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來說一說晉獻公的後宮。
晉國的習俗與中原諸侯國家有些區別,老婆的來源是兩個方面。第一個來源是明媒正娶,第二個來源是搶。歸根結底,主要還是搶。沒辦法,那時候的北方民族都是這樣,你搶我,我搶你,最後大家都搶成親戚了。
搶老婆,當然都是自己去搶。
所以,晉國歷代國君都很強悍,就是因為從小就搶老婆。
在當年獻公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就開始搶老婆了,那時候,他還叫詭諸。
詭諸搶回來的第一個老婆叫賈君,那是滅了賈國之後把賈國國君的女兒給搶來的。說起來,賈國是叔虞兒子公明的國家,與晉國同宗同源。
之後,詭諸聽說北翟國主的兩個侄女那是國色天香,是草原上的兩朵花。北翟也就是北狄,翟就唸狄。
詭諸親自統軍,一直打到北翟,算他狠,把北翟國主的兩個侄女給一勺燴了。兩個美女都姓狐,是親姊妹。說起來,這是兩個洋妞,可是仔細一查,原來是混血外籍華人。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北翟國主也是唐叔虞的後代,大致屬於那種出國奮鬥最終奮鬥到了外國老大的那種,要不就是搶老婆搶暈了把自己入贅過去了。不管怎樣,這兩個老婆實際上原本也是姓姬的,不過是混血美女。
周朝那時候已經有了近親結婚不利於後代的科學觀點,那時候的說法叫做「同姓不藩」,意思就是同姓的結婚,後代不會繁盛。中原的諸侯都很在意這一點,娶老婆都不會娶同姓的,譬如魯衛鄭邢這些國家絕對不會通婚。可是晉國受戎狄影響深,根本不管這些。
狐家姊妹的老爹名叫狐突,女兒被搶過來了,索性也就移民回祖國了,把兩個兒子也帶回國了,算是「海龜」,大的叫狐毛,小的叫狐偃。
說來也巧,剛把狐家姊妹給搶回來,獻公就有了兒子。不過,不是狐家姊妹生的。是誰?賈夫人?也不是。那會是誰?
搶後媽
除了搶親,晉國還跟齊國之間世為婚姻。那不能搶了,只能聘。怎麼說呢,跟野蠻人用野蠻的辦法,跟文明人用文明的辦法。
武公還在曲沃的時候,從齊國娶了一個公族女子做小老婆,名叫齊姜。算起來,齊姜還是齊桓公的侄女。其實,武公並不是真的缺一個老婆,而是要做一個姿態,以此加強和齊國的關係。
齊姜來了,可是武公歲數太大,基本上齊姜就成了《黔之驢》裡的驢——至則無所用。怎麼辦?詭諸一看,這麼一個齊國大美女,不遠千里來到晉國,怎麼能設備閒置呢?於是,詭諸暗地裡勾搭齊姜。齊姜一看詭諸,那也是英俊挺拔,還有混血的味道,真好。於是,一來二去,事情就辦妥了。
很快武公就發現了,心說閒置也是閒置,給兒子利用一下也沒什麼。所以,武公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
詭諸見老爹裝不知道,膽子越來越大,連起碼的避孕措施都省了。結果竟然把齊姜的肚子給弄大了。現在沒得選擇了,索性想個法子,把齊姜偷運出宮,藏在一戶姓申的人家,沒多久生個兒子下來,取名就叫申生。孩子就留在了申家,齊姜依然偷運回宮,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到這個時候,武公還是假裝不知道。
武公鞠躬盡瘁之後,詭諸登基,就是獻公。獻公對齊姜倒是一往情深,將她立為夫人,申生就是太子。後來,齊姜又為獻公生了一個女兒。可惜的是,齊姜生下女兒沒多久就死了,當時還把獻公傷心得夠戧,一雙兒女就交給了賈夫人撫養。
根據「私生子優秀論」,申生就應該是非常出色的孩子。事實真是如此,申生幾乎就沒有缺點,集中了他爹和他娘的優點。
後來,狐姐也生了個兒子名叫重耳,狐妹生了個兒子名叫夷吾。重耳生得「重瞳駢脅」,「重瞳」就是眼睛裡有兩個瞳孔,「駢脅」就是俗稱的板肋,就是肋骨之間沒有肉,連成了一片。估計這就是同姓結婚的後果。
搶兒媳
眼看著申生已經長大成人,十七歲了。晉獻公心說該讓他搶老婆了。這麼出色的兒子,怎麼說也要搶最好的回來。
獻公一打聽,聽說驪戎國主的兩個女兒很漂亮,天仙一般。
「兒子,你帶兵去搶老婆回來,要快,晚了就被別人搶了。」獻公叮囑申生,給他配備了人馬。
晉獻公十年(前667年),申生率領晉國軍隊討伐驪戎(今西安附近)。驪戎哪裡是對手?被打得稀裡嘩啦。怎麼辦,投降吧。
就這樣,申生把驪戎國主的兩個女兒給搶回來了。姐姐叫驪姬,妹妹叫小驪姬。那兩姊妹也挺高興,因為申生英俊得沒法說,別說是來搶自己,就是申生不搶,這姊妹倆還想往懷裡鑽呢。
回到晉國,申生去向老爹彙報工作。彙報完畢,獻公很滿意。申生臨走,獻公順口說:「聽說兩個驪姬仙女一般,叫上來給老爹瞧瞧。」
老爹要看,申生急忙令人把姊妹倆帶上來。
這一瞧不打緊,獻公口水當時就流下來了。
「兒啊,算你辛苦一趟。這兩個給爹了,你還年輕,機會有的是。」獻公當時什麼也不管了,把兩個兒媳婦據為己有了。
還記得三代通吃的衛宣公嗎?
晉獻公比他厲害得多,他是三代通搶,而且通常一搶就是兩個。
兩個驪姬很失望,白馬公子現在成了白頭公公,哪能不失望?
小驪姬傷心歸傷心,她認命了。驪姬不是一個認命的女人,她要爭奪,要把原本屬於自己的奪回來。驪姬此後千方百計勾搭申生,可是申生是個大孝子,比急子還要孝順的那種,根本不為所動。
勾搭不成,驪姬還不甘心。可是,獻公的不懈努力最終讓她認命了。什麼不懈努力?床上的不懈努力。兩年之後,驪姬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奚齊。
現在,獻公有七個兒子了,申生最大,其次是重耳和夷吾,另外還有三個是小妾所生,忽略不計,如今又有了一個小兒子。
獻公很高興,但是,驪姬很絕望。
「申生,我要殺了你。」驪姬暗中發誓,得不到的,就毀滅他。
驪姬不僅要殺申生,還要讓奚齊成為太子。
由愛生恨的力量是巨大的,急子就是榜樣。那麼,申生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急子?(待續)
潛規則
驪姬不是一個尋常人,事實上,任何一個能夠得到君主寵幸的女人都不是尋常人,臉蛋只是基本部分,而更重要的是頭腦。
在發誓要報復申生之後,驪姬做通了妹妹的思想工作,讓妹妹也幫著自己。隨後,驪姬進行了形勢研判。
首先,自己的力量在哪裡?好像除了獻公的寵愛之外,再也沒有。其次,申生的力量。很顯然,申生的力量很強大,朝中的主要大臣都支持他。而且,獻公很愛申生,也很信任申生。
形勢明顯不利。怎麼辦?
驪姬知道一個道理:男人改變世界,女人改變男人。所以,必須在獻公之外,找到一個男人來幫助自己。可是,在後宮,除了獻公,其餘的男人都算不上男人。
「男人,我需要一個男人。」驪姬說。
「優施不是男人嗎?」小驪姬說。
「對啊,就是他了。」驪姬恍然大悟。
優施是誰?所謂優,就是藝人,專門在宮廷裡為君主表演的人。這個藝人姓施,所以就叫優施。用現代話說,就是娛樂明星。
優施很受獻公的寵信,經常進宮來表演,因此跟驪姬姊妹兩個也很熟。因為受獻公寵信,外面的很多大臣也都願意巴結他。
「搞定優施,讓他幫我們。」姊妹倆商量好,立即開始行動。
第一步,搞定優施。
對於女人來說,特別是對於漂亮女人來說,要搞定一個正常的男人實在是太容易了。何況,優施是娛樂圈的人,大家知道,娛樂圈是有潛規則的。更何況,驪姬姊妹還是優施的老闆娘。
過程就不必贅述了,優施很輕易就被「潛規則」了。當然,他也很享受被「潛規則」,特別是同時被兩個美女「潛規則」。
對於娛樂圈的人來說,「潛規則」也就是獻身而已,優施很清楚這一點。他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在後宮就是稀缺資源,被潛規則是必然的結果。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被潛規則絕不僅僅是獻身這麼簡單。
「施,床也上過了,爽也爽過了,現在說正事吧。」雲消雨散之後,驪姬說話了。
「正事?」優施一愣,正事不是剛剛辦完了嗎?
正在這個時候,小驪姬進來了,優施恍然大悟:哦,還有一件正事。
驪姬姊妹坐下,讓優施也坐下,於是驪姬開始說正事了。
「我們姊妹呢,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事情,就是想把申生給廢了,讓我的奚齊做太子。我們姊妹兩個勢單力薄,就想請你幫個小忙。」驪姬娓娓道來,說得輕鬆。
優施一聽,嚇得一個哆嗦。這是小事?這是國家大事啊。
「這,這,我一個藝人,怎麼能做得了這樣的事情?別,別,你們另請高明吧。」優施忙不迭往外推。這樣的事情想都不敢想啊。
說完,優施顧不得許多,起身就想走。
「你走吧,只要你走出這個門,我們就高喊捉淫賊。強姦夫人是什麼罪名你是知道的,是怎麼個死法你大概不知道,到時候就會知道了。」驪姬屁股都沒挪一下,輕描淡寫地說。
優施不敢動了,驪姬的話算不上嚇唬他,驪姬甚至只需要在枕頭邊上對獻公說她喜歡優施,優施的褲襠第二天就會被掏空。
所以,他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施啊,你想想,你一個唱戲的,唱一輩子戲又能怎樣?如果你幫了我們,今後吃香的喝辣的,也混個大夫當當,子孫後代也跟著享福,有什麼不好?」大棒打過了,驪姬扔來一塊胡蘿蔔。
到了這個時候,優施還有什麼選擇嗎?
「夫人,您說怎麼做吧。」
優施的分析
床上,三個人開始商量。
整個商量的過程,在《國語》中有詳細記載。
驪姬問焉,曰:「吾欲作大事,而難三公子之徒如何?」看得出來,驪姬是很聰明的,她知道,單單搞定申生是不夠的,必須把重耳和夷吾打包考慮進去,這樣才能消滅所有的對手。
「早處之,使知其極。夫人知極,鮮有慢心,雖其慢,乃易殘也。」優施回答。這裡要翻譯一下了,意思就是:早點把他們的地位固定下來,使他們認識到自己的地位已經到頂。人若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經到頂,就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驪姬一聽,這優施有想法啊,有想法就好。
「你說,先對付誰?」驪姬問。
「擒賊先擒王啊,先對付申生,順便也就對付了重耳和夷吾了。」主次分明,藝術家總是能抓住重點。
「怎麼對付申生?」
「申生這個人是個君子,小心謹慎,穩重細心,越軌的事情絕對不做,害人的事情根本就不想,就這麼說吧,那就是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所以人人喜歡他,主公也信任他。這樣的人,你要去說他的壞話,那是沒人會信的,你去跟主公說,那也沒用。」作為頂尖的表演藝術家,優施對於人物心理的把握是有獨到之處的,當下這麼一分析,果然說得驪姬姊妹直點頭。可是點完頭,驪姬回過神來了:「哎,你說得對是對,可是照你這麼說,他這麼完美,這麼無懈可擊,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對付他?」
優施笑了,前面這段話,算是一個鋪墊,在藝術上是不可或缺的。鋪墊之後,再有轉折,這才能吸引人。
「俗話說:『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弱點,越完美,就越脆弱。」優施說話一套一套,見驪姬姊妹兩個大眼瞪小眼,接著說,「申生不忍心傷害別人,就只能傷害自己;凡事為別人著想,那就不會為自己著想;有問題了總是反思自己的責任,那就會不屑於去辯解。你看,這不是機會就來了?」
驪姬姊妹兩個對視一下,還是沒有搞明白。小驪姬問:「你說這些對是對,可是我們還是沒有搞明白。」
「這麼說吧,如果主公廢了申生,他絕不會來辯解,也不會問為什麼,他只會去問自己什麼地方沒有做好;如果主公要殺他,他絕不會逃跑,也不會辯解,而是欣然接受。」
「可是,那是後面的事情了,我還是沒有弄明白,現在我們是不是該去說他的壞話。」驪姬也沒有弄明白,她最關心的是現在該怎麼做。
「不能說他的壞話。」
「那怎麼辦?我們不說他的壞話,主公憑什麼廢了他?」
「說他的好話。」
「說好話?說壞話不行,說好話反而行?」
「不錯,知道進讒言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就是說好話。你越是說申生的好話,就對他越不利。」
「那,說些什麼好話?什麼時候開始說?」儘管半懂不懂,驪姬還是覺得優施的話有道理,因此她決定按優施的話去做。
「不要急,說好話只是第二步。就憑我們這幾個人,做不了這樣的大事,我還有兩個朋友,必須要他們一起幫忙。」
「誰?」
「二五。」(待續)
完美的組織結構
優施有兩個好朋友,一個叫東關五,一個叫梁五,合稱二五。二五之所以和優施是好朋友,是因為他們的工作關係比較密切。二五是獻公的寵臣,也就是那種陪著獻公吃喝玩樂講黃段子的一類人,類似齊國的公子開方。平時,優施和二五總在獻公這裡遇上,而且他們的主要工作都是哄獻公開心、拍獻公馬屁,所以有很多共同語言,就成了朋友。
幾個人平時沒事的時候喜歡湊在一起,主要是研究獻公的喜怒哀樂,交換拍馬屁的心得等等,偶爾也會探討一下後宮裡哪個女人的屁股大之類。
這一天,三個人來到了優施的家裡。喝酒吃肉,然後把閒雜人等都趕走了,只剩下三個人。
「二五哥,今天請兩位來,有要事商議。」吃飽了喝足了,優施話入正題。
「要事?」二五也是互相看一眼,心想:你一個唱戲的,有什麼要事?
優施先在心裡說了一句:你們兩個傻瓜,然後按照事先整理好的思路開始了。
優施先說一通「幹革命要跟對人」、「不怕殺錯人,就怕站錯隊」之類的大道理,之後轉入現實。
優施分析了後宮的形勢,之後又分析了幾個公子的優勢和劣勢,之後又分析了二五所處的地位。總之,說了半天得出結論:「我們要想長久混下去,就要投靠驪姬夫人,共同對付申生那幾個人。」
二五講黃段子還行,說到分析革命形勢那就真是一竅不通,當下被優施忽悠的二五二五的,覺得特有道理。什麼叫二五二五?就是稀裡糊塗雲裡霧裡,這典故就從東關五和梁五這裡來的。
二五就這樣決定跟著驪姬幹了。
優施的能力基本上就是這樣了,除了二五,再發展別人也不太現實。
可是,二五已經夠了。
基本上,組織結構就這樣確定了。
驪姬姊妹在後宮,主要負責在床上忽悠獻公;二五在外面,主要負責在床下忽悠獻公;優施從中充當總策劃兼聯絡員的角色,及時溝通資訊,部署下一步的工作。
完美的組合,這簡直就是完美的組合。
但是,第一步該怎樣邁出去?
優施說了:「生活其實就是演戲。」
單從藝術的角度或者導演的角度來說,優施可以稱得上偉大。
他的成功之處在於他把國家大事看成了一齣戲,每個人都是這齣戲裡的角色。
「治大國如演小戲。」優施說。
優施的導演天才是如此的卓越,以至於如果那時候就有春秋運動會的話,開幕式總導演非優施莫屬。
優施將要導演的大戲名叫「殺生」,殺死申生的意思。我們不妨看看,在將近兩千七百年之前,優施導演的大戲,是不是比《滿城盡帶黃金甲》、《夜宴》之流要精彩得多。
廢話少說,關燈,拉幕,將手機調到震動。(待續)
晉獻公的心事
對付完了親人,該對付敵人了。
誰是敵人?前面說過,虢國。
晉獻公早就想討伐虢國,第一次被士蔿勸住了。不過在兩年前,晉獻公已經討伐過虢國一次了。那麼,兩年前那一次是怎樣的呢?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那一天,獻公把大夫們召集來,先來了一段《最近比較煩》,然後開始猜謎遊戲。「各位,我晚上睡覺總是睡不好,也不知道是有什麼心事,你們幫我說說,給我想想辦法。」
大家一聽,差點沒笑出來。你說你的心事,你不知道,來問我們;你睡不著覺,該你老婆想轍,我們有什麼辦法?
不過,誰也不是傻傻鳥,既然老大問這個問題,那一定是有目的的。越是莫名其妙的問題,學問就越大。所以,輕易不要開口,開口一定要說無關痛癢的屁話,以免被抓住把柄。
「難道,是侍衛們晚上走路的聲音太大?」一個大夫先發言。這個回答很穩妥,別的大夫們都用讚賞的眼光看他。
「不是。」獻公否認。
「莫非,最近天氣轉涼,又有些潮濕,讓主公輾轉反側?」又一個大夫說。這樣回答也挺好。
「不是,是心事。」獻公有些惱火,這兩個傻帽的方向都錯了。
「噢,一定是久不下雨,主公擔心百姓的收成。」又一個大夫說。這個回答還兼有拍馬屁的功效,大家都覺得好。
「不是。」
「那一定是操勞過度,夜不能寐。」又一個拍馬屁的。
馬屁一個接著一個,獻公有些不耐煩了。其實大家大概能猜出來,獻公的心事無非就是廢申生立奚齊。但是右派是絕對不會提出來的,中間派更不會說,大家都在看著左派,最後一定是左派來解題的。
左派人數不多,前面幾個發言的也都沒有提到這個方面。
現在,該荀息發言了。大家知道,他是個左派。
「我想,主公是不是總在想南面的那兩個國家?」荀息發言。大家一聽,切,這個回答估計也沒沾邊。
「荀大夫留下,其他人回家。」獻公宣布會議結束,也就等於宣布荀息獲得了最佳答案,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看來,左派中標了。
第五十二章假途伐虢
難道左派就是比右派聰明嗎?不是。
荀息原本也不知道正確答案的,他一開始跟大家一樣以為是太子的事情。可是他又隱隱感覺不太像,突然他想起來幾天前東關五曾經跟他說過獻公想要討伐虢國的事情,他覺得可能這件事才是正確答案。
事實證明,荀息的判斷是正確的。
荀息被獻公請進了自己的書房,對面而坐,桌上放了兩碗茶。
荀息有些吃驚,這樣的禮遇似乎太高了一點,那年頭茶葉在晉國還是很稀有的東西,聽說過但是沒喝過,能在這裡跟獻公一起喝茶,當然很榮幸。
「老荀,這麼多人,只有你跟我想到一塊了,來來,喝茶。」獻公很高興,他之所以沒有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大家,一來是他知道多數人會反對,二來也是擔心走漏了風聲。
荀息心說這不過是自己有內線,但是不敢說出來,沒話可說,喝了口茶,說:「好茶好茶。」
「老荀,既然你想到了,那你一定有什麼好辦法。我現在想打虢國,又怕虞國幫他們;想打虞國,又怕虢國幫他們。你出個主意,怎麼才能滅了他們?」獻公也不多客套,直接把問題端了出來。
「主公,我還真有一個好辦法。」
「什麼辦法?」
一個偉大的辦法,至少是名垂青史的辦法。(待續)
荀息的妙計
「我的辦法,先取虢國,再取虞國。」這就是荀息的辦法。
「然則奈何?」獻公問了這麼一句,意思是怎麼實施啊?其實獻公心裡在想:你這不扯嗎?打虢國必須經過虞國,你飛過去啊?
虞國在今山西平陸,虢國在今河南陝縣。
「主公,你一定會想:你這不扯嗎?打虢國必須經過虞國,你飛過去啊?」荀息說。這話一出,嚇獻公一跳,怎麼這話跟自己想的一樣?
「沒錯。」
「主公,若是虢虞兩國之間鐵了心聯手對付我們,那真是沒辦法。可是,我們為什麼非要逼著他們聯手呢?我們主動去和其中一個國家聯手不就行了?這兩個國家,虢大虞小,而且虢國一向跟我們作對,聯虢滅虞並不現實。但是,聯合虞國討伐虢國是可以的啊。」荀息這番話說得有道理,獻公這才發覺自己原來是鑽了牛角尖,從來沒想過各個擊破。
「你說,怎麼聯結虞國?」
「如果無緣無故就去跟虞國套近乎,那就太顯得別有用心了。我們不妨以討伐虢國為藉口,向虞國借道。當然,借道不是白借,主公你不是有一乘北屈產的寶馬嗎?給他們。還有垂棘的白璧,送他們十雙。」辦法越來越具體了。
原來,北屈產好馬,晉國佔領北屈之後,從那裡精選了四匹寶馬給獻公平日出行之用,打仗就用來裝備戰車。這四匹馬,獻公喜歡的像對待親兒子一樣。說句誇張點的話,寧可殺了自己兒子,也不殺這四匹馬。至於垂棘的白璧,更是天下聞名的寶物。
獻公摸摸腦袋,還真有點捨不得。
「主公,其實,馬也好白璧也好,說是送給他們,實際上不就是放在他們那裡保管一段時間嗎?到時候還是物歸原主。」荀息看出來了,所以接著說。
「老荀,白璧算不了什麼,送就送了。馬呢,我有點捨不得,但是為了國家利益,我也咬咬牙送掉了。不過,我現在擔心的是,虞公會不會幹。」
「主公,你問得好。但凡不貪的人,不會上當;智力超過中等的人,不會上當。可是虞國國君不僅貪婪,而且智力在中等以下。上回有人考他腦筋急轉彎,考一個不會,再考一個還不會,一本書考完了,一個也沒答對。舉個例子,樹上七隻猴,地上一隻猴,總共幾隻猴?他非說八隻猴,你說他這智力。」別說,荀息瞭解得挺詳細,說得還挺具體。
獻公聽得發愣,樹上七隻猴,地上一隻猴,應該是八隻猴啊,不是八隻猴是幾個猴?有困惑,但是還不敢問,怕一問就顯得自己跟虞公一個水準了。
其實他不知道,腦筋急轉彎這些東西,都是荀息編的。不管怎樣,現在獻公只好同意虞公智力低下這個結論了。
「可是,虞國還有宮之奇呢?你這招數,怕是瞞不了他。」獻公又提出新的憂慮,宮之奇是虞國上卿,出了名的聰明。
「宮之奇這個人,聰明是聰明,但是不夠強硬,虞公根本不會聽他的。」該想的,荀息似乎都想到了。
獻公還是有些捨不得那四匹馬,想了想,又說:「這年頭,好像都不守什麼信義,萬一虞國收了我們的禮物,卻耍賴不借路,怎麼辦?」
荀息當時就笑了,獻公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晉國就有很多這樣的人,獻公本人也沒少幹這樣的事。問題是,人家虞國不一樣,人家是周禮教育普及得比較好的國家,沒這麼無賴。事情雖然是這樣,可是不能這麼說。
「主公,這就是小國和大國打交道的規矩了,小國收了大國的禮物,那是一定要辦事的。」荀息反應快,拿大國小國說事。
獻公也笑了,因為晉國是大國,荀息這番話,等於說晉國是經常拿人家錢不給人家辦事的,想想也是,所以獻公笑了。
第一次借路
誰出主意誰幹活。
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如果幹活就有好處,那麼人們就願意出主意;如果幹活的還不如說風涼話的,那就沒有人願意出主意了。而晉國之所以強大,在於幹活就有好處。前面說過,士蔿提建議了,幹活了,於是發財了。
荀息的建議,自然由荀息來執行。
荀息送禮物來到虞國,由於事先就故意洩漏了消息,因此受到熱烈歡迎,虞公第一時間親切接見。
荀息獻完馬,又獻了璧,虞公高興的如猴子上樹一般。
接見的過程基本上還是那個段子,荀息首先代表獻公問候了虞公和他老婆,隨後,開始回顧兩國長期以來業已存在的友好關係,以及兩個國家血濃於水、一衣帶水的兄弟感情。在熱烈友好的氣氛中,賓主共進晚餐。
吃完晚餐,閒坐的時候,進入正題。套近乎、互相拍馬屁、大吃大喝之後,最後談一點正事。自古以來,這就是外事活動的標準程式。
「想當年冀國侵犯虞國,為了虞國的安全,我們偷襲了冀國,使得冀國不得不撤軍,這證明我們與虞國之間休戚與共的關係。如今,虢國亡我之心不死,在下陽加強了戰備,隨時準備進攻我國,同時也威脅著貴國的安全。因此,我們準備討伐虢國,希望向貴國借道。」荀息這段話說出來,自己心裡都在打鼓,為什麼?下陽在虢國和虞國的交界處,根本沒有挨著晉國。
「哎,老荀,你說的對。我們借路,不僅借路,為了我們兩國的友誼,我們和你們一起出兵,並肩作戰。」虞公眼皮子都沒眨一下,智力水準確實在中等以下。
事情就這麼定了,虞公甚至根本就沒有跟宮之奇商量。事後,宮之奇表示反對,虞公笑道:「反對無效。」
現在,晉虞聯軍進攻虢國,第一站:下陽。
在開打之前,簡單介紹虞國的由來。
周文王有兩個伯父太伯和仲雍,為了給文王父親讓位,兩人逃去了吳國,後來先後擔任吳國國君。周武王時,將仲雍的後代封在虞,公爵。因為吳國也是仲雍之後,因此虞、吳是一家。
說起來,虞國出於姬姓,與晉國是親戚。
晉國由里克為主帥,荀息為副帥,虞國宮之奇領軍。兩國軍隊先後抵達下陽,各自攻一個城門。宮之奇雖然沒辦法勸止虞公,但是如今自己領軍,自然多長一個心眼,十分之一的部隊假裝攻城,其餘的部隊隨時提防著晉國軍隊。而里克和荀息一面攻城,一面還要防著宮之奇的隊伍。你說這樣的聯軍是不是很搞笑?
幸好晉軍實力強勁,沒幾天工夫,愣是把下陽給拿下來了。拿下下陽,前面就是一片坦途,可以直接滅了虢國。可是這個時候,里克堅決要求撤軍了。為什麼?
首先,宮之奇派人過來通報,說是自己拉肚子拉得天昏地暗,下不了床,因此再往南打就不奉陪了,你們自己去幹吧。
其次,虢國派出大將舟之僑在前面等著呢。舟之僑是什麼人物?就是虢國的宮之奇,那也不是善類。前有舟之僑,後有宮之奇,里克一看,我們再打下去,萬一你們兩面夾擊,我們不是被包餃子了?
再次,虢國與周王室那是真正的傳統友誼,聽說虢國被攻,王室已經派了特派專員前來調停,這個面子別人不給,晉國是一定要給的。所以,再打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荀息雖然還有打下去的意思,但是主帥要撤,也沒有辦法。
「我們已經教訓了虢國,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因此我們撤軍。」里克派人向宮之奇轉達了這個意思,似乎是自己放了虢國一馬。
就這樣,晉國撤軍了。臨走,把下陽城一把火燒了,人民、牲畜和能搬走的全部搬回了晉國。那年頭,地大人少,人民就是財富啊。(待續)
最後的國宴
儘管沒有滅掉虢國,但是荀息的計策證明是行得通的,而且攻破了下陽,也算是出了一口氣。因此,獻公很高興,嘉獎了荀息。
高興雖然高興,獻公也看出來了,有宮之奇和舟之僑在,要對付虢國和虞國絕不是那麼容易。怎麼辦?等等看吧。
只等了三個月,好消息來了。什麼好消息?舟之僑來投奔了。
原來,晉國拿下下陽之後主動撤軍,虢公毫不在意,大概以為晉國也就這麼回事。於是虢公起兵攻打桑地的戎,結果大勝,搶了不少美女回來,還給舟之僑分了兩個。
得了美女的舟之僑一點也不高興,他反而很擔憂:丟了下陽要塞,一點也不害怕;戰勝了戎,就得意洋洋。就憑這警惕性,這個國家離完蛋不會超過五年。預料到國家要完蛋,兩條路擺在舟之僑的面前:與國家共存亡,或者保全自己,早早逃命。
識時務者為俊傑,舟之僑選擇了後者。既然選擇了後者,逃跑的方向就很容易確定,那就是晉國。
舟之僑帶領整個家族來到晉國,荀息高興壞了。什麼叫此消彼長?這就是。荀息當即提出再次討伐虢國,獻公沒有同意,因為國內的鬥爭正在白熱化,顧不過來了。
基本上,前面的事情就是這樣。
這一次下手,獻公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討教了。
「里克,準備攻城器械,整頓兵甲。」
「荀息,活動活動舌頭,準備去借路。」
「舟之僑,帶路。」
獻公用了半年時間做準備工作,到了次年的夏天,一切工作準備就緒。
荀息首先出動,帶著十對白璧又來到了虞國。
程式跟上次完全一樣,吃飽了喝足了,荀息又要借路。虞公剛要答應,宮之奇早盯著呢,急忙上來插話。
「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玩,一之為甚,豈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宮之奇上來就這麼一段,他急了。這段話什麼意思?這個意思:虢國是虞國的屏障,虢國要完蛋了,虞國也跑不了。晉國這樣的國家,最好從一開始就拒絕跟他們玩。上次借路給他們就很過分了,怎麼能再借呢?俗話說:「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就是指虢國和虞國之間這種關係啊。
「唇亡齒寒」、「唇齒相依」這兩個成語,就是宮之奇這次發明的。
虞公一看,有些不高興,這太沒禮貌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人家晉國是大國,講信用的,上次借道,有什麼問題嗎?何況大家都是姬姓國家,同宗啊,他們怎麼會害我們?」虞公說話的嗓門還挺大,好像挺有道理。
「主公啊,虢國也姓姬啊,跟晉國比我們的關係還近呢!再說,晉侯這些年滅的國家有幾個不是姓姬的。別說遠親,自己家四代都被他滅了。」宮之奇這時候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本來還想接著說「你以為你誰啊?你以為你長得漂亮啊」,忍住了沒說。
虞公很不高興了,當著客人的面子,宮之奇給自己下不了臺,這怎麼行?
「老宮,你是不是看我高興了你就不舒服啊?你是不是覺得就自己聰明,別人都是傻瓜啊?人家晉國是大國,主動跟我們友好,這是看得起我們,有什麼不好?你沒事回家蹲著去吧,啊。」虞公說話也不客氣,直接趕人。
宮之奇沒辦法,只好出來,在外面碰上了大夫百里奚,又叫百里井伯。當初百里奚當上大夫,就是宮之奇推薦的,說起來,兩人是好朋友。
「老宮,你怎麼要走啊?」百里奚這是上廁所回來,看見宮之奇一臉的不高興,忙問。
「被趕出來了。」宮之奇氣哼哼地說,之後把事情說了一遍,「兄弟,你也去勸勸主公啊。」
百里奚搖了搖頭,歎一口氣:「老宮啊,我知道你說得有理,但是,你勸都被趕出來了,我是個什麼材料啊?我要是去勸,立馬就會被炒魷魚啊。算了,該死活不了,我還是扎扎實實把這頓國宴給吃完吧。」
見百里奚不肯,宮之奇想想也是,歎口氣,回家去了。百里奚回到宴會廳,一頓海吃,撐得個半死。他知道,這是最後一頓國宴了,下一次國宴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吃到。(待續)
泛舟之役
秦國瞎忙活半天,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反而跟晉國像仇人一樣,從那以後再也不往來。惠公也很高興秦國不來,給河西五城的事情基本上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就這麼怪,你兩個不往來了,一定要找點什麼事情讓你們繼續往來。
惠公登基之後,晉國連續三年旱災,就是晉國歷史上有名的「三年自然災害」,號稱百年不遇。在晉惠公的英明領導下,晉國人民進行了艱苦的抗旱救災工作,可是沒有取得勝利,由此也證明晉惠公的領導其實並不英明。
到惠公三年(前648年),晉國陷入了全面的飢荒,怎麼辦?
「借吧。」郤芮說。
「跟誰借?」惠公問。周邊國家的關係都不太好,到這時候,跟誰借?
「秦國啊。」郤芮的臉皮真的夠厚,連惠公都覺得臉上有點發熱,忍不住說:「咱們忽悠了人家,人家會借給咱們嗎?」
「怎麼不會?按理說是不會,可是秦國就是一群土包子,實心眼,忽悠一次,還能忽悠他們第二次。反正忽悠過一次了,現在不忽悠白不忽悠。再說了,如果他們不借,我們不是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不給他們河西五城了?」郤芮整個就是個大忽悠,認準了秦國人比較實在。
「那行吧,那麻煩師父走一趟吧。」惠公說。歷來的習慣都是誰提建議派誰去,所以這個活直接就派給郤芮了。
郤芮一聽,笑了。
「主公啊,你這是叫我送死去啊。你想想,秦侯最恨的人就是我了,我要去了,非把我剁了不可。這樣吧,派虢射去,秦侯不認識他,最多給趕回來,不會要命。」郤芮算得挺清楚,這類冒險的事情推給了虢射。
於是,晉惠公派虢射前往秦國借糧。虢射那是一萬個不願意去,硬著頭皮,領了差旅費和禮物,很不情願地上路了。
虢射來到秦國,見了秦穆公,送上了禮物,之後提交了「借糧申請書」。
秦穆公一看,該死的晉惠公從前欠的債還沒還,現在又來借糧?想不給,又覺得不夠人道主義;想給,又有點不甘心。於是,把百里奚、公子縶、公孫支和丕豹給叫來商量,丕豹這個時候也是秦國的大夫。
穆公把情況大致介紹了一遍,然後徵求幾位大夫的意見。
「我覺得應該借。以往的事情,是夷吾這混賬不對,以致晉國遭到這樣的報應,老百姓們都恨他。但是,如果我們不借糧,晉國的老百姓反而會恨我們見死不救。如果借了呢,晉國老百姓會感激我們,今後晉國國君若是與我們做對,連晉國老百姓也不會答應。」公孫支第一個發言,認為該借,赤子之心啊。
「我反對,夷吾這混賬就是個白眼狼,對他怎麼好,他都會咬你。借糧給他們,到時候反而增加怨恨。」公子縶不同意,他恨死了晉惠公。
「我認為該借。天災人禍,哪個國家都有可能發生,扶助友鄰,發揚人道主義,這是每個國家都應該無條件去做的。」百里奚認為該借,他從人道主義角度出發。
「借,借他媽個頭。主公,晉侯無道,我建議趁他們災荒,發兵討伐無道。」不用猜,這個發言的是丕豹,殺父之仇啊。
每個人發言完畢,穆公想了片刻,進行總結性發言。
「唉,要說晉侯這王八蛋呢,餓死他也不冤枉。可是,他是餓不著的,受苦的是晉國老百姓。百里大夫說得對啊,人道主義啊。」穆公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決定借糧。
秦國發船,滿載著糧食,順黃河運往晉國,這次借糧行動史稱「泛舟之役」。
虢射回到晉國,受到熱烈歡迎,被認為忽悠成功。其實虢射心裡明白,這全是因為人家秦國人心腸好。
再次背信棄義
什麼叫做天道迴圈?
第二年,晉國大豐收。但是,秦國鬧旱災了。結果,秦國人民的抗旱救災鬥爭也沒有取得勝利,換句話說,秦國人的吃糧問題發生了困難。
按理說,就算秦國沒有發生旱災,晉國也應該還糧食了;或者說,如果秦國不是上一年支援了晉國,人家的糧食也能熬過去。
秦穆公派公孫支到晉國去借糧。
「好啊,按去年的數,給秦國運過去,也算是咱們的泛舟之役。」晉惠公看了秦國的借糧申請,沒猶豫。
郤芮沒有說話,顯然他有想法。他沒說話,虢射說話了。
「主公啊,不能給啊。你想,咱們欠了他們五座城,還欠了糧食,只還糧食,那不是還欠著城嗎?他們不是還要怨恨我們嗎?與其如此,何必還給他們糧食呢?」虢射基本上全盤照搬了郤芮的思維方式,一番話出來,聽得郤芮直笑。
旁邊公孫支聽見虢射這麼說話,氣得幾乎跳起來,當時強壓住火,指著虢射的鼻子大罵:「虢射,你難道忘了去年在秦國的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了嗎?你說這樣的話,不怕生小孩沒屁眼?」
晉國大夫慶鄭也看不下去,對晉惠公說:「主公,欠了人家地,又欠人家糧,說什麼也該還糧啊。否則,天理難容啊。」
晉惠公沒有理他,而是看看郤芮,郤芮笑笑,沒有說話。不過,晉惠公已經知道答案了。
「公孫支,你走吧,我們沒有糧食給你們。」晉惠公這樣決策。
公孫支氣得發暈,一路上大罵回國。
晉惠公和他的領導團隊,一個字:絕。
奶奶的!
為什麼要用這句罵人的話開始?
因為這是秦穆公的第一反應,向來以斯文自詡的秦穆公終於忍不住了。何止秦穆公,所有秦國人民都忍不住要罵人了。何止秦國人民,全世界人民恐怕都要罵出來了。
「該死的夷吾、該死的郤芮、該死的虢射、該死的晉國人!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全國緊急動員,我要討伐晉國。」秦穆公氣得吐血,他知道世界上有無恥的,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麼無恥的。他有吃蒼蠅的感覺,而且是綠豆蒼蠅,而且蒼蠅的腳上還有蛆。
他要出這口氣,要出這口惡氣。
秦國的大夫們躍躍欲試,一個個都義憤填膺,他們要跟晉國人拼了。
「不可莽撞。」百里奚說話了。大家都很激動,但是百里奚明白,可以激動,但是千萬不能衝動。
「你不憤怒?」公子縶問。他氣得雙手發抖。
「我憤怒,但是,我們正在鬧飢荒,此時出兵,軍心不穩,後援不繼,必然不是晉國的對手。我想,晉國正希望我們出兵呢,不能上他們的當。君子報仇,不要急在一時,這筆賬我們記下,到時候一起討還。」百里奚說得有理有據。大家雖然氣憤,還是覺得他說得不錯。
秦穆公點點頭,現在他冷靜了很多,他覺得百里奚是對的。
「唉,晉國啊,我夫人那麼賢慧,公孫支這麼正直,怎麼夷吾這幫人就這麼無恥呢?唉,人和人的境界咋就這麼大差距呢?」秦穆公歎一口氣,剛才罵了晉國人,如今說幾句好話,好讓夫人和公孫支有面子些。
秦穆公真是一個好人。(待續)
討伐晉國
一年的時間,秦國東拆西借,節衣縮食,終於熬過去了。
老天爺開眼,第二年秦國豐收了。
過完冬,秦穆公請大家守歲,好吃好喝。夜半鐘聲敲響,春天到了。
「春天來了,我有一個心願,一個埋藏了一年的心願,各位猜一猜是什麼?」秦穆公站起來,對卿大夫們說。
沉默,沒有人說話。不是沒有人知道,是大家都在運氣。
秦穆公感到奇怪,他掃視眾人,等待有人說出答案。
這個時候,公子縶也站了起來。
「大家說,主公的心願是什麼?」公子縶高聲問道。
「討伐晉國!討伐晉國!」所有人發出同樣的聲音,激昂高亢,直刺雲霄,在雍城的夜空久久回蕩。
所有人,憋了一年的氣,在這一刻迸發出來。
「是男人,就要討伐晉國!」秦穆公說道。他的眼裡,幾乎迸出血來。
討伐晉國。
誰說春秋無義戰?
晉惠公六年(前645年)秋天,秦軍起戰車四百乘,討伐晉國。所有卿大夫都要求上戰場,就連老邁的百里奚和蹇叔也奮勇請戰。
秦穆公親自領軍,以百里奚為中軍參謀,大將白乙丙、西乞術為先鋒,公孫支和公子縶分領左右兩軍,祭拜了祖廟,然後浩浩蕩蕩,殺奔晉國。國內只留下蹇叔主內,孟明視巡邊,輔佐太子罌(音英)守國。
秦軍上下,可以說是恨晉國入骨,不用動員,一個個就十分賣命。而晉國人都知道自己的國君對不住秦國,在內心都存有愧疚。因此,秦軍進入晉國,三戰全勝,頗有當年周武王伐商的意思。
秦軍摧枯拉朽,長驅直入,以閃電戰的態勢直達韓原(今陝西韓城)。
晉惠公萬萬沒有想到,老好人秦穆公竟然來真的了。
緊急會議,晉國召開緊急會議。
「秦國鬼子侵略我國,深入我國境內,怎麼辦?」晉惠公問。
慶鄭第一個站了出來,他要發言。丕鄭死了,現在又有一個慶鄭。晉國這個國家很有意思,他們似乎從來不缺乏能人,隨時隨地都有人才。
「吾深其怨,能淺其寇乎?非鄭之所知也,君其訊射也。」(《國語》)慶鄭這樣說。啥意思?我們得罪人家得罪得很深,怎麼能讓人家不深入我國境內呢?我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問虢射吧。
慶鄭的話是明顯的氣話,你不知道該怎麼辦,還說這些幹什麼?
虢射在一旁聽到,不高興了。
「哎,老慶,你這怎麼說話?我當初不都是為了國家利益嗎?再說了,秦軍來了,這是意料中的事啊,還有什麼選擇?打呀,怕他們個頭啊。」虢射倒挺硬,主張迎戰。
這兩個吵架,晉惠公沒理他們,他問郤芮:「師父,您看呢?」
「俗話說:『蜂刺入懷,解衣去趕。』既然來了,當然是打回去。」郤芮也主張打。
惠公一看,大家主張打,那就打。
「師父,那好,您親自領軍吧。」惠公把任務拍給了郤芮,原以為師父挺樂意的,誰知道師父當時就叫了起來:「主公,我老胳膊老腿的,哪會打仗啊?別,還是你親自出馬,我在這裡守家吧。」
惠公有點不高興了,看在師父的面上,沒說什麼。沒辦法,師父不肯去,只能自己去了。
可是,這個時候,問題來了。
元帥,元帥在哪裡?大將,大將在哪裡?
晉國最能打仗的就是里克,可是,里克被殺了;晉國最著名的戰將就是賈華那一撥七輿大夫,可是七輿大夫也給殺完了。現在該用人了,才發現能用的人都給殺完了。
「芮也,使寡人過殺我社稷之鎮。」(《國語》)晉獻公後悔極了,這個時候他抱怨郤芮當年攛掇他殺里克和七輿大夫了。
郤芮沒有說話,在心裡,他突然有一種無名的恐懼:惠公的抱怨會不會僅僅是一個開始?(待續)
晉國大軍終於還是組成了。
晉惠公親自領軍,中軍大將為大夫韓簡。韓簡的封邑就是韓原,眼下等於秦軍侵略到了他的地盤,所以他是紅了眼的。想想看,當年張學良有多麼想打回東北,韓簡就有多麼想打回韓原。整個晉國卿大夫中,或許只有韓簡是真的有必勝決心的。
出軍之前,晉惠公以占卜的方式來決定誰來出任禦者,結果很不巧或者說很巧,最適合人選竟然是慶鄭。
「切,這個衰人。」惠公歎一口氣,他不喜歡慶鄭,因為慶鄭太直,說話不給面子。惠公決定不讓他當司機,選擇了郤步揚當司機。
郤步揚,步姓的得姓始祖。
司機確定了,又占卜決定戎右,最佳答案一出來。晉惠公又歎了口氣:「切,怎麼又是這個衰人?」
就這麼巧,最佳人選還是慶鄭。
「老子偏偏不用他。」晉惠公也是賭口氣,偏偏要用家僕徒作戎右。
慶鄭聽說了,笑得噴飯。
慶鄭的忠告
晉國大軍浩浩蕩蕩,離開絳城,前往韓原迎擊秦軍。
晉惠公這是第一次領軍出征,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道是禍是福。大軍剛出城門,慶鄭的車就跟上來了。
「主公,等等,等等,有問題。」慶鄭叫住晉惠公,好像有什麼緊急事情。
「什麼事?」晉惠公有點不耐煩。
「主公,你要換馬。」
「為什麼?」晉惠公更不高興了,心說不讓你給最高領導人當司機,你不高興了?要出什麼鬼點子?
「你這馬是鄭國的馬,不是晉國的馬。歷來打仗都要用本國的馬,一來熟悉地形,二來適合本地的地勢條件。現在你用鄭國這種破馬,一旦打起仗來,他們就會憤怒暴跳,呼吸急促,血管膨脹,表面強大,內心虛弱。到那個時候,你就後悔都來不及了。」慶鄭說。雖然用詞有些誇張,但是確實有理。
晉惠公的馬確實不是晉國的馬,而是鄭國送來的鄭國馬,這種馬非常著名,稱為小駟。小駟的特點是身材矮小,步伐平穩,跑不快,但是坐在車上很舒服。這麼說吧,典型的後宮馬,平時走馬看花,這樣的馬最合適。基本上,這種馬跟驢比較接近。
這要是別人提出來的,晉惠公說不定也就聽了。可是偏偏是慶鄭說的,惠公偏偏就不聽。
「老慶,看好自己的馬就行了,這馬你看不慣,我用慣了,舒服,你知道什麼是舒服嗎?」晉惠公話裡帶著諷刺,一點面子也不給慶鄭。
費老大勁趕上來提合理化建議,誰知道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慶鄭灰溜溜地走了。
該死的,讓你舒服,等打起仗來你就知道什麼叫舒服了。慶鄭心裡罵道。
韓原,龍門山下。
秦國大軍,戰車四百乘;晉國大軍,戰車六百乘。
按照兵家的常識,敵軍遠來,利於速戰。晉國軍隊最好的戰略是防守,等到敵軍無糧撤退,再尾隨追擊。可是,惠公哪裡懂這些?
晉軍多,秦軍少,晉軍的戰略依然應當是嚴守陣腳,等待對方的士氣下降,然後利用人數的優勢發動進攻。而秦軍人少士氣高,利於混戰速戰。可是,晉惠公不懂,手下幾個親信也不懂。
「韓簡,你去偵察一下敵情。」惠公給韓簡派了活,因為這裡的地形他比較熟悉。
韓簡去溜達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
「老韓,有什麼收穫?」惠公問他。
「收穫?秦軍的士氣比我們高十倍都不止啊,我看這仗沒法打。」韓簡垂頭喪氣,得,最有信心的人也垮了。
晉惠公半天沒說話,他這時候很後悔,後悔當初聽了郤芮的話而親自領軍。可是事到如今,想不打也不行了。
「唉,說起來,這事情怪我爹。」想了半天,惠公想起他爹來了,好事想不起來,壞事想起來了。「想當初秦侯來晉國求親,算命的就算過,說是我姐姐嫁給他不吉利,這個大舅子將來會對晉國不利。可是老頭子不信,非把我姐姐給嫁到秦國。你看,應驗了吧?」
韓簡差一點哭出來。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主公啊,我聽說算命也不是憑空來的,而是有跡可循的。自己幹壞事幹多了,自然就會是受報應的命。《詩經》說得好啊:百姓的災禍,並不是天降的,都是那些當面阿諛奉承、背後互相攻擊的小人造成的。」韓簡說話也沒客氣,說完,拍拍屁股,走了。
晉惠公歎了一口氣,他認為韓簡說的是郤芮和虢射等人。
「奶奶的,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明天晚上了。」韓簡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語。
晉惠公六年(前645年)九月十四日,正好是中秋之後的一個月。這一天,陽光明媚。
可以想像,到了晚上,月光也會明媚。
陽光明媚,月光明媚,再加上秋風送爽,打仗的心情會不會好一些?總之,這是一個很適合打仗的日子。
秦晉大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