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勝利組
我們聊起「人生勝利組」
我又一次哀嘆
「咱們這個姓，一開始就弱了
像爸爸我
當時太愛落榜
我一個哥們的父親
還跟他說
『你那個那個同學叫「落榜君」的……』
是說人也不好改姓……」
小兒子說「我有一個壞同學
都喊我『落後您』」
大兒子說起以前他們國中時
學校有一種傳說中的「五百男」
「就是考五科
每科都一百
那根本是外星人
超強！」
我說
「但你們記得
要就當『五千男』
考試差一點沒關係
就是你的胸襟、眼睛
要在這段時光，裝滿比那些考卷更多許多倍的東西
看見比別人多看見的風景
挫折的滋味，不要讓別人感到羞辱，有時搭公車看著窗外街景覺得真美
甚至鑽進什麼小巷子迷路在裡頭
認識跟你們差異很大的朋友
感受別人的不幸、不快樂
這都是你們這年紀該發生的事
津津計較那對幾題錯幾題，沒意義啦」
我正要繼續說
他們母子仨就接著學我的口氣
「像你爸爸啊……就是個五千男啊……」
「本來講的很感人
每次一加這結論
就很爛」
小兒子說
「爸鼻
其實你國中時
是個ㄨˇ男吧？」
「你敢說老子是舞男？」
「我是說『五男』啦」
「我怎麼可能每科都考一分？
雖然我那時功課很爛
好歹我也是個『五十男』吧」
文豪
大年初四
我在我家客廳狂吼
「我不宰了這逆子，我他馬的名字倒過來寫！」
孩子的母親從書房走出
看了，掩嘴笑了起來
（好久沒看她笑那麼開心啦）
「妳說我是不是該痛扁阿甯咕？
為什麼很像柯梅尼（年輕一輩應不認識這個伊朗人）？」
「不會啦，很像杜思妥也夫斯基嘛」
「真的嗎？我怎麼覺得很像賓拉登去打哈林籃球隊？」
「不會啦，很像杜思妥也夫斯基，你們看
爸鼻這張像不像文豪？」
兩呆兒齊歌頌「像！超有那種fu！」
「真的嗎？那我貼上臉書，不會造成我的新書退書潮嗎？」
「不會！絕不會！」
（幹，他們不是敵方出版社易容成我妻兒的毀滅計畫吧？）
父慈子孝
今兒陽光明媚
一家帶三隻宅狗去公園跑跑
就不追記那三隻呆狗激動拉著缰繩
往前亂爬、亂衝，常繩索纏在一塊的
混亂場面了
在公園裡
妻突然叫小兒子站到她身邊
然後說
「阿甯咕比我高了」
也就是這個小屁孩可能一百七十了（他娘一百六十八）
我對她泣訴
「那天我帶他倆去函函家玩
不是搭電梯到三樓嗎？
在電梯裡
我發現阿甯咕確實明顯抽高了
便忍不住說說，那因為要考高中
而不太運動，有時胃口也不好的大兒子
「你看看，不要到時候這小屁孩比你高了
你都治不了他啦！」
（我純粹是說說嘴
其實大兒子早比我高了﹝180﹞
但一直停住沒再長了）
那時
在電梯裡
他倆突然暴長起來
（其實是踮腳）
從上而下威脅我
我突然變得好渺小喔……」
不想
他們的母親笑得超開心
「又愛演！你們三個……」
小兒子說
「對啊
爸鼻只假裝害怕了兩秒鐘
裝少女漫畫的眼睛『喔不要霸凌我』才兩秒
突然想拿我的頭去撞後面的鏡子
我說嗚你霸凌我
原來是我頭後面有隻小小強
媽咪，爸鼻竟然順手將親生兒子的頭當拖鞋
想用我的頭去啪！壓扁那電梯裡的小小強……」
我見風向不妙（他母后的笑臉僵硬了……）
趕緊陪笑解釋
「那、那只是一個習武者千分之一秒的反應
就看到那小小強在他腦殼後方三公分處
只是一個反應……
而且我輕輕的一個巧勁，完全沒有用力啊」
這不孝子還落井下石
「你想想還好那小小強跑得快
否則真的我的頭擠扁它
後腦勺沾著蟑螂的爆肚和腦漿
那超噁ㄟ
我不是心靈嚴重受創嗎？
長大以後看到電梯裡的小強，都會說不出的恐懼啊……」
妻說「爸鼻，我不敢相信你會做出這麼噁的事！」
唉
結果當然是我又被訓斥一頓
而且在挨訓後
就拍了這張父慈子孝，人威嚴狗聽話的照片啊
快慢
我在浴室外喊
「阿甯咕，洗快一點！
你答應幫我換魚缸水的」
二十分鐘後
我又在浴室外喊
「阿甯咕，你他媽洗那麼久？
有一些搖滾巨星就是泡浴時睡著就葛屁了」
「好啦，我很快就好了」
又二十分鐘後
我在浴室門外咆哮
（我聽到他在裡頭悠哉地唱
「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喂！你給我出來！
媽的魚缸我已經換好了
小狗牠們在客廳亂尿也是我拖了
你、你，到底誰是這家的老爺子啊？」
只聽見小兒子在裡頭，用一種非常低沉的嗓音說
「世界愈快
心，則慢」
媽的，媽的＊％＄＃＆＠＊︿％
冒失鬼
沒有想到這樣的事真的發生在我身上
今天由年輕小哥載我到吉隆坡機場
一路說笑
然後check in
掛行李
之後我們去機場大廳咖啡屋喝了杯咖啡
我問了他一些
他父親輩在馬來西亞的華人的歷史
（跟黃錦樹小說背景很像，都是在膠林裡採割橡膠的艱辛上輩人）
然後我出關
（這過程我很緊張，因我英文爛，更別說不會馬來語）
感覺檢查護照、安檢都比一般氣氛嚴肅些
我自己又心虛覺得長得像恐怖份子
總之總算過關了
我悠閒地到免稅店挑選巧克力
想作為兩呆兒這次勇敢撲滅火災的獎勵
「是買大象圖案的呢？還是七彩繽紛口味多種的呢？」
原本挑了一包大盒的榴槤巧克力
但上面有標示警告
好像說勿造成怕這味道之人的困擾
遂放回
然後我去找免稅菸
但發覺馬國在香菸上的恐嚇圖案
比台灣殘虐噁心多了
那些腐爛的肺、塌癟的嬰孩屍體、圖片都超大超特寫
我掙扎半天
決定不買
就是這時
我聽到那廣播航班的各種英文、馬文
空中錯織的聲音
有LO YI CHIN這個音
還想晚上回家跟妻兒唬爛
有航空公司名字跟我很像喔
之後又往另一方向走
想找吸菸室
這時
聽到廣播
「旅客駱以軍，請速至C35登機門登機」
我立刻理解怎麼回事了
我弄錯時間了
現在兩點十五
飛機兩點十分起飛
我以為現在是一點十分
我立刻推著那機場小推車
在機場那兩旁盡是世界名牌櫥窗的長甬道狂奔起來
跑了半天發現我跑錯方向（到C1）
掉頭再跑
跑上那種平面移動履帶
一邊跑發覺我跑的是反向的履帶
（於是很像一個推著菜籃的胖子，把機場電動步道當
健身房跑步機在玩）
我猜那些擔心恐怖分子的各國旅客
一定都被我的氣勢嚇壞了
總算（好遠，他馬好遙遠啊）
跑到了C35登機口
那一刻像電影慢動作的畫面
（一旁一些空服裝的美麗馬來女孩，他們都一臉等你快瘋了的表情）
我奔向他們
一位拿著對講機的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員
對我說
「啊！我們一直在廣播你
現在不行了
你不能登機了」
我求他
「不行啊！你行李已被退出去了
你現在要重新出關
退回之前CHECK IN的櫃檯
再重辦明天的機位
機位也滿了
要補位看看」
不──！
「我英文超爛，我沒法這樣一路關卡再退出去啊
求求你
我行李不要了（我還看到飛機靠在空橋邊）
可否讓我這樣爬上去」
「不行啦，整個飛機起飛的程序都很嚴謹啊
我們也在等跑道空出來
就要飛了
艙門剛剛就關上了
（他瞄見我小推車上的巧克力）
你還去買巧克力？我們剛剛全急著在找你」
那時
我腦海浮現《航站情緣》這部宇宙衰咖的電影
我知道我會困在這機場一晚了
說不定我因某種宿命的老出錯
會像電影裡那流浪漢，一直住在這機場裡
我打電話給妻子
說我今晚回不去了
這時我發現我是個家烏龜
我超想回家
我覺得我好像很丟人一隻大熊在語言不通
異國機場哭出來了
（我超恐懼這種卡夫卡情境，不，我此刻的心情
像《地心引力》的珊卓布拉克，喔，我要回地球！──雖然這樣好像太愛演）
我說
「我是不是進入衰運期啦，他馬什麼怪事都給我遇到啦」
妻非常沉著安撫我
「你安下心，家裡都很好
你就先住機場的旅館，明天要補位再補位
不要慌亂
請航空公司的人幫忙
他們會協助你的」
後來
我的貴人出現了
這位華航地勤的張先生
長得很像莫言（真的）
他送走飛機後（閘口關閉）
他像帶領一隻老流浪狗
帶著我，先到機場鐘點旅館
幫我嘰哩咕嚕跟櫃台小姐問
原本很貴，是算鐘點
十二小時要六千塊台幣
他幫我用華航員工優惠
只要三千塊
（原本想省錢，要在機場睡沙發，晃到十二點，進住，清晨六點要走）
而且他幫我殺到十五小時，後來變
我可以就入住
到明天早上十點退房
他幫我弄到明天的班機（其實已爆滿了）
有個位置
而且我不用再出關去重領回行李了
他幫我直接掛明天的那班機
他不斷打電話幫我處理，連絡這些事
然後帶我去華航的貴賓室
招待我吃水果，還打包飲料
嗚
我雖然長這樣
但這時我的眼睛完全是少女漫畫眼睛
他是個正直溫暖的人
這時我的打屁天線又打開
問他的身世、家裡
他就是和我之前認識那些馬華作家們
一樣在這出生的，遷移者的後代
這兩天我聽了許多不同文學創作者
跟我說他們成長的故事
父祖輩回憶當時日軍屠村的悲慘故事
馬國在許多政策、歷史、教育、對華人的隱形歧視政策
這裡的老一輩人離散奮鬥的故事
結果現在我在這科幻場景裡
這個遷移者後裔
被他沉穩的，保護著
我喊他「恩公！」（我實在忍不住就耍寶）
這好像嚇到他，害他靦腆
他說了一句非常古老的話
「別這樣說，天涯若比鄰」
等一切定下來
我住進這個機場的鐘點旅館
又打電話回家
妻聽了狀況也安心了
說等等，阿甯咕要跟你說
這時我又恢復臭屁，尾巴翹起來的本色
對電話那頭的小兒子說
「爸鼻今晚要在機場裡大冒險嘍
很厲害吧
我就住在機場裡面耶」
他在那頭只對我大喊了一句
「你這個冒失鬼！」
頂嘴
小兒子最近很愛跟我頂嘴
我問他
「你用阿公給的水晶肥皂洗澡效果如何啊？」
他說「水肥！」
我說「雷霸龍今天獨自打敗了公牛隊」
他說「雷寶呆教他弟弟雷霸龍怎麼打籃球的」
完全沒意義的耍嘴皮
今天我跟他說
「你知道嗎
北韓有個軍方第二號老大
很大咖了吧
因為打瞌睡
跟金正恩頂嘴
被金正恩處以『炮決』
就是拿高射炮射擊這個剛睡醒亂頂嘴的傢伙
媽啊整的被打爆、碎裂」
小兒子似乎被那畫面驚到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所以你要改一改愛跟父親頂嘴的惡習
我是沒關係啦
但人生際遇難說啊
萬一有一天你長大了偏偏跑去北韓
金正恩在訓話你忍不住頂嘴
或是遇到類似這種不准頂嘴的上級
你又忍不住嘴癢央亂頂一句
那可是炮刑伺候啊」
「嗯」
我看他難得沒頂嘴
很滿意今天的庭訓成果
「好啦，那早點睡啦
你爸爸今天累啊
今天就不洗頭了」
不料他用台語唱起
「臭頭仔洪武君～～～」
我咆哮
「又頂嘴！
看我拿電蚊拍來電刑！」
但我心裡驚異
他為何會唱這一段
這是我小時候電視播的，楊麗花歌仔戲
演朱元璋故事的
是誰教他唱這個的？
粵語
兩呆兒問我
「爸鼻，您可會講粵語？」
「會啊
猴腮雷啊～」
「還有勒？」
「丟啊～」
「那是甚麼意思？」
「香港人罵髒話吧」
「還有勒？」
「沒了」
「那叫什麼會？！就是猴腮雷和罵髒話！」
這時，我發現我們腳邊
不知哪隻呆狗何時無聲無息拉了兩顆乾屎
我說
「你們看，我看到這兩顆狗屎
就算我只會兩句
也有很不同的表意能力啦
或許我說『猴腮雷啊』
就是指哪隻小狗拉這麼像玻璃珠一樣圓的便便？
或許我說『丟啊～』
那就像順口說『shit!!! 又要撿屎』一樣，只是一聲感嘆啊
都很順吧？」
然後
他倆問我
「那您聽過「擠俺」嗎？」
我說
「敢罵我『技安』！」
「您怎麼那麼厲害？聽得出來？」
「白癡
全世界幾百種語言
說到『技安』時還是發音技安啊
哆啦A夢也是啊」
他們說
「廣東話是說哆啦A萌～」（尾音還要往上拉）
（後來想想，其實我會唱整首粵語版的〈楚留香〉啊
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的？
好像是我念國四班時
那時全台都在流行楚留香
那時就被主題曲洗腦了吧？）
我們聊起「人生勝利組」
我又一次哀嘆
「咱們這個姓，一開始就弱了
像爸爸我
當時太愛落榜
我一個哥們的父親
還跟他說
『你那個那個同學叫「落榜君」的……』
是說人也不好改姓……」
小兒子說「我有一個壞同學
都喊我『落後您』」
大兒子說起以前他們國中時
學校有一種傳說中的「五百男」
「就是考五科
每科都一百
那根本是外星人
超強！」
我說
「但你們記得
要就當『五千男』
考試差一點沒關係
就是你的胸襟、眼睛
要在這段時光，裝滿比那些考卷更多許多倍的東西
看見比別人多看見的風景
挫折的滋味，不要讓別人感到羞辱，有時搭公車看著窗外街景覺得真美
甚至鑽進什麼小巷子迷路在裡頭
認識跟你們差異很大的朋友
感受別人的不幸、不快樂
這都是你們這年紀該發生的事
津津計較那對幾題錯幾題，沒意義啦」
我正要繼續說
他們母子仨就接著學我的口氣
「像你爸爸啊……就是個五千男啊……」
「本來講的很感人
每次一加這結論
就很爛」
小兒子說
「爸鼻
其實你國中時
是個ㄨˇ男吧？」
「你敢說老子是舞男？」
「我是說『五男』啦」
「我怎麼可能每科都考一分？
雖然我那時功課很爛
好歹我也是個『五十男』吧」
文豪
大年初四
我在我家客廳狂吼
「我不宰了這逆子，我他馬的名字倒過來寫！」
孩子的母親從書房走出
看了，掩嘴笑了起來
（好久沒看她笑那麼開心啦）
「妳說我是不是該痛扁阿甯咕？
為什麼很像柯梅尼（年輕一輩應不認識這個伊朗人）？」
「不會啦，很像杜思妥也夫斯基嘛」
「真的嗎？我怎麼覺得很像賓拉登去打哈林籃球隊？」
「不會啦，很像杜思妥也夫斯基，你們看
爸鼻這張像不像文豪？」
兩呆兒齊歌頌「像！超有那種fu！」
「真的嗎？那我貼上臉書，不會造成我的新書退書潮嗎？」
「不會！絕不會！」
（幹，他們不是敵方出版社易容成我妻兒的毀滅計畫吧？）
父慈子孝
今兒陽光明媚
一家帶三隻宅狗去公園跑跑
就不追記那三隻呆狗激動拉著缰繩
往前亂爬、亂衝，常繩索纏在一塊的
混亂場面了
在公園裡
妻突然叫小兒子站到她身邊
然後說
「阿甯咕比我高了」
也就是這個小屁孩可能一百七十了（他娘一百六十八）
我對她泣訴
「那天我帶他倆去函函家玩
不是搭電梯到三樓嗎？
在電梯裡
我發現阿甯咕確實明顯抽高了
便忍不住說說，那因為要考高中
而不太運動，有時胃口也不好的大兒子
「你看看，不要到時候這小屁孩比你高了
你都治不了他啦！」
（我純粹是說說嘴
其實大兒子早比我高了﹝180﹞
但一直停住沒再長了）
那時
在電梯裡
他倆突然暴長起來
（其實是踮腳）
從上而下威脅我
我突然變得好渺小喔……」
不想
他們的母親笑得超開心
「又愛演！你們三個……」
小兒子說
「對啊
爸鼻只假裝害怕了兩秒鐘
裝少女漫畫的眼睛『喔不要霸凌我』才兩秒
突然想拿我的頭去撞後面的鏡子
我說嗚你霸凌我
原來是我頭後面有隻小小強
媽咪，爸鼻竟然順手將親生兒子的頭當拖鞋
想用我的頭去啪！壓扁那電梯裡的小小強……」
我見風向不妙（他母后的笑臉僵硬了……）
趕緊陪笑解釋
「那、那只是一個習武者千分之一秒的反應
就看到那小小強在他腦殼後方三公分處
只是一個反應……
而且我輕輕的一個巧勁，完全沒有用力啊」
這不孝子還落井下石
「你想想還好那小小強跑得快
否則真的我的頭擠扁它
後腦勺沾著蟑螂的爆肚和腦漿
那超噁ㄟ
我不是心靈嚴重受創嗎？
長大以後看到電梯裡的小強，都會說不出的恐懼啊……」
妻說「爸鼻，我不敢相信你會做出這麼噁的事！」
唉
結果當然是我又被訓斥一頓
而且在挨訓後
就拍了這張父慈子孝，人威嚴狗聽話的照片啊
快慢
我在浴室外喊
「阿甯咕，洗快一點！
你答應幫我換魚缸水的」
二十分鐘後
我又在浴室外喊
「阿甯咕，你他媽洗那麼久？
有一些搖滾巨星就是泡浴時睡著就葛屁了」
「好啦，我很快就好了」
又二十分鐘後
我在浴室門外咆哮
（我聽到他在裡頭悠哉地唱
「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喂！你給我出來！
媽的魚缸我已經換好了
小狗牠們在客廳亂尿也是我拖了
你、你，到底誰是這家的老爺子啊？」
只聽見小兒子在裡頭，用一種非常低沉的嗓音說
「世界愈快
心，則慢」
媽的，媽的＊％＄＃＆＠＊︿％
冒失鬼
沒有想到這樣的事真的發生在我身上
今天由年輕小哥載我到吉隆坡機場
一路說笑
然後check in
掛行李
之後我們去機場大廳咖啡屋喝了杯咖啡
我問了他一些
他父親輩在馬來西亞的華人的歷史
（跟黃錦樹小說背景很像，都是在膠林裡採割橡膠的艱辛上輩人）
然後我出關
（這過程我很緊張，因我英文爛，更別說不會馬來語）
感覺檢查護照、安檢都比一般氣氛嚴肅些
我自己又心虛覺得長得像恐怖份子
總之總算過關了
我悠閒地到免稅店挑選巧克力
想作為兩呆兒這次勇敢撲滅火災的獎勵
「是買大象圖案的呢？還是七彩繽紛口味多種的呢？」
原本挑了一包大盒的榴槤巧克力
但上面有標示警告
好像說勿造成怕這味道之人的困擾
遂放回
然後我去找免稅菸
但發覺馬國在香菸上的恐嚇圖案
比台灣殘虐噁心多了
那些腐爛的肺、塌癟的嬰孩屍體、圖片都超大超特寫
我掙扎半天
決定不買
就是這時
我聽到那廣播航班的各種英文、馬文
空中錯織的聲音
有LO YI CHIN這個音
還想晚上回家跟妻兒唬爛
有航空公司名字跟我很像喔
之後又往另一方向走
想找吸菸室
這時
聽到廣播
「旅客駱以軍，請速至C35登機門登機」
我立刻理解怎麼回事了
我弄錯時間了
現在兩點十五
飛機兩點十分起飛
我以為現在是一點十分
我立刻推著那機場小推車
在機場那兩旁盡是世界名牌櫥窗的長甬道狂奔起來
跑了半天發現我跑錯方向（到C1）
掉頭再跑
跑上那種平面移動履帶
一邊跑發覺我跑的是反向的履帶
（於是很像一個推著菜籃的胖子，把機場電動步道當
健身房跑步機在玩）
我猜那些擔心恐怖分子的各國旅客
一定都被我的氣勢嚇壞了
總算（好遠，他馬好遙遠啊）
跑到了C35登機口
那一刻像電影慢動作的畫面
（一旁一些空服裝的美麗馬來女孩，他們都一臉等你快瘋了的表情）
我奔向他們
一位拿著對講機的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員
對我說
「啊！我們一直在廣播你
現在不行了
你不能登機了」
我求他
「不行啊！你行李已被退出去了
你現在要重新出關
退回之前CHECK IN的櫃檯
再重辦明天的機位
機位也滿了
要補位看看」
不──！
「我英文超爛，我沒法這樣一路關卡再退出去啊
求求你
我行李不要了（我還看到飛機靠在空橋邊）
可否讓我這樣爬上去」
「不行啦，整個飛機起飛的程序都很嚴謹啊
我們也在等跑道空出來
就要飛了
艙門剛剛就關上了
（他瞄見我小推車上的巧克力）
你還去買巧克力？我們剛剛全急著在找你」
那時
我腦海浮現《航站情緣》這部宇宙衰咖的電影
我知道我會困在這機場一晚了
說不定我因某種宿命的老出錯
會像電影裡那流浪漢，一直住在這機場裡
我打電話給妻子
說我今晚回不去了
這時我發現我是個家烏龜
我超想回家
我覺得我好像很丟人一隻大熊在語言不通
異國機場哭出來了
（我超恐懼這種卡夫卡情境，不，我此刻的心情
像《地心引力》的珊卓布拉克，喔，我要回地球！──雖然這樣好像太愛演）
我說
「我是不是進入衰運期啦，他馬什麼怪事都給我遇到啦」
妻非常沉著安撫我
「你安下心，家裡都很好
你就先住機場的旅館，明天要補位再補位
不要慌亂
請航空公司的人幫忙
他們會協助你的」
後來
我的貴人出現了
這位華航地勤的張先生
長得很像莫言（真的）
他送走飛機後（閘口關閉）
他像帶領一隻老流浪狗
帶著我，先到機場鐘點旅館
幫我嘰哩咕嚕跟櫃台小姐問
原本很貴，是算鐘點
十二小時要六千塊台幣
他幫我用華航員工優惠
只要三千塊
（原本想省錢，要在機場睡沙發，晃到十二點，進住，清晨六點要走）
而且他幫我殺到十五小時，後來變
我可以就入住
到明天早上十點退房
他幫我弄到明天的班機（其實已爆滿了）
有個位置
而且我不用再出關去重領回行李了
他幫我直接掛明天的那班機
他不斷打電話幫我處理，連絡這些事
然後帶我去華航的貴賓室
招待我吃水果，還打包飲料
嗚
我雖然長這樣
但這時我的眼睛完全是少女漫畫眼睛
他是個正直溫暖的人
這時我的打屁天線又打開
問他的身世、家裡
他就是和我之前認識那些馬華作家們
一樣在這出生的，遷移者的後代
這兩天我聽了許多不同文學創作者
跟我說他們成長的故事
父祖輩回憶當時日軍屠村的悲慘故事
馬國在許多政策、歷史、教育、對華人的隱形歧視政策
這裡的老一輩人離散奮鬥的故事
結果現在我在這科幻場景裡
這個遷移者後裔
被他沉穩的，保護著
我喊他「恩公！」（我實在忍不住就耍寶）
這好像嚇到他，害他靦腆
他說了一句非常古老的話
「別這樣說，天涯若比鄰」
等一切定下來
我住進這個機場的鐘點旅館
又打電話回家
妻聽了狀況也安心了
說等等，阿甯咕要跟你說
這時我又恢復臭屁，尾巴翹起來的本色
對電話那頭的小兒子說
「爸鼻今晚要在機場裡大冒險嘍
很厲害吧
我就住在機場裡面耶」
他在那頭只對我大喊了一句
「你這個冒失鬼！」
頂嘴
小兒子最近很愛跟我頂嘴
我問他
「你用阿公給的水晶肥皂洗澡效果如何啊？」
他說「水肥！」
我說「雷霸龍今天獨自打敗了公牛隊」
他說「雷寶呆教他弟弟雷霸龍怎麼打籃球的」
完全沒意義的耍嘴皮
今天我跟他說
「你知道嗎
北韓有個軍方第二號老大
很大咖了吧
因為打瞌睡
跟金正恩頂嘴
被金正恩處以『炮決』
就是拿高射炮射擊這個剛睡醒亂頂嘴的傢伙
媽啊整的被打爆、碎裂」
小兒子似乎被那畫面驚到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所以你要改一改愛跟父親頂嘴的惡習
我是沒關係啦
但人生際遇難說啊
萬一有一天你長大了偏偏跑去北韓
金正恩在訓話你忍不住頂嘴
或是遇到類似這種不准頂嘴的上級
你又忍不住嘴癢央亂頂一句
那可是炮刑伺候啊」
「嗯」
我看他難得沒頂嘴
很滿意今天的庭訓成果
「好啦，那早點睡啦
你爸爸今天累啊
今天就不洗頭了」
不料他用台語唱起
「臭頭仔洪武君～～～」
我咆哮
「又頂嘴！
看我拿電蚊拍來電刑！」
但我心裡驚異
他為何會唱這一段
這是我小時候電視播的，楊麗花歌仔戲
演朱元璋故事的
是誰教他唱這個的？
粵語
兩呆兒問我
「爸鼻，您可會講粵語？」
「會啊
猴腮雷啊～」
「還有勒？」
「丟啊～」
「那是甚麼意思？」
「香港人罵髒話吧」
「還有勒？」
「沒了」
「那叫什麼會？！就是猴腮雷和罵髒話！」
這時，我發現我們腳邊
不知哪隻呆狗何時無聲無息拉了兩顆乾屎
我說
「你們看，我看到這兩顆狗屎
就算我只會兩句
也有很不同的表意能力啦
或許我說『猴腮雷啊』
就是指哪隻小狗拉這麼像玻璃珠一樣圓的便便？
或許我說『丟啊～』
那就像順口說『shit!!! 又要撿屎』一樣，只是一聲感嘆啊
都很順吧？」
然後
他倆問我
「那您聽過「擠俺」嗎？」
我說
「敢罵我『技安』！」
「您怎麼那麼厲害？聽得出來？」
「白癡
全世界幾百種語言
說到『技安』時還是發音技安啊
哆啦A夢也是啊」
他們說
「廣東話是說哆啦A萌～」（尾音還要往上拉）
（後來想想，其實我會唱整首粵語版的〈楚留香〉啊
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的？
好像是我念國四班時
那時全台都在流行楚留香
那時就被主題曲洗腦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