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全臺灣最會讀書的一百三十個人

「你為什麼要來讀臺大醫學系?」

「就想要救人呀。」

「不要亂蓋了,最好這麼偉大。」

「真的啦!」

「哎呦,我都承認我是考太高分,加上爸媽老師努力說服才來的,我本來還有想過去讀電機呢,結果考太高反而變得沒有選擇。」

「是喔,我好像也是這樣耶。」

還記得大學二年級第一堂小組討論課,討論的主題就是「你為什麼來讀臺大醫學系」,大部分的人最後結論就是「考太高」。這是一個很值得討論的現象,考高分的人明明選擇比較多,但在三類組考高分的人幾乎一致都選擇了臺大醫學系,你很難說所有的人都對當醫師或者做醫療研究有興趣,這反而反應出了臺灣特殊的歷史背景與文化。

日治時期,由於日本政府不希望臺灣的知識分子讀政治、經濟,想方設法限制當時優秀的年輕人就讀相關領域,所以許多精英分子都成了醫師、老師。加上健保開辦以前醫師收入真的很好,曾經好到工作三個月就能賺一棟房子,所以「醫師」普遍成為家長心目中的最佳職業。

事實上,工程、基礎科學、商學、法學、政治都需要人才,但因著家長、親友的影響,高中成績好的學生就會選三類組,而在三類組成績好的大多會讀醫學系,這幾乎是不變的道理。

而臺大醫學系又是集臺大加上醫學系的光環,使得任何考生的分數只要落在這個區間,幾乎都會被說服或要求將臺大醫學系填為第一志願。像是我有一位同學從某高中全校第一名畢業,原本的第一志願是臺大數學或臺大物理,但因指考分數高過臺大醫學系的預估錄取分數不少,該高中動員了校長、主任一起來說服他將臺大醫學系填為第一志願,因為如果他上了,他的母校總算有建校四十年第一位應屆考上臺大醫學系的學生,也算是為校爭光。

這是一個值得探索的現象,畢竟鮮少有高中畢業生知道醫師的職業生涯到底長什麼樣子,要承擔的責任是什麼,一旦進入醫學系,就是漫長的七年。而我與分數能上臺大醫學系的同學們也都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因著臺大醫學系光環的吸引,加上自認為對「與人互動」感興趣,幾乎無一例外地,選擇了臺大醫學系。 忙忙忙,趕快抓住青春的尾巴

在這樣的背景下,臺大醫學系彙集了全臺灣的精英,你在這裡可以找到每一個縣市第一志願的全校第一名,也可以遇見好幾位奧林匹亞國手或國際科展金牌得主,很難不從同學身上嗅到一點優越感,畢竟大家真的很優秀。

不過有趣的是,或許大家已經厭倦高中那段刻苦讀書的緊繃日子,醫學系的課業競爭反而沒有想像中的激烈。

大一時,大家或多或少還維持高中的讀書習慣,普通生物學、普通化學都有人在揪團組讀書會,但隨著必修學分從大一的二十六學分一下子降到了大二的十六學分,許多同學抓住能夠輕鬆一點的最後一個學年,積極地參與社團、活動。

我曾經好奇問過學長一個問題:「為什麼醫學系大二就在主辦宿營與醫學之夜,其他系大部分由大三或大四的學長姊來操刀?」

「因為你大三以後根本就沒有時間與心力。趕快抓住青春的尾巴吧!」
學長露出詭譎的笑容。

大二下,生活的重心一下子轉移到了醫學院。基礎醫學的課程接踵而至,從二下的生物化學、寄生蟲,一路到大三、大四的解剖學、生理學、組織學、微生物學、免疫學、病理學、藥理學等諸多科目。當中最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大三上的課程與大四下的病理學。

大三上的課表裡只有三門課:解剖學、生理學、組織學,分別是七學分、六學分、四學分,這十七學分看起來少少的,但在課表上卻是滿滿的三十二堂課。因為解剖學每週有八堂實驗課,也就是實際進行解剖,而組織學也有四堂看玻片的實驗課。

最恐怖的是星期三從早到晚連續八節課都是大體解剖,大部分是四堂老師講課、四堂動手解剖,但有時考前進度沒有趕完,就會變成八堂都在講課。由於人體的肌肉神經血管骨骼真的有太多要背的,老師常常要以每小時一百到兩百頁的速度飆投影片,飆到後來,臺下同學大概都倒了三分之二,進入昏迷狀態,所以說即便是全臺灣最聰明的一群人,在超量的記憶負載下,往往也是會當機的。

大四下的病理學也是另外一個消耗記憶力的代表,病理學的重點除了解釋許多疾病的治病機轉外,另一個則是透過看「病理玻片」判斷疾病種類。由於要看的玻片太多,老師們很用心地把期中、期末考拆成了五次,雖然每一次考試要記憶的量略有下降,但每三到四個禮拜就考一次期中考,還真的是讓人心力交瘁。 其實讀臺大醫學系,在總區的日子只有短短的一年半,畢業時幾乎都快要忘記椰林大道與總圖書館的寬敞,只記得醫學院小小的空間,以及一條難得曬到太陽的「陽光走廊」。許多的科目都有跑臺考試,在大體解剖中,你每跑到一臺就要注意繩子綁的是哪一條神經或血管、針插在哪一條肌肉;病理則是你要在微小的玻片下找到足以判別何種疾病的特徵,寫出特徵與疾病的名稱。少數同學受不了這樣的折磨,轉系走了;大多數的同學也對於如此消耗記憶力的課程內容感到挫折,但已經讀到大三、大四,很難轉換跑道,也只能常常私下抱怨。

莫忘初衷,延續熱情

在臺大醫學系有一個傳統,就是每一學期都會辦一次七代,顧名思義就是大一到大七同一個號碼的學長姊和學弟妹會聚在一起吃飯,而每一次的重頭戲都是在飯局尾端由學長姊逼問大一學弟:「你為什麼要來讀臺大醫學系?」每個人大一時總是努力說出一番理由,然後學長姊就會說:「希望你能延續你的熱情,不過再過幾年你就會懂了。」果不其然,大部分的人讀到大三、大四,總會開始加入這樣的循環,逼問著學弟妹,然後稍微吐槽一下。

說實話,我不認為這樣負面的氛圍對於這群優秀的人是好事,因此滿認同我的老師柯文哲醫師對著醫學系同學所說的一段話:「你們當中如果有一半去讀別的系,在別的領域發光發熱,或許臺灣會發展得更好。」

過去,我們都專注在「如何考進臺大醫學系」,但「為什麼要去讀臺大醫學系?」,或者「為什麼要讀臺大?」、「為什麼要讀醫學系?」才是每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高中生,應該要反問自己的。

爆紅的畢業MV「於是」

「杜鵑花,開又謝……」一百多位臺大醫學系的畢業生合唱著。

我站在前頭,與同學們一樣身著學士服,用指揮的手勢引領著大家。

如果有人問我,大學七年裡我最自豪的事情是什麼?我一定回答:「完成畢業MV『於是』。」令我感到驕傲的主要原因不是瀏覽人次近二十萬人,也不是我自己寫了曲以後,又用one man band的方式把吉他、鋼琴、爵士鼓、Bass錄音起來完成編曲,更不是完成了這麼大的Project卻沒有花系辦一毛錢,我最驕傲的地方在於這是一部屬於臺大醫學系二○一二年畢業全體同學所共同參與、共同擁有的畢業音樂紀錄片。 臺大醫學系的周杰倫與方文山

畢業前半年,我已經依稀察覺到自己可能會與同學們踏上一條不太一樣的道路,往後與同學的交集可能會越來越少,於是,我開始思考要留下什麼共同的回憶。

「書平,我們來寫首畢業歌吧!」我跟我的大學摯友說道。

汪書平是建中全校第一名畢業的資優生,事實上,他也是我們這一屆全系第一名畢業的,拿過無數次的書卷獎。他對文字的敏銳度特別高,總是能用簡單的文字寫出深刻的感受。由於我喜歡寫歌,他喜歡填詞,我們從大四以後就很常一起寫歌,我常自我感覺良好地覺得我們是臺大醫學系的周杰倫與方文山。

看過許多畢業MV的我,總覺得大部分畢業MV都是少少的幾個人出現在鏡頭裡,對於畢業生來說歸屬感有限,因此,我給了自己一個不可能的任務──要所有同學入鏡。坦白說,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如何完成這麼大的目標,再加上我不是畢業影片小組的成員,沒有權力去要求任何同學做事,因此我就一步一步從我能掌握的事情開始。

當我完成作曲後,錄製了一個「哼歌版」給書平,讓他能順著音樂來填詞。在他填詞的同時,我則開始進行編曲,設計歌曲的流程,並且將所有樂器與背景音樂錄製完成。書平把詞填完以後,我也錄製完了整首歌的音樂,便找了妹妹一起把整首歌唱一次,由我唱男聲的部分,妹妹負責女聲部分。由於書平是班上人際關係最好的同學之一,所以我就請書平去找最適合唱歌的十四位同學,而他們在聽過Beta版的歌曲後,很快就答應加入這個計畫。

我用我的Macbook Pro與裡面的錄音軟體Logic Pro,再加上方便好用的麥克風兼錄音介面Apogee One來進行人聲錄製。先跟每一位同學約時間,來我家一軌一軌地進行錄製,最後再把大家的聲音整合在一起。當完整的歌曲錄製完成後,我把這首歌拿去給我們這一屆的畢業代表何建翰聽。建翰是富有美術素養的同學,也很有導演天分,當他聽完以後,馬上說要把這個Project變成整個畢業典禮播放影片最後的高潮部分。

有了建翰的支持後,我又去找了我們的班代郭柏邑。主要是柏邑跟醫學系辦公室的關係很好,透過他可以跟系辦溝通,也很容易跟全班溝通。 後來,班上的音樂才子兼點子王張為淵也加入,我們五個人就組成了這支畢業MV的核心團隊。我們一起腦力激盪,構思要呈現什麼畫面,在拍攝影片時,也嘗試就地取材,盡量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拍出最好的效果。當我們在心臟內科病房護理站,嘗試要拍出一鏡到底的效果,卻苦無軌道車時,就有人發現可以用病房裡的查房車;當我們需要臨時演員時,便直接在路上找人。

最大的困難算是拍最後一幕的時候,因為這一幕要招聚所有的同學。由於畢業前同學們都仍是實習醫師,每一個時間點幾乎都有人在值班,所以我們很努力地協調,讓大家盡量跟在臺大實習的其他學校實習醫師喬值班時間。同一時間,由於全部的人都要入鏡,沒有同學能夠協助錄影,所以還要想辦法找到免費卻又優質的好手來幫忙拍攝。再加上為了讓同學們不用背詞,也不用把小抄拿在手上,我還動用親情把父母親找來,協助拿大字報。

「於是」旋律響徹畢業典禮

即便過程充滿挑戰與辛酸,但成品的果實是甜美的。很快地,來到臺大醫學系專屬畢業典禮──撥穗典禮,當「於是」的音樂響起時,典禮現場可以感受到一股集體專注的提升。畫面裡帶過許多同學的臉龐,我們從高中畢業,走進了椰林大道,來到封閉的醫學院,進入白色巨塔。有的同學哭了起來,有的同學媽媽握住爸爸的手,臉上露出驕傲的笑容。

回想起來,整個過程就像是創業一樣。由於資源有限,就先從小規模、能掌握的事情做起;等成果出來以後,利用既有的成果去找更多的資源來投入,如此循環之下,就能將小小的資源滾成最後豐碩的成果。影片上傳YouTube後,瀏覽人次很快地破了一萬、兩萬、五萬、十萬,而直到兩年後的今天,影片瀏覽人次已經接近二十萬,這也是當初我從來沒有想過的狀況。

「從前我們遙遠,也許往後不同,竟一起擁有無數的角落相似的理由。」這段歌詞,對於即將踏上迥異之路的我,體會格外深刻。書平似乎早已預知這個「往後不同」的境遇,或許是因為在過去七年,他看清楚我在醫學以外的興趣與熱誠吧。 命運之籤

睜開眼,看見鏡中的自己變成了小平頭,我只能故作淡定。

一週前我才剛考完醫師國考,對完答案後,心情較為篤定,畢竟醫師執照應該是考到了。但才短短的七天,我就要從準醫師轉換身分變成入伍生,接受為期五週的入伍訓,而我的頭髮竟然要剪得比國中的三分頭還要短。

每一個男醫師都知道,如果可以不用當兵,就不會晚同屆女同學或是其他免役的同學一年,因此很多人會告訴我們:「趕快讓自己免役或停役吧!」

對我來說,要合乎規定地把自己搞到免役並非不可能,但這樣的操作確實與我的信仰有所衝突,因此在兵役體檢前我做了一個禱告:「神啊,如果我沒有經過調整的身體符合當兵體位,那我就去;而如果我真的是免役體位,那也感謝祢讓我省下這一年的時間!」

當然,我並無特殊隱疾,所以結果就得去國軍online了。

在入伍以前,我內心還是很掙扎,總覺得白白浪費掉一年,也會擔心當兵遇到衰事,但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只好抱著忐忑的心情,去位於桃園龜山的聯合後勤學校衛勤分部報到。

由於我有考上醫官,入伍後便與這一屆三百多位準醫官一起受訓,為期五週,待第三週抽完軍種、單位籤之後,於第六週至各單位報到。而這五週在做什麼呢?簡單來說,就是基礎軍事訓練與醫官需要知道的基礎知識。

因為我們未來都是要當醫官,所以基本教練練得很少,連打靶都沒打過,手榴彈也沒丟過,甚至新訓應該要過的體測之一:十九分鐘內完成三千公尺跑步,都會放水,原因是部隊實在太缺醫官了,絕對不能在入伍訓時刷掉任何準醫官。

當然,這是醫官受訓,不是夏令營。在攝氏三十五度的八月天裡沒有冷氣,只有痱子粉、破掉的蚊帳與永遠不夠用的電扇;洗澡時間永遠太短,只能攜帶智障型手機也是相當麻煩。但嚴格說起來,我們比其他的大頭兵,甚至是其他官科的預官幸福得多,一方面是比較受上級長官尊重,另一方面一起受訓的人多少也有認識的。

由於每一位準醫官都是來自各醫學院的醫學系或中醫系,那五週變成是各醫學院的綜合交流,大家很容易聊起實習時各種奇異的經驗、醫院裡的八卦,也會談到未來選科的問題。 對我來說,最寶貴經驗便是接下丙班的班代一職。當時我們三百多個準醫官,依戶籍分為甲班到庚班,共七個班,丙班同學的戶籍主要分布在新北市與高雄市。當上尉連長在受訓的第二個晚上問有沒有人自願擔任班代時,現場一片寧靜,突然有一個意念進到我的思緒裡面:要多付出,才會學習,才會成長。而當我自願成為班代時,馬上有另一位同學舉手表示願意做副班代,他是高雄醫學大學醫學系畢業的柳林瑋醫師。

事實上,這位副班代比我更有領導能力與魅力,他就是洪仲丘事件「公民1985行動聯盟」的發起人,後來透過整個團隊號召了二十五萬人至凱達格蘭大道送仲丘。我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也有一點點參與,就是寫了一首「仲丘好走」的創作紀念仲丘,沒想到後來仲丘的姊姊洪慈庸竟然在某一天敲我臉書,問我能否將這首歌用在仲丘的告別式。更巧合的是,被移送軍檢的洪案269旅醫官也是我們當時丙班的同學。當然,洪案發生距離我們受訓時已經十個月,而且當時我們也剛好都退伍了,因此才會有「公民1985行動聯盟」與「仲丘好走」,而最終也因社會大眾對於這件事情的關心,才不至於讓269旅的醫官莫名其妙地背上黑鍋。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麼重大的新聞事件,竟然會與我同班的兩個人切身相關;而又因接下班代的關係,我與柳林瑋醫師建立了更深厚的情誼,如今我們都走出醫院,成為不同單位的執行長,真是再巧合不過了。

回到入伍訓,其重頭戲是第三週為期兩天的抽籤。我們會抽兩支籤,一支是軍種籤,像是陸軍、海軍、空軍、憲兵、海巡署、後備、聯勤、中央單位等八種不同的軍種籤;第二支則是單位籤,比如說陸軍269旅的醫官(就是那位莫名其妙被告的醫官,如果是我抽中,那送洪仲丘去醫院的就變成我了)、海軍官校醫官等。這兩支籤決定我們接下來十個月待在哪裡,輕鬆還是不輕鬆。最好最壞的籤差異極大,一個可能是在國防部天天休息,閒閒沒事幹;另一個可能則是在野戰部隊,三天洗一次澡,跟大家一起下基地,一個月不能放假!

因此,抽籤之前大家花招百出,每個都希望求得好籤。燒香拜佛最為常見,甚至有人說手上塗綠油精就會抽到比較「涼」的單位,或者是在手上畫一個眼睛,這樣手伸進籤桶就可以看清楚籤的內容。

不過在抽籤前,教官跟我們說了一個學長抽籤的悲慘故事:曾有學長在手上既畫眼睛又塗綠油精,覺得雙管齊下效果最好,結果最後竟然抽中南沙群島,那是比金門馬祖的金馬獎還慘的地方,是三個月才能回臺灣一次的國境之南呀!教官解釋說:「為什麼會沒用,因為你在眼睛上塗綠油精,眼睛會很痛,當然就閉起來,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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