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五年前

深夜,風雨肆虐,大浪翻湧......

在一重還比一重高的滔天巨浪中,忽見一物時而冒頭、時而下沉,觀之無比顛簸危險、驚心動魄。此物實則是一艘長十丈,可載貨一千石,乘二、三百人的海船,可在鋪天蓋地而來的颶風席捲下,猶如被黑色狂濤恣意戲耍的弱小螻蟻,苦苦做垂死掙扎......

水密隔艙內混濁惡臭得令人幾乎無法喘氣,密密麻麻擠挨著二百餘名或矮小或高大卻同樣消瘦狼狽,衣著骯髒破爛得只勉強蔽體的黝黑男女。黑漆漆得不見光的艙底,他們恐懼地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一次又一次癲狂拋高和下墜中互相跌撞,試圖抓住身邊的人......

無論是手腳也好,頭頸也好,只要能阻止他們被這狂暴的咆哮毀滅!只是下一瞬又一陣升騰大浪打來,船桅轟隆一聲哀鳴斷折、碎裂倒下,霎時重重地砸穿了木造甲板——眾人在頭頂乍亮的剎那,風雨狂浪劈頭蓋臉傾倒而下,似乎迫不急待欲將這生死同命的二百餘名黑膚男女溺斃當場!船身危險地傾斜,水手們死命拉住了任何他們隨手抓得到的東西,試圖阻止自己被風浪狠噬入仿若無間地獄的大海......

「救命......」

「天神震怒了,是天神震怒了!」

「嗚嗚嗚......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其中有個矯健精瘦的黑色身影緊緊攀附在船沿,身形在巨浪吞吐上下癲狂拋甩中隨著來回擺蕩,粗黑指掌依舊穩穩扣住,另一手試圖伸出去救一個渾身潮溼、滿頭鮮血的同伴。

他們都是剛才從被砸裂的船艙中逃出來的,在一片混亂掙扎求生間,也不知是何時受的傷。有無數人落海,還有人為了掙得一線生機,不惜踩著其他人的背脊或頭顱,拚盡全力爬到可能安全的地帶。那矯健精瘦男子幾經費力,終於抓住了同伴溼淋淋的手指——「抓穩了!」他的吼聲提醒在漫天呼嘯風雨中,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同伴額際不斷流血,鹹腥刺眼的血流入了眼睛、面頰、唇齒間......聞聲也只是茫然被動地勉強抬頭,被扣緊的溼滑手指虛軟而無力。

「磨、磨勒......」

同伴的身子已經半騰空了,腳下的浪潮如饕餮張大了嘴,兩相緊抓的指掌一寸寸鬆動滑落......

「撐住——」矯健黑膚男子磨勒咬牙激勵著。同伴在豆大雨點下,依稀看見磨勒因用力過度而痛楚猙獰的面容......可他依然沒有放棄自己。

同伴熱淚盈眶,卻在這一刻忽然不再驚懼駭怕了。也許,這就是上天與命運的決定......只是可惜了不能再見一眼家鄉的芭蕉樹......清晨從島上漸漸散開的霧氣......看見金光從海面上照映過來......阿姜婆婆煮拌著椰米糊糊的香氣......村子裡的孩子和狗嬉笑吵成了一團......還有他心愛的姑娘啊,還在島上等著他從大唐掙夠娶親的銀錢回家......他淚流滿面,最後努力對磨勒咧嘴一笑,露出沾染了鮮血,不再雪白如莽吉柿果肉的牙齒,絕望而釋然地喃喃道:「……磨勒......活下去......活著......回家......幫、幫我告訴妮拉......」

磨勒心下猛地一沉,顧不得因拉扯痛苦得幾欲撕碎的肩膀和手臂,指頭緊扣住同伴的手!

「丹卡,別放棄!我們一定能一起——」

又一陣巨浪怒吼撞擊而來,丹卡鬆開了手,無聲無息地墜入了墨黑如深淵的廣

袤大海裡......

「丹卡——!」

 

***

第一章

長安新昌坊崔家別院

  

容貌冷豔、胡服勁裝的卓拾娘,動作俐落地繫上腰間蹀躞七事帶。佩刀、刀子、礪石、契苾針、噦厥、針筒、火石......一一佩於其上,然後是皮製護腕,再將一支支柳葉刀藏插入內。她烏黑長髮梳綰成男子髮髻,以銀簪束緊,越發趁顯得眉目如畫、英氣勃勃。房門陡然響起兩下輕敲——「進。」她挑眉揚聲。管家慶伯笑嘻嘻地親自端茶而入,卻在見她全副武裝的當兒一愣。

「卓娘子,您這是......要出去?」她點點頭,接過慶伯手中的茶碗道了聲謝,「對,有點......事要辦。」

慶伯一愣,陡然想起了今天乃休沐日,又逢花朝節,郎君昨兒上門一臉神神祕祕的,莫非......

他霎時咧嘴一笑,忙點頭道:「那好那好,年輕人正合該多多出門走走,莫辜負好春光才是。」拾娘疑惑。老人家該不是誤會了什麼?

「其實——」她正想開口解釋,卻見慶伯滿口「老奴明白、老奴了解,老奴也是過來人」,眉開眼笑地顛顛兒跑了。

拾娘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明白。她摩娑了娑下巴——嗯,既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拾娘快步走向馬廄,摸摸被別院馬奴服侍打理得越發油光水亮、精神抖擻的馬兒,笑道:「紅棗,阿姊來啦!」

紅棗也歡快地嘶鳴了兩聲,興奮地跺著馬蹄。牠前些時日把馬奴精心為牠炮製的黑豆餅子,三天量做一天吃了,結果吃壞了肚子,將養了好些天才恢復過來。慶伯原要懲罰沒把黑豆餅子收妥的馬奴,後來還是拾娘幫忙說話,這才沒叫馬奴受貪嘴的紅棗連累。

「以後切記不可再這麼貪吃了,」她輕點了點紅棗的馬鼻,認真道:「知道嗎?」紅棗低下頭,撒嬌地用大腦袋往她懷裡蹭呀蹭。

「好了,阿姊要出門了,你繼續歇著吧!」她拍拍紅棗。紅棗躁動地不斷小跺步著,烏黑大眼睛可憐兮兮地巴望著她。

——想出門。

「不行。」她鐵面無情拒絕。「阿姊要出去辦正事,萬一你到半路又瀉肚子腿軟,阿姊可沒力氣扛你回來。」

紅棗心虛地撇開視線,又悶悶嘶鳴,表示委屈。

「你乖乖的,下回阿姊再帶你出去。」拾娘疼愛地又搓揉了揉牠的馬臉,而後毫不猶豫地往馬廄另外一頭走去。

裴家別院養了好幾匹上等駿馬,其中兩匹是名貴非常的大宛馬,毛亮膘壯身高腿長又神駿凜凜,拾娘本就是愛馬之人,三天兩頭往馬廄來看紅棗時,就會忍不住來摸摸這兩匹「青影」和「照雪」。

裴行真見她喜歡,主動提出要將青影和照雪送給她,但無功不受祿,拾娘更不可能奪人所好......何況這可是放在外頭都千金難求的汗血寶馬。見她推辭再三,裴行真只好退而求其次,央她時不時騎青影和照雪出去溜達溜達。

「大宛馬性喜馳騁,養在別院本就委屈牠們了。」裴行真笑嘆,真摯地對她道:「拾娘善御馬,若青影和照雪能得妳領出門奔馳鬆快一二,牠們定然歡喜。」

「這......」她看著兩匹馬兒,心下癢癢,但終究有所顧慮。

「這兩匹馬兒這般好,裴侍郎何不帶回府中,平日出門辦差也能——」他溫雅微笑。「府中河曲馬,大宛馬不下二、三十匹,馬廄著實住不下了。」

拾娘一滯——

......有被炫耀到。雖說她阿耶麾下兵馬三萬,也有五千騎兵,但那五千匹馬,終歸屬「太僕寺」和「駕部」轄管。家裡府邸倒是養了七、八匹馬,已足夠嗜馬如命的阿耶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地跟同袍炫耀——哎呀今日究竟是騎白馬出門好還是騎黑馬出門好?時常惹得同袍叔伯們個個都想揍他一頓。然而跟裴相家一比......不不不,真真是不得比,比不得呀!——文武威名赫赫長安的勳貴望族,果然豪氣。

「照雪,今日就勞煩你跟我走了。」拾娘收回思緒,高興地撫了撫面前這匹渾身雪白的大宛馬。照雪依戀地蹭了蹭她,興奮跺腳。

於是一人一馬就在紅棗和青影哀怨的目光下,歡快地出了馬廄。

「慶伯,我出門了。」

「噯——」胖呼呼的老管家慶伯親自守在大門,眉開眼笑地看著英姿颯爽的冷

豔女郎駕馬離去,不忘一個勁兒熱情地擺手相送。呀,這小女郎家家就是比小郎君貼心喜人......慶伯笑咪咪地轉頭走回抄手遊廊上,恰巧遇見收拾了盆髒衣裳要去洗晾的馬嬤嬤,忙上前搭話:「馬大妹子且慢忙和,咱倆聊兩句?」

馬嬤嬤和丈夫老馬是過年前趕到長安隨侍卓娘子的,慶伯知道卓娘子在自家郎君心中的份量,她的「娘家人」來,自然是要好好款待安置的,所以便把他們夫妻倆跟赤鳶,安排住在卓娘子挨著主院的兩座小樓裡。

不過赤鳶幾日前領了任務出京,慶伯還讓庖廚做了些胡餅和肉脯、三勒漿給帶

上,可貼心周到了。慶伯心眼深著呢,他想著把卓娘子的娘家人也招呼好了,卓娘子也能住得格外舒心不是?最好這一住,就一輩子都別走啦,嘿嘿。

「慶管家有話只管說,」馬嬤嬤停住腳步,笑問。「怎麼啦?」

慶伯輕咳了一聲,神神祕祕地低聲問:「小老兒想打聽打聽,卓娘子......近日可有擇郎婚配的意思?」

馬嬤嬤陡生警覺。「慶管家,我和老馬只是家僕,哪裡敢過問主家這種私密大事?」

「我懂我懂,小老兒也沒有旁的意思,就想打探打探,」慶伯笑容越發慈祥無害,話裡有話。「卓娘子這般才貌雙全,可得找個頂頂好的郎君,才能配得起呢。」

——比如他家裴郎君這款的。

「那是。老主子說過,要想做他的女婿,至少頭一關就得打得贏我家小女郎才行!」馬嬤嬤露齒嘿嘿一笑。

「喔喲......」

慶伯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突然覺得自家郎君前途有點......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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