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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館幽話 之二 鬼狼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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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隱刀

鑄師斬魄

隋大業六年,東都洛陽。
從正月十五夜開始,街頭便開設了盛大的百戲場。
有在離地數丈的繩索上表演走索的,有舉著數十斤重銅鼎上下拋甩練打鼎把式的,有扮成猴兒在場中倒立、翻滾,沿竿攀爬的,更有舞刀弄槍、耍劍飛刀的。有的索性圍起場子蹴鞠為樂,把皮球耍得如同黏在腳上滴溜溜旋轉。或是在偌大幾個並立的火圈中來回穿越,險象環生卻毫髮無損。踩高蹺的優伶聲色俱佳,身披彩衣的侏儒怪誕而詼諧,乃至吞刀吐火,懸繩登天等等奇人異術,可謂千奇百怪,超乎尋常。
戲場周圍五千步,有一萬八千餘人奏樂,聲聞數里,燈光照耀如同白晝。舉行如此歎為觀止的慶典,原因很簡單,只為大隋國君的一道聖旨。為了向西域的使者商賈炫耀大隋帝國的富足,在街頭上演百戲之餘,煬帝還勒令洛陽點綴市容,把城內外樹木用帛纏飾,市人穿上華麗服裝,甚至賣菜也用龍鬚席鋪地。倘若有西域的商人走到飯館門前,主人便請他入座,醉飽出門,不取分文。若是問起原因,幾乎都是清一色拍著胸口道,我大隋富擁天下,飯店酒食照例不要錢云云,口徑一致,唱腔標準。天下當然沒有白吃的午餐,不過是拿著國庫的銀兩裝著大隋的門面。同樣的謊話重複多次,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不過能白吃白喝,誰請的客又有什麼關係,也自然不會有人去捅破那層亮堂堂的窗戶紙。
如歸酒坊之內一干胡商的讚歎聲不絕於耳,一旁卻傳來一聲冷笑:「這數九寒天,大隋也有不少衣不蔽體的窮人,為何不將纏樹的繒帛做衣給他們穿?」
人聲戛然而止,眾人都齊刷刷地朝說話之人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立在酒坊門口的櫃檯邊,身披一件黑油發亮的熊羆大氅,內裡卻是赤膊穿了件黝黑的鋼甲兩襠鎧,肌肉糾結的手臂將一個碩大的葫蘆放在櫃檯上,沉聲喝道:「店家,打酒!」
正如他所言,此時天寒地凍,尋常人多是捂上厚棉袍,還得借酒驅寒,唯獨此人赤膊著甲,反倒無半點寒冷之感,古銅色的肌膚儼然騰著一抹白氣。他沒有綰髮髻,一頭粗韌黑亮的散髮只是隨意用一條獸皮帶束在腦後,一身裝扮胡不胡、漢不漢,但相貌卻是極其周正,劍眉入鬢,一雙虎目在洛陽城瑰麗的燈光映照下,反而顯得出奇地冷清銳利,如同刀鋒。看到眾人呆若木雞的神情,他眉峰微皺,不耐煩地重複了一句:「店家,打酒!」
老闆回過神來,忙上前接過葫蘆,交給店小二前去打酒,不多時灌滿葫蘆送回來遞到那人的手上。那人從腰間的褡褳裡摸出一錠銀子扔在櫃檯上,拎了葫蘆轉身走出門外,彎腰自地上單手抱起一大塊暗青色石頭也似的物事,逕自朝人流擁擠的街道而去。
眾人看得分明,他手裡的是一大塊銅錠,少說也是上百斤重,居然如此輕鬆地單手攜走,可見臂力驚人。那一群胡商也是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而今在洛陽街頭見得此景也不由得撟舌難下。
「鈴鈴鈴」幾聲細碎的銀鈴聲響起,一個婀娜的身影出現在酒坊門口,石榴裙動露出一小段纖細而白皙的腳踝,一縷紅色絲帶繫著三個小巧鈴鐺。但很快,酒坊裡的人們再度異口同聲地爆發出驚歎之語,因為接下來映入他們眼簾的,遠比剛才那個男人更不尋常。
那是一個極其美豔的少女,很奇怪,通常太年輕的女子長得再漂亮,充其量也只能稱為精緻,很少有那種奪魄勾魂的狐媚感覺,可她是個例外。一雙微微上挑的美目眼波流轉。微微泛出些碧泠泠的光澤,雖只是不經意地從酒坊裡的眾人臉上掃了一眼,卻使得這裡的人一個個如同被人下了迷藥一般癡癡傻傻,似乎魂兒瞬間被勾走了一大半。
那少女娥眉微顰,左顧右盼,似乎是在找人,直到眼光落在已經匯入人海的那個青年男子背影上,方才鬆了口氣似的,輕巧地邁步緊跟而去。
細碎的鈴聲漸遠,酒坊裡的人們才如夢初醒,再眨眨眼,剛才的種種早已消失不見,相互對視良久,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人間沒有這般尤物,聽說在這樣熱鬧繁華的夜裡,會有一些媚人的妖精出沒,想來這回是碰巧瞥見了。
男子一手攜著銅錠,一手拎著葫蘆,一路慢行,離了洛陽城,將那一城的喧囂繁華盡拋身後。他從來都不是好熱鬧的人,這個時候來洛陽,一是因為酒喝完了,二是因為鑄兵器的銅耗盡,不得不來這花花世界補充材料。
他是一個專門鑄煉兵器的匠人,跟其他的匠人不一樣的是,他所鑄的並不是尋常的兵器,因為他的每一個顧客都不是凡人,而是地界的妖魔。這項絕技已然讓他在充斥著凶魔惡妖的地界裡,微妙地立足了一千年。無論多凶惡的魔頭在聽到鑄師斬魄的名頭時,總會有意無意地賣上幾分人情,畢竟身在地界摸爬滾打,說不得就有有求於他的時候。當然,他也不是每一件生意都接,而得到他淬煉兵器的妖魔,無疑都能成為稱霸一方的頑主。不過關於斬魄,卻無幾人清楚他的來頭,眾所周知的僅僅是他以桃夭鄉為家,結廬鑄刀。
可關於桃夭鄉的一切也只是個謎,自打斬魄記事以來,桃夭鄉就籠罩在無形的結界之中,除非得到他的允許,否則即便知道該地的具體位置,也無人能擅自進入。真要細數起來,也只有那幾個有幸得到他鑄造兵器的妖魔進去過。不過對所有和他打過交道的妖魔而言,這個陰翳而傲慢的鑄師是個異數,因為他的模樣不露半點妖形,舉動、習性太像凡人。或者應該說,他原本就有一半凡人的血統。
自從一千五百年前天地浩劫初定,至高無上的天君便立下金科玉律:三界上下,等級森嚴,不容逾越。於是為數不多的跨種族生靈,被視為一出生便背負原罪,成了三界之中最低賤的孽物。像斬魄這樣身處地界,卻有凡人血統的孽物,被稱作妖族凡裔,處處低人一等。幸運的是憑著那一手出色技藝,斬魄不至於像其他的妖族凡裔一般無立錐之地。
斬魄離了有人煙之地,腳程很明顯快了很多,縮地成寸的法術雖只是些微末把戲,不過也挺有用。他獨居的桃夭鄉遠在洛陽以南,千里之遙,但來回只需要一盞茶時間。待到進入那一大片位於深山之中,一年四季都桃花盛開的山谷,就可以看到他的草廬和草廬後面鑄坊高高的風箱與煙囪。
桃夭鄉曾是他父母相守之處,四季盛開的桃樹全是他們當年種下,距今已然一千五百年。而桃夭正是給予他一半凡人血統的母親名字。他是遺腹子,父親在那場六道浩劫中殞命後,母親在這片桃林獨自撫養他,直到百歲壽終,便葬在這片林子裡。所以,這裡既是家,也是塚,對於一個為三界所不容的妖族凡裔而言,並沒多大分別。
斬魄從緋色的桃林中走過,不時踏中散落在林間草地上光澤璀璨的珠寶玉器,那些是前來拜求兵器的妖魔們送上的禮物,不過對他而言,都是些死物,就跟地上的碎石沙礫沒多大區別。熊羆大氅帶起的風,捲下枝頭的桃花瓣,在皎潔的冷月下四處飄散,美得不可思議,只是他沒心情看,誠然,再美的風景,一連看上一千五百年,也難免習以為常。他沒有進草廬,只是脫下身上的熊羆大氅,扔在草廬前的竹躺椅上,就從草廬前繞過,直接去了後面的鑄兵坊。
鑄兵坊裡的氣溫遠比外面高很多,因為爐裡的銅汁已經汩汩沸騰了三個月,映照得棚頂也是一片金黃。新弄回來的青銅錠,被他放進了沸騰的銅液中,斬魄看著發亮的熔液,吞沒那塊碩大的銅錠,發出細微的吱吱聲,而後騰起一團黃白之氣,那是雜質被高溫煉化的必然現象,很快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清白之氣。這說明他此番帶回來的,也算是一塊純度很高的銅材。
斬魄伸手解開身上的甲胄,赤膊走到風箱前,伸出肌肉糾結的手臂開始拉扯那高度比他高出三倍的巨大風箱,隨著他不緊不慢,卻強而有力的拉扯,爐火明顯快速升高,爐裡銅汁沸騰的聲音更盛,三個時辰後清白之氣漸轉為純青色,就像是一片浮動的青光,將周圍一切都映得一片幽碧。斬魄赤裸的脊背上已經密密覆蓋一層汗珠,卻依舊有條不紊地拉著風箱,似乎半點也不知疲累。而這個時候,原本喧囂的爐子已經漸漸靜了下來。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走到爐邊凝視片刻,便伸手絞動爐邊的絞盤,巨大的熔爐緩緩傾斜,一道浮動著青碧之色的液體從爐口傾倒而出,緩緩注入早已準備好的陶模中,只待它緩緩凝固冷卻,一把新鑄的青銅劍便初見雛形。
一切很順利,斬魄長長吐了口氣,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將目光投向鑄坊外隱現晨曦的桃花林,而後沉聲喝道:「出來!」
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接著一陣細碎的鈴聲響起,不速之客慢慢從交錯而茂密的桃林中走了出來,一雙纖細的素手不由自主地拽著那幅豔麗的石榴裙,那精緻面容上的神情尷尬而緊張。她張了張嘴,卻又糾結了一陣,似乎沒想好要說什麼,最後還是沒有出聲。
斬魄看看站在自己眼前的美麗少女,眼中閃現一絲驚豔後,又恢復了平靜,低頭繼續觀察陶模中正在冷卻的劍胚,冷冷言道:「我這桃夭鄉向來少有人來,你是專門來看我的,還是特地來讓我看你的?」
雖然他的問話有些無理,也有一些繞口令似的好笑,但總算是讓那少女稍稍定神:「你就是鑄師斬魄?」
斬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笑意:「如果我不是,你又何必從洛陽城,跟了我千多里地到這裡。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你找我有何事?」放她進入結界,也因為這份好奇,這麼多年來,在喧囂鬧市中被人認出,並尾隨回桃夭鄉,這還是第一次。他有必要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還有,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還記得羈雲灘的慕茶嗎?」那少女低聲言道:「他告訴我在洛陽的集市上,可以找到你,只要有上好的鑄材在市面流通……。」
「慕茶?」斬魄想了想,歎了口氣:「原來是那隻蛤蟆,幾百年前倒是受過他的恩惠,所以免費為他鑄煉過一把長鞭。看來你跟他很熟,不然他不會把我的事透露給你。」慕茶的為人,斬魄倒是有幾分心折,也自然對那少女稍稍放下一些戒備。
「慕茶與我本是世交。」那少女開口說道:「他說若這世上有人能幫我解開眼前的困局,那個人一定是你,鑄師斬魄。」
斬魄笑了笑:「那隻蛤蟆也太看得起我了……說吧,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那少女微微躊躇,而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地深深吸了口氣:「我想你替我鑄一把刀,一把可以斬殺北疆狐王赤饕的妖刀。」
赤饕是北疆狐界的王,雖是自封,但從立國到如今營營數千年,實力日漸壯大,終在近千年間,可與昔日受命於天,而統領狐界的天狐一脈分庭抗禮。天狐一脈本是昔日守護六道的神將木靈敷和的近衛軍之一。六道浩劫之後,木靈隕滅,地處南方的天狐一脈也開始日漸衰弱,此消彼長之下,反倒是北疆狐國更為興盛。雖然同屬狐界,但與提倡自我修持、性情祥和的天狐不同的是,赤饕和他統領的北疆狐國崇尚暴力,放任欲望,就算在地界的一干妖魔之中,也算是聲名狼藉。那樣的混世魔王,沒有相當的斤兩,也沒人願意去沾惹半分。可眼前的少女卻有除之而後快之心,未免太過不自量力。
斬魄歪著頭專注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蹦出三個字:「憑什麼?」
那少女咬咬下唇:「你開個價吧,無論你要什麼奇珍異寶,我都可以找來給你。」
斬魄冷笑一聲:「那些死物於我有何用處?外面的林子裡已經扔了不少,不稀罕。」
那少女默然,沉默一陣開口言道:「那你有沒有什麼仇敵,我可以幫你解決掉。」
斬魄哈哈大笑:「你要有能耐解決我的仇敵,又何必倚仗我鑄造的妖刀?我發覺你是來說笑的。」
那少女眉心微皺,既是氣惱又是無奈:「那你究竟想要什麼?我說了,只要你能為我打造一把妖刀,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包括你自己?」斬魄走到那少女面前,伸手托住她那精緻的下巴,微微瞇縫雙眼喃喃言道:「在我看來,你倒是比那些珠寶更迷人。」
對於斬魄的孟浪舉動,那少女並沒有多大的意外:「這不奇怪,我本來就是隻狐狸,迷人是必然的。」說罷,微微側身,纖細的手指勾住胸前絲帶一拉,那襲紅裙已然飄然落地,一副妙曼而雪白的胴體裹在一件素色紗衣裡,玲瓏浮凸若隱若現。她的雙眼冷冷迎上斬魄雙眼,眼中滿是了悟。很明顯,她已經豁出去了。
少女的舉動遠遠超乎斬魄的想像,眼前的景象來得太突然,反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那隻該死的蛤蟆到底給他指了個什麼樣的人來啊?他心裡嘀咕著,下意識轉過臉去,裝作專注於劍胚,踱了幾步,乘機按捺住心頭蠢蠢欲動的滿腔綺念,依舊冷冰冰地說道:「狐狸果然是狐狸,你經常拿自己的身體,去換你想要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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