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啥作者跟寡婦過不去 進入仲春,細雨紛紛,一聲春雷響起,萬物復甦,休息了一個冬季後,大家又要開始在田間地頭辛苦忙碌了。 二月二龍抬頭,也被稱作春耕節,這一天,各家各戶的老人婦人們都會到廟裡祈福,以求這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也會買驅蟲的藥放在屋裡,熏蟲驅邪。 白馬山上有一座寺廟,叫白馬寺,每年從二月二開始,一直到二月十五的花朝節,寺裡香客不斷,香火鼎盛。 就連書院,二月二都只上半天課,下午放假半日。 中午下了學後,以劉文采為首的幾個學子,興沖沖的往白小芽的飯館走來。 江遠山下了學後沒回飯館,隨著李春花回了白村。 在早起吃過飯去書院前,他就和白小芽說好了,中午下了學後他要回家一趟。 他已經半個多月沒回去了。雖然前日李春花和江玉姝才到白小芽這裡來過,一家人才見了面,分開不到兩天,但他心裡始終記掛著家裡,得空便想回去看看,畢竟是自己的老宅。 白小芽沒回去,她回去飯館就得關門停業。正月十五才開業,到現在也才經營了半個月左右,哪裡敢隨時關門呢。 「白掌櫃,給我們來兩鍋中份的乾鍋,一份乾鍋排骨,一份乾鍋鴨肉。」劉文采還沒進門,便在大門外喊道。 他身旁年輕的藍衣書生笑著在他肩膀上拍了下,「豫章兄,你呀,要是讀書有吃這麼上心,上次錄枓的成績也不至於倒扣分了。」 劉文采哈哈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讀書考功名也是為了將來能更好的吃喝玩樂。」 「非也非也。」藍衣書生大不贊同的搖頭,「豫章兄此言差矣,我等讀書考功名是為了蒼生,為了他日造福一方百姓,絕非是……」 「行了行了,出了學堂,你就別再重複夫子的那一套了。」劉文采連忙打斷他,「今天帶你們出來,就是要讓你們過把癮。」 說著話,八人分成兩桌坐下,四人一桌,兩張桌子緊挨著。 黃寧急忙上前倒茶,白小芽笑著從後院走出來,她掃了眼,她只認識其中的三人,劉文采和趙金明,還有一個叫蘇雲州,另外五個人她沒見過。 劉文采手裡還提著一罈子酒,白小芽這裡不賣酒,只賣飯食。 她走上前,笑著對劉文采道:「我昨天新買了幾斤乾筍和乾菌子,乾鍋鴨肉的配菜,我給你們弄成乾筍和菌子的,你看行不?」 劉文采直點頭,「可以可以,筍子別太軟,我愛吃有嚼勁的。」他又問其他人,「諸位兄臺,你們呢,是要吃軟口的還是硬一些的?」 另一個月白色衣衫的書生抿了口茶,淡聲道:「硬的吧,男人不能說軟。」 「哈哈哈哈……」 「噗哧」一聲,劉文采將才喝進嘴裡的茶水噴了出來,還被嗆得連連咳嗽。 白小芽只當沒聽見,微笑著淡定回了後院。 只要一堆男人聚在一起,總有一個會開黃腔,從古至今都不曾變。 她也不能說人家有什麼錯,她打開門做生意,人家到她店裡吃飯,至於人家要說什麼尺度的話,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在決定開飯館前,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假如連這點事都無法接受,那她還開什麼店呢? 更何況,人家也沒拿她說笑,只是幾個友人間的調侃罷了,她左耳進右耳出,聽了就過了,對她來說,沒任何損失。 回了後院灶房,江玉紅燒火,白小芽開始炒菜。 排骨鴨肉等肉品早就洗乾淨處理好了,只需要醃製一會兒,下鍋爆炒就行。 乾鍋排骨的配菜依舊是用魔芋,她從方老先生家裡買的,一盆十文,中份的話,一盆魔芋可以做出三份。 鴨肉和排骨都做完後,黃寧依次端出去,一桌放一鍋。 白小芽此時擦著手,掀開簾子出來,問道:「需不需要給你們分一下?」 劉文采擺手道:「不用了掌櫃的,我們自己隨便分,妳不用管了。對了,給我們一桌再來半斤扯麵,一會兒肉吃完了,妳給我們加水煮麵。」 「行。」白小芽又回後院灶房和麵去了。 她和好麵,用手扯成兩指寬的長麵塊,放在案板上,撒上麵粉,以免麵黏住了。 扯好麵,白小芽坐在後院的石凳上和江玉紅嗑松子、喝著茶,時不時逗逗狗。 大堂內有黃寧顧著,她不用隨時到外面去看情況,而且方老先生在櫃檯前,不光記帳,忙的時候也會幫著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因為已經過了午飯的高峰點,所以沒啥客人,比較清閒。 大堂內響起年輕書生們的談笑聲,除了一開始那位書生開了句黃腔,後面便沒人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們說笑著,一會兒討論月底時錄科測評的成績,一會兒又討論後年的秋闈。 「唉,正月裡的錄科測評,又是上遙兄奪得了甲等。」 「我看他平日裡也沒怎麼用功,怎麼次次都是甲等呢?」 「那說明啊,人家上遙兄天生聰慧,生來就是讀書的料。」 白小芽在後院聽得搖頭笑了下,不知道這幾個人是故意說給她聽的,還是江遠山真的次次都是甲等。 在她看來,江遠山確實不是那種特別勤奮刻苦的人,而且他每次回家,也從沒多說書院的事。 不過這也沒什麼稀奇的,就像她讀書那會兒,有的人非常刻苦,可每次考試成績也就一般般,頂多是上中水準,然而有的人,並不怎麼勤奮,該玩照常玩,打遊戲搓麻將一樣不少,可一到了考試,遠勝一群勤奮認真、刻苦努力的學生,真的是氣死人。 白小芽坐在後院的桂花樹下,聽著大堂裡那群年輕書生討論書院的事,聽著聽著,忽然有些恍惚,這一瞬間,她彷彿回到了自己讀書的那會兒。 「誒,前不久書院新來兩個學子,你們能猜出他們的身分嗎?」這話是劉文采問的。 趙金明茫然道:「誰呀?沒注意。」 蘇雲州道:「豫章兄呀,你能不能把心思用在讀書上?你管人家是什麼身分,哪怕是皇親國戚,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劉文采急著解釋,「我的意思,哎呀我直說吧,那兩個都是姑娘家。」 「啊?」藍衣書生驚訝道,「不會吧,豫章兄,你可別胡說。不過你說的究竟是誰啊?」 開黃腔的書生笑著道:「豫章兄說的沒錯,那兩人確實是姑娘家,上次我邀請她們一起蹴鞠,她們拒絕了,我邀請她們打馬球,她們也拒絕了。」 藍衣書生又道:「伯羽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不願意和你蹴鞠打馬球,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畢竟我們這些農戶人家出身的,哪裡像你們富貴人家的少爺,這也會那也會的,我們能入學堂讀書就已經很不錯了。」 月白衣書生名叫陸芒,字伯羽。 他揉了揉鼻尖,「不是,你聽我把話說完。」他吐著舌尖吸溜了聲,「哇,好辣啊!」 劉文采笑道:「辣是辣,但是很過癮吧?」他又夾了塊排骨送進嘴裡,「好吃。」接著又端起碗喝了口酒。 藍衣書生吃著鴨肉,連連點頭,「上遙兄家的飯館,飯菜真是好吃,尤其是乾筍,入了辣味後的筍子真是太好吃了。」 趙金明道:「確實,辣味的筍子比燉在肉裡的要好吃。我母親以養生為主,都是讓廚子把乾筍拿來燉肉,吸了油後的筍子,吃上兩口就膩。」 陸芒端起碗與身旁的趙金明碰了一下,繼續講道:「我兩次約她們,被拒絕後,我也就沒再約了,後來有一天,我在後山背〈湯誓〉,突然聽見她們其中一人對另一人說,千萬把裹胸勒緊了,不要讓人發現她們是女的。」 劉文采感到不可置信,「伯羽兄,你才背到〈湯誓〉?」 蘇雲州也覺得驚奇,「是呀,還有兩年就要參加秋闈了,伯羽兄,你這進度是不是太慢了?」 陸芒急道:「我怎麼可能才只背到〈湯誓〉,《尚書》的所有內容我都已經能背了,我是在複習……不是,你們關注的事是不是弄錯了?我要說的重點是,那兩個人是姑娘家,她們親口說的,被我聽見了,也難怪我約她們蹴鞠打馬球,她們都拒絕了,肯定是怕身分暴露。」 「我早就知道她們是女的,還用得著她們說嗎?只要眼睛不瞎,一眼就能看出來好嗎?」說到這,劉文采撇了下嘴,「那些話本子裡寫的,什麼女扮男裝赴京趕考中了狀元,更誇張的還有女扮男裝入朝為官的,都假得不能再假了,簡直是在侮辱人的智慧。「先不說女子和男子骨相和身量天生就不一樣,女子沒有喉結,不長鬍鬚,皮膚比我們男子細膩,只要是個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吧,難道就因為穿了男裝,把頭髮綰成了男子的髮髻,看上去就是個男人了?」 陸芒拍著他的肩道:「你都說了是話本子,看一看圖個樂罷了,那麼認真做什麼?」 劉文采仍舊憤憤的道:「先不說朝廷在科考上查得有多嚴,就連攜私夾帶,這輩子都沒有再參考的機會,更何況是女扮男裝入朝為官,一旦被發現,那是要誅九族的大罪!用老夫子的話說,這叫亂了綱紀,聖上能允許女子為官嗎?肯定是不允許的!」 蘇雲州拉了他一下,「吃飯吃飯,豫章兄你淡定些,越扯越遠了,話本子寫的故事,你拿到現實裡對比,肯定是不符合常理的。對了,那兩個姑娘為何要女扮男裝到書院讀書,難道不怕被發現?」 劉文采哈哈一笑,「她們啊,她們是為了招夫。」 幾人都愣了,就連淡定的蘇雲州都放下了筷子,一臉聽八卦的表情看著劉文采。 「那兩個姑娘是青城郡來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因咱們白馬書院是出進士最多的書院,在青城郡最為有名,甚至連雲州的風逸書院都不如咱們,所以啊,不少有錢的老爺,便把目光放在了我們白馬書院。那兩個女扮男裝進書院的姑娘,並非為了科考,不過就是想要近身瞭解哪個學子人品好、有潛力。」 陸芒用筷子在鍋邊敲了下,「呀,那鐵定是上遙兄了,他次次錄科考評都是甲等,而且說到人品貴重,放眼咱們整個書院三百多號人,哦不,快四百多人了,再沒有比他人品更貴重的了。平日裡,咱們誰沒去過樂坊、看個春宮圖啥的,就連那朝暮白寫的風月話本子,你我幾人也都是互相傳看的,唯獨上遙兄,那真真是如謫仙聖人一般,那些風月類的書,他連正眼都不瞧一下的。」 恰在這時陳員外左手托著他的紫砂壺,右手把玩著一對已經盤得發亮的文玩核桃,正悠哉悠哉地往飯館走來,好巧不巧的,他剛走到門口,便聽見陸芒說到朝暮白。 他笑著走進來,溫和地問道:「這位秀才公,你剛說誰寫的話本子?」 陸芒一看是陳員外,站起身行了個禮,「陳員外有禮,晚生在說上遙兄,說他正直清貴,一心唯讀聖賢書,從來不看那些風月類的書。」 陳員外呵呵笑了聲,坐到空的一桌,垂下眼眸,心道:人家江遠山確實不看風月類的書,都是親手寫,你們這些人看的都是他寫的。 當然這些話,他肯定不能說出來。 他忍著笑,又問道:「我方才聽你提起朝暮白,怎麼,你們也都看過他的書?」 劉文采咳了聲,陸芒卻像沒聽見,笑道:「看過幾眼,拋去男女糾纏不說,故事的核心著實挺有意思的。」 蘇雲州一臉淡定道:「故事是挺有意思的,就是帶了點旖旎之感,而且他似乎總喜歡寫寡婦,我看了他兩本書,女主角都是寡婦。」 剛好白小芽掀開門簾從後院出來,她原本是想問劉文采他們需不需要加水煮麵了,怎料就剛好聽到蘇雲州說的那句「總喜歡寫寡婦」。 「誰呀?」白小芽笑著問,「誰總喜歡寫寡婦?」 她也想知道,究竟是哪個缺德鬼,跟寡婦過不去! 蘇雲州正要解釋,陳員外突然站起身,拿上他的紫砂壺,盤著他的核桃,往外走去。 「我想起書坊裡還有點事,白掌櫃,我先走了,妳給我煮兩碗三鮮米線,一會兒讓小黃端過來就行。」 白小芽應道:「好的,您是現在就要嗎?」 陳員外道:「妳先給他們把麵煮好了,我的不急,妳有空再做。」 看了眼劉文采他們的鍋裡,已經快見底了,白小芽問道:「現在要加水煮麵嗎?」 「加吧,辛苦掌櫃的了。」劉文采笑著道。 「客氣了,應該的。」 白小芽話音剛落,黃寧已經提來了水壺,往兩口砂鍋裡都倒上水,又往兩個小火爐裡加了些無煙炭。 而剛剛關於話本子和寡婦的話題,蘇雲州他們已經沒說了,因為劉文采向他們使了眼色,並悄悄捏了一下蘇雲州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這個事。 蘇雲州和趙金明與江遠山不大熟悉,劉文采和江遠山關係卻很好,他很清楚江遠山的大哥去年在地動中沒了,所以考慮到白小芽的身分,他覺得在店裡提到寡婦不合適。 也是因為這樣,他剛剛急忙咳嗽一聲,奈何陸芒沒看懂他的暗示。 見他們都閉嘴不再提了,白小芽也不好主動去問,等鍋裡的水燒開後,她把麵端出來煮。 劉文采他們邊吃邊聊,八個人,一吃就吃了半個多時辰。 吃完後,付了錢,幾人酡紅著臉,搖擺著身體往外走。 趙金明說北街青樓前兩日來了新人,問劉文采他們要不要去玩一玩。 「嗝……你請客啊?」劉文采目光迷離,打了個嗝,語調慵懶地問道。 趙金明攬著他的肩膀,「我請我請,走走走,今晚咱們到北街去快活一晚。風月話本子總不能白看嘛,看完要實踐一番。」 幾人互相攙著往北街走去。 白小芽一臉淡定地收了錢,讓方老先生把帳記上,黃寧已經在收拾桌子,她正要回灶房去煮陳員外要的米線,秦捕頭帶著兩個捕快走了進來。 「白掌櫃,給我們來一鍋中份的乾鍋雞,要辣一點,再加點番薯寬粉,一人來兩碗米飯。」 「好。」白小芽笑著應道,轉身去了灶房。 煮好了秦捕頭等人的餐點,白小芽又煮了米線,交代黃寧端到隔壁的雪松書坊去,想了下,她又道:「我們一人端一碗吧。」 兩邊鋪子是緊挨著的,也就幾步路,很近。 把米線端到書坊後,白小芽交代黃寧,「你先回去吧,我在陳員外的書坊轉一轉,客人來了你再來叫我。」 黃寧轉過身,一跛一跛的走回飯館。 白小芽之前一直沒到書坊去看書,一來是古文她看著有些費勁,二來,每天忙完後實在沒心情看閒書,只想好好休息。 陳員外接過米線,坐在一旁的小桌子前吃,另一碗米線是給他書坊裡的小二買的。 他對待自己的人都很大方,因而他雖然賺的多,但是花的也多。 見白小芽還不走,背著手在書坊裡轉悠起來,陳員外問道:「白掌櫃,妳想要找什麼樣的書,要不說出來,我幫妳找。」 白小芽道:「我隨意看看,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她要是沒記錯,剛剛聽他們討論的寫寡婦的那個人,似乎叫什麼朝暮白。 白小芽背著手在一排排的書架前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在第三排中間的位置看到了一本書,一眼看上去就與別的書不一樣。 其他的書一看就很正經,這本書一看就很不正經,封面是皎皎圓月下一株正盛開的桃花樹,樹下站著一對男女,女子柔弱的依偎在男子懷裡,男子則是低頭眉目含情地看著女子,書名叫《月下會春娘》,署名是朝暮白。 白小芽拿起那本書,翻開第一頁看了看,還好,沒有想像的晦澀難懂,她大致能理解什麼意思,難易程度跟《金瓶梅》差不多。 只不過這玩意兒的尺度,可比《金瓶梅》大多了,《金瓶梅》她看得臉不紅心不跳,但是這本書,她越往後看,臉越紅,耳根子都開始發燙。 這這這……哎喲喂,這尺度擱到現代都能混口飯吃,但願江遠山可別來看這些東西,否則怕是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一個章節還沒看完,白小芽又去看另一本。 書名叫《姜婦人》,女主角是個成親沒多久便死了丈夫的年輕女子,而且她丈夫死的時候,她剛生完孩子沒多久,男主角則是村裡的一個教書先生。 開篇尺度也很大,迷離夢幻又激烈,教書先生作了個春夢,夢裡和姜婦人一番雲雨,不知天地為何物。 醒來後,教書先生一陣空虛寂寞,時常翻牆偷看隔壁的姜婦人,教書先生偷偷戀慕姜婦人,奈何姜婦人是個貞節烈女,打算一輩子為先夫守寡。 白小芽只粗略看了兩章,覺得還可以,打算借回去晚上看一看。 除了這兩本情色小說,另外還有一本神鬼類的志怪小說,署名不是朝暮白,而是閒雲野鶴,但卻和朝暮白的書緊挨著放在一起。 她也看了幾眼,這個尺度更大了,書生和鬼、將軍和狐妖、閨中小姐和龍等。 難怪要挨在一起了,全都是情色小說。 她把三本書都拿上,走去櫃檯前,拍到陳員外面前,「三本我都借了。」 陳員外「噗」的一聲,嘴裡含著的米線差點一口噴到白小芽臉上,他急忙背過身去,低下頭捂著嘴咳嗽,「咳,咳咳咳……」待緩過氣,他一臉淡定道:「隨意拿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