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蘇彎彎選擇妥協 另一邊馬車裡面,姜荔笑盈盈的跟蘇彎彎說話。 「我很喜歡妳,所以妳不必對我感到愧疚,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也還不是太子妃。」 蘇彎彎對她自然不可能說實話,但是也半真半假,「彼時實在艱難,所有人都逼我,我便想給自己找一條活路。」 姜荔聽聞過蘇彎彎的事情,倒是佩服的。 「我真的很敬重妳。」 蘇彎彎道:「敬重我和離?」 姜荔聞言搖頭,坦誠道:「不是,是敬重妳會和當朝太子斷得乾淨。女人這一輩子的榮辱都繫於父親兄弟和丈夫,而太子殿下是天底下僅次於皇帝的人,能成為他的女人,得到他的眷顧,一般姑娘家都會奮不顧身,至少,太子府裡那幾個是這樣的,但妳好像不一樣。 「很多人都覺得,只要攀附上太子,這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就跑不了了,可是也不想想,太子府裡是那般好待的嗎?人人都趨之若鶩,可是最終走到最後的有幾個?」說到這裡,她笑了起來,「同樣的,能看清楚這件事情的又有幾個呢?彎彎啊,妳是個聰慧的。」 蘇彎彎便小聲的問:「您既然看得如此清晰,為什麼又跳進去呢?」 姜荔甩了甩袖子,「大家要的不一樣嘛,我是願意去太子府的,我天生喜歡權柄,我要的是太子妃的位置,成為未來小皇孫的母親,至於其他的,我父親是當朝太傅,母親是榮安郡主,家世顯貴,並不弱於南陵公府,我只要聰明些,便沒人能撼動我的位置。」 蘇彎彎立即明白她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話了,她在明白的告訴自己她的底線——別妄想她的太子妃之位,別碰她的兒子。 蘇彎彎笑笑,「別說我不願意去太子府,便是這輩子,我也不願意再嫁給其他人。人這輩子,如您,有自己的追求、野心,如阿霜,遇見了刕將軍,兩情相悅,而我,只願一個人坐在小院子裡面,曬著太陽,孤獨終老。」 姜荔聽見她這番話,也明白了,但是她沒有急著說什麼,而是在心裡道了一句齊禮這個人眼光倒是好,一挑倒是挑中個格外不一般的。 過了一會兒,姜荔才道:「那妳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麼對妳窮追不捨嗎?」 「這天下男人都是一個樣子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蘇彎彎低下頭,手無意識的繞著衣角,「他們慣會拖著良家下水,勸妓女從良,我便屬於那種可以拉著下水……也可以勸著從良的。」 姜荔一聽,連忙搖頭,「何必看輕自己?妳是個明白人,我就不勸妳了,今日我只是要讓妳知道我的態度,不過,在妳和太子殿下之間,我的態度倒是無所謂的。」她看看天色,「待會兒妳便跟他說清楚,阿霜在馬車裡面應該跟妳說了不少的話,不過,妳也不要寄望於她,妹妹有時候干涉不了哥哥房裡面的事,更別說這個人還是太子。」 正是因為蘇彎彎清楚,所以她才不告訴折霜。 她心中惱恨齊禮逼迫自己,打攪了自己平靜美好的日子,這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她沒有一點點退路,四處都被人封住了。 姜荔看著她臉色蒼白,最終想了想,道:「其實,我倒是看他第一次這般喜歡一個人。」 蘇彎彎抬起頭,「不是喜歡,真正的喜歡是捨不得我難過的。他只是在逗弄一隻小貓小狗,他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就是小貓小狗自己,也要被關在籠子裡。」她笑起來,「其實有什麼好矯情的呢?我說得好聽,說得決然,卻還是捨不得去死。」她的手顫抖起來,「我活著都不容易呀,多不容易啊……」 姜荔今天第二次正視蘇彎彎。這已經不是普通的不愛權貴只愛自由的表現了,她絕對還有不為人知的經歷,不然不會露出如此神情。 她有心想要安慰幾句,但不知道前情,也不好直接開口,便道:「妳不要害怕,車到山前必有路,不過我這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知妳的過往,便開口閉口要妳想開些。不過在我看來,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也不要想著去死,活著雖然痛苦,可人嘛,哪裡有容易的呢? 「活著,然後開解自己——不過是委身於一個男人,正如同妳說的,妳找一個靠山,一年四季給妳衣裳、俸祿、吃食、僕婦……這是普通人想得到的日子,妳比別人還強一些。若是他去妳那裡,妳就說幾句好聽的話哄他,他走了,妳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時不時去我那裡走一走,姊妹之間彼此還能湊個牌搭子,打打葉子牌。」 姜荔語氣輕快,「反正別想著死,人死了什麼都沒了,萬一以後妳能比他活得更久呢?到時候,天高海闊,還不是妳說了算。」 被她這麼一說,蘇彎彎突然覺得心裡好受多了,她眨了眨眼睛,道:「多謝。」 姜荔笑道:「妳不要謝我,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只能這般寬慰妳罷了。不過,我也是見著妳沒什麼威脅,才會如此說,若妳同府裡的那些女人們一樣,妳可能就沒命了。」 蘇彎彎見她雖然笑盈盈的,語氣卻帶著一股狠戾。 「別這般看我,我是說真的。」 正好馬車停下來,姜荔笑著下馬車,四人進了流雲巷子,折霜帶著姜荔去遊廊,蘇彎彎和齊禮則從後院去了另外一間宅子。 蘇彎彎全程冷著臉,齊禮倒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一進了府,他就拉著人往前面走,走到他們之前常去的書房,「怎麼,不記得這裡了?彎彎啊,咱們之前不是挺好的嗎?這回,我還給了妳名分。」 蘇彎彎不說話。 齊禮便捏住她的下巴,仔細的摸了摸,笑了,「不如這樣,我們這一次再做個生意怎麼樣?」 蘇彎彎還是不說話。 齊禮也不要她回應,逕自又道:「我知道,妳不跟我回太子府,也不會去別的地方,既然如此,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給自己的以後謀個前程。只要妳陪我十年,我便答應妳三件事,無論妳提出什麼要求,只要不觸犯到我的底線,我都會答應妳。」 他將人摟在懷裡,「彎彎呀,妳可想清楚了,我要的也不過分,給的還多,這種好生意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說不準明天就漲價了,漲個二十年三十年的。妳還有姊妹吧?妳放心,我不會太為難她們,只是人嘛,是最禁不住考驗的,如果過得不好,得知是因為妳不點頭而造成的,妳覺得她們會高興嗎?會再叫妳一聲姊姊嗎?」 蘇彎彎沒有動彈,半晌後才說了一句話,「我不稀罕。」 她真的不稀罕。 其實她和姊妹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彼此之間沒有書信往來,但是,她依舊記得妹妹們從江南來京都後看她的眼神。 她們恨她。 蘇彎彎不曾解釋半分,心中也不曾介意她們的惱恨。 「我問心無愧。」 她為妹妹們忍讓得夠多,考慮得夠多了,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好愧疚的,無論她們是怎麼想她的,都無所謂。 她眼光平淡的看著窗外,「殿下,這樣折騰我,你覺得好玩嗎?」 齊禮語氣平緩地道:「不是折騰妳,而是放不下妳。」 蘇彎彎笑起來,問道:「十年嗎?」 齊禮應道:「對,十年。」 蘇彎彎沒有立即說話。她突然想起那年出嫁,來京都路上坐的船。 船上全是人,船下是風景。 她好奇的看過去,發現江裡的浮萍,是隨水而流的,由不得自己,她當時想,自己可不像浮萍,自己應當是棵大樹。 大樹有根,她的根從前姓蘇,以後姓莫。 後來,她和離之後,以為自己的根終於叫彎彎了,其實今日想想,她一直估量錯了自己。 哪裡是大樹,從來為浮萍。 一群人來了又走,折霜想要跟蘇彎彎說幾句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她想說,妳逃走吧,我幫妳,可是天下之大,她能逃到哪裡去呢? 她們是如此的無力。 倒是姜荔臨走之前道了一句,「事情遠沒有那麼糟糕,與其躲躲藏藏,未來還不知道有沒有更大的危險,不如趁著當下好好想想,將來有沒有反擊的餘地。」 她說得小聲,幾乎是貼著折霜耳朵說的。 等坐上馬車後,齊禮問她,「妳跟阿霜說什麼了?」 姜荔笑笑,「還能說什麼,讓她不要想著逃跑,這樣划不來。」 齊禮知道,自家的太子妃是個厲害的女子。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太子妃的位置換人,也不覺得自己的嫡子會坐不上皇位,除非他將來的嫡子是個傻子。 那他會直接殺了那孩子,不讓他成為其他兄弟的擋路石。所以,他還是十分希望兒子是個聰明人。姜荔有自己的小算盤,她道:「妾身看蘇娘子的模樣,似乎有所動搖,殿下,要是她進府,你要給個什麼名分呢?」 太子府後院的女人有幾個等級封號,從美人到太子妃,其中依次又有良娣、良媛、昭訓等,若是蘇彎彎進府的話,給美人明顯不行,但是齊禮之前並不是個重色之人,太子府的女人他並不重視,每個人都是美人。 沒錯,就連生下兒子的妾室也是美人,並沒有晉升。若是蘇彎彎一進太子府就冊封其他,怕是會引起眾怒,後院的手段,不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消受得起的。 齊禮卻笑道:「妳放心,她不比妳弱,厲害得很,可別被她那張臉欺騙了。」 姜荔便應承,「那便封良娣吧,僅次於側妃。」 齊禮好不容易費盡心機得到一個女人,她做事要做全乎了,免得將來落下埋怨。 對於姜荔來說,這是一件簡單至極的事情,她雖然能理解蘇彎彎和折霜的憤怒,卻不能感同身受,她想,如果她是蘇彎彎,一定會第一時間抓住太子府的權柄,將來生下兒子,繼承皇位,成為最為尊貴的皇太后。 而不是蘇彎彎想的自由,自由能抵什麼飯吃? 什麼都抵不上。 她百無聊賴的將簾子放下來,手指頭勾著帕子,心裡已經想好怎麼借用蘇彎彎這事情打壓後院那幾個藉著兒子囂張的美人。以前覺得齊禮無心,她還有些害怕,如今知道他也是個正常人,心裡就不怎麼害怕了。 是個人就好,無論這個人是極惡還是良善,只要是人,就有弱點。 她滿意的笑,抬頭,就見齊禮也滿意的笑著看向另外一側的馬車車窗,車窗是打開的,她也跟著看過去,只見外面正經過梨園,是個戲園子。 姜荔沒有當一回事,繼續去想該怎麼更加周密的將美人們的頭按在水裡,讓她們不敢再蹦躂。 而另外一邊,折霜感覺好像經歷了一場溺水,她渾身濕漉漉,臉色蒼白,眼神渙散,躺在遊廊的搖椅上面,怔怔發呆。 刕晴牙再次回來的時候就見她如此,歎氣一聲,「很久很久之前,我見妳的第一面,妳便是如此模樣。」 彼時的她也如現在一般,迷茫,不知所措,好像遇到了什麼人生裡面難以跨過去的坎,但是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努力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三年一過,他剛回來的時候,她還是笑容滿面,如今卻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好像他們努力了這麼多年,時光還是不曾改變。 刕晴牙走過去,將人抱起來,摟在懷裡,「傷心了?」 折霜悶悶的「嗯」了一聲。 確實很傷心,而且比起上一回的不同,這回,她覺得自己抓不到什麼自救的東西,只能沉浮在大海裡,大口大口的灌著水。 「我很努力了,很努力了。」她頓了頓,又閉上眼睛,眼淚珠子落下來,染濕了刕晴牙的衣襟,「我也很幸運了。」 她已經是這個世上少有的貴女,可她能做的事情卻依舊很少。 「我以為我贏了,只要慢慢來,我就能贏,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贏過。」 面對齊禮的時候,她依舊沒有半點用。 她想,到底是哪裡錯了? 她想起了蘇彎彎臨走之前說的話—— 「阿霜,我跟妳說過的,我是自作孽,走了一條不歸路,如今我的報應來了,我得受著。我依舊是將桃令託付給妳,不管她將來是嫁人還是做別的,妳都護著她,好不好?」 她笑了笑,「妳別怕,妳別看我像交代後事一般,可我心裡想得明白,我不想死,我為什麼要死呢?我那麼艱難才活了下來,為了活下來,我的手上沾滿了血,若是就這般去死,我肯定不甘心。人造了孽,就要自己擔下來,我去擔我的孽了。」 她走的時候很平靜,只是有些遺憾,「我本來想,等我老了以後,就厚顏無恥的住在妳的家裡,讓妳的孩子給我養老,叫我一聲乾娘,到時候,我就給她一點金葉子,再種點花,種點菜,要是有空,就去梨園裡面聽戲,要是沒空,我便讓桃令給我唱幾句,她學得好,嗓子也好。」 她已經都想好了日後怎麼活了,只是可惜得很。 「阿霜,妳別說讓我走的傻話,我自己能走,但是我不能帶著桃令一起走,她已經夠苦了,我這輩子不欠別人的,只欠她的最多,害了她一輩子,我哪裡能帶著她風餐露宿呢? 「兩個姑娘家遠走他鄉,若是遇見了什麼地痞流氓,出個什麼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我就想讓她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她跟著我已經夠不容易了,剛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可不能斷了。」 折霜嗚嗚的哭起來,「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刕晴牙回來了,她馬上就能跟他訂親,本是歡歡喜喜的,日子眼看著也要完美起來,可老天卻不讓人團圓結尾。 刕晴牙歎氣,他想,此事沒有人圓滿。他輕輕的抱著折霜哄,卻見她第一次眼淚止不住,脆弱得如同樹葉,風一吹就要掉落。 她從未有過如此脆弱的時候,刕晴牙知道,這一次她是真沒有辦法了。 她又走到了人生裡面的一個岔路口,只是這次不同,上回還有路可以走,這回卻是沒有路的。她抵抗不了整個世道和皇權。 「怎麼辦……怎麼辦——」她小聲的呢喃著。 刕晴牙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能輕輕拍著她的背,靜默不做聲。 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比起這群天生富貴的人,他更加沒有資格說一句我來解決。 刕晴牙深吸一口氣,「阿霜,還是不夠啊……我們做的,還是不夠啊。」 過了幾日,京都傳言,太子對蘇娘子一見傾心,想要納入府裡面,眾人譁然,太子並不是重色之人,怎麼突然歡喜上一個和離過的婦人? 但是太子這些年的行事實在是太穩重了,出了這事情,便有人替他開脫。 「太子不重女色,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如今想要納一個婦人,又有何不可呢?總不能不讓他納妾吧?」 「就是,聽聞蘇娘子風華絕代,美豔動人,兩情相悅也是人之常情。」 「聽聞太子妃看見蘇娘子的時候,也是驚為天人,勸太子給一個高一點的位分。」 「這也是應當的,不然她一個再嫁的進府,又是那麼一個性子,不給個高位,肯定會被欺負死。」 市井之間的閒話紛紛,宮裡的皇后氣得半死。 「他是不是早就跟人勾搭上了?」 折霜點頭,小聲道:「我也是剛知曉的,不過三年前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這次又碰上,三表哥……就那個脾氣,他想得到的人,哪次不是費盡心機得到?」 沈挽十分不喜,卻又無可奈何,索性道:「若是平常,我對蘇氏可能還會佩服,可是她成為太子的女人,我著實不放心。」 當年蘇彎彎做下的事情,還是沈挽替她善後的,在沈挽的心裡,這般的女人可以天高海闊,也可以去別的後院,但是嫁給自己的兒子,她實在無法接受。 折霜便更加小聲的道了一句,「人家也不想呀。」 沈挽重重的一拍桌子,「我怎麼就有個這般不省心的兒子!」 正在說話,就聽外面齊昌的聲音傳來,「怎麼,妳現在才知道老三是個不省心的嗎?朕都被他氣多少回了。」 齊昌來的時候沒有人通報,折霜和沈挽對視一眼,趕緊行禮。 齊昌笑道:「免了吧,都是自家人。」他今日一副說家常的模樣,然後問折霜,「老三要納的那個妾室,是妳常一塊玩的?」 折霜便點頭,「是,臣女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如今也覺得太過於突然。」 齊昌卻覺得自己瞭解老三。 「之前朕就說過他是個小兔崽子,性子頑劣不堪,妳們還不信,如今信了吧?肯定早早的跟人家好上了,把妳們蒙在鼓裡呢。」齊昌確實不知道這事,但是隨口一猜,卻能猜出個七八分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一個女人罷了,總翻不出什麼波浪來,用不著大驚小怪。」 在他看來,男人怎麼會沒有一兩個紅顏知己,齊禮並不算過分,畢竟比起被幽禁起來的廢太子老大,老三已經算很好了。 他還有些得意,之前他罵老三的時候,皇后總是要爭辯,覺得自己兒子天下第一穩重,這下子可被打臉了吧。 齊昌有些陰陽怪氣的道:「算了算了,不過是個女人,老三喜歡就納回去吧,太子妃都沒有說什麼,妳一個做母親的,還是別插手兒子房裡事比較好。」 沈挽臉色不好,但這事情過了皇帝的明路,她肯定不能說自己兒子的不是,只能勉強勾起微笑,附和道:「也是,這孩子這麼多年,也就做了這麼一件稍微出格的事,現在想來,確實算不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