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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麗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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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第一場


恩伯托在花園找到我,我蹲在藤架下面,那藤架是有一次羅絲姨婆因為肺炎而臥病在床時他為我們搭的。他在我旁邊的濕長椅上坐下,沒有評論我幼稚的失蹤行為,只遞給我一條燙得仔細的手帕,看著我擤鼻涕。


「不是錢的事,」我語帶防備的說:「你看到她那個奸笑了嗎?你聽到她說的話了嗎?她根本不關心羅絲姨婆。她從來也沒關心過。不公平!」
「誰告訴你人生是公平的?」恩伯托抬起眉毛看著我。「可不是我。」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但這是我自己的錯。我一直以為她對我們公平是說真的。我還借錢──」我克制臉上表情,避開他的凝視目光。「不要說!」
「你說完了嗎?」
我搖頭。「你不知道我有多完蛋了。」
「那好。」他打開外套,抽出一個有些折彎了的乾牛皮紙袋。「因為她要給你這個。這是一個大祕密。賈拉格不知道。珍妮絲不知道。只給你的。」


我立刻起了疑心。背著珍妮絲給我什麼東西,非常不像羅絲姨婆的行事作風,不過話說回來,把我剔除在她遺囑之外,也很不像她。顯然我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了解我母親的阿姨,也沒有完全了解自己,直到現在。想想看,我竟然會坐在這裡──特別是今天──為了錢而哭哭啼啼。雖然羅絲姨婆收養我們時已經近六十歲了,但是她對我們一直就像母親,我應該為了想得到她任何東西而感到慚愧。


等我終於打開信封,才發現裡面放了三樣東西:一封信、一本護照和一把鑰匙。
「這是我的護照!」我驚嘆道:「她怎麼──?」我再看了一眼相片頁。是我的相片,還有我的出生年月日,但名字卻不是我。「茱麗葉塔?茱麗葉塔.多洛梅?」
「這是你的本名。你姨婆把你從義大利帶來的時候改了名字。她也改了珍妮絲的名字。」


我很震驚。「可是,為什麼?……你知道有多久了?」
他眼光往下看。「你看信嘛!」
我攤開兩張信紙。「這是你寫的?」
「她說我寫。」恩伯托哀傷的笑著:「她要確定你看到信。」


信的內容如下:


我最親愛的茱麗:
我交待恩伯托在我葬禮後把這封信交給你,所以我想這就表示我已經死了。總之,我知道你們仍然因為我從沒有帶你們回義大利而生氣,不過請相信我,那是為了你們好。如果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能原諒自己?不過你們現在年齡也比較大了。而那裡,西恩那,有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只給你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那就是黛安留給你的,願主保佑她的靈魂。她發現了某樣東西,而可能那東西還在那裡。從她口氣聽來,那價值要比我的任何東西都高。就是這個原因,使我決定這麼做,把房子給了珍妮絲。我本希望我們可以避開這一切,忘掉義大利,但是現在我開始認為,如果我不告訴你,恐怕會是我錯了。
以下是你必須做的事:拿這把鑰匙到多洛梅宮的銀行。在西恩那。我猜這是保管箱的鑰匙。你母親過世的時候,這鑰匙就在她皮包裡。她在那裡有個理財顧問,名叫法蘭西斯科.馬康尼。你去找到他,告訴他說你是黛安.多洛梅的女兒。噢,這是另一件事。我給你改了名字。你的本名是茱麗葉塔.多洛梅,但是這裡是美國,我認為茱麗.賈柯比較合理,但也沒有人能念出這個名字。這世界變成什麼樣子啦?不,我這一生過得圓滿了。多虧你們。噢,還有一件事:恩伯托會幫你辦一份有你本名的護照。我不知道這種事要怎麼辦,不過不要緊,我們就交給他吧。
我不要說再見。天主願意的話,我們還會在天堂相見的。不過我希望能確定你得到理該得到的東西。只是在那裡要小心。看看你母親發生了什麼事!義大利可以是非常奇怪的地方。你的曾外祖母在那裡出生,當然,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給她全世界的錢,也沒辦法把她拖回去。總之,不要把我告訴你的事告訴任何人。還有,要常笑。你有那麼美麗的笑容呀,當你願意笑的時候。


送上深深的愛。天主保佑。


姨婆(待續)
我花了一會兒時間才從信的內容中恢復過來。一邊看信,我幾乎可以聽見羅絲姨婆口述的聲音,在她過世後聽來也像她在世時那麼的心思散漫、東拉西扯。我用完恩伯托的手帕,但是他不肯收下。他要我帶到義大利去,他說這樣的話,當我找到大筆寶藏時就會想起他。


「算了吧!」我再擤了最後一次鼻涕。「你我都知道根本沒有什麼珍稀寶貝!」
他拿起鑰匙。「你不好奇嗎?你姨婆深信你母親發現一個有昂貴價值的東西呢。」
「那她為什麼不早一些告訴我?為什麼要等到她──」我兩手一揮。「這說不通嘛。」
恩伯托斜眼看著我。「她想說呀,可是你老不在身邊。」
我揉揉臉,主要是要避開他那指責的目光。「就算她是對的,你也知道我不能去義大利。他們會很快就把我關起來。你知道他們告訴我──」


其實,他們──義大利警方──告訴我的要比我告訴恩伯托的多得多。不過他知道事情的大概。他知道我曾經在一次反戰示威中在羅馬被捕,在當地監獄中過了令人不敢恭維的一晚,而在天亮時被逐出義大利,還被告知永遠不得再去。他也知道那並不是我的錯。當時我十八歲,只想去義大利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我在大學佈告欄前面,看著那些到佛羅倫斯上昂貴語文課的華美遊學廣告,十分神往,而這時候我看到一張小小的海報,譴責伊拉克戰爭和所有參與這戰爭的國家。我很興奮的發現,其中一個國家正是義大利。在海報最底下是一排日期和目的地:歡迎任何對這個使命有興趣的人加入。在羅馬一星期,還包括旅行,費用不到四百元,這正是我銀行帳戶所剩的錢。當時我並不知道這筆費用之所以可以這麼低,是因為我們幾乎是保證無法住滿一週,而我們回程機票和前一晚的住宿費用也會由義大利有關當局,也就是義大利的納稅人買單──如果一切都按照預定計畫。


於是,在對於此行目的幾乎毫無所知的情況下,我繞回海報前面好幾次,終於報名參加了。不過當天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知道我做了錯事,我必須盡快收手。可是當我第二天早晨告訴珍妮絲時,她卻只是翻了翻眼珠說:「這裡長眠著茱麗,她的一生平淡無奇,不過曾經有一次幾乎去了義大利。」
顯然我非去不可了。


第一批石子丟向義大利國會大樓時──是一起參加這趟旅行的山姆和葛瑞格兩人丟的,我恨不得人在宿舍裡,用枕頭蒙著頭。但是我和其他人一樣陷在人群中,無法走動,等到羅馬警方被我們的石子和汽油彈丟夠了以後,我們全都受到催淚瓦斯的修理。


這是我生命中頭一次想到:我可能現在就要死了。我倒在柏油路上,在一陣痛楚和不敢置信的模糊感覺中看著這個世界──人的手腳、嘔吐物──我完全忘了自己是誰、要往哪裡去。也許就像古代的殉道者,我發現了另一個地方,那是既非生也非死的地方。但後來疼痛又回來了,恐慌也回來了,又過了一會兒,那種像是宗教經驗的感覺又突然沒有了。


好幾個月之後,我仍然懷疑自己有沒有從羅馬那次事件中完全恢復。當我強迫自己去想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惱人的感覺,好像我仍然忘記了某件關於我是誰的重要事情──這事情被丟到義大利那條柏油路上,永遠回不來了。
「沒錯。」恩伯托翻開護照,仔細看著我的相片。「他們要茱麗.賈柯永遠不准去義大利。但是茱麗葉塔.多洛梅呢?」
我大感驚訝。這個恩伯托,仍然會為我穿得像嬉皮而訓斥我的他,卻鼓勵我犯法。「你是說──?」
「你想我為什麼要找人弄這個?你姨婆的遺願是要你去義大利。不要讓我傷心,公主。」


看到他眼中的真誠,我又一次努力不要讓眼淚掉下來。「可是你怎麼辦呢?」我說,聲音都啞了。「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到寶藏。如果沒找到,管他!我們可以去做海盜。我們可以搜刮海上──」
恩伯托伸手輕柔地摸摸我的臉,彷彿知道我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而即使我們還能再見,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兩人一起坐在小孩子躲著玩的地方,背對著外頭的世界。「有些事情,」他柔聲說:「是必須公主自己去做的。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你有一天會找到你的王國嗎?」
「那只是個故事。人生不是那樣的。」


「我們說的每件事都是故事。但是我們說的卻沒有一件僅僅只是故事而已。」
我雙手摟住他,不想放開。「那你怎麼辦?你不會住在這裡了吧?」
恩伯托抬眼看著正滴著水的木頭支架。「我想珍妮絲的話是對的。現在該是老鳥走人的時候了。我應該偷些銀器,然後到拉斯維加斯。那大概可以讓我撐上一個星期,我猜,以我的運氣而言。所以你找到你的寶藏以後,千萬要打電話給我。」
我把頭倚著他的肩膀。「你會是第一個知道的。」(待續)
第一幕.第三場


三小時以內,美麗的茱麗葉就會醒來。


當我走在智慧街時,古老房屋的正面從四面八方逼向我,很快我就身陷在過往好幾世紀的迷宮中,遵循昔日生活方式的邏輯。在我頭上方,一道緞帶般的藍色天空被各種旗幟橫七豎八劃過,旗幟醒目的顏色在中世紀的磚瓦中間奇異地鮮明,但除此之外──以及幾條牛仔褲晾曬在窗外,這裡幾乎沒有一樣東西可以表明時間是現代。


這世界在它周遭發展,但是西恩那並不在乎。羅西尼經理告訴過我,對西恩那人來說,黃金時代是中世紀末,當我走在路上時,我可以看出他沒有說錯:這座城市頑固地堅守中世紀的自我,不顧進步的吸引力。各處都有一些文藝復興的痕跡,但是總體而言,旅館經理吃吃笑道,西恩那太聰明了,才不會受到歷史的花花公子魅力的誘惑,那些花花公子就是所謂的大師們,他們把房屋都變成夾層蛋糕。


因此,西恩那最美的事就是它的完整;即使在現在,在一個已經不再在乎的世界,它仍然是Seana Vetus Civitas Virginis,或者,以我自已的語言來說,「老西恩那,處女之城」。單單這個理由,它就已經是這個地球上唯一值得生活的地方了──羅西尼經理把雙手手指按放在綠色大理石櫃枱上,如此結論。
「那你還住在哪裡過?」當時我還天真的問他。
「我在羅馬待過兩天,」他神氣的回答:「誰需要再看?你咬了一口壞蘋果,還會繼續吃下去嗎?」


從潛浸的靜巷中,我終於來到熱鬧的行人徒步街上。據我所知,這裡叫做「大街」,羅西尼經理解釋過,說這裡以許多古老銀行聞名,這些銀行是為旅行在昔日朝聖路上的外國人服務的,而這條路就直接穿過這座城市。幾世紀間,行經西恩那的人何止數百萬,許多外國的珍寶和貨幣也易了主。換句話說,今天穩定湧入的觀光客,也不過是一項古老而且頗有利潤的傳統延續。


這就是我的家族──多洛梅家族的致富之道,羅西尼經理指出,也是對手沙林貝尼家族,成為鉅富之道。他們做生意,成為銀行家;而他們築有防禦高塔的宮室就立於西恩那這條大道的兩旁,那些高得像不可能的塔也不停地長高、長高,直到最後兩家都垮下為止。


走過沙林貝尼宮時,我想找尋舊日高塔的殘跡,卻找不到。它仍然是一幢氣派的建築,還有相當像吸血鬼城堡的前門,不過它已經不再是昔日的堡壘了。我拉起衣領匆匁走過時想道,在這幢建築的某個地方,有伊娃.瑪麗亞的教子亞歷山卓的辦公室。希望此時此刻他不是在翻尋某本犯罪登記簿,要找出茱麗.賈柯背後的陰暗祕密。


順著路再走下去不遠的地方,就聳立著多洛梅宮,這是我祖先的古代住所。抬頭仰望它華美的中古正面,我突然為自己和曾住在這棟了不起建築中的人有關係而感到驕傲。就我所見,從十四世紀到現在,這裡並沒有多大改變:唯一會讓人想到強大的多洛梅家族已經遷走,而一間現代銀行搬進來的是,銀行的行銷海報掛在深深凹進牆裡的窗戶上,那些多采多姿的承諾被窗戶的鐵條切割成片片。


建築的裡面不見得比外觀要輕鬆。我進去時一名警衛走上前替我扶住門,在他捧著半自動步槍情况允許下,這已經夠殷勤了,不過我忙著往四周張望,根本不會理會這種武裝警衞的注意。六根紅磚巨柱高高撐起天花板,天花板高出眾人之上,雖然這裡有櫃台有椅子,寬濶的石頭地面還有人走來走去,但這些卻只占了很少的空間,使得從古老牆面凸出的那些白色獅頭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在這裡。


「什麼事?」銀行行員眼光越過眼鏡邊看著我,那是時尚的窄框眼鏡,窄到要透過鏡片看到比鬆餅厚的現實世界都不可能。
我身體湊上前一點,不想要張揚。「我可不可以同法蘭西斯科.馬康尼先生說話?」
行員確實透過眼鏡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但是她似乎並不相信她所見到的。「這裡沒有法蘭西斯科先生。」她語氣堅定的說,口音很重。
「沒有法蘭西斯科.馬康尼?」
這時候,行員認為有必要乾脆摘下眼鏡,在櫃檯上仔細摺好,然後用有人拿針扎你脖子前所露出的那種超級和善的笑容看著我。「沒有。」


「可是我知道他從前在這裡做事──」我話才說到這,坐在這個女行員隔壁位置的同事就靠過來,用義大利文低聲說了些話。起先,我這位不太友善的行員憤怒的揮揮手表示不贊同,但是過了一會兒,她開始重新考慮了。
「抱歉,」終於她說了,身體傾向前,好讓我專心聽。「不過你說的是馬康尼總裁嗎?」
我感覺到興奮的一震。「他二十年前在這裡做事嗎?」
她看起來嚇壞了。「馬康尼總裁一直都在這裡的!」
「那我可不可以和他說話呢?」我甜甜笑著,雖然她不配得到這個笑容。「他是我母親黛安.多洛梅的老朋友。我是茱麗葉塔.多洛梅。」


兩位女士盯著我,好像我是個被召喚而出現在她們眼前的幽靈。起先不把我放在眼裡的那個行員,一句話也不多說,只慌亂的把眼鏡掛回鼻子上,打了個電話,用謙卑的、可憐兮兮的義大利文簡短的和對方交談了一會兒。交談完畢,她畢恭畢敬地放下話筒,用一種接近微笑的表情轉向我。「他會在午餐後立刻見你,三點鐘。」(待續)
馬康尼總裁是個六十多歲的文雅先生,一身顏色柔和的西裝和領帶,把一邊長髮梳過頭頂到另一邊的功力很是驚人。他的神態十分莊嚴,不過眼神中有真誠的溫暖,立刻就消除了可笑的部分。
「多洛梅小姐嗎?」他走過來,熱絡地和我握手,好像我們是老朋友。「這真是件教人料想不到的開心事呢。」


我們一起走上樓梯時,馬康尼總裁繼續用毫無瑕疵的英文為了不平整的牆壁和處處凸起的地面向我道歉。即使是最現代的室內設計,他笑著解釋,對於一幢幾乎有八百年歷史的建築也是束手無策。
在經常語言失效的過了一天後,終於遇見一個流利操著英語的人,真是讓人鬆了口氣。微微的英國腔表示馬康尼總裁曾在英國住過一段時間──也許他在那裡求學,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我母親當初會找他當理財顧問。


他的辦公室在頂樓,透過那些有豎框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聖克里斯多福洛教堂和附近另外幾棟宏偉的建築。然而我正往前走著的時候,卻幾乎被一個端坐在大型波斯地毯中央的塑膠水桶絆倒;在確定我健康無虞之後,馬康尼總裁又小心翼翼地把水桶放回它原先站著的地方。


「屋頂有漏縫,」他解釋,一邊抬頭望著有裂縫的灰泥天花板,「可是我們找不到。非常奇怪──即使沒在下雨,還是會有水滴下來。」他聳聳肩,示意我坐在面對他辦公桌的精美雕花紅木椅子上。「從前老總裁常說是這建築在哭泣。對了,他認識令尊呢。」


馬康尼總裁在辦公桌後面坐下,在皮椅所容許的範圍裡盡量往後靠,十指指尖貼著。「所以啦,多洛梅小姐,我要如何為你效力呢?」
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問題嚇了我一跳。我全心專注在要到這裡,反倒幾乎沒想到下一步該怎麼做。到目前為止,我猜那個一直自在地活在我想像中的法蘭西斯科.馬康尼很清楚我是為了母親的珍藏來的,而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很不耐煩地等待終有一天要把它交給權利繼承人。


然而,真正的法蘭西斯科.馬康尼可沒那麼貼心。我開始解釋為什麼我會來這裡,他靜靜聽我說,偶爾點點頭。當我終於說完後,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臉上表情不置可否。
「所以我想,」這時我意識到忘了說最重要的部分,「不知道你能不能帶我去到她的保管箱那裡?」
我把鑰匙從手提袋裡拿出來,放在他桌上,但是馬康尼總裁卻只是望了一眼。在片刻尷尬的安靜之後,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兩隻手扳在背後,皺著眉頭越過西恩那城內建築屋頂遠眺。


「令堂,」終於他說了,「是個聰明人。當天主把聰明人帶到天堂的時候,衪會留下他們的聰明智慧給我們在世間的人。他們的精神仍然活著,在我們周圍飛舞,就像貓頭鷹,眼睛能在夜裡看見東西,而你我卻只能看到一片黑。」他停頓了一下,去搖了搖一塊鬆動的彩繪窗玻璃。「從某些方面看來,貓頭鷹倒是很適合全西恩那的象徵,而不只是我們這一街區。」


「那是因為……全西恩那的人都很聰明嗎?」我提出我的猜測,不確定他想要說什麼。
「因為貓頭鷹有個古代的祖先。對希臘人來說,她是雅典娜女神。一個處女,但也是戰士。羅馬人叫她密娜瓦。羅馬時代,西恩那有一座祭祀她的寺廟。這就是我們心中永遠愛著童貞瑪利亞的原因,即使在古代、在耶穌基督出生以前。對我們來說,她一直都在這裡。」


「馬康尼總裁──」
「多洛梅小姐,」他終於轉身面對我。「我是想要弄清楚令堂會希望我怎麼做。你要我給你一樣使她萬分哀傷的東西。她會真的希望我讓你拿去嗎?」他擠出一個笑容。「可是,這也不能由我決定,對吧?她把它留在這裡,沒有毀掉它,所以她一定是希望我把它轉交給你,或是哪個人。現在的問題是:你確定你要它嗎?」


在這番話之後的沉默中,我們兩人都清楚聽到:晴朗無比的日子裡,一滴水珠落到塑膠水桶裡的聲音。(待續)
馬康尼總裁找來了第二個鑰匙保管人──陰沉的佛吉里歐先生,之後就帶我走下另外一道單獨的樓梯,進到銀行最深的地窖。這樓梯是由古代石頭所造的螺旋梯,一定早在當初這宮室建造時就有了。如今我頭一次知道在西恩那的地底下還有另外一個世界:一個由洞穴和暗影構成的世界,和地面上那個明亮的世界呈強烈對比。


「歡迎來到Bottini,」我們走在一條像是洞穴的走道中時馬康尼總裁說:「這是古代的地下輸水道,一千年前建造,好把水引進西恩那城裡。這裡全是沙岩,即使是運用當時那些原始工具,西恩那的工程師仍然能夠挖出一個廣大的渠道網,把水輸送到公共水泉,甚至某些私人家庭的地下室。當然現在這些已經不再使用了。」


「可是還有人到這下面?」我問,一邊摸著粗糙的沙岩牆面。
「喔,沒有了!」我的天真無知讓馬康尼總裁挺開心。「這裡是個危險地方。你會很容易迷路。沒有人知道所有的地下水道。我們這裡流傳很多很多關於從這裡到那裡的祕密通道的故事,但是我們不希望有人在這裡跑來跑去的探險。要知道,沙岩有很多孔隙,是會坍塌的。而整個西恩那都在它上方。」


我把手抽回。「可是這牆有……加強結構吧?」
馬康尼總裁看起來有些靦腆。「沒有。」
「可是這是銀行呢。這樣似乎……很危險。」
「有一次,」他回答,眉毛抬起,很不以為然的樣子,「有人想要闖入。就一次。他們挖了一條地道,挖了好幾個月。」
「後來呢?」
馬康尼總裁指著一架安放在一個隱蔽角落的監視攝影機。「非常先進的監視設備。警報器一響起來,他們就從地道逃走了,不過至少他們沒偷走任何東西。」
「他們是什麼人?」我問:「你們有沒有找出來?」
他聳聳肩。「拿坡里的幫派份子。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們終於走到保管庫時,馬康尼總裁和佛吉里歐先生兩人都得刷他們的卡片,才能打開厚重的大門。
「看到了嗎?」馬康尼總裁對於這項特點十分驕傲,「就連總裁也不能自己打開這座金庫大門。就像人家說的,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敗。」


保管庫內,每面牆從地面到天花板都是一個個的保管箱。其中大部分是小的,不過有些大的保管箱卻大到可以當成機場的行李置放櫃。母親的保管箱大小介於二者之間,馬康尼總裁指給我看,並且幫我把鑰匙插進去,然後他和佛吉里歐先生立刻很有禮貌的離開保管庫。不久後我聽到劃火柴的聲音,這時我才知道他們把握住這個機會在外頭走道上抽起菸來。


從我第一次看了羅絲姨婆的信以後,我對母親的珍藏會是什麼就有過許多想法,我也極力克制自己的期望,以免最後失望。但是在我最不受壓抑的想像中,我會發現一個華美的金盒子,上了鎖,充滿了希望的允諾,就像海盜在荒島上挖出的寶物箱。


母親留給我的就是這麼一個東西。這是個木頭盒子,有金色的裝飾,雖然不是真的鎖著──上面沒有鎖,但它的扣鈎卻鏽死了,我頂多只能輕輕搖它,猜測裡面是什麼東西。盒子大約有小烤箱的大小,但卻驚人的輕,這一點立刻消除了有黃金和珠寶的可能性。不過呢,財富可是會以各種材質和形式到來的,而我是絕不會嘲弄擺滿三位數面額紙鈔的可能性。


當我們道別時,馬康尼總裁一直堅持要替我叫輛計程車。不過我告訴他說我不需要,這盒子剛好可以放進購物袋,反正喬撒瑞利旅館也就在附近。
「要是我,」他說:「隨身帶著這個會很小心。令堂一向都很小心。」
「可是誰知道我在這裡?還拿著這個?」
他聳聳肩。「沙林貝尼家族──」
我瞪眼看他,不確定他是不是說真的。「你可別告訴我說這兩家的世仇現在還在!」
馬康尼總裁眼光看向別處,對這個話題感到不自在。「沙林貝尼家的人永遠會是沙林貝尼家的人。」


離開多洛梅宮以後,我邊走邊對自己重複這句話好幾遍,猜想它究竟是什麼意思。最後決定這不過是我在這種地方應該會料到的。從伊娃.瑪麗亞關於現代賽馬時各區激烈的競爭看來,中世紀流傳下來的古老世仇仍然熾烈,雖然武器已經改變。


留意到自己的多洛梅家族出身,讓我在這天第二次走過沙林貝尼宮時,稍稍昂首濶步了起來,只是要讓亞歷山卓知道──如果他剛好在那一刻從窗子往外望──有一個新的重要人物到來了。


就在這時候,在我側頭瞥視自己夠不夠醒目時,我注意到有一個男人走在我身後。不知怎地,他和四周景物就是格格不入:街上滿是吱喳個不停的觀光客、推推車的母親,以及穿著西裝、大聲說著手機的生意人。相較之下,這人穿著一套髒兮兮的運動裝,戴著一副鏡面太陽眼鏡,這眼鏡完全掩不住他一直盯著我的袋子看的事實。
或者這都是我的想像?馬康尼總裁臨別的話觸動我的神經了嗎?我在一間商店的櫥窗前停了一下,多麼希望那個人走過我身邊,繼續往前走。但他沒有。我一站定,他也停下,假裝在看牆上一張海報。


頭一次我感覺到了珍妮絲慣稱的小小恐懼之痛,在幾次深呼吸間我尋思所有的可能選擇。不過其實我只能做一件事。如果我繼續走下去,很可能最後他會挨到我身邊,從我手裡搶走袋子,或著,更糟的,跟蹤我看我住哪裡,晚一點再過來拜訪我。


於是我哼著歌走進店裡,一進到店裡,我立刻跑向店員,問他我可不可以從後門走出去。店員埋頭看著機車雜誌,幾乎沒抬眼看我,只指了指房間後頭一扇門。
十秒鐘後我衝出商店到後頭巷子,差一點撞倒一排停放的偉士牌機車。我不知道我在哪裡,不過這不要緊。重要的是我手上還拿著那個袋子。(待續)
計程車在喬撒瑞利旅館放下我時,為這趟車程付多少我都甘願。但是我多給了司機小費後,他卻抗議的搖搖頭,退回了大部分。


「多洛梅小姐!」我才走進門廳,羅西尼經理就有些慌張的朝我走來。「你去哪裡了?山提尼隊長剛剛還在這裡。還穿著制服噢!怎麼回事啊?」
「喔!」我擠出一個笑容。「也許他來請我出去喝咖啡?」


羅西尼經理氣呼呼的瞪著我,不以為然的挑高了眉毛。「我不認為隊長是為了吃喝玩樂的意圖到這裡,多洛梅小姐。我強烈建議你打電話給他。哪──」他遞給我一張名片,好像那是聖餅。「這是他的電話號碼,那裡,寫在背面的,你看到了嗎?我建議……」我走過他身邊,繼續往大廳走,羅西尼經理提高了嗓門。「你現在就打給他!」


我差不多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加上往櫃台跑了幾趟,這才打開母親的盒子。我自己的每一個工具,例如客房鑰匙、牙刷、電話話機,全都試過以後,我跑下樓去借鑷子,然後是指甲剪,然後是一根針,最後是一把螺絲起子,同時也很清楚羅西尼經理看我的表情已經愈來愈不親切了。


終於成功的原因並不是打開了生鏽的扣鈎,而是把整個開闔裝置扭開來,這花了我好一會兒的時間,因為我借來的螺絲起子太小。不過我相當確定,如果我再出現在羅西尼經理的櫃台前,他一定會氣炸了。
經過這些努力,我對盒內物品的希望和期盼也越來越瘋狂,而等我能夠打開盒蓋,我期望大到幾乎無法呼吸。由於盒子很輕,我已經深信盒子裡有一件易碎並且十分值錢的物品,但當我終於看到裡面時,我才明白我錯了。


盒子裡沒有易碎的東西。事實上,裡面除了紙以外幾乎沒有任何東西。而且是無趣的紙張,不是錢鈔或股票或契據或任何其他種類的證券,而是裝在信封裡的一些信,和不同的打字文件,不是用訂書機訂起來,就是用一條快爛掉的橡皮筋捲束起來。盒子裡幾個比較確實的物品,是一本滿是塗鴉文字的筆記本、一本便宜的莎士比亞《羅密歐與茱麗葉》平裝本,和一個掛在一條銀鍊子上的古舊十字架。


我查看十字架一會兒,猜想它會不會非常古老而相當值錢。不過我很懷疑。就算它是件古董,它也還是銀的,而就我所見,它毫無特別之處。
平裝本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也是同樣情形。我翻了幾遍,打定主意要看出它的價值,但是這書沒有一個地方會讓我認為它有一點點希望,甚至連一個頁緣的鉛筆筆記都沒有。


不過筆記本倒是有些有趣的素描,說好聽一點,可以解釋成和尋寶有關。或者它們只是在參觀美術館或雕塑公園時畫的速寫。其中一座雕塑特別吸引了我母親的目光──如果這確實是她的筆記本,而這些確實是她所畫的話;而我可以看出是為什麼。這雕塑是一男一女,男人跪著,把女人抱在懷裡,要不是女人眼睛是睜開的,我會猜測她是睡著或甚至死了。筆記本裡至少有二十幅這個雕塑的不同素描,不過其中許多是細部,例如臉部五官,而說實在的,沒有一幅能讓我知道母親為什麼會對它這麼著迷。


盒子裡還有十六封私人信件,放在最底下。五封是羅絲姨婆的,求我母親放棄她的「蠢念頭」回家;還有四封也是羅絲姨婆的信,寄得比較晚,我母親也始終沒有打開。其餘的信都是義大利文,是我不認識的人寫給母親的。
到這裡為止,盒子裡除了許多打字文稿以外再也沒有東西了。有些文稿已有縐摺而且褪色,其他的比較新,但也縐捲著;大多數是英文,有一份是義大利文。這些看起來都不是原始文稿,全都是譯文──除了義大利文那份以外,而且必定在最近一百年內打字出來的。(待續)
我翻著這堆東西,逐漸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些看似瘋狂的東西,其實是有理由的,而當我認知這一點以後,我沒花多少時間就把這些文稿依年代先後順序攤放在床上:


安伯吉歐畫師的日記(一三四○)
茱麗葉塔給姬安諾莎的信件(一三四○)
羅倫佐修士的告白(一三四○)
牆上的詛咒(一三七○)
馬蘇齊歐.薩勒尼塔諾(Masuccio Salernitano)的《第三十三個故事》(一四七六)
路意其.達.波特(Luigi da Porto)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一五三○)
瑪提歐.班德洛(Matteo Bandello)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一五五四)
亞瑟.布魯克(Arthur Brook)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一五六二)
威廉.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一五九七)
茱麗葉塔和姬安諾莎的族譜


把它們攤放在面前後,我花了頗久的時間才理出了頭緒。最前面的四份全是十四世紀的,比較神祕而且常是片斷的,後面的文稿比較清楚。不過最重要的是,後面的文稿有一個共通處:它們是羅密歐與茱麗葉故事的所有版本,而以最多人知道的版本為極致,那就是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最佳以及哀傷的悲劇》。


雖然我一向自認為是這齣戲的專家,但是發現這齣戲不是莎翁所創,他只是借用前人作品寫成,這讓我非常的驚訝。沒錯,莎士比亞是善用文字的天才,如果他沒有把這故事透過五音步詩行說出來,這故事能不能廣為人知都很值得懷疑呢。但即使如此,以我的疏漏見解看來,這故事到他書桌上時似乎就已經是很好的故事了。而有趣的是,最早的版本──馬蘇齊歐.薩勒尼塔諾在一四七六年寫的,故事背景根本不是在維洛納,而是在這裡,西恩那。


這個文學上的發現差一點就讓我忘了我正揭開,坦白說,一件相當重大的個人的失望發現。我母親的盒子裡沒有任何具有一絲金錢價值的東西,到目前為止我所看過的紙張文件中,也沒有一點關於家傳貴重物品藏在何處的暗示。
也許我應該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慚愧,也許我應該為了終於能握有屬於母親的東西而表現出感激之情。


但是我太迷惑了,理智不起來。為什麼羅絲姨婆會相信這事關乎一件具有極高價值的東西,而這東西值得我動身來到她心目中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義大利?又為什麼我母親會把這個裝著紙張的盒子藏在銀行深處?我現在感到自己很傻,尤其是想到那個穿運動服的人。他當然不是在跟蹤我。那一定也是我那過分豐富的想像力虛構出來的事。


我開始沒什麼勁的翻著較早的文稿。其中兩份,「羅倫佐修士的告白」和「茱麗葉塔給姬安諾莎的信件」,都只是些片斷字句的集合,例如,「我對著童貞聖母發誓,我遵從上天旨意行事」,以及「在棺木中一路到西恩那,怕有沙林貝尼盜匪」。


安伯吉歐畫師的日記比較有可看性,但是當我開始瀏覽時,我又幾乎希望它沒什麼可看性。不論這位大師是誰,他說起話來簡直是一瀉千里,還把一三四○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看起來還有他朋友的事,幾乎每個細枝末節都記下來了。就我所見,這和我或我母親盒子裡的任何東西都沒有關係,若光就這方面來說。


就在這時候,我的眼光突然落到大師文稿中的一個名字。
茱麗葉塔.多洛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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