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新人
「你有時間嗎?」我壓低帽沿,微喘地眯起眼。
「有。」小丑笑道。
「這裡不行。」我瞟向周遭的行人,推著小丑的背往下走,靠在雙層走廊樓梯間的牆上:「我有東西要給你。這是……」
「威爾森!」運河傳來一陣叫喚。一艘篷頂小舟停靠於下層走廊岸邊,船夫朝這裡招手。
「船到了。」小丑走下石階,熟門熟路地帶我跨上船尾。
船夫划槳,小舟往前滑行,小丑回頭道:「說吧,怎麼了?」
我護著身側的木箱,警戒地看向水裡,小丑道:「這裡海陸關係很差,人魚通常不會接近水面。」水裡果然看不見任何人影,我這才鬆口氣,轉而看向位於船首的船夫。他正背對我們划船,但如果他回頭……
小丑撩起披風,車夫的身影被一塊墨綠色布料擋住。我在湊近的藥草味中驚訝地抬頭,只見他將披風的一側按在船棚支柱上,完全遮住車夫的身影:「好了。說吧。」
我將身側的木箱移到身前,正想開口,斜上方卻傳來說話聲。我警戒地仰頭,我們的小舟正要經過一座大橋下方,橋上許多來往的行人,還有兩三人靠在橋邊談笑,往下看風景。
小丑輕聲嘆息,單手把我攬進船棚裡,另一手繼續用披風遮擋船夫:「繼續吧。」
確定沒人看得到這裡的景象,我才稍微放心,深吸口氣,朝小丑打開手中的木箱。
小丑看著木箱裡的左腳靴子,微微蹙起眉:「這是一隻很體面的靴子。但一般而言,送禮應該要送一雙。」
我喘了口氣,抬眼看向小丑:「它不是空的。」
小丑挑起一邊的眉,抓起那隻靴子,將靴口往這裡一轉──貼齊靴口的,是整齊的骨肉斷面。有條腿在裡面。肉看起來有點不新鮮,但還沒發臭。
小丑的綠眼看向我:「你送我可以拿來做醫學研究的屍體?你應該知道我定期會向刑場購買……」
「這不是送你的。」我低聲說。
小丑彷彿瞭然於心,問:「你需要我幫你棄屍?」
我一愣,趕緊澄清:「不是!這是我撿到的。」
小丑蹙眉道:「你需要我幫你把它做成標本。」
「不……什麼?不是!」我指著那條斷腿的外側:「看看靴子裡面。」但他一手要撐著披風擋船夫,我只好按住他的披風,讓他能抽手過來操作。
小丑翻開靴子的折口,裡頭用金線繡了一個名字的縮寫:「安東尼奧.考絲先生?我們委託人失蹤的丈夫?你在哪裡找到的?」小丑看向我。
我正想開口,外頭就傳來喧鬧聲,回頭就見一艘豪華小船經過我們船尾,一群公子哥兒在船上玩鬧,吃著蘋果大聲吆喝,大白天就已經醉得不輕。我皺眉等他們的船遠去,才回頭對小丑說:「沙灘上。撿柴火的時候撿到的。團長讓我把握黃金時間,帶來給你檢驗。」
小丑從腰側的藥袋拿出一把鋒利的剪刀,剪開那只靴子,從靴裡拿出灰色的斷腿,把破開的靴子放回我手中的木箱,開始驗屍。
「這腿是被鋸下來的。在大約三小時前。這種氣溫屍體不容易變質,但它短暫浸過水。沒有泡脹或脫皮。推測在水裡停留了不到六分鐘。切割邊緣沒有猶豫痕跡,動手的人很熟練。從小腿骨上的摩擦痕看來,那把鋸子的鋸齒還算鋒利。少量積血在內側……然後,嗯……」小丑突然停下,神色凝重。
我心下一驚,差點手滑把他的披風鬆開。看他沉重的臉色,我嚥了口唾沫問:「怎……怎麼了?」
這腿該不會帶有嚴重的傳染病?!而我們已經被感染了?!我記得曾有人挖出疫病之人的屍體扔進仇人的水井和院子,使他們全家染病而死……該不會考絲先生也患了某種會傳染給我們的致死疫病?梅毒?天花?鼠疫?黃熱病?肺病?或是某種我不知道名字的危險疾病?
「暈船。」小丑說。
暈船?只剩一條腿了還會暈船?喔,等等,不是腿。是小丑暈船。差點忘了這傢伙對馬車和船很沒轍。
稍作停頓後,小丑神色冷凝,咬牙吸氣繼續說道:「少量積血在內側。這條腿鋸下後,內側朝下放置了一段時間。屍斑形狀不規則,且下多上少。很可能是在不平整地面傾斜放置。」
鋸下後放置,又浸了一會兒水……看來考絲先生是被分屍,再棄屍進海裡?但只浸了不到六分鐘就被沖上岸?這沖刷的速度會不會太快?況且我是在離海線有一小段距離的沙灘撿到這條腿,旁邊沙子都是乾的,沒有浪潮的痕跡,不像是被海浪沖上岸。
「會是有人將考絲先生分屍後,裝進有水的木桶裡,經過約六分鐘的路程偷運到沙灘上棄屍嗎?」我皺眉問。
「分屍?」小丑說。
「不是嗎?」我一愣。
「看到邊緣的收縮痕了嗎?」小丑指向這條腿的斷面。
嘰札,小舟輕晃後停下,船首傳來船夫的喊聲:「威爾森!我們到了。」
小丑回頭,將斷腿放進木箱,蓋好蓋子。我鬆手放開他的斗篷,他走出船棚道:「首席女伶歌劇院。羅卡泰利子爵的委託。要和我一起去嗎?」
我一愣,捧起木箱道:「不了,我還得送這個回團。」
小丑轉頭對船首的船夫喊道:「羅倫佐!送他回港口。」戴燈心草帽的船夫點頭。
見小丑要走,我趕緊揪住他的披風問:「你剛剛說邊緣的收縮痕……」
小丑停下腳步,似乎這才想起自己還沒說完。看樣子他是暈得太嚴重急著下船。
「這不是分屍。」小丑頓了頓,看向我手中的木箱。
「這條腿鋸斷的時候……」小丑脫下白手套,跨步下船:「──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