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春豪邁習志野
(一）近代日本騎兵與蒙古
源自日本的歐亞近代騎兵
二○一三年六月九日，我從東京品川車站乘電車前往千葉縣津田沼站。前夜下了一場大雨，頂著悶熱，我從津田沼站換乘了新京成巴士，目的地是自衛隊前車站。
我原本想瞭望藍天下無邊無際的習志野，但是被近代建築物所淹沒的習志野早已看不到往昔的面容了。我找到了位於東邦大學藥學部內刻有「騎兵第十三聯隊發祥之地」的一座石碑，靜靜地、長久地凝望著它。爾後，從學校正門走出來到旁邊的日本大學生產工學部，瞻仰寫有「騎兵第十四聯隊發祥之地」的石碑（照片一，二）。
在「騎兵第十三聯隊發祥之地」石碑旁邊並立著的，是名作家司馬遼太郎的文學碑。這是因為司馬文學最高傑作之一的《坂上之雲》（坂の上の雲），其主人公秋山好古被尊為「日本騎兵之父」。
離開這兩座「騎兵發祥之地」碑，我來到了附近的八幡公園。八幡公園曾是騎兵第一旅司令部的所在地。公園內矗立著「軍馬忠魂塔」、「軍馬之碑」和「馬頭觀世音」等紀念碑。聽著公園裡到處響起的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我開始想像往昔響徹習志野的軍馬的嘶鳴。
至今仍駐紮著自衛隊的習志野台地，自古就是飼養軍馬的牧場。古時候的此地下總國有很多被稱為「牧」的地方。例如，比較著名的有高津馬牧、大結馬牧和中州馬牧等。江戶幕府的軍馬也在這裡牧放飼養，當時這裡被稱為下野牧或小金牧。
提起騎兵，人們自然會聯想到遊牧民族的戰士。但是，歐亞近代騎兵實際上並不是發源於遊牧民族蒙古，而是源於日本。我認為，東邦大學和日本大學內的兩座「日本騎兵聯隊發祥地」石碑，應被稱為「歐亞近代騎兵發祥地」石碑，載入世界史。我之所以這樣考慮，是有歷史原因的。
曾任滿洲國國軍顧問的騎兵少佐佐久間良三的研究表明，明治維新後日本創建皇軍時，陸軍借鑒了法國，海軍則借鑒了英國的模式。天皇親率的御親兵裡誕生的兩支騎兵小隊，當時也是由法國的教師指導操練的。對於其後，八幡公園的紀念碑則有如下記載：「於一八七六（明治九）年，明治天皇駕臨大和田原，御覽了近衛兵舉行的演習。被篠原國幹少將的指揮風采所深深打動，於是，天皇下令所有騎兵要『向篠原學習』。爾後，下總國歷史悠久的牧場之一，便成為了習志野」。日語中，「習志野」與「向篠原學習」發音近似。
秋山好古大尉於一八八七（明治二十）年赴法國，並在那裡學習了近代騎兵戰術。這時，日本陸軍的學習模範已從法國模式轉變為德國模式。「日本騎兵之父」秋山好古所學的是法國騎兵操典。《坂上之雲》中生動地表現了秋山好古當時的煩惱，即如何將德國的精粹導入到法國騎兵戰術之中。因此，讀者對此或許並不陌生。
日本近代騎兵在最大限度的發揮騎兵機動性的基礎上，配備了機槍隊和炮兵隊，最初於一八九四年的日清戰爭中初露鋒芒，爾後從一九○四年開始參加日俄戰爭，極大地發揮了其威力。一九一七年蘇聯成立，為了阻止社會主義思想的東遷，騎兵第十二、七師作為出兵西伯利亞的一環於一九一八年奔赴滿洲，進入了蒙古草原。
一九三一年滿洲事變爆發，次年滿洲國成立（參照頁二地圖和地圖一）。在滿蒙（即滿洲）和南蒙古的東部被納入日本勢力範圍的過程中，日本騎兵各聯隊也相繼分布於滿洲草原各地。《日本騎兵史》（下）認為，一九三九年夏在諾門罕草原，日軍與蘇聯．蒙古人民共和國聯合軍的對峙，使「皇軍遇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困難」。認為「在蘇聯統治下的敵人外蒙軍擁有近代化裝備，以空中和地面聯合的坦克、重炮等機械化部隊為主，完全處於優勢」。面對強大的蒙古敵軍，日軍一敗塗地。佐久間良三少佐悔恨地寫下了這段歷史：
皇軍騎兵從大正年代開始臥薪嘗膽，刻苦努力，其實力大幅提高，堪稱一支精銳部隊，這既非誇張，亦非自賣自誇。然其對手是落伍於時代的支那軍。而面對現代化裝備的歐美各國軍隊時，以皇軍騎兵原來的編制和裝備，能否發揮同樣強大的戰鬥力，我們對此一直存有懷疑。諾門罕戰爭證明了這種懷疑是有確鑿根據的。
在近代化怒濤中成立的、令人驕傲的騎兵在遭遇初次戰敗後，日本騎兵的培養方針不得不做出巨大的改變。具體做法是，比以往更加注重培養當地的蒙古人士兵和將領。
騎兵起源於蒙古
關於騎兵的特徵，在《騎兵操典》中有如下描述：「騎兵需鋼膽敏銳、富有耐力、身體強健，精通武術尤其馬術。一聲令下，英勇無比，不顧敵人多寡，無論地形難易，踴躍奮進，擊破敵人」。
如此英勇的騎兵，乃源自蒙古。原滿洲國騎兵少佐佐久間良三指出：「我們騎兵的乘馬襲擊的戰法習於歐洲，但並非歐洲的創造，而是歐洲學習了成吉思汗常用的戰術」。
近代日本，未從其近鄰蒙古而是經由歐洲，學習並引入了歐洲當地兼用重武器的騎兵戰術，並加以改良（照片三）。日本的近代騎兵是以歐洲為媒介與蒙古相連接的。雖說日本是經由歐洲間接地學習了蒙古的騎兵戰術，但在近代戰爭中，事實上自始日本騎兵便和蒙古男兒並肩作戰。日俄戰爭時期，在滿洲荒野上，日本騎兵向密什欽柯的大騎兵團揮舞軍刀拚殺之際，前鋒長沼挺身隊裡（即有蒙古人的馬隊）一同戰鬥。馬隊隊長為巴布扎布將軍（一八七五—一九一六）。
蒙古人巴布扎布為何會與新生的明治日本採取共同行動呢？究其背後的原因，是因為俄羅斯和中國人的侵略。巴布扎布出生於南蒙古卓索圖盟土默特左翼旗（現遼寧省阜新市）（參考地圖二）。在蒙古固有領土中，此地最早遭到中國農民的侵入，中國人（即漢人）的大規模移民始於十九世紀末。中國人「猶如蝗蟲般衝破萬里長城」，闖入草原，犁開大地，開拓農田。然而，蒙古草原的年降水量不足一百五十毫米，屬於乾旱地帶，一旦被開墾便立即導致沙漠化。由於草原的環境遭到破壞，蒙古人的生活也被徹底顛覆。
另一個原因是經西伯利亞南下而來的俄羅斯。俄羅斯自一八九七年開始鋪設東清鐵路，並沿路配備大量軍隊用以壓制蒙古人的自治。衰弱的清朝試圖利用日本這一新勢力來阻止俄羅斯的南下。而在蒙古人看來，清政府是在利用中國人和俄羅斯人壓榨蒙古。甲午戰爭以後，俄羅斯支持清政府，因此蒙古人認識到，只有日本才能阻止中國人和俄羅斯人。正如美國「行走的歷史學家」、蔣介石的私人顧問歐文．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一九○○—八九）所指出：「在日俄戰爭中，強力支援日本的是被中國人逐出草原的蒙古人」。
拉鐵摩爾根據一九三○年代的南蒙古和日本的關係進而還指出：「富有行動力的蒙古人的積極呼籲，促使了日本大陸政策的誕生」。蒙古人充分利用近代日本的力量，試圖阻止中國人的侵略，實現從中華民國的獨立。
日俄戰爭後，巴布扎布將軍於一九一二年率軍趕往庫倫（即現在的烏蘭巴托）。他與從清朝統治下獨立的蒙古博克多汗政權聯合，表達忠誠，竭盡全力予以支持。這是那個時代眾多蒙古英傑所選擇的道路。博克多汗政權為解放南蒙古同胞，於一九一三年派遣五路軍隊南下，巴布扎布將軍擔任了東南方面軍的指揮官。因與中華民國作戰功勳顯赫，他被封為世襲鎮國公。此後，巴布扎布將軍在日本有志之士的支援下，繼續與中國軍閥戰鬥，不幸的是，一九一六年，戰亡於昭烏達盟巴林草原。即使如此，巴布扎布將軍的兒子們以及眾多蒙古青年，繼續與日本壯士一起，為實現從中國獨立而英勇戰鬥。
（二）日本的政策與蒙古人的命運
孕育於日本的蒙古獨立之夢
長野縣松本市。
二○一三年十一月三日，一個寒冷的雨天。我與友人參觀了長野縣淺間溫泉入口處的川島浪速國士的府邸，然後出發前往位於正麟寺南的蟻之崎高中（舊松本高等女學校）。途經護國神社，行走路程大約四公里。我之所以徒步行走這段路程，是因為「男裝麗人川島芳子」就是通過這條路，英姿颯爽地策馬往返於蟻之崎高中的。川島芳子是清朝肅親王善耆之女，亦為浪速之養女。川島芳子的丈夫是巴布扎布將軍的次子甘珠爾扎布。
巴布扎布將軍戰亡後，南蒙古獨立的夢想也隨之破滅，川島浪速收養了其三個兒子農乃扎布、甘珠爾扎布和正珠兒扎布，並將他們安置在滿洲旅順口的日本租界地度過了五年的時光。一九二二年，櫻花盛開的季節，三兄弟踏上了日本的國土。正珠爾扎布進入東京府立第六中學學習，改名為川島成信。成是成吉思汗的成，信則取自上杉謙信，一個日本歷史上的著名武將。當然，為他改名的是川島浪速。從這一名字可以想像，川島浪速等眾多日本壯士寄託於正珠爾扎布的夢想之雄大。
正珠爾扎布於一九二五年，經陸軍省山下奉文少佐（後晉升為大將）和十川次郎大尉（後晉升為中將）的推薦進入了陸軍士官學校炮兵科。此時，其兩位兄長業已從早稻田大學中途退學，分別進入了士官學校的炮兵科和步兵科。其後，長兄農乃扎布前往新生的蒙古人民共和國，其因由之一為東京外國語大學蒙古語系教授的建議。數年後，弟兄們將再次踏入呼倫貝爾草原，超越他人所畫定的國境線，進行交流。
正珠爾扎布未曾一刻忘記他偉大父親的南蒙古獨立之夢想。他與陸軍士官學校的中國人留學生關係並不融洽，只與日本同學交往。一九二八年三月，他拜訪了位於福岡市志賀島的蒙古供養塔，祭拜了由忽必烈汗派往日本遠征的戰士們。日本的有志之士贈與他日本刀，而蒙古青年正珠爾扎布揮筆寫下了「日蒙親善」四個大字。
一九二八年夏天，正珠爾扎布回到滿洲，進入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任職。在此期間，他頻繁地與蒙古人的民族主義政黨的創立者之一墨爾色（郭道甫）在奉天見面。當時受到墨爾色深遠影響的，還有戰後成為內蒙古人民革命黨領袖的哈豐阿，以及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的阿思根將軍等人。與正珠爾扎布關係深厚的還有日本人伊達順之助等人。伊達順之助為仙台藩主的直系子孫，赫赫有名的大陸浪人，也是風靡一世的「馬賊」。檀一雄在其《夕日與手槍》（《夕日と拳銃》新潮社）中描寫了關於伊達順之助的部分傳說。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的滿洲事變爆發之前，正珠爾扎布就與駐紮在奉天的若松第二十九聯隊裡的盟友竹島繼男中尉等人多次見面。事變第二日，他立刻在奉天創建了「蒙古獨立軍」。由此可見，蒙古青年們將日本製造的滿洲事變看作絕妙的機會，而採取了機敏的行動。蒙古人絕不是被動的「日本的走狗」或「合作者」，也不是日本為了建立滿洲國而設的棋子。蒙古人只是想借助日本的軍力，實現從中國獨立而已。這一歷史事實後來被中國人進行了一百八十度的竄改，成為了所謂的「蒙古人被日本濫用」。後來，正珠爾扎布因其中共囚徒的身分，才不得已違心地將自己不顧日本人的反對、費盡心力創建的「蒙古獨立軍」稱為「偽軍」。一個民族最大的悲劇，正是在於不得不歪曲自己的歷史。
槍口瞄向阻止蒙古獨立的日本人
正珠爾扎布創建的「蒙古獨立軍」，正是近代蒙古騎兵的搖籃。很多蒙古青年懷著對「蒙古獨立軍」的憧憬而來，並展開了民族自決鬥爭。正珠爾扎布當然不會忘記父親巴布扎布將軍所成立的馬隊的傳統。兄弟三人堅信他們繼承了父親的遺志。
正珠爾扎布的蒙古獨立軍於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受命改名為蒙古自治軍。日本堅持只能是自治而不得為獨立。這一事實表明，關東軍的政策前後不一，缺乏一貫性。蒙古民族從中國獨立的夙願被迫降低為自治的級別，從此時起，正珠爾扎布與日本方面的摩擦不斷加劇，並逐漸演變成了衝突。在日本戰敗前的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一日上午十一時許，滿洲國軍第十軍管區的日系軍官和興安軍（蒙古軍）避開蘇聯軍隊的攻擊，進入呼倫貝爾草原錫尼河地區避難。在海拉爾西南大約四十公里處的錫尼河草原上，正珠爾扎布下令處決了日系軍官，當時他是滿洲國軍第十軍管區參謀長。此事件的「犧牲者」達三十八名之多。
「老師，快逃！」
一邊大喊、一邊朝天空鳴槍的騎兵第五十一團蒙古士兵的努力未能奏效。除正珠爾扎布以外的蒙古士兵，都試圖搭救那些日系軍官。
本書後文還將詳細敘述，日本人比較喜歡與川島芳子結婚的兄長甘珠爾扎布。權威性的著述《滿洲國軍》認為正珠爾扎布的行為是「背叛」，評論如下：
正珠爾扎布的叛亂不是為了自保性命，也不是為了升遷。他後來被蘇軍所俘虜，遭到拘禁。他與蘇軍在思想上完全屬於不同領域。昭和二十五年七月，他與溥儀皇帝、國務總理張景惠等人被移交給中共（中華人民共和國）管理，作為戰犯被拘禁在撫順、哈爾濱的監獄。巴布扎布的蒙古獨立之夢可謂稍縱即逝，破滅而去……在日本成長，了解日本，本應與日本聯手的正珠爾扎布為何會做出如此反日之舉，背叛眾多好友的信任，命令部下殺害日系軍官呢？
我不理解《滿洲國軍》所述正珠爾扎布「思想上完全屬於不同領域」的具體內容是指什麼。了解正珠爾扎布的日本人指出：「雖說是知日，但未必是絕對的親日」，深入把握人類的思想空間是很難的。而作家牧南恭子在其名著《五千天的軍隊》中寫道：
正珠爾扎布在發起叛亂兩日後的八月十三日，投降了蘇軍。此時，當他想起為實現蒙古獨立而奮鬥終生的父親時感慨萬千。那是在前往蘇聯的軍事根據地塔木察格布拉格的途中發生的一幕，他乘坐的吉普車在一望無際的肥沃的草原上奔馳了大約十個小時。「途中，清澈見底的喀爾喀河河底的石子和游弋的魚類，使他心緒萬千無限感慨」。
滿洲國軍的蒙古軍全部為騎兵，是甘珠爾扎布兄弟藉日本人之力創建的部隊。最初稱為蒙古獨立軍，後來改為蒙古自治軍，其後則又改為興安警備軍。每一次名稱的改變都反映了日本政策的變化，正是這種政策的變化，將怨恨的種子撒在了正珠爾扎布兄弟的心裡。阻止蒙古從中國獨立的日本人，如同中國人一樣可憎，當時的正珠爾扎布無疑是有這樣的感受和考慮。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一日，相同的事情亦發生在錫林郭勒草原的蘇尼特右旗。
日本軍和蒙古聯盟自治政府聯手共同創立的「蒙古軍幼年學校」的學生與日本人教官為躲避蘇軍的攻擊，向南撤退避難。在到達比昔日的勒圖寺時，學生將日本人教官稻永、佐藤以及堀內等人殺害。平時「這三個日本人跟中國人一樣，瞧不起蒙古人」，招來了此次殺身之禍。原本，此時蒙古聯盟自治政府領袖德王和其他蒙古人司令官均下達嚴令：「不可殺害日本人顧問」，但並未得以遵守。「跟中國人一樣的日本人」以及強迫蒙古人要「和中國人搞好關係」的日系顧問，均遭到蒙古人的厭惡。絕不能輕視這一事實。
弱小民族的殘酷命運
正珠爾扎布的蒙古騎兵曾很強大。下面是《滿洲國軍》的官方觀點。
所有人都承認蒙古騎兵在戰鬥中非常勇敢。這是蒙古人的傳統特徵。奇妙的是他們同樣擅長馬術。揮鞭令烈馬疾馳而撒開韁繩射擊。長驅行軍四小時，追擊敵人八十公里，擁有堅強的決心和異常的戰鬥力……他們無愧於成吉思汗的子孫之名，最後的那場突襲完美得完全如同操典所規定。目睹了這一切的日系軍官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戰場，不禁潸然淚下。
正珠爾扎布和他的同志無疑都選擇了無愧於祖先成吉思汗的人生道路，即不受其他民族指使和侮辱的生活。我作為蒙古人，對正珠爾扎布的心情實為感同身受。從正珠爾扎布作為巴布扎布將軍的兒子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擺脫中國人的侵略並從中國獨立便成了他唯一的生存意義。或許他自幼背負的並非個人，而是更為重要的整個民族的命運。雖然蒙古人在十三世紀建立了世界帝國，但是在近代，面對中國的侵略卻無計可施。正珠爾扎布背負著這樣的重壓。弱小的民族繼承了光榮的歷史，而在轉向近代化時，卻並未能如日本那樣輕鬆順利。這是一個弱小而古老的民族，背負沉重的歷史時所遭遇的殘酷命運。
原本，給正珠爾扎布灌輸「比個人的喜怒哀樂更為重要的是國家民族」這一思想的並非別人，正是日本。自從他離開戰亡草原的父親，成為川島成信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了命運的結局。如前文所述，成信這個名字從成吉思汗和上杉謙信當中各取一字而成。對他而言，這或許也是一種重荷。
導致正珠爾扎布對日系軍官心存懷疑的原因，不在於日本人個體的行為，而是因為日本的國家政策背離原來的「支持蒙古獨立」，變為「滿洲國領土內的自治」。作為國家，日本始終只是將本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與之相比，作為個體，則有很多日本人全身心地投入蒙古的獨立事業。然而，個人終究無法左右整個國家的思想和政策，他們最終化作了蒙古草原的泥土。
(一）近代日本騎兵與蒙古
源自日本的歐亞近代騎兵
二○一三年六月九日，我從東京品川車站乘電車前往千葉縣津田沼站。前夜下了一場大雨，頂著悶熱，我從津田沼站換乘了新京成巴士，目的地是自衛隊前車站。
我原本想瞭望藍天下無邊無際的習志野，但是被近代建築物所淹沒的習志野早已看不到往昔的面容了。我找到了位於東邦大學藥學部內刻有「騎兵第十三聯隊發祥之地」的一座石碑，靜靜地、長久地凝望著它。爾後，從學校正門走出來到旁邊的日本大學生產工學部，瞻仰寫有「騎兵第十四聯隊發祥之地」的石碑（照片一，二）。
在「騎兵第十三聯隊發祥之地」石碑旁邊並立著的，是名作家司馬遼太郎的文學碑。這是因為司馬文學最高傑作之一的《坂上之雲》（坂の上の雲），其主人公秋山好古被尊為「日本騎兵之父」。
離開這兩座「騎兵發祥之地」碑，我來到了附近的八幡公園。八幡公園曾是騎兵第一旅司令部的所在地。公園內矗立著「軍馬忠魂塔」、「軍馬之碑」和「馬頭觀世音」等紀念碑。聽著公園裡到處響起的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我開始想像往昔響徹習志野的軍馬的嘶鳴。
至今仍駐紮著自衛隊的習志野台地，自古就是飼養軍馬的牧場。古時候的此地下總國有很多被稱為「牧」的地方。例如，比較著名的有高津馬牧、大結馬牧和中州馬牧等。江戶幕府的軍馬也在這裡牧放飼養，當時這裡被稱為下野牧或小金牧。
提起騎兵，人們自然會聯想到遊牧民族的戰士。但是，歐亞近代騎兵實際上並不是發源於遊牧民族蒙古，而是源於日本。我認為，東邦大學和日本大學內的兩座「日本騎兵聯隊發祥地」石碑，應被稱為「歐亞近代騎兵發祥地」石碑，載入世界史。我之所以這樣考慮，是有歷史原因的。
曾任滿洲國國軍顧問的騎兵少佐佐久間良三的研究表明，明治維新後日本創建皇軍時，陸軍借鑒了法國，海軍則借鑒了英國的模式。天皇親率的御親兵裡誕生的兩支騎兵小隊，當時也是由法國的教師指導操練的。對於其後，八幡公園的紀念碑則有如下記載：「於一八七六（明治九）年，明治天皇駕臨大和田原，御覽了近衛兵舉行的演習。被篠原國幹少將的指揮風采所深深打動，於是，天皇下令所有騎兵要『向篠原學習』。爾後，下總國歷史悠久的牧場之一，便成為了習志野」。日語中，「習志野」與「向篠原學習」發音近似。
秋山好古大尉於一八八七（明治二十）年赴法國，並在那裡學習了近代騎兵戰術。這時，日本陸軍的學習模範已從法國模式轉變為德國模式。「日本騎兵之父」秋山好古所學的是法國騎兵操典。《坂上之雲》中生動地表現了秋山好古當時的煩惱，即如何將德國的精粹導入到法國騎兵戰術之中。因此，讀者對此或許並不陌生。
日本近代騎兵在最大限度的發揮騎兵機動性的基礎上，配備了機槍隊和炮兵隊，最初於一八九四年的日清戰爭中初露鋒芒，爾後從一九○四年開始參加日俄戰爭，極大地發揮了其威力。一九一七年蘇聯成立，為了阻止社會主義思想的東遷，騎兵第十二、七師作為出兵西伯利亞的一環於一九一八年奔赴滿洲，進入了蒙古草原。
一九三一年滿洲事變爆發，次年滿洲國成立（參照頁二地圖和地圖一）。在滿蒙（即滿洲）和南蒙古的東部被納入日本勢力範圍的過程中，日本騎兵各聯隊也相繼分布於滿洲草原各地。《日本騎兵史》（下）認為，一九三九年夏在諾門罕草原，日軍與蘇聯．蒙古人民共和國聯合軍的對峙，使「皇軍遇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困難」。認為「在蘇聯統治下的敵人外蒙軍擁有近代化裝備，以空中和地面聯合的坦克、重炮等機械化部隊為主，完全處於優勢」。面對強大的蒙古敵軍，日軍一敗塗地。佐久間良三少佐悔恨地寫下了這段歷史：
皇軍騎兵從大正年代開始臥薪嘗膽，刻苦努力，其實力大幅提高，堪稱一支精銳部隊，這既非誇張，亦非自賣自誇。然其對手是落伍於時代的支那軍。而面對現代化裝備的歐美各國軍隊時，以皇軍騎兵原來的編制和裝備，能否發揮同樣強大的戰鬥力，我們對此一直存有懷疑。諾門罕戰爭證明了這種懷疑是有確鑿根據的。
在近代化怒濤中成立的、令人驕傲的騎兵在遭遇初次戰敗後，日本騎兵的培養方針不得不做出巨大的改變。具體做法是，比以往更加注重培養當地的蒙古人士兵和將領。
騎兵起源於蒙古
關於騎兵的特徵，在《騎兵操典》中有如下描述：「騎兵需鋼膽敏銳、富有耐力、身體強健，精通武術尤其馬術。一聲令下，英勇無比，不顧敵人多寡，無論地形難易，踴躍奮進，擊破敵人」。
如此英勇的騎兵，乃源自蒙古。原滿洲國騎兵少佐佐久間良三指出：「我們騎兵的乘馬襲擊的戰法習於歐洲，但並非歐洲的創造，而是歐洲學習了成吉思汗常用的戰術」。
近代日本，未從其近鄰蒙古而是經由歐洲，學習並引入了歐洲當地兼用重武器的騎兵戰術，並加以改良（照片三）。日本的近代騎兵是以歐洲為媒介與蒙古相連接的。雖說日本是經由歐洲間接地學習了蒙古的騎兵戰術，但在近代戰爭中，事實上自始日本騎兵便和蒙古男兒並肩作戰。日俄戰爭時期，在滿洲荒野上，日本騎兵向密什欽柯的大騎兵團揮舞軍刀拚殺之際，前鋒長沼挺身隊裡（即有蒙古人的馬隊）一同戰鬥。馬隊隊長為巴布扎布將軍（一八七五—一九一六）。
蒙古人巴布扎布為何會與新生的明治日本採取共同行動呢？究其背後的原因，是因為俄羅斯和中國人的侵略。巴布扎布出生於南蒙古卓索圖盟土默特左翼旗（現遼寧省阜新市）（參考地圖二）。在蒙古固有領土中，此地最早遭到中國農民的侵入，中國人（即漢人）的大規模移民始於十九世紀末。中國人「猶如蝗蟲般衝破萬里長城」，闖入草原，犁開大地，開拓農田。然而，蒙古草原的年降水量不足一百五十毫米，屬於乾旱地帶，一旦被開墾便立即導致沙漠化。由於草原的環境遭到破壞，蒙古人的生活也被徹底顛覆。
另一個原因是經西伯利亞南下而來的俄羅斯。俄羅斯自一八九七年開始鋪設東清鐵路，並沿路配備大量軍隊用以壓制蒙古人的自治。衰弱的清朝試圖利用日本這一新勢力來阻止俄羅斯的南下。而在蒙古人看來，清政府是在利用中國人和俄羅斯人壓榨蒙古。甲午戰爭以後，俄羅斯支持清政府，因此蒙古人認識到，只有日本才能阻止中國人和俄羅斯人。正如美國「行走的歷史學家」、蔣介石的私人顧問歐文．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一九○○—八九）所指出：「在日俄戰爭中，強力支援日本的是被中國人逐出草原的蒙古人」。
拉鐵摩爾根據一九三○年代的南蒙古和日本的關係進而還指出：「富有行動力的蒙古人的積極呼籲，促使了日本大陸政策的誕生」。蒙古人充分利用近代日本的力量，試圖阻止中國人的侵略，實現從中華民國的獨立。
日俄戰爭後，巴布扎布將軍於一九一二年率軍趕往庫倫（即現在的烏蘭巴托）。他與從清朝統治下獨立的蒙古博克多汗政權聯合，表達忠誠，竭盡全力予以支持。這是那個時代眾多蒙古英傑所選擇的道路。博克多汗政權為解放南蒙古同胞，於一九一三年派遣五路軍隊南下，巴布扎布將軍擔任了東南方面軍的指揮官。因與中華民國作戰功勳顯赫，他被封為世襲鎮國公。此後，巴布扎布將軍在日本有志之士的支援下，繼續與中國軍閥戰鬥，不幸的是，一九一六年，戰亡於昭烏達盟巴林草原。即使如此，巴布扎布將軍的兒子們以及眾多蒙古青年，繼續與日本壯士一起，為實現從中國獨立而英勇戰鬥。
（二）日本的政策與蒙古人的命運
孕育於日本的蒙古獨立之夢
長野縣松本市。
二○一三年十一月三日，一個寒冷的雨天。我與友人參觀了長野縣淺間溫泉入口處的川島浪速國士的府邸，然後出發前往位於正麟寺南的蟻之崎高中（舊松本高等女學校）。途經護國神社，行走路程大約四公里。我之所以徒步行走這段路程，是因為「男裝麗人川島芳子」就是通過這條路，英姿颯爽地策馬往返於蟻之崎高中的。川島芳子是清朝肅親王善耆之女，亦為浪速之養女。川島芳子的丈夫是巴布扎布將軍的次子甘珠爾扎布。
巴布扎布將軍戰亡後，南蒙古獨立的夢想也隨之破滅，川島浪速收養了其三個兒子農乃扎布、甘珠爾扎布和正珠兒扎布，並將他們安置在滿洲旅順口的日本租界地度過了五年的時光。一九二二年，櫻花盛開的季節，三兄弟踏上了日本的國土。正珠爾扎布進入東京府立第六中學學習，改名為川島成信。成是成吉思汗的成，信則取自上杉謙信，一個日本歷史上的著名武將。當然，為他改名的是川島浪速。從這一名字可以想像，川島浪速等眾多日本壯士寄託於正珠爾扎布的夢想之雄大。
正珠爾扎布於一九二五年，經陸軍省山下奉文少佐（後晉升為大將）和十川次郎大尉（後晉升為中將）的推薦進入了陸軍士官學校炮兵科。此時，其兩位兄長業已從早稻田大學中途退學，分別進入了士官學校的炮兵科和步兵科。其後，長兄農乃扎布前往新生的蒙古人民共和國，其因由之一為東京外國語大學蒙古語系教授的建議。數年後，弟兄們將再次踏入呼倫貝爾草原，超越他人所畫定的國境線，進行交流。
正珠爾扎布未曾一刻忘記他偉大父親的南蒙古獨立之夢想。他與陸軍士官學校的中國人留學生關係並不融洽，只與日本同學交往。一九二八年三月，他拜訪了位於福岡市志賀島的蒙古供養塔，祭拜了由忽必烈汗派往日本遠征的戰士們。日本的有志之士贈與他日本刀，而蒙古青年正珠爾扎布揮筆寫下了「日蒙親善」四個大字。
一九二八年夏天，正珠爾扎布回到滿洲，進入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任職。在此期間，他頻繁地與蒙古人的民族主義政黨的創立者之一墨爾色（郭道甫）在奉天見面。當時受到墨爾色深遠影響的，還有戰後成為內蒙古人民革命黨領袖的哈豐阿，以及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的阿思根將軍等人。與正珠爾扎布關係深厚的還有日本人伊達順之助等人。伊達順之助為仙台藩主的直系子孫，赫赫有名的大陸浪人，也是風靡一世的「馬賊」。檀一雄在其《夕日與手槍》（《夕日と拳銃》新潮社）中描寫了關於伊達順之助的部分傳說。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的滿洲事變爆發之前，正珠爾扎布就與駐紮在奉天的若松第二十九聯隊裡的盟友竹島繼男中尉等人多次見面。事變第二日，他立刻在奉天創建了「蒙古獨立軍」。由此可見，蒙古青年們將日本製造的滿洲事變看作絕妙的機會，而採取了機敏的行動。蒙古人絕不是被動的「日本的走狗」或「合作者」，也不是日本為了建立滿洲國而設的棋子。蒙古人只是想借助日本的軍力，實現從中國獨立而已。這一歷史事實後來被中國人進行了一百八十度的竄改，成為了所謂的「蒙古人被日本濫用」。後來，正珠爾扎布因其中共囚徒的身分，才不得已違心地將自己不顧日本人的反對、費盡心力創建的「蒙古獨立軍」稱為「偽軍」。一個民族最大的悲劇，正是在於不得不歪曲自己的歷史。
槍口瞄向阻止蒙古獨立的日本人
正珠爾扎布創建的「蒙古獨立軍」，正是近代蒙古騎兵的搖籃。很多蒙古青年懷著對「蒙古獨立軍」的憧憬而來，並展開了民族自決鬥爭。正珠爾扎布當然不會忘記父親巴布扎布將軍所成立的馬隊的傳統。兄弟三人堅信他們繼承了父親的遺志。
正珠爾扎布的蒙古獨立軍於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受命改名為蒙古自治軍。日本堅持只能是自治而不得為獨立。這一事實表明，關東軍的政策前後不一，缺乏一貫性。蒙古民族從中國獨立的夙願被迫降低為自治的級別，從此時起，正珠爾扎布與日本方面的摩擦不斷加劇，並逐漸演變成了衝突。在日本戰敗前的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一日上午十一時許，滿洲國軍第十軍管區的日系軍官和興安軍（蒙古軍）避開蘇聯軍隊的攻擊，進入呼倫貝爾草原錫尼河地區避難。在海拉爾西南大約四十公里處的錫尼河草原上，正珠爾扎布下令處決了日系軍官，當時他是滿洲國軍第十軍管區參謀長。此事件的「犧牲者」達三十八名之多。
「老師，快逃！」
一邊大喊、一邊朝天空鳴槍的騎兵第五十一團蒙古士兵的努力未能奏效。除正珠爾扎布以外的蒙古士兵，都試圖搭救那些日系軍官。
本書後文還將詳細敘述，日本人比較喜歡與川島芳子結婚的兄長甘珠爾扎布。權威性的著述《滿洲國軍》認為正珠爾扎布的行為是「背叛」，評論如下：
正珠爾扎布的叛亂不是為了自保性命，也不是為了升遷。他後來被蘇軍所俘虜，遭到拘禁。他與蘇軍在思想上完全屬於不同領域。昭和二十五年七月，他與溥儀皇帝、國務總理張景惠等人被移交給中共（中華人民共和國）管理，作為戰犯被拘禁在撫順、哈爾濱的監獄。巴布扎布的蒙古獨立之夢可謂稍縱即逝，破滅而去……在日本成長，了解日本，本應與日本聯手的正珠爾扎布為何會做出如此反日之舉，背叛眾多好友的信任，命令部下殺害日系軍官呢？
我不理解《滿洲國軍》所述正珠爾扎布「思想上完全屬於不同領域」的具體內容是指什麼。了解正珠爾扎布的日本人指出：「雖說是知日，但未必是絕對的親日」，深入把握人類的思想空間是很難的。而作家牧南恭子在其名著《五千天的軍隊》中寫道：
正珠爾扎布在發起叛亂兩日後的八月十三日，投降了蘇軍。此時，當他想起為實現蒙古獨立而奮鬥終生的父親時感慨萬千。那是在前往蘇聯的軍事根據地塔木察格布拉格的途中發生的一幕，他乘坐的吉普車在一望無際的肥沃的草原上奔馳了大約十個小時。「途中，清澈見底的喀爾喀河河底的石子和游弋的魚類，使他心緒萬千無限感慨」。
滿洲國軍的蒙古軍全部為騎兵，是甘珠爾扎布兄弟藉日本人之力創建的部隊。最初稱為蒙古獨立軍，後來改為蒙古自治軍，其後則又改為興安警備軍。每一次名稱的改變都反映了日本政策的變化，正是這種政策的變化，將怨恨的種子撒在了正珠爾扎布兄弟的心裡。阻止蒙古從中國獨立的日本人，如同中國人一樣可憎，當時的正珠爾扎布無疑是有這樣的感受和考慮。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一日，相同的事情亦發生在錫林郭勒草原的蘇尼特右旗。
日本軍和蒙古聯盟自治政府聯手共同創立的「蒙古軍幼年學校」的學生與日本人教官為躲避蘇軍的攻擊，向南撤退避難。在到達比昔日的勒圖寺時，學生將日本人教官稻永、佐藤以及堀內等人殺害。平時「這三個日本人跟中國人一樣，瞧不起蒙古人」，招來了此次殺身之禍。原本，此時蒙古聯盟自治政府領袖德王和其他蒙古人司令官均下達嚴令：「不可殺害日本人顧問」，但並未得以遵守。「跟中國人一樣的日本人」以及強迫蒙古人要「和中國人搞好關係」的日系顧問，均遭到蒙古人的厭惡。絕不能輕視這一事實。
弱小民族的殘酷命運
正珠爾扎布的蒙古騎兵曾很強大。下面是《滿洲國軍》的官方觀點。
所有人都承認蒙古騎兵在戰鬥中非常勇敢。這是蒙古人的傳統特徵。奇妙的是他們同樣擅長馬術。揮鞭令烈馬疾馳而撒開韁繩射擊。長驅行軍四小時，追擊敵人八十公里，擁有堅強的決心和異常的戰鬥力……他們無愧於成吉思汗的子孫之名，最後的那場突襲完美得完全如同操典所規定。目睹了這一切的日系軍官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戰場，不禁潸然淚下。
正珠爾扎布和他的同志無疑都選擇了無愧於祖先成吉思汗的人生道路，即不受其他民族指使和侮辱的生活。我作為蒙古人，對正珠爾扎布的心情實為感同身受。從正珠爾扎布作為巴布扎布將軍的兒子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擺脫中國人的侵略並從中國獨立便成了他唯一的生存意義。或許他自幼背負的並非個人，而是更為重要的整個民族的命運。雖然蒙古人在十三世紀建立了世界帝國，但是在近代，面對中國的侵略卻無計可施。正珠爾扎布背負著這樣的重壓。弱小的民族繼承了光榮的歷史，而在轉向近代化時，卻並未能如日本那樣輕鬆順利。這是一個弱小而古老的民族，背負沉重的歷史時所遭遇的殘酷命運。
原本，給正珠爾扎布灌輸「比個人的喜怒哀樂更為重要的是國家民族」這一思想的並非別人，正是日本。自從他離開戰亡草原的父親，成為川島成信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了命運的結局。如前文所述，成信這個名字從成吉思汗和上杉謙信當中各取一字而成。對他而言，這或許也是一種重荷。
導致正珠爾扎布對日系軍官心存懷疑的原因，不在於日本人個體的行為，而是因為日本的國家政策背離原來的「支持蒙古獨立」，變為「滿洲國領土內的自治」。作為國家，日本始終只是將本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與之相比，作為個體，則有很多日本人全身心地投入蒙古的獨立事業。然而，個人終究無法左右整個國家的思想和政策，他們最終化作了蒙古草原的泥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