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說手法〉
剛進這個荒謬行業的時候，我只寫短篇小說。在我賣出第一篇犯罪小說之後的一年裡，我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投在短篇小說上。每篇兩千字上下，我用一字一美分、兩美分的價碼到處兜售，有好些沒賣出去。
如是一年，我終於鼓起勇氣，提筆寫一本長篇小說。我大概花了兩三個禮拜就寫完了，第一家見到這篇小說的出版商當場買了下來，不但讓我信心大增，意氣風發，更給了我兩千塊定金。這麼點小成績當然沒法讓我發大財、暴享大名，但我那時還只是十九歲的小毛頭，一個文壇上默默無聞的菜鳥，如果我真的名利雙收，想來多半難逃「少年得志大不幸」的沈淪下場。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的把這段經歷再交代一遍，是因為這幾乎是新進作家必經的歷程。我們從短篇小說入門，是因為它看起來像是理想的突破點。短篇小說精簡、容易控制，每個人都掌握得了。它短──所以它才叫「短」篇小說嘛──不必耗上一年零一天，才能寫一篇。寫一本長篇小說的時間，說不定可以寫上十來篇短篇小說，學到不少經驗。
這種說法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卻忽略了幾個基本的事實。其中最重要的是：短篇小說比長篇小說難賣得多了。二十年前，我剛吃這行飯的時候，短篇小說的市場就已經有限了；如今，更是萎縮到看都看不見了。越來越少的雜誌願意刊登短篇小說，卻有越來越多的飽富潛力的作家，投出一篇又一篇的短篇小說。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短篇小說的市場，再往好處說，也只能用「不樂觀」來形容。《希區考克推理雜誌》與《艾勒里‧昆恩推理雜誌》還是二十年前的稿費，一字一分。懺悔錄式的告白雜誌，稿費還更少，對投來的稿件，也不像以前那麼有興趣。每一年，總有好幾家頂尖的雜誌：（a）退出市場、（b）收掉短篇小說專欄或是（c）僅向名家邀稿，不再接受自發性投稿。
我倒不是逼大家不要寫短篇小說。就拿我來說，我在創作短篇小說的時候，很能自得其樂，所以，這些年來才會不斷有短篇問世。我只是想告訴你們，練習寫作，長篇小說是個更合適的起點。
請等一等。我如脫韁野馬般的想像，看到好多的讀者，手舉得老高。有問題就問吧，看看我能不能回答。
寫長篇小說不是比寫短篇小說難得多？
誰說的？長篇小說並不難寫，它只是比較長而已。
這個答案很簡單，道理卻很真切。許多剛剛提筆的作家，一想到小說的長度，就想打退堂鼓。寫過好些小說的老手，有時也很難面對長篇小說的長度。我是擱下我正在寫的一本長篇小說，來寫這一章的。這篇小說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背景，看來最終會寫個五、六百頁。我的推理小說通常在兩百多頁停筆，想到這本書規模如此龐大，我也很難起筆，總覺得漫無邊際，腦袋空空，沒個著落。
最重要的是你要調整你的態度。寫一部長篇小說，你得心裡有數：故事的來龍去脈，一時之間可能搞不清楚，也別妄想坐在打字機前面，畢其功於一役。寫作過程可能盤據你的生活，長達數星期或是數月──甚至數年──之久。說起來沒邊沒際，但實際做來倒也不難：你每天只要坐在打字機前面一陣子──就當是上班就對了。但是，你在寫小說，不管是短篇還是長篇三部曲，都得這麼幹。如果你每天可以寫三頁、六頁，或是十頁的份量，累積一段時間下來，也頗為可觀的了──不管你寫的是哪種類型的作品都一樣。
我想要寫長篇小說，但不知從哪裡寫起。
也許第一頁就是好地方。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沒人知道長篇小說該怎麼起頭。寫小說沒一定的規矩，每本小說都有自己的寫法。」
有的時候，大綱幫得上忙。我就經常會把大綱列出來，儘管我對這種寫法，愛憎參半。當然，你成竹在胸，知道情節往哪走，會比較放心些，至少不用擔心寫著寫著，把自己逼到無以為繼的死角。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大綱非但沒法涵蓋小說的每個環節，甚至還阻礙小說情節的有機發展。突然冒出來的角色與事件，會讓你的小說方向逆轉、完全變形。如果你死守大綱，情節不可能隨意舒展成長，一路行來，照本宣科，沒有意外，但也沒有驚喜，像是一組編好號碼的畫布。有必要的時候，你當然可以修改大綱，但是，這事說起來容易，做到卻很難。
就算不打大綱，你總得知道小說該往哪裡走吧？
也不見得。我就知道好幾個作家，把稿紙捲進打字機裡，批哩啪啦的就打出好幾本小說出來。
我的朋友唐諾‧魏斯雷克（Donald E. Westlake）就是一個好例子。幾年前，他曾經給我看過一本小說的第一章：一個脾氣很壞的傢伙，叫做派克，走在喬治華盛頓橋上，一個摩托車騎士，問他要不要搭便車，卻招來他的一頓痛罵。唐在寫這一章的時候，也只知道眼前的這些事情。但是，隨著小說逐漸成形，每個角色也找到了自己的生命力。自此之後，唐用李查‧史塔克的筆名，給派克寫了十六本的系列小說。
這是一種很有威力的小說寫作方式──敘事推力法（Narrative Push），換句話說，你並不需要依循什麼公式。我記得希爾德‧史得俊（Theodore Sturgeon）說過這麼一段話：如果讀者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作家當然也不會不知道。
至於我呢，我比較喜歡的寫法是：只要能把開場盤算好，就開始動筆，永遠只多知道一點後續的情節。這些年來，我寫了好幾本小說，寫到七十頁的時候，就再也寫不下去了，七十一頁，始終可望而不可及，怎麼想也想不出來，在這一頁該發生什麼事情。但我真的不需要全知全能，我只想知道這本書要去哪裡，朝哪個方向，我並不需要一張詳細的地圖。
假設我花了一整年，寫了一個長篇，結果賣不出去。我何必浪費那麼多時間呢？──寫短篇小說不是比較安全些嗎？
是嗎？假設你寫一個長篇故事的時間，你可以寫完十二或是二十個短篇小說好了。難道你就因此覺得這批短篇小說比較好賣嗎？為什麼寫一大堆賣不出去的短篇小說不是浪費時間，寫一個長篇就是浪費時間呢？
我想讓絕大多數人望長篇小說而卻步的理由，很簡單──恐懼。恐懼我們會放棄，故事半途而廢。或許，我們更怕的是：寫了半天，最後卻寫出一大堆賣不出去的廢話。儘管這些擔憂也不能說是無的放矢，但就我看來，也未必有什麼道理。
第一本小說賣不出去又怎樣？老天爺啊，絕大多數的小說都賣不出去啊！有什麼理由它們都賣得出去呢？不管每個行業裡，我都沒有聽說過只要努力，就必定能換回等量的專業成就。請問，作家憑什麼覺得自己的作品，非得馬上賣出去不可呢？
寫小說本身，就是一個絕佳的學習機會──強化你處理長篇的能力、讓你有機會嘗試挫折、修正錯誤，最後找到自己的出路。寫一本賣不出去的小說，不能說是失敗，而是一種投資。
幾年前，我讀過賈斯汀‧史考特（Justin Scott）第一部小說草稿。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覺得彆扭，絕無出版機會。但是，這個長篇對他來說，是一個極好的寫作練習。他的第二本小說──不出所料，還是沒賣出去──品質卻是好得多。在我寫這篇專欄的時候，他的小說《轉捩》（The Turning）已經是某連鎖書店的熱門排行榜，即將出版的《船隻殺手》（The Ship-killer）更可望擠進暢銷書名單。你真覺得賈斯汀會因為他「浪費」時間，去寫長篇小說，而覺得懊惱嗎？
我是想要寫長篇啦──但是，我好像沒有足夠的點子。
如果你自認點子不多，那麼你最好寫長篇，不要嘗試短篇。
這論調有點怪喔？你可能覺得長篇小說，頁數那麼多，勢必要發展出更複雜的背景，所以會消耗更多的點子。但通常不是這樣。
短篇小說可能用的是老題材，但是在想法上、觀點上一定得推陳出新。一般來說，短篇小說不只是把一個想法細細琢磨、粹煉成一個小品就算了，它還需要一點別的什麼。
我喜歡寫短篇──我從短篇小說的寫作中取得的樂趣，遠遠超過經營一個長篇，唯一遺憾的是報酬少了點。只是每個短篇小說，都得要有一個很強的點子，而且要在數千字之內，把它發揮到淋漓盡致。我寫十本長篇小說，消耗的想法，說真的，還不如幾個短篇，而且思考的深度還更淺些。沒錯，長篇小說需要情節跟角色，但是只要你提筆寫去，這些元素會自然而然的跟著動起來。
愛德華‧霍克（Edward D. Hoch）多年來只寫短篇小說──在小說界，他可能是唯一的特例──他之所以游刃有餘，是因為他有用不完的點子。他就是有本事逮住瞬時消逝的靈感，轉化成為一個又一個動人的短篇故事，帶給他自己無與倫比的滿足。有時我還真嫉妒他，但我有自知之明：我不可能跟他一樣，每個月都能冒出五六個短篇小說的點子。所以，我決定偷點懶，多寫些長篇。
嗯…時間差不多了，我看到好些人還舉著手。先深吸口氣，我們下章再談。
〈第三十章 別再當老好人了〉
一般來說，我很少討論關於希特勒的笑話。下面這個是夜店裡的老笑話了，不時浮現心頭。躲在碉堡裡的元首，在，大概是一九四五年春天吧，日子很難過。壞消息接踵而至，德軍在各個戰線，全面戰敗，丟兵曳甲，潰不成軍。聯軍在西部戰線與蘇聯境內，全面反攻，進逼柏林近郊，只待全面合圍。號稱帝基千年的第三帝國，如今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好啦，」希特勒咆哮道，「好啦！他們太過份了，從現在開始，不許再當老好人了！」
哈哈。笑話暫且擱在一旁，各位同學，今天的課程主題是動機，就我看來呢──有問題嗎，阿諾？
你能夠給動機下個定義嗎，老師？
我想可以吧，阿諾。動機是一種驅使的力量，讓你的小說角色有足夠的合理原因，按照你的計畫，做出某件事情，讓你的小說產生有效的戲劇張力。
動機，可不能隨便找一個，自認理所當然，這跟藍眼珠可不一樣，你說你的主角有一對藍眼珠，他就有一對藍眼珠，沒什麼好爭議的。你用不著跟讀者解釋：他的藍眼珠遺傳自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的故鄉呢，在瑞典的一個小村落，那邊的人都是藍眼珠云云。當然啦，你硬要這麼囉唆，也不會有人反對。基本上，你說你的角色是什麼長相，讀者就覺得他是什麼長相。這點，你說了就算。
但是，你的主角為什麼有那麼強烈的復仇動機、補償過去的罪愆、找份出人頭地的工作、偷一部車，或者其他你要他去做的事情，就不是輕描淡寫上幾句話，讀者就會信服的。他們只會接受最普通的事情──如果你的主角是會計師，咱們這麼說吧，他列上一堆數字，讀者大概不會有什麼質疑吧。如果他跑到英屬哥倫比亞（British Columbia）去撲滅森林大火，或是跑到那邊的森林去縱火，那麼，你最好給他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是不是角色在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才需要一個合理的動機？
嗯。不管大事小事，有個動機總是比較好的。在敘事邏輯上，遇到了一個關鍵，讀者可能會懷疑書中人物為什麼不這樣做、不那樣做，或者根本什麼也不做的時候，能夠有個動機，當然會有很具體的價值。
在我的寫作生涯中，難免會有想不出合理動機的尷尬時刻。有一次，我還記得，我晃蕩了好個月，半個字都寫不出來，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怎麼也編不出一套道理來，讓書中的角色，有合理的動機，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情節丟三落四，個性塑造零零落落，不成樣子。還有一次，我一口氣同時創作好幾本小說，全部胎死腹中，寫到大概六十頁左右，就此思慮枯竭，無以為繼。我怎麼也想出不理由，讓我的角色繼續下去也想不出要他們說什麼、做什麼。
你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啦，我們只是很高興你又恢復正常了，老師。
喔，謝謝你瑞秋，我剛剛講到哪兒？
啊，這不重要啦。我最近讀到一本書，正好可以說明：一個技巧卓越老練的作家，怎麼驅動角色，即便他們做的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讀者也不會覺得入情合理。你們有誰讀過羅伯‧派克（Robert B. Parker）的《荒野》（Wilderness）？讀過的人請舉手。都沒讀過啊？阿諾。
我想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幹嘛去買精裝本的推理小說？
我明白了。
那我就向你們介紹一下好了。故事的主角叫做阿倫‧紐曼。他喜歡慢跑舉重，保持身材，二十年來，儘管他的婚姻有些雞肋，但他可是標標準準的好先生，依舊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妻子。
有一天，紐曼從健身慢跑回家，目睹了一起謀殺案，兇手是當地的一個惡棍。他是一個很有榮譽心的市民，在乎街坊鄰居的評價，於是他跑去報警，還向警方保證，他願意出庭作證。誰知道等他從警察局回家，卻發現他的妻子赤裸裸的被綁在臥室裡，這是惡棍送來的警告。儘管在心理上跟視覺上，他的妻子受到了侮辱，還好身子沒有給人糟蹋。
他的榮譽心開始動搖了，面對著這樣的情勢，他只得屈服。紐曼強忍著警方的奚落，撤銷了他對兇手的指認。他回到家裡，只想守著老婆，好生的過日子。誰知道見著了他的妻子，遭到綁縛、淒苦無助的樣子，卻讓他產生了奇特的性慾。
更糟糕的是，他無力保護妻子，讓她受到暴徒欺凌，讓他幾乎無地自容，而他的妻子若有似無的冷嘲熱諷，更讓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有什麼問題嗎，艾娜？
你是想告訴我們他太太很難搞，是嗎？
謝謝妳，艾娜。
接下來，就是派克的功力所在了。他用極具說服力的動機，驅策書中的角色。紐曼夫妻決定展開復仇行動，他們不靠法律，打算尋個機會，把對方殺了，自己把公道討回來。他們的對手的確是殺過人，但畢竟只恐嚇過紐曼夫妻而已，他們的報復力度顯然有些不成比例。
派克先生讓情節自然而然的開展出來、把角色與環境逐一設定完成，最後，按部就班、一點一滴的給予角色行動的理由。追殺這批惡棍的點子，最早是紐曼提出來的，他那時喝得醉醺醺的，為了捍衛自己的男性雄風，說了幾句逞勇鬥狠的話。言者無意，但是紐曼太太聽進耳裡，卻是正中下懷──她早就想要幹掉那批侮辱她的壞人，既然先生開了口，她也就把自己的心思清清楚楚的說出來。酒吧老闆克里斯‧胡德，是紐曼的朋友，聽了這個點子，大感興趣。
胡德是關鍵角色。他在打仗的時候殺過人，而且喜歡那種殺戮的快感。退伍之後，他的生活一落千丈。紐曼的復仇計畫，對悶了好些年頭的胡德來說，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讓他可以再度體會刀頭舐血的刺激。更重要的是：胡德懂得殺人的手段，有了他的助陣，紐曼夫妻的復仇計畫，就變得實際多了。
紐曼夫婦當然希望速戰速決，殺了仇家，就此了結，因此，殺人計畫務求簡單乾脆。相反的，胡德則是希望細吹慢打，儘可能的慢慢折磨對手，主張步步為營，謀定而後動──如果有可能，胡德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籌畫這起謀殺案，仔細的偵察、反覆的排演，道理很簡單：這筆骯髒的勾當幹完了，他也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這是派克在佈局時，匠心獨運之處。這種復仇小說通常會有個問題，既然報仇，是主角存在的唯一價值──那麼，當然要盡快動手，拳拳到肉──問題是：如果情節如此直接了當，那麼，寫個兩萬字，大概就會匆匆來到終點；如果作者故弄玄虛，盤馬彎弓，遲遲不肯出手，讀者會覺得角色莫名其妙，不知在磨蹭些什麼。胡德的躊躇，跟哈姆雷特一樣，不是沒有道理，覺得挫折的是紐曼夫婦，並不是讀者。
就在這個時候，派克先生又再下了一劑猛藥。雖然我們都覺得紐曼夫妻的復仇，理所當然，但是，殺人，畢竟只是他們的期盼，並不是他們非幹不可的事情。報仇當然有助於修補夫妻關係，但是，非得殺個陌生人，才能鞏固婚姻，這般離奇的理由，大概在「親愛的阿比」（Dear Abby，譯註：美國著名的感情戀愛專欄）上也讀不到幾次。說真的，我們多多少少會覺得，這批壞人莫名其妙的被當成獵殺的目標，有那麼點兒過頭。
沒問題。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發現惡棍更該死的罪狀。他竟然雇用一個殺手，想要殺了紐曼滅口。這個殺手在計畫犯案之際，首度出現在讀者面前，但他正待破門而入的當口，卻被克里斯‧胡德狙殺在門前。胡德是個單身漢，入夜之後，老是在紐曼門前晃蕩，狀似荒謬的舉措，直到此時，才讓讀者驚覺胡德的先見之明。
派克繼續拉高緊張態勢。如今，以經是殺或被殺的選擇了。第一個殺手失手之後，惡棍決定雇用第二個人，繼續追殺紐曼夫婦。這個變局讓紐曼夫婦發現對方是玩真的了，他們必須嚴肅面對。
場景移轉到荒野。帶頭侵犯紐曼太太的黑幫老大，帶著自己的兒子、兩個爪牙，到野外打獵。我們的三人組，尾隨而至。來到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的荒郊野外，胡德如魚得水，決定開始他的戰爭遊戲，把他擅長的謀略，逐一施展。他的獵殺技巧當然沒話說，但在這種千鈞一髮的關頭，資產反而變成了負債。好幾個穩當的攻擊機會，卻被他輕輕的放過。胡德就是捨不得這麼快結束這場遊戲。
到了最後，胡德在一場小衝突裡，意外身亡。情勢更加緊張了，因為惡棍認出紐曼夫妻，雙方都沒有退路，非得拼個你死我活不可了。胡德死了，紐曼喪失了攻擊主力，如今只能靠自己了，偏偏，這對夫妻根本不懂得怎麼殺人…
就在這個時候──什麼問題，瑞秋？
請不要毀掉這個故事好嗎？卜洛克老師。
我想，我沒這本事。即便是這本書的梗概，在這裡講了七八分了，卻覺得完全無損這本書的娛樂價值，因為《荒野》並不是單靠劇情的發展，來堆砌緊張氣氛，故事的來龍去脈、角色的行動與反應以及影響他們行事的環境與邏輯，更能引人入勝。
今天的時間差不多了。我希望你們能瞭解作者驅策角色的能力，會左右讀者對這個故事的感覺，不只是維繫緊張的力道於不墜，甚至會讓讀者關心角色的命運。如果有時間，這書裡還有一些元素很值得討論──比如說，殺手跟他女人之間那種奇特的關係，儘管只是寥寥數筆，卻很能跟紐曼夫妻的婚姻作一對比。希望你們能把這本書找來，自己體會一下。
我也希望我同時回答了你們的問題。阿諾？
什麼問題啊，老師？
「為什麼要買精裝本的推理小說呢？」我想你們應該很容易就發現我的動機。我剛巧有一本精裝本的推理小說要上市，每一個賣好書的地方，想來都找得到，希望每個人都能去逛逛，順便買一本。
剛進這個荒謬行業的時候，我只寫短篇小說。在我賣出第一篇犯罪小說之後的一年裡，我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投在短篇小說上。每篇兩千字上下，我用一字一美分、兩美分的價碼到處兜售，有好些沒賣出去。
如是一年，我終於鼓起勇氣，提筆寫一本長篇小說。我大概花了兩三個禮拜就寫完了，第一家見到這篇小說的出版商當場買了下來，不但讓我信心大增，意氣風發，更給了我兩千塊定金。這麼點小成績當然沒法讓我發大財、暴享大名，但我那時還只是十九歲的小毛頭，一個文壇上默默無聞的菜鳥，如果我真的名利雙收，想來多半難逃「少年得志大不幸」的沈淪下場。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的把這段經歷再交代一遍，是因為這幾乎是新進作家必經的歷程。我們從短篇小說入門，是因為它看起來像是理想的突破點。短篇小說精簡、容易控制，每個人都掌握得了。它短──所以它才叫「短」篇小說嘛──不必耗上一年零一天，才能寫一篇。寫一本長篇小說的時間，說不定可以寫上十來篇短篇小說，學到不少經驗。
這種說法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卻忽略了幾個基本的事實。其中最重要的是：短篇小說比長篇小說難賣得多了。二十年前，我剛吃這行飯的時候，短篇小說的市場就已經有限了；如今，更是萎縮到看都看不見了。越來越少的雜誌願意刊登短篇小說，卻有越來越多的飽富潛力的作家，投出一篇又一篇的短篇小說。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短篇小說的市場，再往好處說，也只能用「不樂觀」來形容。《希區考克推理雜誌》與《艾勒里‧昆恩推理雜誌》還是二十年前的稿費，一字一分。懺悔錄式的告白雜誌，稿費還更少，對投來的稿件，也不像以前那麼有興趣。每一年，總有好幾家頂尖的雜誌：（a）退出市場、（b）收掉短篇小說專欄或是（c）僅向名家邀稿，不再接受自發性投稿。
我倒不是逼大家不要寫短篇小說。就拿我來說，我在創作短篇小說的時候，很能自得其樂，所以，這些年來才會不斷有短篇問世。我只是想告訴你們，練習寫作，長篇小說是個更合適的起點。
請等一等。我如脫韁野馬般的想像，看到好多的讀者，手舉得老高。有問題就問吧，看看我能不能回答。
寫長篇小說不是比寫短篇小說難得多？
誰說的？長篇小說並不難寫，它只是比較長而已。
這個答案很簡單，道理卻很真切。許多剛剛提筆的作家，一想到小說的長度，就想打退堂鼓。寫過好些小說的老手，有時也很難面對長篇小說的長度。我是擱下我正在寫的一本長篇小說，來寫這一章的。這篇小說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背景，看來最終會寫個五、六百頁。我的推理小說通常在兩百多頁停筆，想到這本書規模如此龐大，我也很難起筆，總覺得漫無邊際，腦袋空空，沒個著落。
最重要的是你要調整你的態度。寫一部長篇小說，你得心裡有數：故事的來龍去脈，一時之間可能搞不清楚，也別妄想坐在打字機前面，畢其功於一役。寫作過程可能盤據你的生活，長達數星期或是數月──甚至數年──之久。說起來沒邊沒際，但實際做來倒也不難：你每天只要坐在打字機前面一陣子──就當是上班就對了。但是，你在寫小說，不管是短篇還是長篇三部曲，都得這麼幹。如果你每天可以寫三頁、六頁，或是十頁的份量，累積一段時間下來，也頗為可觀的了──不管你寫的是哪種類型的作品都一樣。
我想要寫長篇小說，但不知從哪裡寫起。
也許第一頁就是好地方。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沒人知道長篇小說該怎麼起頭。寫小說沒一定的規矩，每本小說都有自己的寫法。」
有的時候，大綱幫得上忙。我就經常會把大綱列出來，儘管我對這種寫法，愛憎參半。當然，你成竹在胸，知道情節往哪走，會比較放心些，至少不用擔心寫著寫著，把自己逼到無以為繼的死角。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大綱非但沒法涵蓋小說的每個環節，甚至還阻礙小說情節的有機發展。突然冒出來的角色與事件，會讓你的小說方向逆轉、完全變形。如果你死守大綱，情節不可能隨意舒展成長，一路行來，照本宣科，沒有意外，但也沒有驚喜，像是一組編好號碼的畫布。有必要的時候，你當然可以修改大綱，但是，這事說起來容易，做到卻很難。
就算不打大綱，你總得知道小說該往哪裡走吧？
也不見得。我就知道好幾個作家，把稿紙捲進打字機裡，批哩啪啦的就打出好幾本小說出來。
我的朋友唐諾‧魏斯雷克（Donald E. Westlake）就是一個好例子。幾年前，他曾經給我看過一本小說的第一章：一個脾氣很壞的傢伙，叫做派克，走在喬治華盛頓橋上，一個摩托車騎士，問他要不要搭便車，卻招來他的一頓痛罵。唐在寫這一章的時候，也只知道眼前的這些事情。但是，隨著小說逐漸成形，每個角色也找到了自己的生命力。自此之後，唐用李查‧史塔克的筆名，給派克寫了十六本的系列小說。
這是一種很有威力的小說寫作方式──敘事推力法（Narrative Push），換句話說，你並不需要依循什麼公式。我記得希爾德‧史得俊（Theodore Sturgeon）說過這麼一段話：如果讀者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作家當然也不會不知道。
至於我呢，我比較喜歡的寫法是：只要能把開場盤算好，就開始動筆，永遠只多知道一點後續的情節。這些年來，我寫了好幾本小說，寫到七十頁的時候，就再也寫不下去了，七十一頁，始終可望而不可及，怎麼想也想不出來，在這一頁該發生什麼事情。但我真的不需要全知全能，我只想知道這本書要去哪裡，朝哪個方向，我並不需要一張詳細的地圖。
假設我花了一整年，寫了一個長篇，結果賣不出去。我何必浪費那麼多時間呢？──寫短篇小說不是比較安全些嗎？
是嗎？假設你寫一個長篇故事的時間，你可以寫完十二或是二十個短篇小說好了。難道你就因此覺得這批短篇小說比較好賣嗎？為什麼寫一大堆賣不出去的短篇小說不是浪費時間，寫一個長篇就是浪費時間呢？
我想讓絕大多數人望長篇小說而卻步的理由，很簡單──恐懼。恐懼我們會放棄，故事半途而廢。或許，我們更怕的是：寫了半天，最後卻寫出一大堆賣不出去的廢話。儘管這些擔憂也不能說是無的放矢，但就我看來，也未必有什麼道理。
第一本小說賣不出去又怎樣？老天爺啊，絕大多數的小說都賣不出去啊！有什麼理由它們都賣得出去呢？不管每個行業裡，我都沒有聽說過只要努力，就必定能換回等量的專業成就。請問，作家憑什麼覺得自己的作品，非得馬上賣出去不可呢？
寫小說本身，就是一個絕佳的學習機會──強化你處理長篇的能力、讓你有機會嘗試挫折、修正錯誤，最後找到自己的出路。寫一本賣不出去的小說，不能說是失敗，而是一種投資。
幾年前，我讀過賈斯汀‧史考特（Justin Scott）第一部小說草稿。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覺得彆扭，絕無出版機會。但是，這個長篇對他來說，是一個極好的寫作練習。他的第二本小說──不出所料，還是沒賣出去──品質卻是好得多。在我寫這篇專欄的時候，他的小說《轉捩》（The Turning）已經是某連鎖書店的熱門排行榜，即將出版的《船隻殺手》（The Ship-killer）更可望擠進暢銷書名單。你真覺得賈斯汀會因為他「浪費」時間，去寫長篇小說，而覺得懊惱嗎？
我是想要寫長篇啦──但是，我好像沒有足夠的點子。
如果你自認點子不多，那麼你最好寫長篇，不要嘗試短篇。
這論調有點怪喔？你可能覺得長篇小說，頁數那麼多，勢必要發展出更複雜的背景，所以會消耗更多的點子。但通常不是這樣。
短篇小說可能用的是老題材，但是在想法上、觀點上一定得推陳出新。一般來說，短篇小說不只是把一個想法細細琢磨、粹煉成一個小品就算了，它還需要一點別的什麼。
我喜歡寫短篇──我從短篇小說的寫作中取得的樂趣，遠遠超過經營一個長篇，唯一遺憾的是報酬少了點。只是每個短篇小說，都得要有一個很強的點子，而且要在數千字之內，把它發揮到淋漓盡致。我寫十本長篇小說，消耗的想法，說真的，還不如幾個短篇，而且思考的深度還更淺些。沒錯，長篇小說需要情節跟角色，但是只要你提筆寫去，這些元素會自然而然的跟著動起來。
愛德華‧霍克（Edward D. Hoch）多年來只寫短篇小說──在小說界，他可能是唯一的特例──他之所以游刃有餘，是因為他有用不完的點子。他就是有本事逮住瞬時消逝的靈感，轉化成為一個又一個動人的短篇故事，帶給他自己無與倫比的滿足。有時我還真嫉妒他，但我有自知之明：我不可能跟他一樣，每個月都能冒出五六個短篇小說的點子。所以，我決定偷點懶，多寫些長篇。
嗯…時間差不多了，我看到好些人還舉著手。先深吸口氣，我們下章再談。
〈第三十章 別再當老好人了〉
一般來說，我很少討論關於希特勒的笑話。下面這個是夜店裡的老笑話了，不時浮現心頭。躲在碉堡裡的元首，在，大概是一九四五年春天吧，日子很難過。壞消息接踵而至，德軍在各個戰線，全面戰敗，丟兵曳甲，潰不成軍。聯軍在西部戰線與蘇聯境內，全面反攻，進逼柏林近郊，只待全面合圍。號稱帝基千年的第三帝國，如今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好啦，」希特勒咆哮道，「好啦！他們太過份了，從現在開始，不許再當老好人了！」
哈哈。笑話暫且擱在一旁，各位同學，今天的課程主題是動機，就我看來呢──有問題嗎，阿諾？
你能夠給動機下個定義嗎，老師？
我想可以吧，阿諾。動機是一種驅使的力量，讓你的小說角色有足夠的合理原因，按照你的計畫，做出某件事情，讓你的小說產生有效的戲劇張力。
動機，可不能隨便找一個，自認理所當然，這跟藍眼珠可不一樣，你說你的主角有一對藍眼珠，他就有一對藍眼珠，沒什麼好爭議的。你用不著跟讀者解釋：他的藍眼珠遺傳自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的故鄉呢，在瑞典的一個小村落，那邊的人都是藍眼珠云云。當然啦，你硬要這麼囉唆，也不會有人反對。基本上，你說你的角色是什麼長相，讀者就覺得他是什麼長相。這點，你說了就算。
但是，你的主角為什麼有那麼強烈的復仇動機、補償過去的罪愆、找份出人頭地的工作、偷一部車，或者其他你要他去做的事情，就不是輕描淡寫上幾句話，讀者就會信服的。他們只會接受最普通的事情──如果你的主角是會計師，咱們這麼說吧，他列上一堆數字，讀者大概不會有什麼質疑吧。如果他跑到英屬哥倫比亞（British Columbia）去撲滅森林大火，或是跑到那邊的森林去縱火，那麼，你最好給他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是不是角色在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才需要一個合理的動機？
嗯。不管大事小事，有個動機總是比較好的。在敘事邏輯上，遇到了一個關鍵，讀者可能會懷疑書中人物為什麼不這樣做、不那樣做，或者根本什麼也不做的時候，能夠有個動機，當然會有很具體的價值。
在我的寫作生涯中，難免會有想不出合理動機的尷尬時刻。有一次，我還記得，我晃蕩了好個月，半個字都寫不出來，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怎麼也編不出一套道理來，讓書中的角色，有合理的動機，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情節丟三落四，個性塑造零零落落，不成樣子。還有一次，我一口氣同時創作好幾本小說，全部胎死腹中，寫到大概六十頁左右，就此思慮枯竭，無以為繼。我怎麼也想出不理由，讓我的角色繼續下去也想不出要他們說什麼、做什麼。
你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啦，我們只是很高興你又恢復正常了，老師。
喔，謝謝你瑞秋，我剛剛講到哪兒？
啊，這不重要啦。我最近讀到一本書，正好可以說明：一個技巧卓越老練的作家，怎麼驅動角色，即便他們做的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讀者也不會覺得入情合理。你們有誰讀過羅伯‧派克（Robert B. Parker）的《荒野》（Wilderness）？讀過的人請舉手。都沒讀過啊？阿諾。
我想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幹嘛去買精裝本的推理小說？
我明白了。
那我就向你們介紹一下好了。故事的主角叫做阿倫‧紐曼。他喜歡慢跑舉重，保持身材，二十年來，儘管他的婚姻有些雞肋，但他可是標標準準的好先生，依舊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妻子。
有一天，紐曼從健身慢跑回家，目睹了一起謀殺案，兇手是當地的一個惡棍。他是一個很有榮譽心的市民，在乎街坊鄰居的評價，於是他跑去報警，還向警方保證，他願意出庭作證。誰知道等他從警察局回家，卻發現他的妻子赤裸裸的被綁在臥室裡，這是惡棍送來的警告。儘管在心理上跟視覺上，他的妻子受到了侮辱，還好身子沒有給人糟蹋。
他的榮譽心開始動搖了，面對著這樣的情勢，他只得屈服。紐曼強忍著警方的奚落，撤銷了他對兇手的指認。他回到家裡，只想守著老婆，好生的過日子。誰知道見著了他的妻子，遭到綁縛、淒苦無助的樣子，卻讓他產生了奇特的性慾。
更糟糕的是，他無力保護妻子，讓她受到暴徒欺凌，讓他幾乎無地自容，而他的妻子若有似無的冷嘲熱諷，更讓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有什麼問題嗎，艾娜？
你是想告訴我們他太太很難搞，是嗎？
謝謝妳，艾娜。
接下來，就是派克的功力所在了。他用極具說服力的動機，驅策書中的角色。紐曼夫妻決定展開復仇行動，他們不靠法律，打算尋個機會，把對方殺了，自己把公道討回來。他們的對手的確是殺過人，但畢竟只恐嚇過紐曼夫妻而已，他們的報復力度顯然有些不成比例。
派克先生讓情節自然而然的開展出來、把角色與環境逐一設定完成，最後，按部就班、一點一滴的給予角色行動的理由。追殺這批惡棍的點子，最早是紐曼提出來的，他那時喝得醉醺醺的，為了捍衛自己的男性雄風，說了幾句逞勇鬥狠的話。言者無意，但是紐曼太太聽進耳裡，卻是正中下懷──她早就想要幹掉那批侮辱她的壞人，既然先生開了口，她也就把自己的心思清清楚楚的說出來。酒吧老闆克里斯‧胡德，是紐曼的朋友，聽了這個點子，大感興趣。
胡德是關鍵角色。他在打仗的時候殺過人，而且喜歡那種殺戮的快感。退伍之後，他的生活一落千丈。紐曼的復仇計畫，對悶了好些年頭的胡德來說，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讓他可以再度體會刀頭舐血的刺激。更重要的是：胡德懂得殺人的手段，有了他的助陣，紐曼夫妻的復仇計畫，就變得實際多了。
紐曼夫婦當然希望速戰速決，殺了仇家，就此了結，因此，殺人計畫務求簡單乾脆。相反的，胡德則是希望細吹慢打，儘可能的慢慢折磨對手，主張步步為營，謀定而後動──如果有可能，胡德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籌畫這起謀殺案，仔細的偵察、反覆的排演，道理很簡單：這筆骯髒的勾當幹完了，他也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這是派克在佈局時，匠心獨運之處。這種復仇小說通常會有個問題，既然報仇，是主角存在的唯一價值──那麼，當然要盡快動手，拳拳到肉──問題是：如果情節如此直接了當，那麼，寫個兩萬字，大概就會匆匆來到終點；如果作者故弄玄虛，盤馬彎弓，遲遲不肯出手，讀者會覺得角色莫名其妙，不知在磨蹭些什麼。胡德的躊躇，跟哈姆雷特一樣，不是沒有道理，覺得挫折的是紐曼夫婦，並不是讀者。
就在這個時候，派克先生又再下了一劑猛藥。雖然我們都覺得紐曼夫妻的復仇，理所當然，但是，殺人，畢竟只是他們的期盼，並不是他們非幹不可的事情。報仇當然有助於修補夫妻關係，但是，非得殺個陌生人，才能鞏固婚姻，這般離奇的理由，大概在「親愛的阿比」（Dear Abby，譯註：美國著名的感情戀愛專欄）上也讀不到幾次。說真的，我們多多少少會覺得，這批壞人莫名其妙的被當成獵殺的目標，有那麼點兒過頭。
沒問題。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發現惡棍更該死的罪狀。他竟然雇用一個殺手，想要殺了紐曼滅口。這個殺手在計畫犯案之際，首度出現在讀者面前，但他正待破門而入的當口，卻被克里斯‧胡德狙殺在門前。胡德是個單身漢，入夜之後，老是在紐曼門前晃蕩，狀似荒謬的舉措，直到此時，才讓讀者驚覺胡德的先見之明。
派克繼續拉高緊張態勢。如今，以經是殺或被殺的選擇了。第一個殺手失手之後，惡棍決定雇用第二個人，繼續追殺紐曼夫婦。這個變局讓紐曼夫婦發現對方是玩真的了，他們必須嚴肅面對。
場景移轉到荒野。帶頭侵犯紐曼太太的黑幫老大，帶著自己的兒子、兩個爪牙，到野外打獵。我們的三人組，尾隨而至。來到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的荒郊野外，胡德如魚得水，決定開始他的戰爭遊戲，把他擅長的謀略，逐一施展。他的獵殺技巧當然沒話說，但在這種千鈞一髮的關頭，資產反而變成了負債。好幾個穩當的攻擊機會，卻被他輕輕的放過。胡德就是捨不得這麼快結束這場遊戲。
到了最後，胡德在一場小衝突裡，意外身亡。情勢更加緊張了，因為惡棍認出紐曼夫妻，雙方都沒有退路，非得拼個你死我活不可了。胡德死了，紐曼喪失了攻擊主力，如今只能靠自己了，偏偏，這對夫妻根本不懂得怎麼殺人…
就在這個時候──什麼問題，瑞秋？
請不要毀掉這個故事好嗎？卜洛克老師。
我想，我沒這本事。即便是這本書的梗概，在這裡講了七八分了，卻覺得完全無損這本書的娛樂價值，因為《荒野》並不是單靠劇情的發展，來堆砌緊張氣氛，故事的來龍去脈、角色的行動與反應以及影響他們行事的環境與邏輯，更能引人入勝。
今天的時間差不多了。我希望你們能瞭解作者驅策角色的能力，會左右讀者對這個故事的感覺，不只是維繫緊張的力道於不墜，甚至會讓讀者關心角色的命運。如果有時間，這書裡還有一些元素很值得討論──比如說，殺手跟他女人之間那種奇特的關係，儘管只是寥寥數筆，卻很能跟紐曼夫妻的婚姻作一對比。希望你們能把這本書找來，自己體會一下。
我也希望我同時回答了你們的問題。阿諾？
什麼問題啊，老師？
「為什麼要買精裝本的推理小說呢？」我想你們應該很容易就發現我的動機。我剛巧有一本精裝本的推理小說要上市，每一個賣好書的地方，想來都找得到，希望每個人都能去逛逛，順便買一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