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痛了,才知道愛原來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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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假期過後,克里斯多夫決定不回學校。他在電話裡告訴我這件事。他要在紐澤西幫他叔叔工作一陣子,油漆房子,存點錢。然後他計畫搬到舊金山。

你不想把大學念完嗎?他沒有回答,馬上讓我覺得自己這麼問很蠢。既天真又扭扭捏捏。

我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是我開車回學校那天。她坐在父親車上的副駕駛座。他把她拖下病床,要載她去兜風,想讓她想起病房外的世界。他用毯子把她包起來,她的皮膚就像車子的座椅一樣灰。

我透過開啟的車門傾身向前,想要用雙臂環抱她,但是這麼做很奇怪,所以我只是有點把身體壓著她。

她的聲音嘶啞,雙手微微抓住我。我好愛妳,親愛的。

幾個月後,幾年後,當我回想起這一刻,我希望當時能多做點什麼;我想像抱嬰兒一樣將她抱起;我想要緊緊抱住她,把頭緊緊埋進她身體。媽,媽,媽,幾年之後,我這樣大喊。但願我當初就這麼做了。

但我只是給了她一個怪異的擁抱,然後就爬進自己的車裡。我吐了口氣,點起菸,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我一直堅持要離開,堅持要回學校,但現在當我真的這麼做了,又覺得不安。

回到馬爾波羅要開七個小時的車,而且我離開時已經快要傍晚。當我穿越麻州,離進入佛蒙特只剩下最後一百英里時,遇到了一陣暴風雪。我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外面的世界就像模糊的白色日蝕景致。我的時速只有三十英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菸。車裡的音樂已經重複播放了好幾次。

當我開車穿越暴風雪時,我很害怕。我怕的不是風雪,也不是路況,而是必須獨自面對。不過才四個月前,我父母還開車載我上大學,我們車上載著法蘭絨床單和可以夾在宿舍床頭板上的燈。

在我們從亞特蘭大開車到佛蒙特的三天車程中,母親和我一起開著我的車,父親開著自己的車,在高速公路上領頭。旅程最後一晚,我在麻州的一間餐廳裡崩潰痛哭。母親和我一起坐在外頭的階梯上,揉著我的背。

為什麼我要選這麼遠的學校?我邊啜泣邊咕噥著說。

母親微笑著靠向我。當時她的癌症尚未復發。

因為妳很勇敢,她說。而且對於世界充滿企圖和渴切。

淚水滑落我的臉頰,我想要回家。想要回到亞特蘭大,回到我在地下室的房間。回到有門禁和晚餐時間,回到童年。

母親揉著我的背,我們一直坐著,直到我停止哭泣。當我開車穿過這場雪,在大半夜穿越麻州,而我的母親在華盛頓的病床上睡著時,我回想到當初那個場景。

終於,我回到陰暗又死寂的校園,一時間我只想回到過去。我想要回家。我想要我媽媽。

***

兩個星期過去。我疲憊地往返於各門課堂之間。克莉絲汀總是不在寢室,正和新交往的劇作家男友打得火熱。克里斯多夫在紐澤西。丹義和凱特的短暫戀情告吹後,人就消失個無影無蹤。

一月底的一個下午,父親打電話來。我受夠了這些電話。我討厭那個找到我的同學,拿著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妳父親來電」。我討厭回父親電話的那個電話亭。

妳母親失去意識了,他說。

我用手拉著傳單,撕下傳單的一角,用手指撥弄那一小角。

醫生說她撐不了幾天了。

我鬆開手指,看著那一小角跌落地上。

我們討論過這件事,妳媽和我。我們決定妳應該待在學校。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在等我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是聽著,孩子,妳是成年人了。妳已經滿十八歲。這要由妳決定。

我呼了一口氣。

我現在就出發,我說,然後我掛上電話。

現在已經是下午,但是我估算自己可以在午夜抵達華盛頓。我回房間抓了幾樣東西丟進包包裡:我正在讀的一本書、一包菸、家長日期間母親幫我買的上衣。我留了張字條給克莉絲汀。

這一天正是典型寒冷而多雲的冬日,在下雪之前,處處銀白而明亮。當車子迂迴下坡時,我的腳離開油門,讓車子蓄積動能。我想知道我可以維持多久不煞車。

我媽快死了。

我媽快死了。

我大聲說出。

我媽快死了。

說出這些話對我毫無意義。我從包包裡撈出香菸,讓滑行的車子在彎道上轉彎。
我媽快死了。

沒有感覺。

早在我跨越州界進入麻州之前,下坡就已結束。我想到父親說母親從家長日返家時,有多高興。他說她的臉發著光,滔滔不絕說起我的學校生活。我看著時鐘,計算還有多久車程,然後點起另一根菸。

到了六點,我的身體已經適應引擎持續發出的噪音。我只休息過一次,為了加油和上廁所。我抽了太多根菸。我的心狂跳。我通過康乃狄克州無止盡的連綿景色,但是我還沒到紐約、紐澤西和馬里蘭。

我過了喬治華盛頓橋,曼哈頓褪入背景中。我想起母親住在那裡的好些年。我提醒自己她快死了。

快死了。

克萊兒,妳媽快死了。

沒有。我沒有感覺。我開上紐澤西高速公路,更用力踩了油門。天色漸暗,而我覺得胸口一緊。或許我會被警車攔下來。

小姐,妳知道妳的車速多少嗎?

我知道,警官,但是我媽快死了。

快死了?

快死了。

現在?

現在。

快去,快去,他會這麼說,他的眼神會充滿同情,對於這位孑然一身又勇敢年輕女生感到敬畏,她母親快死了。

但是沒有警車攔下我。我只是繼續開車,時速表的指針穩定指著時速九十五英里。我的心臟狂跳,無法分辨在我胸口的振動是來自引擎,還是因為我呼吸急促。我抽了太多菸。跳,跳,停。我正在心悸。跳,跳,停。我用力瞇起眼睛一會兒,深深的呼吸。跳,跳,停。

我發現一個路標指向克里斯多夫居住的城鎮。我想要停下。我心裡只有這個念頭。

第三次看到這個城鎮的路標之後,我把車子開離高速公路,一路開向出口斜坡。我停在一家加油站,站在公用電話前。

我站在那裡好一會兒,只是呼吸並看著從天空逐漸消失的光芒。天氣很冷,而我的吐氣變成了白煙。我終於拿起話筒,撥了電話號碼。接電話的人是克里斯多夫的嬸嬸。

克里斯多夫在嗎?我的聲音很小。

我等了很久他才來聽電話。我想過要掛上電話,回到車上,繼續前進。但是這時他接起了電話。我告訴他我在哪裡。他告訴我附近一家餐廳的名字,說他十分鐘後會到那裡。

我撥另一個電話號碼時在顫抖,那電話是打給父親的。

爸?我在紐澤西。

我告訴他我會停車和朋友喝杯咖啡,我需要休息一下。

我沒辦法呼吸,我說。但是我只剩下三小時車程。我很快就會到那裡了。

父親要我慢慢來。他說一切都會沒事的。他現在和母親在醫院。她仍舊沒有意識。他要我呼吸。他要我休息。他要我安全抵達。

妳今晚可以在那裡過夜嗎?他問。

妳可以明天早上來看妳媽媽,他說。

這正是我希望他對我說的話。

罪惡感將爪子伸進我肋骨,按摩著我的心臟。跳,跳,停。

我停在咖啡廳的停車場,靠在車蓋上等克里斯多夫。天氣很冷,我發著抖。

我看著他開進停車場,停下車。我已經一個月沒見到他,而他突然之間就站在我面前。我們在一個卡座裡面對面坐著,點了咖啡。我們完全沒有提到我母親。我不了解我對克里斯多夫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只要在他周圍,我就變得很軟弱。我覺得自己一直處在嚇跑他的邊緣。我一動也不動,不敢突然有所舉動。我措辭謹慎。我對於他仍舊坐在那裡感到很吃驚。

我喜歡他的手、他的嘴,他睫毛微微翹起的樣子,那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更有神。他用手指撥弄著頭髮,對著我搖頭。

克萊,他叫我。這樣的叫法既是暱稱又充滿感情。

我們聊到馬爾波羅,聊到他在這裡和叔叔一起油漆的工作。我喜歡他拿著菸的方式,用拇指和食指夾著菸。當我說話時,他的眼神持續落在我身上。整段時間裡,一切感覺起來都很平常。我仍然保持不動。

我們的咖啡已經續杯了兩次,現在又空了。

然後他說,如果妳想要的話,今晚可以住在我叔叔家。

我是想。

在接下來的好幾年裡,我回顧這一刻,一次又一次回顧這一刻。我和克里斯多夫坐在紐澤西的咖啡廳裡。一月底。寒冷的夜晚。離華盛頓三小時車程。

這一刻。這一刻不斷在我腦海裡重播,我在克里斯多夫身邊最軟弱的一刻。我內心的情感跌落一地,圍繞著我,讓我悔恨交加。就在這一刻,我和克里斯多夫身處紐澤西的咖啡廳裡,處在這件事最關鍵的一刻。

我會回到當時的場景,捏捏自己,一次又一次希望我當時搖著頭說,謝謝你,但是不用了。然後我就離開這個一點也不在乎我的蠢男生。我願意付出一切來交換,我的四肢、朋友、工作,甚至我父親,交換這個重來一次的機會,讓我能夠坐進我的車裡,去到她身邊。

但是相反地,我對克里斯多夫點點頭,跟他回到他叔叔的家。

在他叔叔家的廚房裡,克里斯多夫從碗櫃裡拿出兩個杯子,倒進滿滿的伏特加。他轉開一瓶柳橙汁的蓋子,每個杯子都倒了一點點。

只是為了顏色,他嘻嘻笑著說。

我們在廚房桌邊坐了下來。我拿了杯子、喝了伏特加,繼續保持不動。

當我們搖搖晃晃上了樓,已是深夜。我喝醉了。樓梯在我腳下發出咯吱聲響。到了樓上,我們靠在欄杆旁。我有點搖晃。

晚安,克萊,他說。

晚安,克里斯多夫。

他進入了左邊的房間,我進入了右邊的房間。

幾年之後,當我夜裡躺在床上,對於這些記憶無能為力時,我希望自己能夠對當時那個站在樓梯頂端的我尖叫痛打。

不要進去那個房間,我在心裡對著她尖叫。停止,我尖叫著。

但是她沒有停下。我沒有停下。相反地,我走進那個房間,一間位於紐澤西陌生家中的普通客房,我脫下內衣和T恤。我爬進床單裡,在一片黑暗、一個在我周圍旋轉的房間裡,閉上眼睛。

幾個小時候,當我醒來,房間仍舊漆黑,但是有一長條黃色的光照在地板上。

克里斯多夫的叔叔站在門口,走廊的燈在他身後亮著。

他把電話交給我。

當時是凌晨三點。

我還在醉。

電話那頭響起父親的聲音。遙遠、輕聲、認命。

我很抱歉,親愛的,他說。

她去世了,他說。

我母親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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