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就想成個婚 在承恩侯夫人發喪之後，十一月末，折霜挑了個時間，約了太子一起去吃茶。 齊禮最近忙得很，連蘇彎彎也少見了起來，本是也要忙的，但是折霜很少主動約人，他便推脫了當天的私宴，這才能去。 兩人依舊是約在梨園，折霜先到的，依舊是被班主領著進了最好的雅間，然後點了一齣〈秋千記〉，坐在那裡喝茶。 唱曲的姑娘是個新人，在唱之前還被班主領來折霜面前磕了頭，混個臉熟。 折霜讓秦嬤嬤給了賞銀，然後道：「妳嗓子倒是好，老天爺賞飯吃。」 小姑娘靦腆的笑，被班主帶著下去了。 秦嬤嬤就說：「是個內斂老實的，在這裡怕是要受欺負。」 折霜笑了笑，沒有說話，沒一會兒齊禮便來了。 他見了她便道：「阿霜丫頭啊，妳怎麼還是跟個小老太太一般喜歡聽戲，我光是聽她們咿咿呀呀的便覺得不耐。」 折霜給他斟一杯茶，也不起身，只道：「戲好聽得很，只是你不懂欣賞罷了。」 齊禮便賠罪，「是是是，好聽好聽——怎麼著，今日請我來聽戲，定然是有事相求？」 折霜笑起來，「好歹也要讓我先客套客套。」 齊禮就道：「可別了，我記得小時候妳想要騎馬，折霖阿兄不允妳去，妳便求我，我膽兒大啊，帶妳去了一趟，結果回家才知道，妳是有病在身，害得我被母后罰打了手心。」 他們表兄妹的感情自小便好得很，說起這事情來折霜便笑了，「這次要你幫的事情，怕是也要被打手心了。」 齊禮好奇，「長大之後，妳再沒怎麼求過我了，基本上有事情自己能解決，這回是怎麼了？」 折霜沒先開口說話，而是問：「三表兄，你知道莫知曉的事情嗎？」 齊禮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心道原來是這事情，他當時問了母后，想來母后跟折霜說了，這是要再次封他的口？ 不過此事涉及到蘇彎彎，他還是謹慎的道：「知道，那日無意間從母后那裡得知了。」 折霜便也端起茶杯喝了一杯茶，小聲的道：「莫知曉造孽，不僅害了莫少夫人，倒是還害了另外一個人。」 齊禮就看了一眼折霜，忐忑的開口，「什麼人？」 在外面亂來，勾搭了一個小瘋子，這個小瘋子還是折霜認識幫扶過的人，赫然被提起，他還是不想要折霜知道的。 妹妹麼，只需要兄長能依靠就好了，至於兄長私下的那些事情，他是極為不願意在妹妹面前攤開的，何況折霜還是這麼個性子。 要是讓阿霜知道他跟蘇彎彎有了肌膚之親……齊禮更加忐忑了，問：「妳說啊。」 這麼停頓算什麼意思？ 折霜笑著道：「你別急，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解釋清楚。」 想了想，還是一句話總結了。 「其實，莫知曉養在外面那個男人，在我荔枝巷子裡的宅子住著，如今，我想讓他搬去流雲巷子裡。」 這句話徹底讓齊禮震驚了，他站起來，看著折霜，久久沒有回話。 折霜就道：「我以為……你不會如此震驚，畢竟長兄知道的時候沒有太多的表情。」 齊禮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問：「妳什麼時候養的？」 折霜糾正他，「沒有養，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只是他從莫知曉那裡逃了出來，我救了他而已。」 齊禮問：「妳為什麼救他？」 「……他長得很好看。」 齊禮就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道：「那妳想將他挪到流雲巷子裡面是？」 折霜笑著道：「我想著他不錯，就想跟他成個婚，這不，求了長兄，讓他幫忙訓練訓練。承恩侯又查得嚴，便覺得流雲巷子是個好地方。」 齊禮又震驚的站了起來。「妳是說——妳要成個婚？」 折霜點頭。 然後兩人又說了一些刕晴牙的東西，齊禮的頭就更疼了。 他像個女兒被窮秀才拐走的老父親一般絕望，道：「妳是被陸遠之傷著了，所以自暴自棄？一個平民，要是喜歡，就養在外面，有我和父皇在，還有誰敢說什麼？」他歎氣，「何必要說成婚的話？妳兄長我還沒有成婚呢。」 齊禮今年二十有五，卻依舊沒有正妃和側妃，妾室倒是有幾個，孩子倒是有兩三個。 當初，齊昌給他賜婚，他欣然應允，可是轉頭那姑娘就傳出了跟太子的傳聞，姑娘不堪其辱，直接抹了脖子自殺，成了當年最大的荒唐事。 齊昌也罰了太子，但沒有重罰，還想給齊禮再說一門更加顯赫的妻族。 彼時齊禮尚且十六歲，還帶著幾分烈性，冷了心，硬著腦袋跟齊昌對著幹，直接殺到東宮，砍了他好幾個謀士，還將太子打了幾拳，站在金鑾殿上抨擊齊昌，氣得齊昌大怒，「豎子囂張，爾敢謀逆！來人啊，還不快快將他給我抓起來，關入大牢。」 此話一出，就是沈挽也嚇住了，折泓當時還想求情，卻被她一把攔住。 「父子之間的事情，兄弟之間的鬥毆，他們自己關起門來解決就好，你去求情了反而不美，便成了朝臣之間的事情。」 果然過了兩天，沒人說情，齊昌氣消了，還沒臺階下，去皇后宮裡，想著由皇后求求情也好。 誰知道沈挽只道：「陛下，您心疼太子，我心疼阿禮，可是栗家姑娘也是有父母的，她的父母也心疼她啊。到底是因為婚事鬧出來的，阿禮為她受點罪是應該的。」 這就將齊昌的嘴堵住了。 是，人家什麼錯也沒有，造孽的是你兒子，可齊禮也是受害者，這兩人一個死一個在大牢裡面，反而罪人太子卻還是好吃好喝？這誰受得了。 齊昌想了想，最終主動沒讓人求情，赦免了齊禮，又讓人追封那姑娘。 齊禮出來之後，就又以緬懷之名三年不娶，倒是將姑娘的家裡人牢牢拴在了自己的身邊，如今還是心腹之臣。 後來幾年本也要說親的，只是他自己不願意了。 「著急什麼啊？父皇都沒有提及此事。」 當年的事情鬧得太大，彼此都有疙瘩，皇帝不賜婚，他便不說。 皇后也不著急，對於她來說，太子之位還沒有到手，太子那般的人，若是再出損招，老皇帝又不罰，只給補償，那才是憋氣，又因妾室們有了孩子便安心得很，於是便耽誤到了現在。 折霜便道：「你如今做了太子，怕是太子妃的人選陛下心裡已經有定論了。」她就歎氣道：「至於我，我也不著急，只是遇見了這麼個人，便覺得他不討厭，萬一以後就喜歡得離不開呢？反正我現在對他很喜歡。」 齊禮就放心了一些，想了想，道：「也是，自小到大，妳是最理智的，從未做過昏頭的事情。」 只要不是真被騙了就好，至於給喜歡的人一些好處，比如權勢，比如幫扶，都是他們這些人習以為常的事情，只是怪就怪在阿霜是個女子罷了。 不過阿霜的身分在那裡，倒是也不怪了，古往今來，多少奇怪的事情，由有權勢的尊貴人做出來便稱不上奇怪兩字。 他想明白事情，又覺得自己跟蘇彎彎的關係沒有被發現便是皆大歡喜的，道：「那便讓人儘管去住。」然後頓了頓，道：「承恩侯一家爛到根子上去了，早年的時候跟廢太子也有牽扯，如今父皇在，我還不能清算他，免得父皇覺得我對廢太子一派的人趕盡殺絕。」 折霜聽他說這個，看他一眼，試探的道：「承恩侯一家是爛到根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莫少夫人可憐得很，只是咱們不好直接插手人家事情，畢竟人家娘家不願意和離——即便和離，那般的娘家，一旦回去，也是不好的。」 她想像自己一般出來住，其實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江南蘇家家教嚴得很，不會放任和離的女子在外面獨住，萬一傳出什麼來，便是對家裡其他女子的滅頂之災，若是想救她，她不僅要自己能立住，還能頂得住蘇家整個家族，除非施壓。 這是折霜之前沒去做的原因，牽一髮動全身，幫忙可以，要是幫不了，一旦出了什麼差錯便是將整個家族的姑娘家都害了。 不過，她想可以慢慢的在表兄面前說說蘇彎彎的可憐之處，以後出了事情去找他幫忙，其實有時候比找姨母幫忙更加容易。 齊禮便正經的點頭。「聽妳這麼說，倒是可憐。」 折霜便道：「她雖然殺了人，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莫知曉太不是東西……」她最終還是沒說完，道：「三表兄，一個女子，做到她這般不容易，若是之後我能幫她，還是會幫一把。」 齊禮道：「妳幫便是，我給妳掃尾。」得了這句話，折霜放心多了。 皇后在宮裡，很多事情鞭長莫及，可齊禮的太子府在外面，做事情就容易多了。她有時候在想，皇后雖然高高在上，但是在那面宮牆裡面，是不是一眼就看到頭了？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 她就道：「我替莫少夫人就先謝你了。」 齊禮心道：那我也替她謝謝妳。 表兄妹互相看了眼，彼此之間十分滿意，然後約定了下次再一起看戲，便各找各的人去了。 折霜回到荔枝巷子裡面，跟刕晴牙道：「你可以直接搬過去了。」 齊禮跟蘇彎彎道：「妳以後便從後門去吧？那邊更加隱祕，流雲巷子裡要搬來一個人。」 天越來越冷，折霜便給刕晴牙帶去了一些無煙的炭火。 她去流雲巷子裡面也十分勤快，跟沈凝和折泓道：「我是想著以後住那裡的，便去適應適應。」 這個沈凝倒是認同，「流雲巷子可比荔枝巷子好多了，妳太子表兄也不常過去，正好。」 折霜也是如此想的，她不欲在這件事情多說，轉而跟沈凝道：「阿娘，阿迷今日咳嗽好多了嗎？」 沈凝點頭，「好多了，大夫說是水土不服，多歇息歇息便好，不是什麼大毛病。」 折霖被陛下任命為京都五城兵馬司都尉之後，折家大少夫人便從雲州帶著孩子們回了京都，已有半月有餘。 折霖膝下有四個孩子，其中兩個大的是大嫂子木清婉所生，正好一兒一女，老三和老四都是兒子，分別是兩個姨娘所生。 木清婉出身雲州名門，自小在雲州長大，騎得馬，拉得弓，是將門之女，跟折霖很是談得來，跟折霜這些日子也相處得很好。 折迷是她的大兒子，來京都後便一直上吐下瀉，嚇得沈凝趕緊請太醫回來看。 好在人沒大事，折霜還送了一隻他喜歡的木雕給他。 木清婉讚揚那木雕刻得好，「這是野鴨子？真是栩栩如生。」 折迷道：「是啊，多謝姑姑，我就喜歡這種野趣的東西。」 折霜：「……」 不是的，那是她雕的鷹。 她去了流雲巷子，跟刕晴牙道：「我看自己是沒有吃雕工這手藝的天賦了。」 刕晴牙就看著她笑，這般帶著喪氣的阿霜他是沒見過的，之前她眉眼間都是天生的貴族傲氣，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股由地位帶來的穩重和漠然，而如今在他前面，她的神態開始慢慢的變得多樣了，她會有鄰家姑娘的憂愁，就好像神明低了低頭，看見了世俗……世俗裡有他。 這個念頭讓他瞬間高興起來。 他準備好為人師了，「我教妳一些簡單的雕花？剛開始就不用從鷹開始嘛。」 折霜一想也覺得是，兩人便聚在火堆邊，開始手把手你教我學。 刕晴牙道：「一般冬日裡我們還會烤個紅薯。」 折霜只知道紅薯，卻沒有見過。她這般的人，是吃不著那東西的，但是刕晴牙形容得太好了。 「放進灶裡面，得放在邊上，然後撥一點火絲蓋在上面，再蓋一層灰，然後灶裡面燒柴火，這般過上一會兒，小的紅薯便熟了，大的還得再等一會。不過香味肯定是先傳出來的，絲絲縷縷，勾得人肚子饞。」 折霜便讓秦嬤嬤買些回來烤。 秦嬤嬤笑著道：「那東西廚房有，秦向買了呢。」 折霜就發現這個宅子除了她，誰都吃過烤紅薯。 她興衝衝的嘗了一個，卻不喜歡。「不好吃。」沒有想像中的好吃。 秦嬤嬤道：「都是鄉野之人吃的糙食，肯定是沒有您平日裡吃的好吃。」 折霜便沒了繼續吃的興趣，轉而跟刕晴牙說起京都城裡有名有姓的人家宗譜來。 「我學的東西有限，不過多知道一些總是有好處的。」 刕晴牙表示受教，他的記性極好，基本上折霜說一遍他就能記下來，兩人用了一天時間，倒是將京都裡面的關係理清了。 折霜幾乎過幾日就要來一次，她已經將這裡當成她的家了，在這期間，她還要跑到荔枝巷子裡面去，那裡已經有她的護院們了，雲劍如今就守在那座宅子裡面，替她看守著宅子裡面的眾人。 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去。 臘八節的時候，折霜在折家收到了來自刕晴牙煮好的臘八粥。 折老夫人……沒錯，沈凝已經榮升為折老夫人了。 因為某一日，大家發現少爺這個稱呼給了阿迷他們這一代，於是，沈凝和南陵公折泓便升了一輩，成了老太爺和老夫人，木清婉和折霖也成了折夫人和折大人，至於折霜，依舊被稱為四姑奶奶，她已經沒有了其他稱呼。 折霜想，很多年後，她應該還有一個稱呼，叫做四姑太奶奶？ 想到這個，她就笑得歡樂。 沈凝也還不習慣這個稱呼，聞言道：「人總是會有老的那一天。」然後問：「這是誰送來的？」 折霜當著折霖的面，臉不紅心不慌的撒謊，「秦雨。他守著流雲巷子呢，秦嬤嬤拿進來的。」 沈凝很是高興，「秦雨是個知道感恩的。」她還賞賜了一錠金子給秦雨，然後喝了一口臘八粥，「咦——很好喝啊？秦雨的手藝這般好？」 折霜就順勢嘗了一口，點頭，「嗯，很不錯。」 折霖就笑，「那我也喝點。」 他一動，孩子們也湊熱鬧，各個都去拿勺子，「姑姑，我們也要喝點。」 滿滿的一碗臘八粥便這般被吃完了，折霜笑著道了句，「阿娘，那我明日去流雲巷子那邊。」 沈凝沒在意，只點頭，「妳去就是了。」 折霜去的時候也給刕晴牙帶了些吃食。 「都是昨日裡我覺得好吃的，便讓人做了帶來。」 刕晴牙嘗了，贊道：「很鮮。」 確實是鮮，可見好的食材做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吃完了飯，折霜照例是要消食的，兩人繞著遊廊走，倒是像一對小夫妻一般。 秦嬤嬤遠遠的看了看，走過去，道：「主子，您頭髮亂了，我給您整理整理？」 折霜摸了摸頭髮，「嗯，是亂了。」 剛剛練了一會刀，倒是沒有注意到頭髮。 刕晴牙就自告奮勇，「我來吧，我會梳頭。」 折霜好奇，「你還會梳頭？」 刕晴牙道：「是啊，以前家裡的弟弟妹妹頭髮都是我梳的。」 可是秦嬤嬤並不信任他。「我們家主子的頭髮可不是那般簡單能梳好的。」 可惜了，她家主子被別人的相貌迷了眼睛，暫時是不會去想梳的髮髻是好還是壞，這時從心的道了一句，「那你試試。」 刕晴牙就如願以償的觸摸到了折霜的頭髮。 他確實沒有撒謊，之前弟弟妹妹們的頭髮都是他紮的，但是紮得確實簡單，辮子盤起來放在腦後，就是大家最常見的。 他努力的爭取來了機會，卻因為搶了秦嬤嬤的活，一摸上了折霜的頭髮就被秦嬤嬤虎視眈眈的看著。 刕晴牙小心翼翼地拆了，他一邊拆一邊記，不放過任何一個小細節，好在他手巧，記憶力好，拆了一遍後便覺得信心十足，準備重新給折霜梳回去了。 誰知道此時折霜卻道：「你以前給你妹妹梳什麼頭？」 刕晴牙老實的道：「麻花辮子。」 秦嬤嬤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嘲諷聲，笑了，「哎喲喂，那還是我來吧。」 折霜卻沒有接秦嬤嬤的話，道：「那便給我編一個麻花辮吧。」 刕晴牙應下，緩緩的去梳順她的髮尾，然後慢吞吞的編辮子。 他慢吞吞的動作，折霜坐在美人靠上頭，看著湖裡的魚，靜靜的發呆，也不催，倒是秦嬤嬤，著急的不行。 「哎呀呀，我說小牙啊，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怎麼編辮子哦？」 刕晴牙無奈的抬頭，「會的。」他認真的討好秦嬤嬤，「鍋裡給您老煮了一鍋栗子粥，您嘗嘗？去晚了，秦向叔怕是吃完了。」 他如此說，秦嬤嬤就聽得滿意，道：「那我就去嘗嘗。」 她就好這口。 秦嬤嬤走了折霜才笑起來，她道：「你倒是敗在她手下了。」 刕晴牙看一眼折霜，柔和道：「秦嬤嬤對我好。」 很久很久之前，當他開始去剖開那些蟲子的屍體時，他阿娘就不斷的跟他說，世上好人多，你該從善。 想到阿娘，刕晴牙梳頭的手就頓了頓，他道：「我明年，怕是不能回去給他們掃墓了。」 折霜便道：「那就帶著靈位走吧？」 一般人都是這樣做。 但是刕晴牙搖了搖頭，「不用了，總歸只是個儀式。」 此時，一陣風吹來，折霜覺得有些冷，她乾脆將腿也縮在了美人靠上，對著背後的刕晴牙道：「用紅色束帶束起來就好了。」 刕晴牙照做。 兩人一前一後，都沒有說話，但卻有一股歲月靜好的意味流淌在水榭中。 刕晴牙很是滿意這般的日子，要是一輩子都能這般過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