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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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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偷運彈藥驚魂記

那個時候,我們在北京沒有火藥或炸彈,能取得的最近地方是天津。我自願運送炸藥。身為女孩,我比男人更能掩人耳目,並且因為我是官員的女兒,更容易來去自如地穿梭往返。比起大多數人,鐵路局員工或是其他官員比較不會刁難我。

在董五的護送下,我立刻前往天津。我在國民黨天津的集會室裡和大夥討論,最後決定,我會帶兩只手提箱回北京,一箱空彈,一箱是炸藥。整個晚上,我熬夜策劃商討,反覆打包行李,並和董五演練一次我們的安排。首先,他穿上亞麻罩衫,頭戴軟布帽,喬裝成腳伕,在這身裝扮之下,他就能混進火車站那群腳伕裡面。等到我的黃包車停妥,他很快跑過來,抓起我的行李,如此一來就能避免被不認識的腳伕搬走,他們會懷疑裡面怎麼那麼重,到底裝了些什麼。同時間,還有兩名革命同志扮成警衛,在火車上來回走動,假裝不認識我,但密切注意我,若有什麼緊急狀況就上前幫忙。最大的難題,莫過於北京的通關檢查。我們必須想辦法讓行李箱在不被打開的情況下過關。此時,對革命感同身受的跨國友誼幫了我大忙。夏天時,哥哥和一位歐洲國家公使館的年輕外交官成為好友,他發現雖然這個朋友無法正式做出什麼支持行動,但非常能理解我們的目標。這個朋友有外交特權,想當然爾,不須經過通關檢查。於是他決定化同理心為行動,安排和我約在通關處協助我離開。

一切如計畫進行。董五在車站搬了我的行李,把我安置在火車包廂裡後就消失了,回來時他恢復宦官之家的傭人身分。另外兩名革命同志在走廊上來回巡視,時不時就往我這邊看。我還碰到朋友。他們開心歡呼地朝我走過來,在我的包廂裡坐下。我腳下放著一大堆炸藥,腦袋焦慮地不停思考,整趟旅程大部分的時間我必須強迫自己輕鬆談天。這可能是件好事,因為這讓我看起來更單純。只是這趟旅程感覺好漫長,就像某些噩夢,那些讓人討厭、五味雜陳的感覺和事件好像會不斷出現。

我們終於駛進北京城。我倚著窗戶,視線穿過人群,嚇到手足無措,現在就要面對整趟旅程最冒險的部分。但哥哥的朋友已經在等候了,他看起來溫和而冷靜,露出一抹微笑歡迎我—— 典型外交官該有的表情。我們熱情地向彼此打招呼,繼續走向通關口。路上,他以響亮的聲音和我說話,但一邊微微勾起嘴角偷偷告訴我,說他和我哥已安排好我儲放炸彈的安全地點,等到晚上就可以帶到國民黨總部。

我們像一陣微風般輕鬆過關,直奔第一個藏匿地點。傍晚,我再次拿起我的行李箱,帶回城裡中國人的區域。在那裡等我的革命同志原本歡天喜地的—— 幾個小時過去後,他們已經認定哪裡出錯了,差一點就對我放棄希望。大約有三個月的時間,平均一個星期兩次,我會拖著彈藥往返於天津、北京之間。在毫無困難的情況下,我完成一次次的運送工作,不免開始輕忽了這個任務的危險程度。最後,我們計畫所需的彈藥幾乎已經足夠了,我只需要再跑個兩、三趟即可,於是我決定跑一趟就好,如果我用更大一點的行李箱,就能帶回剩下的彈藥。天津和北京之間的火車幾乎全是特快車。天津是京奉鐵路上北京前最後的一個大站。如同往常,抵達北京前停的站很少。頭等艙還滿豪華的,包廂間由走廊連通,有值班的男僕伺候。

最後這一次運送,一如往常由董五引導我入內,但是我還來不及為這三個小時的車程安頓好,其中一位列車男僕就進到我的包廂,指著那個巨大的行李箱,說那太大了,不能當作手提行李,一定要經過檢查。想到自己可能會碰上什麼小麻煩,我以前就常給這名男僕打賞,這樣他會因為感謝而願意幫忙,但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可能害怕自己會丟掉工作,所以他堅定而有禮地要求我讓行李箱放到行李專用車廂。最後,我們各退一步達成協議,我說等列車長過來我就會拿過去放。

我害怕極了,任何一個陌生人只要隨便一扛,都會起疑,因為這行李至少將近七十公斤。連力大如牛的董五,在車站為我搬運時,腳步都有點不穩。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希望自己能用口舌說服渡過這道難關,雖然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站起來,希望裙子能遮掩住行李箱的大小,一邊等待列車長到來。我看見他靠近,鬆了口氣,因為我跟這位列車長很熟。他偶爾會告訴我一點關於他的生活,妻子和家庭的事。他一進到包廂,我立即熱情誠摯地向他打招呼,並問了他一大堆問題,像是他家人好不好等等的問題,使他分心,不會注意到我的行李箱……他那位好老婆近來可好? 還有他可愛的小兒子呢? 等等。列車長是個喋喋不休的老先生,看見我這麼關心他,他很高興,於是他開始跟我慢慢聊,一切彷彿永無止境。然後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工作,便趕緊退出包廂,也沒注意到我的行李箱。

那個男僕回來時我告訴他,列車長說可以放這裡,他不需要擔心有任何違法的疑慮,一切都沒問題。我才剛坐下來鬆口氣,過沒多久,另一個危險又出現了。這時,行李箱放置的地方,也就是我的腳下,發出嘶嘶的迸裂聲。現在我應該要說明自己對炸藥和爆炸物一無所知,但我擔心整個行李箱會發出更大的聲響,早晚會爆炸(通常會是較早)。面對緊張發問的我,天津的朋友起初開心地笑我傻,然後說只要我沒把行李掉落到地上,「炸彈就不會爆炸」—— 這只顯示出,在某些議題上,我的認知還不及今天一般的十歲小孩。現在我相信我的大限已經到了。炸彈已經準備爆炸,而我束手無策,只能等死神上門,我真的嚇到僵在那,但半晌的時刻內,我混亂的思緒開始演變為英雄式的想像。我想到家人和朋友會為我哀悼,那畫面既美好又淒涼,他們會說:「她好年輕就去世了」。我心裡浮現一個畫面,南方國民黨聽見我犧牲成仁的消息,孫中山先生會為我寫下紀念碑文:「鄭蘇梅,北京的愛國女子」。在此同時,那萬惡之源仍舊發出劈啪、砰砰的爆裂聲。然後彷彿是本能一般,我站出來面對死亡,而不是坐以待斃。我的手伸到下面,用力將巨大的行李箱抬到座位上,我隔著一點距離看著它,雙腳堅定站立,雙手交叉環抱,等待爆炸的時刻。幾秒鐘過後,什麼也沒發生,我開始注意到整件事情有點怪異。聲響還持續著,但聽起來不像是從行李箱發出來的。忽然之間,我感覺自己要高興得暈過去了,我看見座位下,一個管子冒出一小股蒸氣的煙霧,才知道剛剛那該死的聲音,全是來自散熱器。我立刻感覺雙腿一陣寒冷、虛弱,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該昏倒或是大吐一番。雖然我漸漸平靜下來,但抵達北京車站時,我的臉一陣灰綠,連要向我的外國友人打招呼都極為困難,他如常出現,總是擺出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當然他也發現有些不對勁,但是他毫無表示,也沒問我,我們通過外國人專用出入口,沒有任何阻礙,接著我們直接前往那幢房子,那是我們的軍需品臨時堆積處。卸下了重任告一段落,我站起來和一位革命同志說話,突然間,我露出一抹微笑,閉上眼睛,整個人倒在地上昏厥過去。在那之後的兩個星期,我的身體狀況都不太好,我想是一直以來累積的壓力爆發,產生的影響。現在任務結束,又沒有新的刺激來支撐我,所以我便不支倒地。

由於北京越來越危險,朝廷的局勢也更加緊張不安。我的家人和其他負擔得起的人都逃到天津。所以後來,我也去那找我母親並休息了一陣子。對於我這陣子忙進忙出的事情,她肯定也起了疑心。假如她有問題問我,她就會用很不一樣的表情看著我。我決定誠實以對,告訴她所有的一切。起初,她嚇壞了,感到非常害怕。不過我仔細地向她解釋國民黨的目標與理想,最後她終於淚流滿面、羞怯地說,她願意做任何事情幫助我,她覺得我的工作很好,但是請我「務必、千萬要小心」。

是時候了,該落實我們的計畫,有所行動。我們在北京城前門附近租了另一幢房子,在那裡製造炸彈,一切就緒後,我們舉辦大型會議決定第一步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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