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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展示的人:《東京日日新聞》七百二十六號

  物件用作展示,在展覽中司空見慣,但「人」被當成展示的物件,你曾見過嗎?十九世紀時,隨著航海技術發展及帝國勢力擴張,不少人乘機前往海外探索,攜回各式各樣充滿異國情調的物種及相關紀錄,「異國人種」也不例外。而且有些「人」還被軍事力量強迫遷居至海外,成為被研究及展示的活體樣品,也被迫改變身份或重塑新形象。
畫中的線索
  出現在一八七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東京日日新聞》畫面中的少女,便是一八七四年日軍出兵臺灣南部恆春半島(通常稱為牡丹社事件)時捕獲的排灣族原住民。少女出身女乃社,時年約莫十二至十三歲,被俘後送往日本東京生活五個月左右,日本人稱呼她為オタイ(音近Otai,可譯為御臺或阿臺,以下採用阿臺稱呼)。
  在這張新聞錦繪中,視覺焦點為阿臺及兩位日本士兵,畫的右後方,是一位朝阿臺方向過來的日本士兵。阿臺正被兩個日本士兵架住,全身白衣的士兵在阿臺身後扶住她的雙臂,另一位黑衣白褲的士兵以跪姿為阿臺套上大紅色的浴衣。阿臺留著接近平頭的髮型,耳朵上帶著偏橘紅色的垂珠耳飾,她高舉的右手,掛著金黃色的手鐲。她頭部低垂著,面色似無表情又似無奈。
  阿臺在此錦繪的裝扮相當値得探究。關於這點,本件《東京日日新聞》上方文字,提到西鄉從道都督贈送阿臺這一身的漂亮衣服。不過,阿臺穿上和服的過程,包含是誰幫她套上、整個過程又花費多少時間,我們已經不得而知。我們僅能合理推測,她第一次穿上的時候,應該是不懂怎麼把多層次的和服逐一穿上身。至於阿臺穿和服的情境是否如畫中所繪,由兩位男性日本士兵協助穿上,目前也無從得知。
  此外,阿臺的橘紅色雙珠耳環及金黃色手鐲,亦有可能是日軍為她打扮的。依據部落耆老口述及目前出土的陪葬物件,南排灣族最具辨識度的特色之一,即「大耳」,耳垂部分會被圓形的耳飾撐大,不同於圖像中的垂珠耳環。另外,手鐲傳統的形制上是比較寬的,不會是圖像中細長且垂墜兩顆金黃色小珠的飾品。
誰的「阿臺」?
  阿臺在錦繪內的裝扮,被賦予什麼樣的意象?從阿臺在日本東京的經歷,也許可以推知一二。日本東京的老師表示,阿臺學習語言、裁縫及教養等三大類課程,一個月內就略通日本應對進退的禮儀,還學會簡單的日文對話。所以說,穿著和服的原住民女孩阿臺,符合日本政府對於阿臺接受日式教化的形象宣傳。
  而協助製造阿臺形象者,繪師為一蕙齋芳幾,本名落合芳幾。他是幕末至明治初期非常活躍的錦繪畫家,也是《東京日日新聞》之一。事實上,在新聞錦繪的製作上,繪者很可能沒親眼見過真實的人物與場景,而是透過口耳轉傳、文字紀錄來繪製作品,也有可能靠著想像完成畫作。
  而阿臺的族人怎麼看歸來的阿臺呢?依據部落落耆老回憶,阿臺返鄉後,不久即因難以適應,而抑鬱離世。「難以適應」的說法,十分含蓄,實際情況我們可以從兩則故事中推知一二。據族人述說,阿臺回家之後,不時與部落族人分享在日本時學到的「新知」,想要改變族人的傳統生活方式。亦有族人提及,阿臺在牡丹被稱為Vayayun,在族語中,是「不檢點的女人」之意。從兩件有關阿臺的記憶推論,很可能是因為日本生活,阿臺的價値觀有了改變,而沒去過日本的族人,一時之間很難理解阿臺為什麼變了,而無法接納歸來的阿臺。
  除此之外,有個部落傳說也値得加以深思,聽說位於女乃社邊緣的屋舍,住著「用眼睛殺人的異能者」。附近的族人,非但走避之,也避談之。有位族人推測,異能者的傳說,反映族人印象中的阿臺,一個被部落隔離,且令族人畏懼的怪物。
今日的阿臺
  二〇二二年臺史博為製作牡丹社事件為主題的虛擬實境《Paliljaw 1874》,在部落進行查訪。族人很希望不要再使用「阿臺」、「Vayayun」或「用眼睛殺人的異能者」等他者視角下的名字來稱呼這位女孩,而是採用真正的族名Sauljalijuy或小名Aljuy。有關族人對於女孩真名的討論,是尋回這段一八七四年歷史的追索痕跡。
  與此同時,我們也注意到,在部分族人的心目中,「阿臺」象徵著族人在一八七四年牡丹社事件前後的變化,族人如同阿臺從一個未諳世事的單純孩子,轉化為一位見過世面的成年人。而且更有族人表示,阿臺歷劫歸來,印證她是「很有勇氣的女孩」。
  「阿臺」的多變形象,反映了不同視角下的牡丹社事件,也是不同時代的部落族人對同個傷痛記憶的多元詮釋。「阿臺」的故事,是持續討論也好,是激烈爭辯也罷,全部都會成為大家共同追索這段一八七四年往事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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