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普通話政策與建構中港新的語言共同體

蔡裕明（實踐大學會計暨稅務學系副教授）

中國大陸教育部於今（2021）年6月2日發佈《粵港澳大灣區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21）》，當中極力表示將推廣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建構和諧語言生活，增強語言與國家認同。未來進一步可能將普通話列為香港公務員入職要求，藉此增加香港社會對普通話之重視程度。

從雙語到“兩文三語”  語言是國家建構重要手段與工具。從1997年香港“主權移交”或“回歸”迄今，語言政策也是香港民眾關切的相關主題。在1997年之前，英語與粵語在雙語的情況下同時運作，一般而言，英語用於政府、法律、教育與國際商業活動，粵語則作為香港當地社會與家庭的主要語言。然而，隨著當時英國準備移交主權之際，粵語逐漸取代英語成為政府與社會的主要語言。1997年之後，藉由“兩文三語”政策，普通話正式開始融入香港社會，香港原本英語與粵語環境轉變為三語環境，以英語與中文作為書面語言，英語、粵語及普通話成為主要的口頭用語。

香港目前不同的群體對於粵語與英語的態度逐漸趨同，讓對於普通話之觀感開始有不同的轉變。然而，香港民眾對於普通話的接受程度不斷上升，同時質疑粵語作為這座城市獨特的文化與身分，是否正在消失？

語言與認同的連結性  在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於2017年調查國家認同屬性當中，語言被視為對國家認同最關鍵的因素。在美國移民人口當中，會說英語對於成為“真正的美國人”很重要，到2014年的美國，約有一半的移民精通英語，多數美國人認為這種語言能力是美國國籍與建構認同的重要屬性。

日本學者酒井直樹（Naoki Sakai）研究指出，語言是一種創造公共自我的工具，而日語的現代結構與民族認同密切相關。酒井並不是第一個提出這種論點的人，菲斯曼（Joshua Fishman）與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也提過類似的論點。菲斯曼在撰寫關於語言規劃以及語言和民族性之間關係說道，語言是獨特的，適合定義和宣稱單一性，這對驗證民族性是非常關鍵的。雖然在一個社群當中會使用多種形式的語言，但涉及到二元語言的情況，語言的使用明顯地分為正式和非正式的品種，則取決於背景和功能-，並且“現代民族主義超越客觀、工具性的社群與語言的識別”。

安德森最出名的可能是他1983年的著作《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其中他認為國家本質上是一種社會建構，並且建立在共享經驗的假設和投射之上。根據安德森想像共同體的理論，民族主義發韌主因是因運用大量白話讀寫，對於特定書面語言之的特權使用重要性逐漸下降，其結果是因使用書面語言而出現共同體之論述。

《報告》中的粵港澳深語言狀況

該份《報告》探究香港、澳門、廣州與深圳等四大城市的語言狀況與相關規劃，其中提到香港“兩文三語”的現況，特別在教育領域存在的問題，提出法律上明確普通話與簡化字之地位，將普通話教育適度融入考評體系，以及粵港合作推動普通話教學的建議。

該份《報告》以深圳為例，從改革開放以來即推展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動“用普通話統一深圳語言”，推廣普通話水平測試、開展雙語雙方言研討、實施全民閱讀、發佈城市全民閱讀報告等政策，藉由國家通用語言建構新的語言共同體，因此香港也可以透過推動普通話的語言政策與中國大陸內地建立“有中國文化為底蘊”的新共同體。同時，香港應當發揮以英語輻射到英語系國家的作用，澳門發揮葡萄牙語輻射葡語系國家的作用，並且廣州與深圳則儲備面向“一帶一路”國家相關外語人才的培養。據此，《報告》建議在法律上應明確普通話與簡體字的地位，將普通話教育適度融入考評系統，讓小學、初中與高中的普通話能夠銜接。

《報告》另指出，粵港澳三地需進一步做好語言政策規劃，強化語言與國家認同的關係，挖掘語言資源紅利，做好語言能力和語言服務建設，進一步推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之發展。

新的粵港澳語言共同體  香港真正的轉型不僅關乎主權，更關乎身份。從香港回歸中國大陸也有20餘年，中國已變得更為富裕也更有自信，其對於香港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但語言會成為認同非常重要的一種工具，香港民眾持續甚至強化對於“粵語”的使用可能強化香港民眾對於“香港人”的認同，中共中央才會試圖推廣普通話作為建構粵港澳語言共同體的基礎。

從英語到普通話  從1949年以來，香港則脫離中國社會與文化的變遷，被視為“邊陲”地區。與使同時，粵語在香港已佔據主導地位並且以粵語為基礎的流行文化正逐漸出現，這些均有助於塑造香港的身分認同。

在1997年之前，香港多數學校是以英語作為正式的教學語言，實際上也有以粵語授課的情況，直至1988年普通話才正式成為課程的核心部分。因此在1997年香港從英國回歸中國時，只有四分之一的人口會說普通話，現在，這個數字幾乎翻一番。特別在年輕人當中，使用普通話的能力與水平正在提高，但使用粵語卻可能成為作為“香港人”的深層認同。

粵語一直是香港的主導語言，它使得原本使用不同方言的移民在香港得到發展的空間。藉由粵語電影與流行歌曲之成功，讓粵語從地方語言成為具有高度社會功能。但是，由於中國經濟的增長，普通話最終可能將取代英語成為促進香港教育和經濟發展的語言實力，粵語和英語雙語是香港殖民遺產與亞洲環境的東西方融合縮影，使用粵語成為實現分離認同的一種方式。

加速推廣普通話  實際而言，從歷史上來看，不同的語言與文化共存才是正常的，由單一的語言與文化所組成的國家才更少見。儘管如此，香港使用粵語與普通話的論戰正在開始。一方面，從語言的角度來看，粵語在香港不會消失，一如閩南語在台灣不會消失，上海話在上海不會消失，反而因為香港民眾仍希冀保有傳統的文化價值，可能在社區或家庭當中推廣粵語。另一方面，港府目前所推動的“大灣區青年就業計畫”，旨在解決香港年輕人的失業問題，推展香港民眾的跨境就業，並推動港粵深公務員“互換掛職”的政策，讓家長認為學好普通話才是未來就業的保障，可能讓越來越多學校採用普通話的教學政策。

語言為個人表達身分的一種方式，香港也不例外。香港的普通話使用將較以往更受歡迎，也會深入香港民間社會，這也反應隨著時間與相關政策的融合政策之推展，香港與中國大陸也越來越緊密，普通話在香港可能會越受支持與採用。與此同時，粵語雖然仍會成為香港社區或社會常用的語言，但是一種基於普通話與粵語的新語言共同體將成為中港融合的基礎，也加速深化香港人對大陸的國族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