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驚》作者：L.C
裊裊炊煙蒸騰直上，三柱細長的線香被壓在一件折疊整齊的白色衣服下。一雙佈滿皺紋的手撈著小鐵盆裡的米粒，舀入另一隻手握的小陶瓷杯中，直到米粒將杯子填滿，微微凸起的白色小丘像是一頂圓帽。爾後米杯被遞到跟前，一雙細緻的手伸出，以掌心將圓帽壓平，接著又換左手再次熨過。
不苟言笑的老婦人拿起桌上的白色衣服一甩，蓋上米杯。她拉緊衣襬，使米杯的形狀分外明顯，順勢以拇指將凸起的米粒撫平，接著示意眼前的女孩拿起衣服下的線香。
「姓名、生肖、出生年月日。」
「陳芸娟，屬羊，九十二年十一月五日。」
老婦人沒有回應，口中喃喃自語，可正當雙手舉起時，一道嗓音驀然打斷道，「師父等一下！說錯了，是十月十二日啦。現在的小孩都沒在記農曆。」
老婦人原本閉上的眼睜開，睞了陳芸娟一眼，爾後又撇向坐於一旁的母親，這才又闔上雙眼。神情專注地重新默念了一遍，隨後邊甩著握緊米杯的右手邊繼續唸咒。掀開覆蓋著米杯的衣服，老婦人臉上淡灰色的繡眉蹙起，看著杯裡的米粒久久不發言語。
倒是一旁的母親惴惴不安的開口，「師父，怎麼了嗎？這孩子有被嚇到嗎？」
「嚇到是沒有，不過在學校要小心、低調點。也不要太固執，別人說的話要聽，太鐵齒會吃虧。」
母親隨著師父的話乖順地一一點頭，可身為主角的陳芸娟倒是沒當一回事，視線早已周遊去神明桌上的百合花上頭。
「轉過去。」
即便陳芸娟隨著師父的指示在圓凳上扭轉了一圈身軀轉身，她的注意力又被外頭呼嘯而過的機車拉遠，直到母親前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發現收驚結束了。拿著燒到只剩一半的三柱線香，陳芸娟隨意地朝神像膜拜後，將線香丟入外頭的金爐化掉。
在她走回屋內時，看到母親還在跟師父交談。母親恭敬地接過對方遞來的一小包紙包，不斷道謝。
道別後，兩人一上車母親劈頭就道，「幸好師父說沒怎樣，不過保佑還是要燒來洗，晚上睡覺就穿收驚的衣服睡。」
「我本來就沒怎樣了啊……」陳芸娟雙手抱胸，咕噥回道。
「你看看，師父才說不要太固執，妳又開始了。妳就是這麼鐵齒才會考試都考不好啦……」
面對母親一連串喪失邏輯的碎念，陳芸娟偷偷翻了個白眼，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街景。現在是正午時間，便當店前的隊伍排得很長，並排的小貨車總是惹來刺耳的喇叭聲。
陳芸娟向來不信收驚這一套，可偏偏她母親特別迷信民間信仰。小至感冒生病；大到學校志願選填，都一定要先來收驚問事。甚至每年，即便不是犯太歲的年份，也要拿著全家大小的衣物、頭髮、指甲來祭改。
隔日的早自習有一堂英文小考，這對陳芸娟來說不是太難，甚至在老師重複唸第二遍時，早已寫好答案的她，拿起水杯準備喝幾口水潤喉。
「咳……咳、咳！」
一道響亮突兀的咳嗽聲打斷老師的聲音，那雙嚴厲的雙眼以及全班眾多的視線全集中在不斷猛咳著的陳芸娟身上。
「同學，妳還好嗎？」老師平穩的嗓音問道。
「咳……我、我沒事……咳，抱歉。」
陳芸娟含糊不清地說著，整張臉不知是因咳嗽而脹紅，還是因窘迫。拳頭死命地攥緊裙襬，強壓下搔癢躁動的喉頭，憋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待這場騷動平復後，老師才又重新唸了遍單字。而陳芸娟看著水壺裡頭漂浮的黑影，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喉嚨。
下課鐘聲響起，坐在最後一位的同學起身往前收考卷。陳芸娟朝對方道謝後，肩膀冷不防地被拍了下，她轉頭，身後那個格格笑著的女孩留著一頭俐落的鮑伯頭，再加上醒目的身高，儼然有幾分男孩子頑皮的氣質，她是王子晴。反觀及肩長髮和齊劉海的陳芸娟，一副規規矩矩的模範生模樣。
王子晴嘻笑著，拉起陳芸娟的手臂催促對方快陪她去福利社買早餐。可就在此時，她突然瞥到陳芸娟的脣角。
「等等，你嘴巴沾到東西了。」王子晴伸手替她抹去黑點，接著看向自己的指尖困惑道，「這甚麼啊？」
陳芸娟身軀僵直，還來不及解釋對方就看向她還未蓋上的水壺，爾後驚呼一聲，王子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陳芸娟道，「妳居然會喝符水喔！」
「不是啦！」
搶在引來更多注意前，陳芸娟飛也似地拴緊保溫瓶，神經兮兮地左顧右盼確認沒人盯著她們看，這才呼出口氣瞪視著王子晴。
「這麼大聲幹麼。」陳芸娟罵道，「是我媽自己偷換的……我剛剛考試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才嗆到。」
陳芸娟邊說邊又抓了抓喉嚨，彷彿那詭異的觸感還留在上頭。
「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在喝符水。」王子晴新奇地道，她拿起陳芸娟的水瓶旋開，又是探頭猛瞧。這使陳芸娟有點尷尬地推著對方催促。
「好了啦，你不是說要去買早餐？快走吧。」
來到福利社結帳完商品，陳芸娟馬上插入吸管，用力吸了口香甜的巧克力牛奶。總算覺得沖洗掉喉嚨的異物感，滿足地嘆了口氣。
「對了，妳怎麼一眼就發現那是符水？」回到教室後，王子晴坐在陳芸娟前方的座位上，陳芸娟問道。
「我有在網路上看過。我還蠻喜歡民間信仰這一類的東西，台灣這個小土地能保留下屬於自己的獨特文化，不覺得很神祕嗎？」撕開三明治的塑膠袋大咬了口，王子晴口齒不清地咀嚼著道，「不過我倒是沒收驚過，感覺蠻酷的。」
「真的嗎？」這回反倒是陳芸娟愣住了。
「因為我爸媽都是老師，比較信科學，不信鬼怪神明這套。」王子晴解釋道，「這麼說來我還蠻羨慕妳的，都可以親自接觸這些。我都只能上網查資料靠想像。」
「……那是你沒遇過。每個月有事沒事都要去收驚一趟，家裡三不五時就在播佛歌，睡前還要唸六字真言什麼鬼的。」
陳芸娟一連串地抱怨說得她口都乾了，她下意識舉起水瓶就要喝水，被對面的王子晴叫住阻止，這才想起來低吟了聲。爾後陳芸娟起身走到外頭的洗手台，把符水倒光沖洗過瓶子，才去飲水機裝水喝。
當陳芸娟回到座位上，王子晴邊舔去指尖上的美乃滋邊問道，「不過妳怎麼這麼排斥啊？」
「也不是說排斥。」陳芸娟聳了聳肩道，「一個人好好的都沒怎麼樣，結果一直被抓去收驚，就……很怪啊。」
「妳想想，這跟本是騙錢的吧。而且每天收驚的人這麼多，他們收到的香油錢也都沒在繳稅，這根本是逃漏稅吧。」陳芸娟像是找碴似地點出不滿之處，「不是都說要眼見為憑嗎？但我又沒親眼看過神還是鬼。」
「我也蠻好奇鬼長什麼樣子的。」偏離的話題又帶來一股新意，王子晴睜大眼道，「我之前還為了見到鬼，農曆七月的晚上跑去樹下唱歌耶。」
陳芸娟腦袋想著對方描述的畫面，噗哧一笑道，「神經喔──啊後來怎麼樣了？」
「連個鬼影都沒見到，害我超失望的。」王子晴深嘆了口氣。
看著好友洩氣的模樣，陳芸娟莫名覺得好笑。家裡迷信的她卻深信著科學，而家裡科學背景的王子晴卻又渴求著這些民間信仰。興許她們的骨子裡都是叛逆的人。
王子晴接著又神祕兮兮地道，「不過聽說我們學校也有個地方很常鬧鬼……」
「噹噹噹──」
上課的鐘響不留情地打斷王子晴說到一半的話，她只好示意對方晚點再聊，接著跑回自己的位置上。
第一堂課上的是數學，線性函數不是太難，更何況陳芸娟的補習班早已預習過了。這使她有餘韻可以放空發呆，想著王子晴方才那番話。
下課鐘聲才剛響起，王子晴便風風火火地闖來，一雙杏眼渾圓地眨呀眨地，滿盈興奮。
王子晴壓低聲音故作神祕地道，「我要講的這個，是真的有人看過女鬼。而且還很多人遇過。」
王子晴口中所說的聖地是在西區的教學大樓中，那裡是老師們的辦公室。在七樓通往頂樓的樓梯轉角，有一面全身鏡，那是一面能夠穿透進入陰間的鏡子。
據說在午夜十二點時站在鏡子前，就會有個女鬼在鏡子裡朝站在鏡前的人招手，而被對方招入鏡中的魂魄便會被奪去陰間。被奪走魂魄的人，小則渾渾噩噩度日，大則喪命。
「你知道前幾年新聞鬧很大的學生失蹤案嗎？」王子晴的語氣不知是因害怕還是興奮而顫抖，「就是我們學校這面鏡子搞得鬼，而且五個男學生當中，最後只有一個被找到，其他都消失了。」
陳芸娟不是沒有印象那起案子，各大家報紙版面都被打著馬賽克的瘦弱身軀佔據，雖然那人身上的衣服破舊得像塊爛布，可知情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那是他們學校的體育服。
王子晴接著道，「我之前去教學大樓找班導的時候有去偷瞄一眼，整張鏡面被一塊紅布罩住，上面還貼滿黃色的符咒鎮壓。就算是白天看到也覺得超毛的。」
「既然這樣幹麼不乾脆移走，還要留在學校？」陳芸娟越想越沒有道理。
「當然有想過要移走，不過請來的搬運人員都會因為意外無法到場。後來也有請道士來收過，說是如果移走的話，會對全校師生不利。所以最後只好請道士先用符咒鎮壓囉。」
見王子晴說得頭頭是道，陳芸娟無奈道，「就這種事妳知道得最多。」
「這也是我那天去找班導的時候剛好聽老師們聊到的，本來還打算追問下去，結果被他們一臉害怕得打斷耶。」王子晴撇了撇嘴，接著詭異地笑道，「怎麼樣，今天晚上要不要去見鬼？」
兩人約好今晚十一點在學校西側的小門見面。出門前，她看見客廳桌上擱置著一張黑、白、黃、紅、藍相間的五色符，那是母親替她向師父求來的，可陳芸娟從來不帶在身上，今晚亦然。
從陳芸娟她家騎腳踏車到學校只要十分鐘，還沒十一點的時候她就已經到達小門旁。她將腳踏車靠牆停放，來回張望卻沒看到王子晴的身影。
於是陳芸娟百般無聊地踢弄地上的小石子等待，這時一陣晚風吹來，使地面上的樹影幢幢。她抬頭一看，榕樹茂盛的枝葉以及垂掛的紅棕色藤蔓壟罩了她的視野，連月色也穿不透。她情不自禁地挪動腳步，緩緩地踏出它的陰影。
驀然傳來一道腳踏車的鈴聲，使陳芸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大驚一跳。她轉頭見到是王子晴後，忍住對她破口大罵的衝動。
待對方停好腳踏車，陳芸娟走向前壓低聲音罵道，「白癡喔，幹麼按鈴。」
「哈哈，抱歉啦！嚇到妳了嗎？」
眼看時間已接近十一點半了，兩人於是翻過圍牆，加快步伐一路朝教學大樓走去。畢竟是夏夜，蟬鳴與蟲叫分外吵雜了些，更顯得兩人的步伐幾近無聲。
來到教學大樓的樓梯前，原本並肩而行的兩人在陳芸娟落了一步後，成了王子晴領頭的隊形。她們的步伐很輕、很緩，許是因為大樓內部沒有一絲光線的透入而必須小心翼翼，也像是怕驚擾了誰。
她們花了快要五分鐘才走上三樓，兩人隨著漸漸往樓上走去，沒來由地壓低著身軀前行。陳芸娟的右手原本扶著欄杆，可鐵製的握把於深夜中太過冰冷，令她不斷打著抖，索然雙手握拳地在胸前相互搓揉，不打算再握扶手。
步伐才剛踏上四樓的第一階，王子晴便猛然回頭，雙眼瞪大地朝身後的陳芸娟比出安靜的手勢。陳芸娟也跟著繃緊神經，看著對方那雙大眼四處飄移，腦袋往左前方傾斜，似乎是在聆聽甚麼。
「妳有聽到嗎？」
王子晴以氣音問著陳芸娟，可不管陳芸娟怎麼凝神細聽，還是半點動靜也沒聽……
有了！是一道越來越接近的淒厲笑聲！
兩人的瞳孔瞬間放大、面面相覷，爾後陳芸娟啞著嗓子，結巴道，「那、那個到底是什麼？」
「誰知道！還愣著幹麼，快跑啊！」
王子晴低吼一聲，一把抓住陳芸娟的手臂猛然往樓上飛奔。她們早已顧不得雜亂的腳步聲是否會驚動誰，只想死命地甩開自後方黑暗中漸漸逼近的聲響。氣喘如牛、腳步踉蹌，兩人滿臉猙獰與驚恐地不斷往樓上逃竄。
直到聲音消退後，王子晴這才停下腳步，鬆開握著陳芸娟的手。她扭頭往下看著一片漆黑的階梯，沒看到任何身影使她害怕，可要是看到了任何東西也會使她尖叫。
比方說，那隻突然拍了她肩膀的手。
「啊──！」
高亢的尖叫聲衝破神經脫口而出，王子晴猛烈地拍著自己的肩膀，回頭才發現是陳芸娟的手。正當她要責怪對方時，視線卻與陳芸娟一致地落在眼前那塊鮮紅色的布幕上。
果真如王子晴所說，那塊布上頭貼滿了黃色的符咒。可她沒說過，為何布幕在這幾乎要認不出彼此身上白色衣服的昏暗中，還是那麼血紅？彷彿是布的本身，也可能是它所覆蓋的鏡子中，正隱約地透出寒光。
兩人一時間沒任何動作，爾後王子晴深吸了口氣走向前，拉起布幕的一角，示意陳芸娟拉起另一邊。接著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離午夜十二點只剩兩分鐘。
「等一下我倒數三二一的時候一起拉喔。」王子晴邊看著手機螢幕邊道。而陳芸娟點了點頭，開始度過她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分鐘。
詭異的笑聲寧息後，她們這才聽到自己驟然放大的心跳，以及那個看不見，卻滴答滴答作響的鐘錶步伐。在陳芸娟覺得自己快要被漆黑給啃噬殆盡前，王子晴開始倒數了。
「三。」
「二……」
一瞬間，陳芸娟後悔了，可也來不及了。
「一！」
陳芸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從嘴裡跳出，扯下後仍舊顫抖不歇的手指握不住布幕，使紅布如同染血的鬼魅般飄逸而下。驀然乍現於眼前的，是一面再平凡不過的鏡子，甚至保養得宜，鏡面上沒半點指紋、污漬。
懸在天上的一顆心陡然落下，陳芸娟竟腿軟了，她往後跌了好幾步才呼出積在胸口的憋氣。反倒是王子晴伸手抱住鏡子兩端，整張臉湊近細瞧，可鏡子除了反射出她還涔著冷汗的臉頰，再多便沒了。
「結果什麼都沒有啊……我看剛剛那個笑聲也是我們自己嚇自己吧。」王子晴難掩失望地出聲抱怨。
可就在此時樓梯傳來一陣咚咚咚的巨大聲響，伴隨著一道強烈的閃光以及呼喊道，「誰在那裡！」
王子晴猛然一驚，跑到樓梯口往下一望，是夜間巡邏的警衛。她趕忙又衝回鏡子前，拉住還呆愣在鏡前的陳芸娟道，「走了啦！快跑，被抓到就死定了！」
回過神來的陳芸娟看向對方，她先是注意到王子晴的眼角有一絲顯目的白絲，像是蜘蛛絲，她伸手替對方撥開後才跟在她身後奔跑起來。
可當時的她們沒人注意到，那條白絲的彼端正黏於鏡面上，且早在王子晴湊上前時便黏上了。如今白絲一抖一抖地緩緩前行，又或者說是被鏡裡面的誰拖拉著。
在警衛踏上樓前，早已不見蹤影。
隔天王子晴沒有來上學。
結束早自習考試的陳芸娟轉頭，看向右後方那個空蕩蕩的位置，手臂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昨晚回家後，兩人還互相傳了訊息報平安才去睡的。陳芸娟從抽屜拿出手機，靜靜地看著她傳出詢問對方怎麼沒來上學的訊息，還未被已讀。
拿出來的課本一直擱淺於第一頁，沒有任何動靜，指頭反覆折弄著頁角，陳芸娟反咬住下唇有些慌了。腦袋裡控制不住地去想，王子晴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忽然一道嗓音叫喚道，「陳芸娟。」
陳芸娟猛地回頭一看，王子晴竟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嘻皮笑臉地朝她揮手，接著指了指自己的手機。
「昨天太晚睡結果睡過頭了，幸好溜進來的時候都沒遇到老師，太幸運了！」
陳芸娟飛快打字回道，「還以為妳出事了。」
「能出什麼事。不過昨晚紅布被我們這樣掀開，學校好像請來道士，要重新封印鏡子www」
鐘聲響起後，王子晴又跑來拉著陳芸娟去福利社。王子晴邊吃早餐邊說著後山上某個鬧鬼的禁地，似乎已經對校內的怪談失去興致。
王子晴滔滔不絕地說著，嘴裡的醬汁幾滴噴上陳芸娟的手臂，手裡三明治的生菜與雞肉絲掉了滿桌。雖說王子晴本來就是好動外向的性格，可陳芸娟總覺得對方今日太過亢奮了。她看著王子晴的眼白生出一絲絲蜿蜒的細小血管，也許是昨晚熬夜的後果。
在鐘聲響起後，陳芸娟催促道，「好了啦，已經打鐘了，快回座位上吧。」
誰知王子晴的手心突地往桌上重重一拍，惹來一旁同學們的側目，陳芸娟自己也嚇了一跳，看著對方那雙黑到發光的眼珠子。
裊裊炊煙蒸騰直上，三柱細長的線香被壓在一件折疊整齊的白色衣服下。一雙佈滿皺紋的手撈著小鐵盆裡的米粒，舀入另一隻手握的小陶瓷杯中，直到米粒將杯子填滿，微微凸起的白色小丘像是一頂圓帽。爾後米杯被遞到跟前，一雙細緻的手伸出，以掌心將圓帽壓平，接著又換左手再次熨過。
不苟言笑的老婦人拿起桌上的白色衣服一甩，蓋上米杯。她拉緊衣襬，使米杯的形狀分外明顯，順勢以拇指將凸起的米粒撫平，接著示意眼前的女孩拿起衣服下的線香。
「姓名、生肖、出生年月日。」
「陳芸娟，屬羊，九十二年十一月五日。」
老婦人沒有回應，口中喃喃自語，可正當雙手舉起時，一道嗓音驀然打斷道，「師父等一下！說錯了，是十月十二日啦。現在的小孩都沒在記農曆。」
老婦人原本閉上的眼睜開，睞了陳芸娟一眼，爾後又撇向坐於一旁的母親，這才又闔上雙眼。神情專注地重新默念了一遍，隨後邊甩著握緊米杯的右手邊繼續唸咒。掀開覆蓋著米杯的衣服，老婦人臉上淡灰色的繡眉蹙起，看著杯裡的米粒久久不發言語。
倒是一旁的母親惴惴不安的開口，「師父，怎麼了嗎？這孩子有被嚇到嗎？」
「嚇到是沒有，不過在學校要小心、低調點。也不要太固執，別人說的話要聽，太鐵齒會吃虧。」
母親隨著師父的話乖順地一一點頭，可身為主角的陳芸娟倒是沒當一回事，視線早已周遊去神明桌上的百合花上頭。
「轉過去。」
即便陳芸娟隨著師父的指示在圓凳上扭轉了一圈身軀轉身，她的注意力又被外頭呼嘯而過的機車拉遠，直到母親前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發現收驚結束了。拿著燒到只剩一半的三柱線香，陳芸娟隨意地朝神像膜拜後，將線香丟入外頭的金爐化掉。
在她走回屋內時，看到母親還在跟師父交談。母親恭敬地接過對方遞來的一小包紙包，不斷道謝。
道別後，兩人一上車母親劈頭就道，「幸好師父說沒怎樣，不過保佑還是要燒來洗，晚上睡覺就穿收驚的衣服睡。」
「我本來就沒怎樣了啊……」陳芸娟雙手抱胸，咕噥回道。
「你看看，師父才說不要太固執，妳又開始了。妳就是這麼鐵齒才會考試都考不好啦……」
面對母親一連串喪失邏輯的碎念，陳芸娟偷偷翻了個白眼，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街景。現在是正午時間，便當店前的隊伍排得很長，並排的小貨車總是惹來刺耳的喇叭聲。
陳芸娟向來不信收驚這一套，可偏偏她母親特別迷信民間信仰。小至感冒生病；大到學校志願選填，都一定要先來收驚問事。甚至每年，即便不是犯太歲的年份，也要拿著全家大小的衣物、頭髮、指甲來祭改。
隔日的早自習有一堂英文小考，這對陳芸娟來說不是太難，甚至在老師重複唸第二遍時，早已寫好答案的她，拿起水杯準備喝幾口水潤喉。
「咳……咳、咳！」
一道響亮突兀的咳嗽聲打斷老師的聲音，那雙嚴厲的雙眼以及全班眾多的視線全集中在不斷猛咳著的陳芸娟身上。
「同學，妳還好嗎？」老師平穩的嗓音問道。
「咳……我、我沒事……咳，抱歉。」
陳芸娟含糊不清地說著，整張臉不知是因咳嗽而脹紅，還是因窘迫。拳頭死命地攥緊裙襬，強壓下搔癢躁動的喉頭，憋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待這場騷動平復後，老師才又重新唸了遍單字。而陳芸娟看著水壺裡頭漂浮的黑影，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喉嚨。
下課鐘聲響起，坐在最後一位的同學起身往前收考卷。陳芸娟朝對方道謝後，肩膀冷不防地被拍了下，她轉頭，身後那個格格笑著的女孩留著一頭俐落的鮑伯頭，再加上醒目的身高，儼然有幾分男孩子頑皮的氣質，她是王子晴。反觀及肩長髮和齊劉海的陳芸娟，一副規規矩矩的模範生模樣。
王子晴嘻笑著，拉起陳芸娟的手臂催促對方快陪她去福利社買早餐。可就在此時，她突然瞥到陳芸娟的脣角。
「等等，你嘴巴沾到東西了。」王子晴伸手替她抹去黑點，接著看向自己的指尖困惑道，「這甚麼啊？」
陳芸娟身軀僵直，還來不及解釋對方就看向她還未蓋上的水壺，爾後驚呼一聲，王子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陳芸娟道，「妳居然會喝符水喔！」
「不是啦！」
搶在引來更多注意前，陳芸娟飛也似地拴緊保溫瓶，神經兮兮地左顧右盼確認沒人盯著她們看，這才呼出口氣瞪視著王子晴。
「這麼大聲幹麼。」陳芸娟罵道，「是我媽自己偷換的……我剛剛考試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才嗆到。」
陳芸娟邊說邊又抓了抓喉嚨，彷彿那詭異的觸感還留在上頭。
「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在喝符水。」王子晴新奇地道，她拿起陳芸娟的水瓶旋開，又是探頭猛瞧。這使陳芸娟有點尷尬地推著對方催促。
「好了啦，你不是說要去買早餐？快走吧。」
來到福利社結帳完商品，陳芸娟馬上插入吸管，用力吸了口香甜的巧克力牛奶。總算覺得沖洗掉喉嚨的異物感，滿足地嘆了口氣。
「對了，妳怎麼一眼就發現那是符水？」回到教室後，王子晴坐在陳芸娟前方的座位上，陳芸娟問道。
「我有在網路上看過。我還蠻喜歡民間信仰這一類的東西，台灣這個小土地能保留下屬於自己的獨特文化，不覺得很神祕嗎？」撕開三明治的塑膠袋大咬了口，王子晴口齒不清地咀嚼著道，「不過我倒是沒收驚過，感覺蠻酷的。」
「真的嗎？」這回反倒是陳芸娟愣住了。
「因為我爸媽都是老師，比較信科學，不信鬼怪神明這套。」王子晴解釋道，「這麼說來我還蠻羨慕妳的，都可以親自接觸這些。我都只能上網查資料靠想像。」
「……那是你沒遇過。每個月有事沒事都要去收驚一趟，家裡三不五時就在播佛歌，睡前還要唸六字真言什麼鬼的。」
陳芸娟一連串地抱怨說得她口都乾了，她下意識舉起水瓶就要喝水，被對面的王子晴叫住阻止，這才想起來低吟了聲。爾後陳芸娟起身走到外頭的洗手台，把符水倒光沖洗過瓶子，才去飲水機裝水喝。
當陳芸娟回到座位上，王子晴邊舔去指尖上的美乃滋邊問道，「不過妳怎麼這麼排斥啊？」
「也不是說排斥。」陳芸娟聳了聳肩道，「一個人好好的都沒怎麼樣，結果一直被抓去收驚，就……很怪啊。」
「妳想想，這跟本是騙錢的吧。而且每天收驚的人這麼多，他們收到的香油錢也都沒在繳稅，這根本是逃漏稅吧。」陳芸娟像是找碴似地點出不滿之處，「不是都說要眼見為憑嗎？但我又沒親眼看過神還是鬼。」
「我也蠻好奇鬼長什麼樣子的。」偏離的話題又帶來一股新意，王子晴睜大眼道，「我之前還為了見到鬼，農曆七月的晚上跑去樹下唱歌耶。」
陳芸娟腦袋想著對方描述的畫面，噗哧一笑道，「神經喔──啊後來怎麼樣了？」
「連個鬼影都沒見到，害我超失望的。」王子晴深嘆了口氣。
看著好友洩氣的模樣，陳芸娟莫名覺得好笑。家裡迷信的她卻深信著科學，而家裡科學背景的王子晴卻又渴求著這些民間信仰。興許她們的骨子裡都是叛逆的人。
王子晴接著又神祕兮兮地道，「不過聽說我們學校也有個地方很常鬧鬼……」
「噹噹噹──」
上課的鐘響不留情地打斷王子晴說到一半的話，她只好示意對方晚點再聊，接著跑回自己的位置上。
第一堂課上的是數學，線性函數不是太難，更何況陳芸娟的補習班早已預習過了。這使她有餘韻可以放空發呆，想著王子晴方才那番話。
下課鐘聲才剛響起，王子晴便風風火火地闖來，一雙杏眼渾圓地眨呀眨地，滿盈興奮。
王子晴壓低聲音故作神祕地道，「我要講的這個，是真的有人看過女鬼。而且還很多人遇過。」
王子晴口中所說的聖地是在西區的教學大樓中，那裡是老師們的辦公室。在七樓通往頂樓的樓梯轉角，有一面全身鏡，那是一面能夠穿透進入陰間的鏡子。
據說在午夜十二點時站在鏡子前，就會有個女鬼在鏡子裡朝站在鏡前的人招手，而被對方招入鏡中的魂魄便會被奪去陰間。被奪走魂魄的人，小則渾渾噩噩度日，大則喪命。
「你知道前幾年新聞鬧很大的學生失蹤案嗎？」王子晴的語氣不知是因害怕還是興奮而顫抖，「就是我們學校這面鏡子搞得鬼，而且五個男學生當中，最後只有一個被找到，其他都消失了。」
陳芸娟不是沒有印象那起案子，各大家報紙版面都被打著馬賽克的瘦弱身軀佔據，雖然那人身上的衣服破舊得像塊爛布，可知情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那是他們學校的體育服。
王子晴接著道，「我之前去教學大樓找班導的時候有去偷瞄一眼，整張鏡面被一塊紅布罩住，上面還貼滿黃色的符咒鎮壓。就算是白天看到也覺得超毛的。」
「既然這樣幹麼不乾脆移走，還要留在學校？」陳芸娟越想越沒有道理。
「當然有想過要移走，不過請來的搬運人員都會因為意外無法到場。後來也有請道士來收過，說是如果移走的話，會對全校師生不利。所以最後只好請道士先用符咒鎮壓囉。」
見王子晴說得頭頭是道，陳芸娟無奈道，「就這種事妳知道得最多。」
「這也是我那天去找班導的時候剛好聽老師們聊到的，本來還打算追問下去，結果被他們一臉害怕得打斷耶。」王子晴撇了撇嘴，接著詭異地笑道，「怎麼樣，今天晚上要不要去見鬼？」
兩人約好今晚十一點在學校西側的小門見面。出門前，她看見客廳桌上擱置著一張黑、白、黃、紅、藍相間的五色符，那是母親替她向師父求來的，可陳芸娟從來不帶在身上，今晚亦然。
從陳芸娟她家騎腳踏車到學校只要十分鐘，還沒十一點的時候她就已經到達小門旁。她將腳踏車靠牆停放，來回張望卻沒看到王子晴的身影。
於是陳芸娟百般無聊地踢弄地上的小石子等待，這時一陣晚風吹來，使地面上的樹影幢幢。她抬頭一看，榕樹茂盛的枝葉以及垂掛的紅棕色藤蔓壟罩了她的視野，連月色也穿不透。她情不自禁地挪動腳步，緩緩地踏出它的陰影。
驀然傳來一道腳踏車的鈴聲，使陳芸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大驚一跳。她轉頭見到是王子晴後，忍住對她破口大罵的衝動。
待對方停好腳踏車，陳芸娟走向前壓低聲音罵道，「白癡喔，幹麼按鈴。」
「哈哈，抱歉啦！嚇到妳了嗎？」
眼看時間已接近十一點半了，兩人於是翻過圍牆，加快步伐一路朝教學大樓走去。畢竟是夏夜，蟬鳴與蟲叫分外吵雜了些，更顯得兩人的步伐幾近無聲。
來到教學大樓的樓梯前，原本並肩而行的兩人在陳芸娟落了一步後，成了王子晴領頭的隊形。她們的步伐很輕、很緩，許是因為大樓內部沒有一絲光線的透入而必須小心翼翼，也像是怕驚擾了誰。
她們花了快要五分鐘才走上三樓，兩人隨著漸漸往樓上走去，沒來由地壓低著身軀前行。陳芸娟的右手原本扶著欄杆，可鐵製的握把於深夜中太過冰冷，令她不斷打著抖，索然雙手握拳地在胸前相互搓揉，不打算再握扶手。
步伐才剛踏上四樓的第一階，王子晴便猛然回頭，雙眼瞪大地朝身後的陳芸娟比出安靜的手勢。陳芸娟也跟著繃緊神經，看著對方那雙大眼四處飄移，腦袋往左前方傾斜，似乎是在聆聽甚麼。
「妳有聽到嗎？」
王子晴以氣音問著陳芸娟，可不管陳芸娟怎麼凝神細聽，還是半點動靜也沒聽……
有了！是一道越來越接近的淒厲笑聲！
兩人的瞳孔瞬間放大、面面相覷，爾後陳芸娟啞著嗓子，結巴道，「那、那個到底是什麼？」
「誰知道！還愣著幹麼，快跑啊！」
王子晴低吼一聲，一把抓住陳芸娟的手臂猛然往樓上飛奔。她們早已顧不得雜亂的腳步聲是否會驚動誰，只想死命地甩開自後方黑暗中漸漸逼近的聲響。氣喘如牛、腳步踉蹌，兩人滿臉猙獰與驚恐地不斷往樓上逃竄。
直到聲音消退後，王子晴這才停下腳步，鬆開握著陳芸娟的手。她扭頭往下看著一片漆黑的階梯，沒看到任何身影使她害怕，可要是看到了任何東西也會使她尖叫。
比方說，那隻突然拍了她肩膀的手。
「啊──！」
高亢的尖叫聲衝破神經脫口而出，王子晴猛烈地拍著自己的肩膀，回頭才發現是陳芸娟的手。正當她要責怪對方時，視線卻與陳芸娟一致地落在眼前那塊鮮紅色的布幕上。
果真如王子晴所說，那塊布上頭貼滿了黃色的符咒。可她沒說過，為何布幕在這幾乎要認不出彼此身上白色衣服的昏暗中，還是那麼血紅？彷彿是布的本身，也可能是它所覆蓋的鏡子中，正隱約地透出寒光。
兩人一時間沒任何動作，爾後王子晴深吸了口氣走向前，拉起布幕的一角，示意陳芸娟拉起另一邊。接著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離午夜十二點只剩兩分鐘。
「等一下我倒數三二一的時候一起拉喔。」王子晴邊看著手機螢幕邊道。而陳芸娟點了點頭，開始度過她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分鐘。
詭異的笑聲寧息後，她們這才聽到自己驟然放大的心跳，以及那個看不見，卻滴答滴答作響的鐘錶步伐。在陳芸娟覺得自己快要被漆黑給啃噬殆盡前，王子晴開始倒數了。
「三。」
「二……」
一瞬間，陳芸娟後悔了，可也來不及了。
「一！」
陳芸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從嘴裡跳出，扯下後仍舊顫抖不歇的手指握不住布幕，使紅布如同染血的鬼魅般飄逸而下。驀然乍現於眼前的，是一面再平凡不過的鏡子，甚至保養得宜，鏡面上沒半點指紋、污漬。
懸在天上的一顆心陡然落下，陳芸娟竟腿軟了，她往後跌了好幾步才呼出積在胸口的憋氣。反倒是王子晴伸手抱住鏡子兩端，整張臉湊近細瞧，可鏡子除了反射出她還涔著冷汗的臉頰，再多便沒了。
「結果什麼都沒有啊……我看剛剛那個笑聲也是我們自己嚇自己吧。」王子晴難掩失望地出聲抱怨。
可就在此時樓梯傳來一陣咚咚咚的巨大聲響，伴隨著一道強烈的閃光以及呼喊道，「誰在那裡！」
王子晴猛然一驚，跑到樓梯口往下一望，是夜間巡邏的警衛。她趕忙又衝回鏡子前，拉住還呆愣在鏡前的陳芸娟道，「走了啦！快跑，被抓到就死定了！」
回過神來的陳芸娟看向對方，她先是注意到王子晴的眼角有一絲顯目的白絲，像是蜘蛛絲，她伸手替對方撥開後才跟在她身後奔跑起來。
可當時的她們沒人注意到，那條白絲的彼端正黏於鏡面上，且早在王子晴湊上前時便黏上了。如今白絲一抖一抖地緩緩前行，又或者說是被鏡裡面的誰拖拉著。
在警衛踏上樓前，早已不見蹤影。
隔天王子晴沒有來上學。
結束早自習考試的陳芸娟轉頭，看向右後方那個空蕩蕩的位置，手臂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昨晚回家後，兩人還互相傳了訊息報平安才去睡的。陳芸娟從抽屜拿出手機，靜靜地看著她傳出詢問對方怎麼沒來上學的訊息，還未被已讀。
拿出來的課本一直擱淺於第一頁，沒有任何動靜，指頭反覆折弄著頁角，陳芸娟反咬住下唇有些慌了。腦袋裡控制不住地去想，王子晴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忽然一道嗓音叫喚道，「陳芸娟。」
陳芸娟猛地回頭一看，王子晴竟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嘻皮笑臉地朝她揮手，接著指了指自己的手機。
「昨天太晚睡結果睡過頭了，幸好溜進來的時候都沒遇到老師，太幸運了！」
陳芸娟飛快打字回道，「還以為妳出事了。」
「能出什麼事。不過昨晚紅布被我們這樣掀開，學校好像請來道士，要重新封印鏡子www」
鐘聲響起後，王子晴又跑來拉著陳芸娟去福利社。王子晴邊吃早餐邊說著後山上某個鬧鬼的禁地，似乎已經對校內的怪談失去興致。
王子晴滔滔不絕地說著，嘴裡的醬汁幾滴噴上陳芸娟的手臂，手裡三明治的生菜與雞肉絲掉了滿桌。雖說王子晴本來就是好動外向的性格，可陳芸娟總覺得對方今日太過亢奮了。她看著王子晴的眼白生出一絲絲蜿蜒的細小血管，也許是昨晚熬夜的後果。
在鐘聲響起後，陳芸娟催促道，「好了啦，已經打鐘了，快回座位上吧。」
誰知王子晴的手心突地往桌上重重一拍，惹來一旁同學們的側目，陳芸娟自己也嚇了一跳，看著對方那雙黑到發光的眼珠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