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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季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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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咖啡館>
我在巴黎的咖啡館,不是用舌頭在「喝」咖啡,用的是心情和想像力。
它的浪漫是很內在的,必須要有一種朝聖者。

我一個人坐在可以望見龐畢度中心的咖啡館,瞇著眼看著窗外的雨絲發呆,正是巴黎陰晴不定的季節,冷風吹緊了路上行人的衣襟。一到巴黎,馬上碰到陰雨綿綿,整個城市的遊客似乎都覺得時運不濟。
一對來自台灣的夫婦,碰巧也進來躲雨,太太認出了我。他們跟朋友來自助旅遊,第一次到巴黎。她忿忿不平的說:「一直聽說巴黎的咖啡好,我來這幾天,只要走累了,就喝咖啡,沒有一家是好喝的,味道還不如星巴克。我覺得巴黎的咖啡又貴又難喝,妳覺得呢?」 這個答案有點複雜,我發了好一陣子呆。接著,她又問我:「人家都說巴黎很美,巴黎為什麼這麼有名呢?我們在大街小巷繞了老半天,沒有哪裡好玩,東西也都很貴……」 「去羅浮宮沒呢?」我問。

「喏,去了,但是我們對畫沒興趣。」
「龐畢度去了沒?」
「去了,裡面的東西都看不懂。」

哦,我明白了。我還是想出了一個不錯的建議,請他們晚上嚐嚐附近某家餐廳知名的海鮮冷盤,希望食物能讓他們改變對巴黎的印象。我知道,如果沒有對巴黎的文化有一些了解,對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作和現代藝術有些雅好,淨想著好玩的娛樂,恐怕不如到加州,不該到巴黎。 到巴黎,該先做些功課。
不過,他們提醒了我。巴黎的咖啡,確實貴又不好喝。這個觀點很精準,卻是我這個咖啡狂從來沒有在意過的。我個人偏愛日式虹吸式煮法,對咖啡豆也很挑剔,可是在巴黎,我未曾抱怨過咖啡的味道,只因為……
原來我在巴黎的咖啡館,不是用舌頭在「喝」咖啡,用的是心情和想像力。

巴黎咖啡館的聞名,不在於咖啡好不好喝,在於它喝咖啡的歷史;享受的不是咖啡的溫醇,而是文化的隱隱香氛。如果不稍稍研究一下巴黎咖啡館的歷史,就無法品味它的浪漫。
它的浪漫是很內在的,必須要有一種朝聖者。

肉眼所見,巴黎咖啡館或老舊或擁擠,侍者既匆忙又現實。然而,巴黎咖啡館其實是孕育文學與新思潮的咖啡沙龍。一位美國作家米契爾曾在回憶錄中貼切形容:「到巴黎,沒參觀咖啡館,就跟到埃及沒參觀金字塔一樣。」
巴黎三百年前就開了一家咖啡館(應該是拉丁區的波蔻咖啡館La Procope),咖啡館是巴黎人的生活重心,他們在這裡喝巧克力、看報紙、喝濃縮咖啡、抽雪茄、吃冰淇淋、談戀愛、看書、寫日記、議論時事說八卦及會見情婦。它是一個社交的場所;天氣好的話,所有的人都在晚飯後到露天咖啡座湊熱鬧、玩骨牌、隔桌喊話。 難怪巴黎咖啡協會會長對於美式咖啡星巴克的入侵老神在在,他說,巴黎咖啡館,不只是喝咖啡的地方,它是老顧客們的精神寄託。
文藝愛好者,如法國文豪伏爾泰和知名的富蘭克林先生在巴黎時,最愛在波蔻咖啡館會友。
據說,年輕的拿破崙沒錢買單時,也曾以帽子當抵押。
咖啡館是巴黎的次文化集散地,風格由老闆決定。有的咖啡館群聚著企業家,有的是官員最愛,有的專門吸引「上流社會」,有的是戲迷的聚會場所。蒙巴那斯區的咖啡館曾經是列寧、托洛斯基等蘇維埃革命分子共商大計的地方,他們義憤填膺的喝著咖啡,便埋下改寫歷史的導火線。 畢卡索、達利、費茲傑羅和海明威,也都愛在巴黎的咖啡館流連忘返,醞釀巨大的創作能源。
海明威沒錢時,總在咖啡館喝一杯加牛奶的咖啡當糧食,一樣寫出他的長篇鉅著。沙特、卡繆和西蒙波娃則在雙叟與花神咖啡館煮沸了存在主義…… 我不曾在意巴黎咖啡好不好喝。

我不是來喝咖啡,也不是來享受浪漫,我只是來虔誠感受:一股有著咖啡味道的能量。 <卡夫卡的布拉格>
零下十度的氣溫,正是布拉格的淡季,一個人在墓園裡打轉, 寒風中,我感覺冷清又孤寂,似乎能夠體會 卡夫卡在布拉格時的憂鬱……
「你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問題,不論如何,別人都無法了解你。」 卡夫卡說。
我想,卡夫卡自己大概無法了解,有一天,會有許多遊客為了他到布拉格。他生前是個不怎麼受歡迎的作家。他的朋友曾說,在他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集的時候,他曾經很熱切的跑到某家書店去看銷售狀況,有天他志得意滿的告訴朋友:「書店賣了十一本書。有十本是我自己買的,我只想知道,是誰買了第十一本?」
生前,他只出版過四本薄薄的短篇小說集;在臨死之前,他如同黛玉焚詩般,吩咐當時的同居人朵拉將他所有的著作焚毀。多虧最欣賞他的朋友馬克斯‧克勞德,積極的將他的長篇著作付印,讓他在死後得獎且暢銷,才成為今天文學界熟知的「存在主義文學家」與「現代小說宗師」。
我在高中時就曾經很努力的讀過卡夫卡,除了少數寓言和《蛻變》裡頭一個小職員忽然變成蟲,然後被打死的的故事外,老實說,年少的我實在沒有辦法了解卡夫卡的意思。怪別人總是比較容易的,當時我責怪中譯本的譯者文筆太怪,以至於我一頭霧水。
其實錯怪了譯者。卡夫卡的書和他書中的意思,本來就像現代派繪畫一樣撲朔迷離,就像他在給未婚妻菲莉絲的情書中所寫的:「我請求妳根據我的信,而不是根據和我相處的經驗來判斷我。雖然隱藏在我信中的可能性,對我也一樣的隱晦……」連他都承認自己的隱晦,承認自己對自己也並不了解,那麼我又何必責怪自己不能明白卡夫卡的真義呢,何不只是純粹欣賞他的隱晦與憂鬱之美?
卡夫卡,捷克文意思是灰黑色的烏鴉。他像一隻站在孤高枝頭上的烏鴉,悲哀、孤獨、隱晦、猶疑的活著,他的笑容與作品裡似乎都有一種像古埃及金字塔一般神祕東西的特質,使他的作品和人生有令人著迷的奇妙氣質。我們對神祕而俊美的人總是有一種膜拜的心理,就算從沒讀懂卡夫卡的人,也知道布拉格曾經住著一個叫卡夫卡的文學家,他是布拉格的精神地標。 走到大廣場,看著旅遊指南,我可以很迅速的找到卡夫卡曾經當過保險員的大樓。二十三歲就拿到國家法律學位的卡夫卡是個猶太人,出身在一個相當富裕的商人之家。猶太人與中國人一樣注重實際,一聽到兒子想當作家,多半會中風,他嚴格的父親希望他當律師或繼承家業,熱情卻有點囉嗦的母親希望他不讓父親失望。身為獨子的卡夫卡,在百般掙扎之下,只好同意當保險員——別小看保險員,這對當時在布拉格的猶太人而言,算是一個高尚的行業。 不過卡夫卡常在書信中抱怨,這個工作要在下午兩點「才」下班,對他的創作生命是一大傷害,為什麼父親不肯給他一筆錢,讓他到鄉下專心寫作呢?可是他又是一個擁有好家教的孩子,為了固定的收入和維持家族的面子,他並不敢辭職,在布拉格當了十四年的保險員才退休。
下午兩點「才」下班……容我冒犯,卡夫卡人在福中不知福,世上絕大多數作家謀生比他困難,遭受的家族反對也不比他少。他辦公室所在地的那棟大樓,粉黃、粉紅、粉綠、粉灰,雕樑畫棟,繽紛美麗,往窗外望去,布拉格城市典雅雍容的全景一覽無遺。附近是布拉格的市中心區,被美食餐廳與優雅咖啡廳包圍。有陽光的日子,黃昏時分,舊城區沈浸在杏黃色的明亮光澤裡,難道他不曾感覺到,自己像個古堡裡的王子嗎?
布拉格舊城,多數維持著中古世紀的原貌。據說第二次大戰時,為了不要讓美麗的古蹟遭到炮火洗禮,布拉格人很快就決定投降,聽來氣節不足,然而此舉使它依然成為歐洲最美麗的首都。一年四季,無數觀光客湧到布拉格,查爾斯古橋兩岸的舊城區石板路,恐怕快給觀光客的鞋子磨平了。
沿著查爾斯古橋往上坡路段走,我尋找著黃金巷二十二號,卡夫卡住過一年的寫作小屋。一臉孤獨的他曾經說:「我其實無法忍受孤獨,除了在寫作的時候。」
為了寫作,在妹妹的幫忙下,一九一六年他搬到這間位處於城市邊緣的小屋,他終於脫離了家人的囉嗦,享受著無人打擾的寫作生活。現在,這間漆成藍色的小屋,是一家小小的書店,賣卡夫卡和布拉格有關的書籍。房子很矮,連我都必須低頭才不致撞到門楣,身高超過一八○的卡夫卡,一定得彎腰駝背才能進門。
小屋坐落的斜巷被稱為「黃金巷」。相傳中古世紀時,有位國王醉心煉金術,招聘奇人異士,就在城堡附近一條斜巷中建築小屋中養了煉金術士,夜以繼日的作法以求點石成金。有一陣子,此巷又成為皇宮侍衛的居所,現在絕大部分的小屋已改為小巧可愛古董店和手工藝品店。靜靜地走在其間,忍不住想起「白雪公主與七矮人」的故事。
卡夫卡是個矛盾的人。他害怕又崇拜嚴厲且愛吹噓的父親,渴望婚姻又總是臨陣脫逃,不能沒有情人但又怕情人打擾他的寫作,熱愛寫作又痛苦於靈魂被寫作的慾望折磨,渴望離開工作卻又怕在經濟上四面楚歌。
他也是個難以被人理解的人。他的隱晦,表現在文學上,成為可以具有多重寓意的超現實寓言;而表現在愛情上,就讓情人傷心夢碎。外表引人注意的他,在四十一年短暫的生命中曾有不少情人。著名的是與他訂過兩次婚又退婚的菲莉絲,還有一位同樣訂婚又退婚的尤麗葉,與他互通情書、談精神戀愛的蜜蕾娜,以及陪他走人生最後一程的朵拉。每個情人,其實都不了解他在想什麼。她們陶醉於他熱情的書信,卻又在相見時驚懾於他的冷峻。
那一年,他因為喉部結核而去世,後來葬在布拉格的猶太人墓園。早逝並非大不幸,因為卡夫卡的三個妹妹,後來都在納粹的集中營裡被折磨至死。卡夫卡提早離開,或許是一種先見之明,只可惜,他的長篇多半是未完成的作品。
為了卡夫卡,我環繞了墓園一周。零下十度的氣溫,正是布拉格的淡季,一個人在墓園裡打轉,寒風中,我感覺冷清又孤寂,似乎能夠體會卡夫卡在布拉格時的憂鬱。好在走進像亂葬崗的墓碑區時,陽光剛好探出頭來,陰森森的氣氛忽而變得清朗靜美,斜射的陽光將枯樹的影子打在米白色的牆壁上,就是無情也動人。
幾百年來,不計其數的布拉格猶太人都躺在這座墓園裡,愛孤單又怕孤單的卡夫卡,是否一直嫌著這裡太過嘈雜?是否還在抱怨,世界並不了解他? <阿雷佐的美麗人生>
一切都只是人間常態,才如此永恆,如此神聖。 阿雷佐小城是個令人可以安心生活、安心思考的地方。
如果你念念不忘羅貝多‧貝里尼的電影「美麗人生」,那麼,你也會和我一樣,迫不及待想到它的拍攝地阿雷佐瞧瞧。
Arezzo,一所彷彿還留在文藝復興時代的托斯卡尼古城,正是貝里尼這位幽默大師的出生地。不只如此,它是詩人佩脫拉克的故鄉,也是知名建築師與畫家瓦薩利的出生地,更是古董愛好者流連忘返的小地方。
我和朋友們到佛羅倫斯,叮嚀他們再怎麼排隊,也要去看烏菲茲美術館。佛羅倫斯的名勝古蹟處處都是,就算一個星期也無法細細看完,然而,多次拜訪這個美麗城市的我,心中另有新歡,我打算搭火車到阿雷佐。
從佛羅倫斯搭火車往南,四十分鐘內就到了阿雷佐,它的寧靜與佛城的喧嘩正是鮮明的對比。我對於鄉野小城總是有特別的好感,觀光客太多的城市,讓人感覺成天泡在大賣場似的。 阿雷佐是一座有氣質的小山城,想要繞城市一圈,不消三個鐘頭就可以走完,商店也不多,不會讓人因為購物而忘了旅遊。整個城市在中午十二點到三點間,彷彿都在午睡,就算是佩脫拉克和瓦薩利故居,也都維持著「要開不開」的自由。這時,正好找個咖啡館,享受價廉物美的托斯卡尼午餐,火腿、香腸、乳酪配上奇揚第(Chianti)的紅酒,我一個人慢條斯理的享用著,也跟著偷得浮生半日閒。
蔣勳曾經在他的小說中描寫過阿雷佐,我想這也是他很難忘的旅遊地點吧。他曾形容阿雷佐聖方濟教堂中Francesco的壁畫「素樸到使人安心」,「在微明的托斯卡的淡紫色天空下,合唱的天使、初生的嬰兒,帶著微笑感謝神恩的母親,以及路上無事的行人,畜欄中等待草料的牛羊……一切都只是人間常態,只是平凡安份的生活,因此才如此永恆,如此神聖。」他也認為,阿雷佐小城是個令人可以安心生活、安心思考的地方。
其實,烏菲茲美術館的名畫與壁畫何止萬千,看也看不完。然而,心情和環境有關,在阿雷佐這樣安靜的小城看壁畫和觀賞建築,心情完全不同。在佛羅倫斯看畫,不免走馬看花,只想在最短時間一覽而盡,在阿雷佐,馬上有了一種閒散心思,感覺到一切都值得細細品味。
我還參觀了一位當地知名博物家的房子。在這位名叫白朗琪的博物家影響下,阿雷佐有了義大利最知名的古董市場,在每個月第一個週日,大廣場中都有大規模的古董展覽,尋寶者總是不遠千里趕來赴會。就算沒有趕上古董市集,阿雷佐的古董店也十分專業,你可以找到中古世紀的燈飾和各種小裝飾品,甚至是明清朝代的外銷瓷器,讓人目不暇給。尋寶不難,但在我看來,古董價錢並不低,不知看在行家眼裡,是否物超所值?
除了飽餐一頓外,我在阿雷佐什麼也沒買。豐盛的午餐、姿態孤傲的梧桐樹、米黃色的鐘樓和教堂、蜿蜒的上坡街道兩邊古樸的屋宇,還有在最高處俯瞰托斯卡尼區起伏的丘陵與葡萄園,都是甜美精緻的回憶。 <夢碎卡薩布蘭加>
外表看來酷得很瀟灑,冷得很浪漫, 那種不傷不痛的傷痛感覺扣我心絃,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也不知曾經蒸發掉多少癡情人的眼淚。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許願,要跟情人到卡薩布蘭加。
那時我應該只有二十歲,剛剛看完不知第幾輪的「北非諜影」(Casablanca),走出台大附近的東南亞戲院,在離開黑暗中看見光明的那一瞬間,這個念頭甜蜜又辛酸的竄進我的腦海。 有些想法一下子就被遺忘,有些則頑強的留在心裡,彷彿一顆蟄伏許久的種籽,悄悄等待著生根發芽,等待著看見陽光。
卡薩布蘭加的魅影一直存在,也和不斷出現在收音機裡的「卡薩布蘭加」這首情歌有關。寫出這首歌的歌手Bertie Higgins,從前是個水手,唱過的歌不多,但他的情歌中有一種慵懶的詠嘆調,混合著潮起潮落的海洋氣息,至今我仍清楚記得它的詞意。翻成中文應該是這樣的:
我在看「卡薩布蘭加」時愛上你, 當時汽車電影院的銀幕閃爍不定。 星光下,可樂和爆米花變成香檳與魚子醬, 我們在夏日漫漫長夜中做愛。
我想,你也是在看「卡薩布蘭加」時愛上我的吧, 彷彿在曳著燭光的瑞克咖啡館的吊扇下,我們緊牽著手, 聚光燈照不到的陰影裡,妳的眼中印著摩洛哥的月光, 在我那輛老雪佛蘭的後座,隨著電影創造了奇妙感受。 我猜,卡薩布蘭加有很多傷心人, 你知道,我從未到過那兒,所以不明白, 雖然我們的愛情故事絕不會搬上銀幕, 但當我不得不看著你離去時,我也感受到同樣的傷痛。 噢,在卡薩布蘭加,吻痕仍然存在, 但沒有你的嘆息,吻失去了意義, 請在卡薩布蘭加回到我身邊, 當時光流逝,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

這首歌,在全世界傳唱了許多年。「北非諜影」曾經得過第十六屆的奧斯卡最佳影片,時代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當時法屬的卡薩布蘭加成為政治難民集中地,在等待飛往美國的時候,他們喜歡到瑞克(亨佛利鮑嘉飾)的咖啡館聚聚。瑞克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身為亂世商人,必須保持政治中立且隨機應變。
有一天,他的舊情人愛爾莎(英格麗褒曼飾)來找他,要求他幫忙讓她和丈夫逃往美國。愛爾莎的丈夫是反納粹的領導人,要幫他危機重重,瑞克一開始拒絕了,不願蹚這個混水。然而,面硬心軟的他,最後還是因為舊愛難忘,情願犧牲自己,也要幫舊情人夫妻逃離卡薩布蘭加。
成全舊情人,犧牲自己,是老套的愛情故事。然而目送舊愛離去的瑞克,外表看來酷得很瀟灑,冷得很浪漫,那種不傷不痛的傷痛感覺扣我心絃,讓我的心隱隱作痛,也不知曾經蒸發掉多少癡情人的眼淚。
要到卡薩布蘭加這個念頭,從來沒有被我忘記。然而,它實在太遠,而我的人生,竟然一年比一年忙碌,在我的旅遊計劃中,它一直被延宕。未完成的夢想,始終是個難以消化的遺憾。 終於,找到空檔能夠到卡薩布蘭加,雖然之前有朋友告訴我,那不是我想像中的都市,我還是堅持著自己的好奇心,從法國直飛摩洛哥古城到馬拉喀什,再從馬拉喀什搭三小時火車到卡薩布蘭加。這個行程由我獨斷安排,與我同行的朋友,其實連「摩洛哥」與「摩納哥」都還分不清楚,就糊裡糊塗的陪我踏上了北非的土地。
我慶幸自己先到了馬拉喀什,它是個充份展現了北非豔麗風情的城市,但卡薩布蘭加呢?一下火車,滿目瘡痍的市容,像一大盆冰水澆熄了我的興奮感。它至少也是北非的政治金融中心吧,可是……市中心,幾乎沒有一家店是開著的,遍地垃圾無人收拾,空氣中瀰漫著奇怪的焦味,放眼望去都是無所事事的遊民,以眼神緊迫盯人。少數開張的餐館裡,都是男人,從年輕到老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女人。
兩個女人沿著海邊往前走,沒想到竟開始了步步驚魂的行程,大白天,一路上有喝醉的水手搭訕:「妳們沒有男伴嗎?」青少年們尾隨我們身後,大聲用日文叫著「口你擠哇」,妳們是韓國人還是日本人;男童們看我們拿著相機,過來扯我們的衣服討美元,連路上的私家車都會飆過來擋路,涎著臉問:「小姐,妳們要往哪裡去?」
恐怖的是,幾乎每條街巷都有一群男人堵住馬路在烤羊頭,所有的羊頭睜著無辜的眼睛,凝視著過路行人。每一棟樓房的頂樓,都晾掛著血淋淋的羊皮,全身罩著頭巾的婦女們在高處對我們指指點點。羊頭烤好,男人們就用大菜刀叮叮噹噹敲掉羊角,挖掉羊眼吃。不斷聽到敲羊角的聲音,我的心冷到了極點,好像自己一不小心也會被送上斷頭台。
也有年輕男子在海邊嬉戲。本來穿著內褲游泳的男人,看到我們在拍照,竟然脫下內褲,三點全露的咧嘴而笑。我哭笑不得,心想,我偏不花容失色,別把我當妙齡少女,看就看,看誰不好意思!
這麼多次旅行中,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鳥事。
好不容易步行到此地最大的清真寺,正好遊覽車載來大批銀髮族的遊輪旅客,使我稍稍鬆了口氣,慶幸我們不是本城唯一倒楣的旅行者。我想,這座號稱回教世界最大清真寺之一的建築,是卡薩布蘭加唯一值得驕傲的建築。精雕細琢的它,也是這座城市裡有人定期打掃的地方吧。
一離開,糟的是被當地熱情騷擾到無地自容的我,又在市中心迷了路。 只要我一掏出地圖,無聊男子就像蒼蠅一樣過來打招呼。我知道,這不是因為我長得太可愛,而是此地男子擅長調戲異鄉女子。後來我建立了一個問路法則,那就是:只向那些不會主動靠過來打招呼的男人問路,那些才是「良家男子」,可靠殷實。
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麼路上到處都是羊頭?原來,這天是回教的大節日:宰牲節。早先在馬拉喀什,我已經看見無數羊兒乖乖的被推進市場,每個過路人都對我比著「抹脖子自盡」的手勢,大約可以猜到,羊兒陽壽將盡。沒想到我的運氣還真的好,莫名其妙讓我碰上宰牲大節慶。連打開電視,也有一群穿著白衣的長老,神聖的在清真寺裡殺羊。
「宰牲節」源自可蘭經第三十七章的描述,一位聖人老來得子,有天卻夢見真主要他殺了兒子。父子商量過後,願意遵從阿拉指示,在米那山奉獻兒子的生命獻祭。就在父親要下手時,阿拉降下神諭,說這只是考驗,阿拉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忠誠,可以饒兒子一命。此時聖人在身旁發現一頭羊,就把牠宰了,奉獻給阿拉。從此,每年的宰牲節(大概是二月一日左右),都有數以萬計的肥羊被宰殺,以表示對阿拉的感激與臣服。
殺子獻祭又得赦免,聖經裡也有類似的故事。神的玩笑開得實在很大,一點也不幽默,就當是個寓言吧。
徒步將卡薩布蘭加繞了一大圈的我,終於在天黑之前,找到了Hyatt飯店的Rick咖啡館。這家咖啡館,大概是唯一與想像中卡薩布蘭加相符的地方,它被佈置成電影中的樣子,讓人緬懷舊日時光。舉頭總會看到「北非諜影」的海報,四周都有亨佛利鮑嘉的眼神跟隨。 在電影主題曲︿As Time Goes By﹀的音樂聲中,驚魂甫定的我閉起了眼睛,想起年少時「時光流逝,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的愛情誓言——當時曾許願和誰一起到卡薩布蘭加呢?可笑的是,我年久失修的腦袋怎樣也無法確定。
忘了又如何?當時以為是刻苦銘心的愛戀,認定是海誓山盟的約定,在時光流逝時,已變成被咀嚼了太久的口香糖,已經失去最後的一點甜味。
不過,不管多少年,我一定記得這裡的餐飲定價高到令人咋舌,可與法國的米其林三星飯店媲美,又沒有魚子醬和香檳,只有三明治與咖啡。
我想,許多遊客和我一樣,都是因為「北非諜影」來到卡薩布蘭加。而到了卡薩布蘭加之後,就會相信,相見不如不見,幻想畢竟比現實曼妙,電影與情歌果然會製造魔法神奇。 卡薩布蘭加是我年少時的一個大夢,我從沒想過圓夢的時候,竟有心碎的感覺。這樣的旅遊經歷簡直是一部沒有愛情的悲劇,驚訝、驚奇、驚嚇大於驚喜。
而我並不後悔跑了大半個地球到卡薩布蘭加。時光流逝,我已經得起夢想碎裂的感覺,夢碎,也是另一種圓夢的方式。
我像電影裡頭目送舊愛離去的瑞克,目送著我昔日的夢離去,因為有朋友在,外表看來我酷得很瀟灑、冷得很浪漫,可是啊,那種不傷不痛的傷痛感覺還真是扣我心絃,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盛夏的閒蕩>

閒蕩其實不簡單,一個學會跟自己相處的人,才能閒蕩得自在坦然。 如果周遭讓你心煩意亂,試著閒蕩。 當一下「沒用的人」,絕對是恢復活力的良方。
每到盛夏,總有一股煩躁之氣隱隱上升。這個夏天,陽光強烈得像滿街橫走的暴徒,再怎麼想要閒蕩,也只有識相的走避到陰涼的地方。 我對自己說,那就去旅行吧。
那就去旅行吧。我對自己說。即使只有短短的假期也好。旅行的天數,很像邀稿時的字數限制,如果只有短短的篇幅,也還可以寫一首精巧短詩。
年齡漸長之後,我的流浪性格似乎越來越明顯。只要能夠去旅行,我似乎都可以從再忙碌的工作、再窒悶的困局、再沈重的壓力之中輕鬆抬起頭來,有個聲音對我說:沒關係,盡其在我就好了,眼前這一切即將與我無關,我就要還原成一個簡簡單單的人,在沒有人認識我的都市裡悠然閒蕩。而我為工作付出的勞力,都會轉為旅行籌碼,盡量煩我沒關係。
只要讓我能夠在夏日的蟬鳴中,到一個陌生的都市裡閒晃,我將會得到重新面對世界的力量……我的心裡一直唱著一首自編自譜的「夏日勵志歌曲」。
旅行前幾天,我的心情總是好得像一個快要可以假釋出獄的囚犯。
只有四天。想閒蕩,那就去金澤吧。我想起記憶中那一座有著小石板路茶屋街的城市,擁有一個四季風景殊異的大花園,和一個令人垂涎的魚市場。離山和海都很近,不擁擠也不無聊。它的冬天太冷,春天太濕,夏日算是它最宜人的季節。這一座城市,最合我的盛夏心情。
當所有的旅客在夏天都擠到北海道去了,而大阪和京都都熱得像蒸籠一樣,夏日到日本北陸的金澤,是個俐落的選擇。金澤城曾是日本戰國時代的大藩主前田利家的根據地,歷經織田信長、豐臣秀吉與德川家康時代,還能維持「加賀百萬石」的家業而鼎盛一時(其實我對這一段歷史的常識都是從日劇「利家與松」來的),它也出了不少對於日本文化和歷史有貢獻的哲學家和作家,像西田幾多郎、泉鏡花和、德田秋聲、室川犀星等人,至今金澤仍被稱日本的文化之都。
我上網看了看飯店。可以在網路安全訂房,對於像我這種不太想太早做規劃的自助旅遊者是最佳選擇。我訂了一家有女性樓層的乾淨飯店,三個晚上單人房只要台幣四千出頭,還有免費自助早餐和免費上網。我飛到了關西機場,搭上北行的急行列車(火車要搭得比飛機還久),晚餐時,我已經坐在金澤魚市場裡,吃著上層冷冰冰、下層熱騰騰的海鮮丼了。
一個人長期旅行或許會寂寞,短天數單獨旅行卻是一種解放。不必問:「那今天我們要吃什麼呢?」也不必討論:「等一下我們去哪裡?」更不用顧慮是否什麼時間該起床才不至延誤行程,一切簡化為「我決定就好」。一個人旅行時擁有的時間,感覺上總是比有伴相隨多很多。
我一直很喜歡日本的魚市場,光看他們每天下班時那麼認真刷洗,使勁不讓今天的魚腥味留到明天的精神,就很令人感動。我喜歡在魚市場裡吃飯,沒有繁文縟節,不需太注意坐相,不用擔心價錢,也不必注重穿著,那兒的生魚片和螃蟹新鮮味美不消說,當味覺正在舒暢享受時,還可以享受一種「屋台(就是地攤啦)之味」——一種融入市民俚俗生活的樂趣,好像你在剎那間已經融入了當地的生活,兢兢業業的成為其中一份子,陌生感很快的被市場的吆喝聲擦拭。
在閒蕩的生活中,我過著很隨意的日子,每天早上被天光吵醒,吃早餐,開始按照手中的「散步對策」的導遊書,決定一個晃蕩的方向。走到沒力氣時,天也黑了,才心滿意足的回去。看到溫泉就洗溫泉,看到當地人的大浴池,也繳錢進去一起洗澡,感受大浴場文化。
其實,去頭去尾也只有兩天半的時間,我的閒蕩經驗卻很豐富。我逛了號稱日本三大名園的兼六園、金澤古城、石川近代文學館、茶屋街上所有的舊時酒樓,和還有建築師安藤忠雄的西田幾多郎紀念哲學館,還到最北端的能登半島看知名的玻璃博物館。
在一個小小的「七尾」漁港,竟還碰到一年一度的祭典。人人穿著和服,盛裝到街上排隊跳阿波舞,女人的表情都很認真,男人的表情都很嚴肅;由於是小地方的緣故,跳舞的人比觀賞的遊客多得多,好像是小學在開運動會似的,讓人感受到小漁村的熱力無窮。
偶爾錯過車班,偶爾走錯路,沒關係。我也曾短暫的迷了路,在一個叫做「曲」的小小漁村看人在防波堤上釣魚。那個村落,巴士在夏天一天才來兩班,我只好有耐心的等待,滿眼是湛藍又平靜的海水,聽著樹林裡傳來的陣陣蟬鳴,看著鷗鳥斜斜掠過,我像釣魚人身後眼神無辜的狗兒一樣,靜靜的等待著巴士前來。反正我也不趕時間。所以有空,開心收容著唯我目睹而無人共享的記憶。陪伴我的,只有我的相機,和我發自內心的微笑。一個人旅行寂寞嗎?回金澤的火車上相識的兩個日本女生問我。一點也不,我說。
閒蕩其實不簡單,一個學會跟自己相處的人,才能閒蕩得自在坦然。
美國有一位哲學作家Katheen.D.M非常肯定閒蕩的藝術。人類社會其實都是不鼓勵閒蕩的,愛閒晃的人都被視為是懶骨頭和沒用的人。閒蕩的功能長期被歧視,所以喜歡閒蕩的人必須都有頑強的決心,才能夠不屈服於別人給你的罪惡感。
她說:「其實閒蕩是休閒,也是一種再創造;有趣的真理隱藏在細節中,尋求真理的人應該在細節中尋覓;閒蕩使人在無心插柳的過程中,見證了世界的豐盛,也使人的腦袋誕生了洞察力。」
我很欣賞她的看法。如果周遭讓你心煩意亂,試著閒蕩。當一下「沒用的人」,絕對是恢復活力的良方。對我來說,一直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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