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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旅行存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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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海明威的馬林魚」

「魚上鉤了!」船長向我喊著,他的助手也趕過來幫我,以免我被拖下水。
我覺得扯力很大,幾乎握不住釣竿,但助手接手後,反而故意放長魚線,讓魚奔竄,過一下子才又捲回來,接著又放,再捲,就這樣來回數次,把魚拉回來了——梭魚,估計約30磅,他隨即拿木棍敲昏了牠。自始自終,他都沒坐上「搏鬥椅」(Fighting Chair)。按照船長說法,釣到真正的大魚時(譬如上千磅),人要坐上搏鬥椅,扣上安全帶,不然,有可能倏地就被拖下水。
這種拖釣,通常船尾左右各放一根釣竿,船身兩側也是,有時船尾中央也會再放一根,藉著船速讓百公尺外釣線尾端的誘餌像在奔逃般,誘使大魚追咬過來。但馬林魚(Marlin,旗魚)性喜生餌,所以我們鉤了沙丁魚,除非,要釣鯊魚才會改用死餌。快艇以10節速度在海上奔馳,直至船長大喊「Strike」,我才知中魚囉。
果然如大文豪海明威所言,人和魚的搏鬥是「Inch By Inch」,比喻得真好,是一吋一吋的拉鋸戰,是人和魚的比腕力。嗯,我太遜了,剛剛只能算是Baby Fish。這天早上可學到不少。
但我有些許落寞,不是魚大小的問題,而是釣到馬林魚的希望落空了,且船即將返航哈瓦那碼頭,結束我的古巴之行。
關於釣魚,我實在沒什麼經驗,但為了追逐海明威在《老人與海》中的那條大魚,我還是跑到古巴,希望能實地體會書中描述的老人與馬林魚、鯊魚、大海搏鬥的心境——「一個人可以被消滅,但不能被擊敗」。否則,到台東外海就有馬林魚可釣了,何苦大老遠跑去古巴?
於是,我前往柯希瑪(Cojimar)。這是海明威當年旅居古巴時,私人遊艇「皮拉號」(Pilar)停泊的小漁村,離哈瓦那才10公里。我很快便找到了「露台」(La Terraza)酒館,書中說是漁民買醉的地方,現在卻是昂貴的海產餐廳。不知何故,只有我一個客人。
我選了張特別的桌子——底下鋪黃色桌布,上面再罩上一條紅色桌巾——侍者說是海明威當年常坐的位子。其餘皆鋪著白色桌布。我坐下來,從門窗望出去,視野棒呆了,波光粼粼,海風徐徐,燈塔聳立防波堤,老人泊船的卵石灘也在,可是,漁船不見了,連海鳥都不見蹤影,只有幾位小孩站在堤岸上釣魚——怎會這樣呢?我心裡起疑,懷疑自己來到的不是正確地點,但實際上絕對是這兒,所有指南加上古巴國家保證,錯不了的。我邊喝咖啡邊望大海,觀察著這一切,也回想著小說情節——老漁夫桑地亞哥喝了杯咖啡,與小孩馬諾林互祝好運後,划著小船出港了,黑暗中只聽到槳落水和划動的聲音……
正如老人所期待的,魚已咬住了,好像把小船輕輕拖動著。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四個鐘頭,老人的心充滿了希望。再過幾個小時,大魚一定會浮上來……
他知道現在這一條魚,不是一條平常的魚。魚把老人拖倒,傷到他的眼睛下方,但老人永遠不會氣餒,因為魚是他的敵人,也是知心朋友……
想到此,我突然有所頓悟,這條魚也彷彿情海的雙魚女人,具有雙面性格,所以長久以來才會吸引著我,也困擾著我。啊,這條大魚恰恰是我情感命運的象徵,無法到手,就算到手,恐怕也只剩一副骨架的命運——「勝者終究還是一無所獲」,書末給了我這個殘忍的結論,讓我質疑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這個大海就如同社會環境,充滿道德規範的壓迫,也充滿鯊魚啃噬的危險,我如何對抗呢?
回過頭來,我參觀室內,牆壁貼了許多張海明威釣魚的照片,引起我極大的興趣。
「請問,都在這裡拍的嗎?」
「不。」
「不?那在哪兒拍的呢?」
「秘魯。」
難以置信,不過,這間接印證了作家將紀實與虛構交織在一起的不凡功力。據說,海明威不僅以此地為背景,也以他的海釣嚮導富恩特斯(Gregorio Fuentes)為老人的原型,不過,故事卻是從釣友那邊聽來的:某個老漁夫每次總是孤獨出海捕魚,有次經過三天三夜的搏鬥,終於捕獲了一條大魚,但那條大魚在返航中卻被鯊魚吃到只剩骨架……
侍者見我興趣濃厚,突然壓低聲音(好像洩漏國家機密那般)告訴我,電影在秘魯Cabo Blanco拍攝時,海明威也一起去,所以餐廳就弄來當宣傳照(後來經我查證,海明威果然有在1956年前往秘魯參與電影外景,而電影也於1958年上片)。
但再追問:為何捨棄此地,另覓拍攝地點?答案讓我大吃一驚——「因為古巴的馬林魚咬鉤後,不會跳出水面翻滾。」……(more)
「到西班牙尋訪阿Q」

你們這群沒膽量的下流東西!不要跑!來跟你們廝殺的只是個單槍匹馬的騎士!
即使你們揮舞的胳膊比巨人布利亞瑞歐的還多,我也要和你們見個高下!
我以戲遊心態模擬《堂吉訶德》書中情節,將油門踩到底,沿著狹窄彎路將車衝上山丘風車群,然後在磨坊前踩了急煞車——畢竟我不夠瘋狂,在最後一刻還是聽到了桑丘潘沙的聲音:
你仔細瞧瞧,那不是巨人,是風車;上面胳膊似的東西是風車的翅膀,給風吹動了就能推轉石磨。
可是,實際上迴響我耳際的是:「小心,不要衝太快了!」——聲音來自我車上的「桑丘潘沙」:兼職導遊胡利歐。我心裡頭這麼稱呼他,自然與他挺著桑丘潘沙之名影射的「肚子」(Panza)有關,再者,導遊在心態上,也不免有桑丘式的奉承、狡猾、討賞的現實性格。
這裡是康斯艾格拉村(Consuegra)的郊野,位於拉曼卻(La Mancha)平原上,從馬德里開車南下約二個多小時可到。
可能煞車聲響過大,有個人從磨坊出來看究竟——他可能想都沒想到,在如此冷颼颼的日子,剛剛有位瘋子想衝撞他的風車。
我這般無厘頭地莽撞,正如法國近代小說家法朗士的解讀:「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堂吉訶德,一個桑丘潘沙;但我們聽從的是桑丘,我們敬佩的是堂吉訶德。」事實上,他們兩位主僕,也常在我們內心世界對話,彷彿理想與現實的交戰。
我來此是為了尋訪堂吉訶德的足跡。眾所周知,《堂吉訶德》這本巨著由二大部構成,敘述這位夢幻騎士的三次冒險。第一部五十二章,寫的是前兩次的冒險奇遇,第二部的七十四章,記載的是第三次的冒險趣聞。
而堂吉訶德誤將風車當成長臂巨人挑戰的事蹟,是在他的第二次冒險。他看到的風車有三、四十架,但此地只有十架,其中三架建於他的年代——所以,誰知道是不是作者塞萬提斯借了景加以擴張呢?不過也無妨,十架風車磨坊已足以架構我們眼中的「西班牙景色」了。
我站在山崗上,俯視這片十七世紀初塞萬提斯的寫作場景——阿拉伯語意為「乾燥之地」的「拉曼卻」平原,看起來就像烤過的麵包,栽種著橄欖、小麥、葡萄、番紅花,等等。被後人解讀為「理想」與「現實」化身的堂吉訶德與桑丘,便是在這片古老平原上追求騎士的「正義」,全心全意要實現一個不見容於現實世界的理想。
於是,堂吉訶德騎著「駑騂難得」,一匹皮包瘦骨的馬,偕同騎驢的桑丘,在鄉間進行令人啼笑皆非的「行俠仗義」,以致大家看猴兒似的把他當成一個瘋子。
可是,誰也沒料到,這個瘋癲可笑的虛構騎士,自1605年問世以來,從拉曼卻平原出發,至今已走遍了全世界,還吸引了無數人來到這裡追尋他的足跡,以為隨時可以遇見他飄盪的靈魂。
來西班牙前,朋友說我這趟旅行「很阿Q」,因為現實世界哪有堂吉訶德的足跡?塞萬提斯只是「借景」給堂吉訶德駐足其間吧,但,我何嘗不也想借景激發我潛意識中的「堂吉訶德精神」呢?——那是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的傻勁,也是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愚勇。或許,我們一生追求的理想,只是堂吉訶德式的幻想,但或許就是為了追逐那個幻想,我們才覺得人生活得有意義。
不過,堂吉訶德也「很阿Q」。即使被風車掃得鼻青眼腫,但他仍認為——要不是巨人被施了魔法變成風車,他哪會落敗?——這種「自我勝利法」的邏輯,不就是阿Q式的思考?
此時風呼呼地響,但風車葉片被固定住,只能吹動我腦袋的風車打轉兒——魯迅《阿Q正傳》裡的阿Q(Quei),敢情就是Quijote(吉訶德)的化名?
事實上,塞萬提斯在第二部的卷首獻辭中提到,要不是缺少盤纏路費,他早想把堂吉訶德送到中國去晉見皇帝(明神宗)。這會不會給了魯迅靈感呢?不然,為什麼要幫一個不識字的大老粗取一個洋名呢?英文有二十六個字母,為什麼恰恰是Q呢?
所以,阿Q可能就是「東方的堂吉訶德」。或者說,堂吉訶德就是「西班牙的阿Q」。他們教我如何用「精神勝利法」對抗現實的冷酷,自我療傷。
且不要笑說中古的堂吉訶德,即使今日在西班牙鄉間,異鄉人的我們,也有可能會被視為「可笑的瘋子」。當我在康斯艾格拉村市集閒逛時,看到琳瑯滿目的蔬菜水果,忍不住就伸手去碰觸,竟惹來店家揮手阻止,還口出惡言。我猜想他們大概認為背包客不會買東西,所以就想買幾個水果結個善緣吧,但老闆理都不理,讓我像個瘋子在那兒比手劃腳,不得不懷疑他有種族歧視,最後,幸賴一個好心人出面指點。
「你要排隊!」
「但沒人在排隊啊!我看他們都直接跟老闆說的。」
「其實他們來時,就自動排了隊。」好心人說:「當你到時,要先問在場顧客哪一位是最後一位,回答的人,就是你的上一位,你必須排在他的後面。後來到的人也會問誰是最後一位,你就舉個手,或回應一聲。」
「而且,你也不能東捏西捏的,大家都不喜歡被人捏過的蔬果,你要等老闆拿給你看。」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交易規則,差點讓我成為可笑又可悲的異鄉人。如果堂吉訶德的思考、行事與眾人不同,一昧堅持自己的偏執,當然會被視為「瘋子」。
在買東西這件事情,我就像堂吉訶德不知自己可笑,也就越發可笑(後來想起)——差點誤以為西班牙人有種族歧視。但《堂吉訶德》的娛樂性,不就在此嗎?堂吉訶德的「嚴肅以對」,增加了他的「可笑」,就像我們在現實世界,死抱住自以為是的觀念,滿腔熱忱,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結果不斷地栽跟斗和挫折,直到學了乖,跟了世俗。這種偏執,尤其常常表現在愛情的偏執。……(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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