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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那邊,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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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如果夏天是一鍋會燙人的平底鍋,那麼雨季大概就需要一台脫光回憶的脫水機。

『生日快樂。』透過話筒,她說。
「謝謝妳,不過還有兩個小時。」我笑了。
『那我應該會是最早祝福你的人吧!』
「是的,一直都是。」
『時差真是奇妙的東西。』她說,『差了兩個小時,卻可以在同一個時間存在著。』

五月十二日,晚間有些悶熱。夏天應該早已經到了吧。話筒貼著臉頰好像還流了一些汗,我討厭這樣的感覺。
『生日有什麼願望呢?』她說。
「我啊?我希望……」我想了想,「我希望……」
『什麼?』
「妳可不可以告訴我,兩個小時後的未來,發生了什麼事?」
『還不是一樣,我又不是真的在未來。』她笑了。
我也只好跟著笑了。
未來。

掛了彥伶的電話之後,我突然好想回去。把左邊臉頰上的汗水擦乾之後,我望著電話發呆。
『妳可不可以告訴我,未來發生什麼事?』

我又想起這句話。曾經我也存在於別人的未來,而現在我卻希望另外一個在未來的人告訴我,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我好想回去,突然、突然好想回去。然後再聽一次妳親口問我,親口對我說。
『告訴我未來發生了什麼事?』
『未來的你,會不會一樣愛著我?』

這是妳說過的話。為什麼呢?我真的非常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妳說過就忘的話,我卻永遠都記得?



【1】

選擇了一天的二輪早場電影,從早到晚不停歇,直到電影院關門前的最後一刻。打算用這種方式跟太陽道別。那麼再見了。

五月十三日,下雨。我喜歡下雨。從好幾個月前就計畫好了,所以這一天我請假。差不多是在掛上彥伶的電話之後,我簡單梳洗了一番,接著躺在床上像被棉被宣判我可以參加下一屆殘障奧運的姿態。

難過著。

沒有人知道我在難過什麼,我的生日在剛剛書桌上面那個很假惺惺的仿冒古老掛鐘的十二聲小到笑死人的鐘聲之後,宣判了我又老了。媽媽呀,為什麼我小時候作文寫「我希望快點長大」的時候妳沒有送我一頓昇龍拳?至少在我年幼無知跟聖誕老公公許願的時候阻止我,搞不好就是我那時候的愚蠢心願被那個大鬍子老傢伙聽見了,所以我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你說,像這樣的我,是不是把自己打包捆一綑拿去資源回收比較好?搞不好那個收資源回收的騎腳踏車阿伯會語重心長地告訴我:『肖年仔,這個要放在廚餘喔!』

去你的,去你的全世界都喜歡過生日的人。去你的花好月圓花爸花媽橘子柚子。好啦,花爸花媽橘子柚子都是卡通人物。他們是無辜的。不小心,我就睡著了。

我夢到了那年我們大學,我跟油條還有饅頭三個人開著車,暑假美好的時光三個羅漢腳約定去挑戰劍湖山世界的G5,看誰可以坐五次下來還不把前一天吃的炒麵送給劍湖山的售票小姐。好像是大學三年級吧,連那是一九九幾年還是兩千零幾年都說不出來。回憶就是這樣,你沒有時常拿出來像阿松講古一樣碎碎唸沒多久就會被記憶封箱了。

三個人,第一天去玩水,以為可以看到比基尼辣妹。結果那些辣妹身旁都有刺青的猛男,或者打著赤膊游泳玩水脖子上還要綁著BMW的車鑰匙的混蛋。第二天去挑戰G5,油條變成法國麵包,饅頭變成大亨堡。而我,從米漿變成奶茶。誰想出這麼無聊的活動。

然後我想到了最後一天離開前,我們窩在斗六市區的二輪電影院。一個人六十塊就可以吹一整天的冷氣。第一部片忘了是什麼,好像地獄怪客還是天堂怪咖。第二部片是活人生吃,我看到那隻狗跑去樓下的時候,鼻涕、眼淚都差點噴出來。「不要欺負那個狗狗!」我大吼,然後就醒了。

我還在房間裡面,書桌上那個很假惺惺的古老掛鐘噹噹噹,響了三下。我拿起電話。
「油條。」我說。
『你手錶壞了喔?』電話的那頭他說。
「沒有吧?」我看了看,「還在跑啊!」
『那你還這個時候打電話來?』隨後就是一狗票的髒話。
「我剛剛做夢夢到我們一起去劍湖山。」我說。
『我的媽呀,說好不要提的……』
「我不是說遇到鬼的事情,我是說,我們還是大學生。」
『都叫你不要提了,』油條哀怨地,『大學怎樣啦?』
「如果你醒來發現回到大三,正要陪我去上禿頭的課,你會怎樣?」

電話那頭發出了很長很強大的,殺豬般的呵欠聲。
『我會打給饅頭,問他是不是也在唸大三。』
「然後咧?」
『蹺課去打撞球啊。』他說。
「還會做什麼?」
『你雞雞歪歪的,又思春了喔?』
「你才歪歪的,我都放得很正。」我低頭看了下褲襠。我才不是思春。英雄不思春,只是近黃昏。
『生日快樂喔。』油條對我說

我愣住了兩、三秒,對著手機發呆感覺並不好。
「謝謝啊,你記得。」
『廢話,因為明天就是我生日。』
「還是謝謝你啦。」
『不要思春了,這樣雞雞會長不大。』
「我才沒有。」
『她又打給你了,對不對?』
「哪個她?」我說。

我發誓我用最大力量假裝一點悸動都沒有。什麼感覺都沒有,沒人拿榔頭敲我的心臟。
「哪個她?」我重複一次。
『你不要問兩次,問兩次我就知道你裝傻。』
「為什麼?」我故意這麼問。
『你一次你問自己,第二次你想問誰?』
「你說話很深奧。」我說。
『已經很久了,拜託你,該把一些東西丟掉了。』
「噢。」
『快去睡啦,我明天還要上班。』
「噢。」

那個很假惺惺的掛鐘在我掛了電話之後響了一下。凌晨三點半。我突然想起這個鐘是黃若琳送給我的,當兵回來之後搬到這裡,無意間從箱子裡面發現了它,於是把它掛起來。距離前一次收到禮物的時候,我也是這個樣子。把它收好,時間到了再拿出來。油條你說錯了。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學會不要丟掉了。不要丟掉了,真的,然後想像有一天它也會噹噹噹地響起來。

然後我出發。



出發了,我穿的像只是要去樓下拿報紙那樣輕鬆。正確來說應該是「輕快」,很輕便,動作也可以很快。我要去斗六,那個我跟油條還有饅頭都說好「莫再提」的地方。

油條是個警察,不過他每次都很驕傲地跟我解釋他的職位,什麼維安特勤小組什麼碗糕的,我總是有聽沒有懂。總之是個很了不起的警察,聽說之前圍捕某個綽號叫做「猛龍」還是「強龍」的通緝要犯的的時候,他是最前線的一員。
「你有沒有包尿布?」我聽到的時候問他。
『有穿防彈衣啦,尿布。』

他告訴我,趴在地上等著攻堅,把防彈衣脫下來,架在自己前面,趁著行動還沒開始的時候,撥了通電話給自己的女朋友。
「打給她幹嘛?交代遺言嗎?」我好奇,但沒有惡意。
『你這個臭嘴狗,胡說八道什麼。』
「我是關心你。」

油條說,其實也沒說些什麼,就很尋常地問候寒暄,要她早點睡。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關頭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當時想些什麼?」
『沒想什麼。』

還記得油條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放空。我好像抓到了什麼東西,那東西卻像空氣。不明不白。我跟油條還有饅頭是高中同學,油條的女朋友是我們高中學妹。饅頭不是警察,跟我一樣是個慘淡的大學生,差別只是我延畢了一年還是沒考上研究所,饅頭那個傢伙卻隨便就上了一間不錯的學校。

油條名字是陳俊宏,饅頭叫做江宏翔。如果有一天我老了,而我是個偉人必須寫回憶錄的的話,我一定會把這兩個人好好記上一筆。「陳俊宏與江宏翔誤我一生。」或者,「受害者陳X宏與江宏X卒於西元……年。」之類的吧。

每回跟他們出去,總是在我身邊品頭論足一些有的沒有的。例如:

油條:『你看那個女的,胸部大到讓我想念媽媽。』
饅頭:『嘿嘿嘿……安全氣囊……』
油條:『我沒看過有人的腿比那個妞正了啦!』
饅頭:『你看那個穿短裙的,我猜裡面是黑色。』

而我是正人君子。所以我都猜純潔無暇的,白色。

原本以為上了大學可以擺脫這兩個混蛋,沒想到我年紀尚小,不懂「陰魂不散」這四個字的真諦。當警察在受訓的,沒事還是會打電話來說要跟我去把妹。大學生那個,好死不死竟然跟我同一個學校。

最後連我大學最要好的朋友,小右,都變成他們的好朋友。同流合污啊!我們幾個貌似忠良的畜生,最先開始使用四個輪子的工具代步的,就是小右,於是在讀大學的那幾年,很多時候我都在小右的車上度過。而我的開車技術,大概也是師承小右的,所以……
「烏龜喔,不會開車回家叫爸爸教你啦!」
「混帳,台灣駕照是只要會踩油門就拿得到喔!」諸如此類。

還好現在高速公路上車不多。而我開高速公路也不習慣開窗轟隆隆地,所以罵也沒人聽到。索性就別罵了。好快,這個世界的時間真的有問題,不是說好了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那又為什麼美好的時光卻會停留在腦子裡面那麼久?我很生氣,於是用力按了喇叭一下。這很沒水準,不過我的喇叭早就不知道壞了多久,不管發狂多麼用力給它按下去,只會聽見「嗚」的聲音。

我前面有一台豐田轎車似乎被我的喇叭聲嗆到,快速變換了車道。那車轉換車道後搖屁股的樣子真像極了在嘲笑我的喇叭聲。
「對不起。」

我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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