。
從電子截聽的交談顯示,皇室成員不但支持基地組織(Al-Qaeda),同時也支援其他恐怖份子團體。
自從二○○一年美國世貿中心和五角大廈攻擊事件之後,有更多證據浮出,顯示華府和利雅德之間的關係密切。二○○三年十月,《浮華世界》(Vanity Fair)雜誌以〈拯救沙烏地〉(Saving the Saudis)為題的一則深入報導,揭露過去不曾公開的消息。報導中披露布希家族和沙國皇室、賓拉登家族之間的關係,對此我一點也不訝異。我知道他們這層關係至少在一九七四年沙烏地阿拉伯洗錢案便已經開始,持續到老布希出任聯合國大使(一九七一至七三年)及中情局局長(一九七六至七七年)。讓我驚訝的是,真相總算公諸媒體。《浮華世界》的結論是:
布希家族和沙國皇室可謂世界最有權勢的兩大家族,彼此之間的私交及政商關係長達二十多年……。
於私,沙國皇室家資助哈肯能源(Harken Engergy),一間岌岌可危、由小布希投資的石油公司。最近,前總統老布希和其長期搭檔,前國務卿貝克(James A. Baker III),連袂出席沙國皇室為卡萊爾集團(Carlyle Group)的募款活動,該集團堪稱世界最大的私人股權公司之一。今天,這位前總統依舊擔任該公司的資深顧問,而公司的投資人當中,據稱包括一名被控和恐怖份子支援團體有關的沙烏地阿拉伯人……。
就在九一一發生後數日,幾位富有的沙烏地阿拉伯人,包括賓拉登家族在內,搭乘私人噴射機迅速逃離美國。沒有人會承認放行飛機,乘客也沒有遭到盤查。難道是布希家族和沙國之間的長期關係,才讓此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