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撞破腦袋換個芯 「七小姐,咱們太太真是疼愛您,這珠花可是府裏頭一份,真是漂亮。」紅芍一邊走,一邊用羨慕誇張的語氣誇讚自家小姐頭上的赤金紅寶石蝴蝶珠花。 她跟在七小姐身邊好幾年,自然知道七小姐喜歡聽這些讚美之詞。 七小姐顧婉明聽了,無不得意地說道:「那當然,這珠花可是母親特地讓人在卿雲閣打造的,是今年最新的花樣,府裏的姊妹們都沒有。」 想起這珠花讓她今天得到眾人的誇讚,顧婉明笑得十分開心,「妳沒有看到二伯母吃驚的樣子,她還問我今天用了什麼粉,居然讓蝴蝶停到我的頭上,真是好笑。」 「明姐兒,妳給我站住!」 顧婉明還想說什麼,就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聲音,這聲音硬生生地打斷了她的笑聲。 她剛一轉頭,她的嫡姊,六小姐顧婉容便怒氣騰騰地幾步走到她的身邊。 顧婉明一見這陣勢,就知道嫡姊是為了這珠花而來的,想起這珠花嫡姊沒有,她是頭一份,她心中的得意更盛了。 她貌似不經意地摸了摸頭上的珠花,然後才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說道:「容姐兒,妳找我何事?」 對於這個嫡出的六姊姊,顧婉明向來不大看得起。除了在人前之外,私底下,她都是直呼顧婉容的名字。 而顧婉容顯然是習慣了,根本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她不回答顧婉明明知故問的話,而是一個抬手,將她頭上的珠花摘了去。 「真是漂亮!」顧婉容把珠花拿在手中,讚歎了一句,作勢就要往自己頭上戴。 這下子輪到顧婉明氣憤了,她冷哼一聲,「容姐兒,這珠花是我的,妳最好乖乖把珠花還給我!」說著,伸手就要把珠花奪回來。 「不給,這珠花是我的。」顧婉容一個後退,把珠花藏在身後。 顧婉明沒有想到顧婉容會冷不防閃開,一下子撲了個空,差點摔倒,樣子很是狼狽。 「哈哈哈,妳活該,妳怎麼不摔個狗吃屎呢!」顧婉容笑著說。 顧婉明本來就心高氣傲,險些摔倒已讓她覺得臉上下不來,聽了顧婉容的話更是氣的渾身發抖,不禁惡狠狠地盯著顧婉容。 顧婉容向來愛跟她搶東西,搶母親、搶首飾,明明是個大小姐,內裏卻跟破落戶沒有什麼兩樣,這府裏的一眾姊姊妹妹,她最最看不上的就是顧婉容了。 若是尋常的東西,她頂多冷嘲熱諷兩句,回頭跟母親說一聲,母親自然會幫她把東西要回來。可是,這是母親特意給她打造的,是她心愛之物,顧婉容那個粗魯的人一定不知道愛惜,萬一弄壞了怎麼辦? 她越想越覺得又是氣憤又是心疼,說出來的話也越發不客氣,「好下作的東西,這珠花明明是母親特意為我打造的,怎麼變成妳的了?妳快把珠花還我!」說著又撲上去。 顧婉容聽了,臉先是一紅,接著她一邊躲,一邊激動地大聲反駁,「妳才下作呢!妳不僅下作,還撒謊!我是長姊,就算有東西,也應該是我先有才是。這東西是母親為我打造的,定然是妳油嘴滑舌,哄著母親把珠花給了妳。妳搶了我的東西,風頭也出夠了,現在該還給我了。」 顧婉明比顧婉容小了半歲多,她沒有顧婉容個字高,怎麼也搆不到,又怕顧婉容粗手粗腳的,把珠花弄壞了,不由急得大哭。 顧婉容見顧婉明哭了,更是得意,「妳哭呀,妳儘管哭呀,這裏是後花園,可沒有人能聽見。」 這一句話卻提醒了顧婉明,她一邊撲上去奪珠花,一邊對大丫鬟紅芍說道:「妳是死人呀,還不快來幫我!」 紅芍剛才見自家小姐吃了虧,本來就十分著急,正猶豫著要不要幫忙,聽了顧婉明的話,正中下懷。她看了看左右,便走上前去幫著顧婉明。 紅芍原本就比顧婉容姊妹大好幾歲,又有顧婉明的幫忙,她毫不費力地抓住顧婉容的胳膊,將她的雙手捉在一起。 顧婉容氣得滿臉通紅,惡狠狠地瞪著紅芍,「紅芍,妳不想活了?妳知不知道下人打主子是什麼下場?」 「我的主子是七小姐,可不是妳。」面對顧婉容的訓斥,紅芍一點也不怕,她還狠狠地掐了顧婉容一把,「我就是打妳了又怎麼樣?」 「紅芍,打得好。」顧婉明見紅芍制住了嫡姊,心中十分得意,只覺得出了一口氣,她走上前去,學著紅芍的樣子,掐了顧婉容一把。 「哎喲!」顧婉容疼得直淌眼淚,「我要告訴母親,我要告訴母親,明姐兒夥同丫鬟兩個打我一個!」 聽顧婉容說要去告狀,顧婉明的臉立馬沉了下來,隱隱帶有怒色。 「母親才不會聽妳的話呢。」顧婉明一把奪過蝴蝶簪,惡狠狠地警告顧婉容,「那是我母親,又不是妳母親!蝴蝶珠花是我的,母親也是我的,妳以後不許跟我搶,聽到沒有?」說著,她看了看完好無損的蝴蝶簪,猶不解氣,狠狠地推了顧婉容一把,「看妳下次還敢不敢跟我搶。」 顧婉容本來就沒有站穩,再被她一推,一個趔趄仰面摔倒,一動也不動。 「喂,妳不要裝死啊!」顧婉明見顧婉容躺在地上不起來,還以為她故意裝死,一腳踢在顧婉容身上。 誰知顧婉容面色蒼白地躺在地上,緊閉著雙目,後腦杓還流出了殷紅的鮮血。 顧婉明一見不妙,嚇得連連後退了幾步,聲音都變了,「紅芍,容姐兒……容姐兒她流血了!」 紅芍大吃一驚,上前去看,只見血越流越多,顧婉容的臉色也越來越白,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這事情本來是小姐之間的爭吵,若是她沒有發現制止,那她就是失察。看著兩人打起來卻沒有勸住小姐,如今六小姐倒在血泊中,挨板子都是輕的,倒是她的小命極有可能不保。更別提,六小姐摔倒的時候,她還捉著六小姐的手。 七小姐雖然平時跋扈了些,但遇到這種大事,只要被四太太一嚇唬,一定會和盤托出。四太太心疼七小姐,頂多責罰她一頓,自己不過是個下人,四太太為了七小姐,一定會把責任推到自己頭上,到時候…… 這後果,紅芍不敢去想。 她定了定心神,看了看左右沒人,就對手足無措的顧婉明說道:「七小姐,這件事情老太太要是問起來,您一定脫不了干係。」 「那、那怎麼辦?」顧婉明緊緊抓住紅芍的手說道:「要不……要不咱們跑吧!反正也沒人看見。」 聞言,紅芍心頭一動,可是她看見顧婉明張惶失措的臉,便知道就算跑了,這事情也瞞不了多久。 「七小姐,雖然沒有人看見,可是老太太屋裏的人都看見咱們往這邊來了,這事情是躲不掉的。」 「那到底該怎麼辦?」顧婉明急得要哭出聲來,「紅芍,我怕,我不想被老太太關起來,我害怕。」說著,便瑟瑟地發抖。 去年她跟顧婉容打架,弄倒了老太太博古架上的瓷器,老太太問是誰弄的,她們兩個都不承認。 老太太很生氣,說:「妳們是顧家的女兒,走出去代表的是顧家的臉面,年紀小、貪玩,是妳們母親沒教好,我不怪妳們。可是做了錯事不敢承認,只知道推諉,沒有一點擔當,這樣的性子以後出去了,只會給我們顧家丟臉。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如果不教訓妳們,還不知道妳們之後會替顧家惹出什麼樣的禍事來。」 老太太把她們關在佛堂一夜,第二天顧婉明就發了高燒,嘴裏直說胡話。四太太娘家母親生病,本來回了娘家侍疾,得知消息後,一大早就從娘家趕了回來。 她一回來就跪倒老太太面前,替顧婉容跟顧婉明求情。 老太太心中很是失望,責怪她太過寵溺孩子,把顧婉容跟顧婉明養成了跋扈的性子,但因為顧婉明發了高燒,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承認這瓷花瓶是誰弄壞的,但是府裏的下人們卻認定是六小姐顧婉容弄的。因為七小姐顧婉明發了高燒,肯定是因為受了責罰,心裏難過;而六小姐顧婉容卻在佛堂呼呼大睡,一看就知道她不知悔改。 那一夜,兩個人在佛堂裏面席地而睡,雖然有鋪蓋不至於冷,但是沒有點蠟燭,只有陰森森的月光。顧婉容早就睡著了,顧婉明卻怎樣也睡不著,她看著佛祖瞪大的眼睛,只覺得祂一定是看穿了她撒謊,所以要收了她的魂。 顧婉明發燒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嚇出來的。而顧婉明卻認為自己發燒一定是佛祖的懲罰,否則為什麼她跟容姐兒一起睡,容姐兒好好的,而她卻發了燒,吃了那麼久的藥。 上一次她不過是撒了個謊,可現在她卻是打了容姐兒,容姐兒不知道怎麼樣了?若是容姐兒死了,佛祖一定會收走她的魂魄來給容姐兒償命的。 想到這裏,她緊緊地抱著紅芍的胳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紅芍,紅芍,怎麼辦?怎麼辦?」 看到顧婉明這麼害怕,紅芍反而鬆了一口氣,她眼珠轉了轉,然後俯身趴在顧婉明耳朵邊,說了自己的主意。 顧婉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顧婉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咬緊牙關,撲通一聲,跳進去旁邊的荷花池。 五月的天氣雖然不冷,但水卻是涼的,顧婉明剛才急出一身汗,現在又跳進水裏,只覺得渾身發抖。 她上下牙齒打著顫,卻梗著脖子往自己身上沒有濕的地方撩水,一邊簌簌淚下,一邊在心中默念—— 我沒錯,是容姐兒先跟我搶東西的,觀音大士,若是容姐兒死了,祢就凍死我,把我的魂收走,讓我給容姐兒一命抵一命吧。 就在她支撐不住的時候,耳邊傳來紅芍淒厲的叫聲,「來人吶,不好了,六小姐把七小姐推到荷花池裏了……」 「六小姐,這都寫了一個上午了,您歇歇吧。」 「已經快好了。」顧婉容聽了秋棠的話,不僅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反而更加聚精會神。 秋棠聽了,不再相勸,而是站在一邊,靜靜地等待她寫完。 這本《金剛經》她已經連續抄寫了十天,她要抄整整十份《金剛經》,這是第十份,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完成。 這樣想著,她收了最後一筆,看著面前有些歪曲的字體,她滿意的笑了。 她前世也是練過毛筆字的,可惜是斷斷續續的練了兩年,也沒有練出什麼成果。好在這具身子不過是個九歲的女童,即便上了三年學,卻是個不愛學習的,因此就算她寫得醜,也說得過去。 雖然如此,她看著這歪斜的字,還是歎了一口氣,難道她在寫字方面真的毫無天賦嗎? 前世她唯一值得炫耀的,便是她會織各式各樣花色的毛衣,她前世生活的年代,已經很少有人會織毛衣了,於是手工織毛衣也成了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 想這些做什麼?她苦笑了一下,自己如今是顧府的六小姐,前世的生活離她太遙遠了。她搖搖頭,想把這些思緒趕出腦海,卻不由感到一陣眩暈。 「六小姐!」秋棠見狀,連忙扶她坐下,「您頭上的傷還沒有好,大夫說您要靜養,不能勞累。這些字您什麼時候抄不行,何必急於這一時半刻。」 「秋棠,妳不懂。」顧婉容搖了搖頭。 今天的確是累著了,但她只是想快些把這十篇《金剛經》抄寫完而已。 「把這些收起來吧。」顧婉容有氣無力地說道。 大夫讓她靜養,可是她哪裏靜養得了。打從半個月前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她已經從剛開始的驚慌慢慢適應了。 她之所以適應得這麼快,並不是因為她天資聰穎,而是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這裏的一切她都知道,就像親身經歷過一般,也正是因為她保留了原主的記憶,所以她才更加提心吊膽。 真是巧啊,她與原主一樣,都叫顧婉容。 她有時候覺得現在的一切就像一場夢,等夢醒了,她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可有的時候她又覺得現在的她才是真實的,原來的世界才是一場夢,她已經從那個夢裏面醒過來了。 秋棠把顧婉容抄的經文收了起來,轉身就看見顧婉容呆呆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見她目光迷離,十分的落寞。 看著顧婉容抱著膝頭的樣子,秋棠不由心中一緊。 四太太一直不喜歡六小姐,但面子上總是過得去的,可自從半個月前七小姐落了水,得了風寒,四太太連面子上的功夫也懶得做了。 六小姐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還以為四太太真心疼愛她,平時就喜歡跟七小姐爭寵,這一次四太太為了七小姐,不僅狠狠地訓斥了六小姐,還將六小姐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秋霜姊姊發賣了。 六小姐是傷心狠了吧?要是往常,她早就去找四太太哭訴、去找七小姐麻煩了,這一次,六小姐卻難得的安靜。 她這一安靜,倒讓秋棠心疼不已。 她歎了一口氣,四太太對六小姐也太苛刻了些,蓁院裏的奴僕原本就看四太太的眼色行事,明面上是六小姐的奴僕,私下卻總是往四太太院子裏走動。自打四太太訓斥了六小姐,發賣了秋霜姊姊,這幫子人越發不將六小姐放在眼裏了。 「六小姐,我服侍您躺一會吧。」秋棠說著就要幫顧婉容鋪床。 「不用了,秋棠。」顧婉容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說道:「眼看著就到午時了,等用過午飯再說,這會睡了,待會該睡不著了。我不覺得睏,只是口有些渴。」 「小姐說的是,我倒忘了,奴婢這就給您倒茶水來。」秋棠說著走到外間,拿起祥雲八仙桌上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壺就要倒水。 她的手觸到茶壺,只覺得一片冰涼,不由心中一個咯噔,這些人也太過分了!六小姐再不堪,也是顧府正經的小姐,這些人如今都巴結著那一位,將六小姐往死裏作踐。 「秋棠,怎麼了?」顧婉容見秋棠站著不動,就從裏間走了出來。 「沒什麼,馬上就要用午飯了,太醫說,飯前喝茶不利於保養。」說著,秋棠將茶壺放到一邊,扶著顧婉容說道:「六小姐,您還是等吃了午飯之後再喝茶吧。」 雖然她語氣從容,沒有異常,可顧婉容還是可以感覺得到,秋棠說話時有些緊張。 她看了看那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壺,然後又看了看秋棠。 她一語不發,就這樣深深地盯著秋棠看。 秋棠越發緊張了,忍不住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六小姐那眼神好像能看到人心裏去似的。 就在秋棠以為她要大發雷霆的時候,卻聽到顧婉容語氣平靜地說道:「既然太醫這樣說了,那我還是乖乖聽話,等用過午飯之後再喝茶不遲。」說罷,她轉身進了內室。 秋棠終於鬆了一口氣,這位六小姐年紀不大,卻是個說一不二火爆的脾氣,在顧府裏,只要提起六小姐,都說她不服管教、桀驁不馴。 她真怕自己勸不住六小姐,到時候鬧起來,又要給四太太添了把柄,可沒想到今天的六小姐竟這麼好說話。 秋棠盯著內室的門有些發怔,六小姐今天好像很不一樣。她這樣想著,低頭捋了捋比甲的前襟,想到六小姐自從醒來之後就跟往常不同,前面幾天都怔怔的,任四太太怎麼訓斥都一語不發,四太太當時還罵她摔壞了腦子。 她那時也以為六小姐摔壞了,心中還著實擔心了一陣子。她是服侍六小姐的,平時又鮮少跟四太太那邊的人走動,若是六小姐真的有個好歹,她該怎麼辦呢? 這府裏的下人有兩種,一種是外頭買來的,到了年紀,跟主子求一求,便能放出去。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家人都在外面,有家人照顧著,也可以找個不錯的人家嫁人生子。 另外一種是家生子,一家子老幼都在府裏,到了年紀,讓主子給個恩典,指個小子婚配就行了。 只是這兩種出路,對秋棠而言都不合適。她雖是從外頭買來的,可外面並沒有可以相托的親戚,與她相依為命的,是她娘,如今也在府裏的針線房。要是她們出去了,無處投奔,還不如在府裏,雖然是做下人,但只要不犯錯,日子總能過下去,若想要留在府裏,那就只有按照主子的意思配人了。 可是她在府裏並沒有認識的人,別說那些管事家的兒子們輪不到她,就是頭臉過得去的後生,也都是有主的。能輪到她,恐怕都不是什麼像樣的了。 其實也還有另外一種出路,那就是給少爺們做小,現在做個通房,等少爺成親了之後,就正式開臉做姨娘。 這一種她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的,做了姨娘,動輒看主母的臉色,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不說,生的孩子還要管人家叫母親。自己呢?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像個什麼樣子呢?再說了,要做姨娘,也得服侍少爺們才行,可她服侍的是姑娘。 對於自己的前途,秋棠真是感覺到一片茫然。 好在六小姐並沒有摔壞,看樣子似乎還看清了四太太的嘴臉,她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若是她能好好服侍六小姐,等以後六小姐出閣了,六小姐看在她盡心服侍的分上,給她一個體面,讓她做管家娘子,那才是她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