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差阿大的弱點?
很久很久以前……其實也沒有多久以前,就這十年來的出版界中,有一則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業界傳奇,來自一間名叫「蚩壬」的出版社——如同它驚人的諧音,一般大眾解讀為「吃人出版社」,傳說中進得去、出不來的可怕出版社。
據說那裡頭有比閻王還可怕的老闆,編輯各個是鬼使神差,旗下的作者統統都是枉死城的居民,日日夜夜在死線前奮戰、哀號,因此創社十年來從未有任何一位作者拖稿的紀錄……
其中最厲害的狠角色,就是一位被編輯部同仁稱為「阿大」的男人——方世傑,他不僅僅是這間出版社的開山始祖之一,身分地位與老闆幾乎平起平坐,更驚人之處是他的經歷。
方世傑入行十年,前九年的期間,在他魔掌之下……更正,在他掌控之下的所有作者都未有一次拖稿紀錄,這簡直比他們出版的驚悚小說還要嚇人。
是他運氣好嗎?
他負責的作者們,都是溫和的小白兔且各個認真向上天天趕稿、靈感大神從不跑去度假的嗎?
不。
就內部知情者指出,方世傑手中的作者是龍蛇雜處,什麼人都有、什麼都不奇怪,比如從監獄島上放出來的黑幫老大也曾是他的作者之一。
連號稱我左青龍右白虎、渾身都是刺青的老大也能在他的管教下,準時交出他的黑道生涯血淋淋自傳,方世傑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這不僅在蚩壬出版社中是個謎,方世傑本身在整個出版業界中更是個讓人敬仰緬懷的存在……
等等!方世傑還沒死,不能這樣說他,換個說法好了……
阿大根本是眾人眼中的神!
直到一個叫柳阿一的男人出現後,這個完美又神秘的輝煌紀錄……就此被遺憾的終結了。
你問柳阿一是何許人也?
不說你不知道,柳阿一可是(以下統統自稱)蚩壬出版社的第一萬人迷,有成宮寬貴的臉蛋、李秉憲的身材,上至掃廁所的阿桑、下至同事的一歲半女兒都對他有企圖之女性終結者!
不過,這又和他終結了阿大的輝煌紀錄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柳阿一常言——
「因為這張罪惡的美貌,讓太多女性為我傾倒,我必須用盡每一天的時間去撫慰為情所傷的女人心靈。」
順理成章的,柳阿一即使手上明明有一大疊的稿子要交,他還是為了愛與和平而拖稿不寫,並且極盡所能、偷拐搶騙(?)就是要閃躲方世傑各種的催稿手段。
當然,咱們阿大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一次又一次在柳阿一死線前夕,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讓柳阿一能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乖乖的寫出了差點要開天窗的稿子,著實讓小生佩服佩服。
然而,命運的變化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有一天,柳阿一失蹤了。
這個猶如世界末日的消息傳到方世傑耳中後,不用說他立即展開比警方更有力的搜查行動,可詭譎的是,無論方世傑如何尋找,這位柳阿一竟然徹徹底底的人間蒸發,好像神隱少女一樣。
我們的方世傑編輯不死心,認為就算是死了也要見著對方的骨,他甚至連半夜去偷挖可疑的墳墓、看看柳阿一有沒有躺在裡面的行為都做了,為此差點鬧上法庭的他……還是沒有找著柳阿一。
蒼天不仁啊!
柳阿一怎能就此消失!
不只他的爸爸、媽媽、爺爺和奶奶都會難過擔心,印刷廠、出版社和等著小說上架的讀者又該怎麼辦!
這不僅是打破了方世傑多年未被拖稿的紀錄,更是一起多麼離奇的案件,還差點就要成了業內另一位作家的題材!
柳阿一事件就這麼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過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月黑風高、陰風颯颯,樹梢的鳥兒和蝙蝠都躲了起來,原本被所有人認為已經不在人世的「那個男人」……回、來、了。
△▽ △▽ △▽ △▽ △▽
「嗚哇!好、好可怕!」
蚩壬出版社內傳來這麼一聲驚恐的尖叫。
發出驚叫的女人緊挨著身旁的女性同事,膽怯的看向前頭對著她們說故事的男人,也就是號稱蚩壬出版社內的資深編輯——阿祥。
阿祥不免得意的揚著笑,若是他嘴上長個八字鬍,大概就會忍不住的捻一捻。他剛剛所講的故事,正是取材自蚩壬出版社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說,共分上下兩回的「鬼差編輯大戰拖稿鬼」。
「吶、吶!『那個男人』怎、怎會回來?他、他不是死了嗎!」
另一名女性同事急著想知道答案,水汪汪的大眼搭配揪緊緊的眉頭,巴望著坐在面前的說書人阿祥。
「啊,『那個男人』說不定起死回生……痛!」
話才說到一半,一記鐵拳就狠狠的砸在他本來頭髮就不多的頭頂上。
「起死回生你個頭,哥我還活得好好的!」
「柳、柳柳柳……柳阿一!」
阿祥嚇個半死,身體猛然往後一退,他的聽眾也有著雷同反應,兩名女性職員驚呼一聲、身體兩兩相依,臉色頓時刷白看著赫然出現的柳阿一。
「幹嘛一副看到鬼的表情啊?」
柳阿一咋舌,對著有一張俊美臉蛋和完美身材的他做出見鬼反應,真是太失禮了。
「你、你不是死了嗎!天啊我現在看到的你是人還是鬼?是、是來報復我以前曾代替阿大催你稿的舊帳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才死了咧!很抱歉我還活得好好的!我不過是搞失蹤而已,別隨隨便便給人妄下結論!」
柳阿一覺得頭真痛,他就知道自己失蹤回來的事情,出版社內大部分的職員還不曉得,今天特來現身一下真是對了,他再不親自闢謠,真不知以後會傳成什麼模樣,搞不好連以他為題材的驚悚小說都要問世了。
「啊,這兩位是新來的編輯吧?兩位小姐不用怕哦,我
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別再聽禿頭祥胡說八道了哦。」
柳阿一注意到對面兩名女職員害怕的目光,便回過頭去對她們倆微微一個點頭,綻放他最引以為豪、殺傷力破百,好比牙膏廣告的男明星一樣的露齒笑容。絕招一出誰與爭鋒,三十秒前還怕得要命的兩名女職員,立刻敗陣軟化在柳阿一閃死人的笑顏下,表情瞬間軟化且傾倒。
女性方面處理完畢,柳阿一立刻將矛頭轉回雄性這邊,眼神尖銳的瞪著阿祥追問:「倒是你,禿頭祥,沒事講這種亂七八糟的故事給新來員工聽幹嘛?是不是所有作者統統拖稿去了你沒稿可校正啊?」
「呸呸呸,你別亂詛咒我的工作!我家的作者沒有人像你一樣這麼會拖啦!我不過是對這兩位新進員工來點震撼教育嘛,讓她們知道咱們編輯部最厲害的狠角色是誰罷了。」
「哦,我明白了。」
柳阿一先是回應對方,接著轉過頭去對著辦公室另一端大喊:「喂,阿大!禿頭祥在講你的壞話哦!」
「臭柳阿一你……!」
阿祥想阻攔柳阿一卻已經完全來不及了,這個時候,只見不遠處的一個身影緩緩轉過身來……
「是誰……敢說我的壞話?」
沒有錯,此時回過頭來面向柳阿一等人的,正是枉死城中最可怕、最凶殘、渾身上下都散發至陰至寒惡煞之氣的鬼差——方世傑。他「啪嘰」一下,應聲折斷手中的藍色原子
筆。
無庸置疑,方世傑為新進員工做了最好的震撼教育示範。
「好、好驚人的戰鬥力啊……今天的阿大恐怖程度比平常還要高呢。」
就算是面對方世傑已身經百戰的柳阿一,也怯怯的嚥下一口水,總覺得今日的方世傑好像哪裡不對勁。
「還不是你害的!你這阿大的頭號宿敵出現在他面前!啊啊要死了啦要死了,我一定會被阿大拖去枉死城的小黑屋啦……」阿祥臉色慘白,兩手不停搓著自己已經夠光亮的頭頂,牙關顫顫的喃喃自語。
更別提本來坐在他附近的兩位新進職員,她們被方世傑這麼一嚇,不只人立刻逃竄不見,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大概要先去收驚了。
「我的出現還沒讓他戰鬥力爆發到這種程度吧……肯定有別的事。」
柳阿一摸摸自己的下巴,眼神認真的看著方世傑辦公桌的方向,好好的思索一番,他不認為事情會像阿祥所說那麼單純,何況編輯部最近也剛從修羅期脫出,照理來說不會如此輕而易舉看到方世傑的鬼差模式。
所以柳阿一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
「倒是你!說過編輯都是天敵,編輯部就是天敵巢穴的你,突然跑來是要幹什麼啊?」阿祥問著旁邊深思中的柳阿一。
「交稿。」
「騙誰啊!」阿祥一秒內吐槽。
「啊啊……我不跟你耗下去了,不然別人會以為我什麼時候轉性喜歡男人,而且還是個禿頭。」
柳阿一用手指塞住耳朵當作什麼也沒聽見,不管阿祥再怎麼激動的喊話,柳阿一全都不當回事的走向方世傑所在。
「呦,阿大,今天的你怎麼殺氣更上一層樓啦?」
柳阿一來到方世傑的辦公桌旁,笑笑的拍了拍坐在旋轉椅上的責任編輯,也就是一分鐘前給足新進員工震撼教育、人稱蚩壬出版社最強編輯的男人。
「吵死了……誰准你來這裡煩我?還不快點給我滾回去寫稿!」
方世傑根本不抬頭看對方一眼,埋頭在他的電腦螢幕前、盯著今天準備校稿完成即將送印的稿子,語氣一如既往的不客氣。
「奇怪了,真是奇怪啊,向來對我的行程瞭若指掌的阿大,今兒個居然忘了我的事?我說阿大,在你的愛徒殷宇全天候盯人戰術下,我這個月的稿子可是早就準時交了哦,殷宇那個撲克臉也因此排假出國去……阿大,你真怪怪的耶。」
柳阿一蹙起眉頭,望著方世傑側面,一臉寫著「有問題」的表情,平常精明幹練的人竟會忘了他已交稿,看來整起事件並不單純、絕對另有隱情!
再從方世傑不回答問題的疑點來看,柳阿一決定要自己找出答案,他就不相信他雪亮的眼睛會看不出真相,目光掃了一下方世傑的辦公桌面後,其中有張紅色的賀卡擺在顯眼之處,柳阿一定睛一看,唉呦,這可不是普通的賀卡,而是張喜帖呢!
「不會吧!我們萬年冰山男終於要結婚了?」
柳阿一驚呼出聲,這一叫立刻引來周圍其他同事的注目,這下子方世傑也非得打破沉默、忍無可忍的回道:「柳阿一你給我閉嘴!」
「嘿嘿,別害羞嘛阿大,你也快三十歲了,是該娶個妻子回家孝敬父母了,不然你爸你媽都要懷疑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個GAY。喂喂,對方是什麼樣的女人啊?說來聽聽嘛。」
柳阿一賊賊的笑著,他就是喜歡看平常威武凶狠的方世傑一臉氣急敗壞!噢,現在看來似乎還有點小小害羞呢,真想拿出手機拍下這一幕,以後才有機會拿來揶揄阿大啊~
「什麼女人,才沒這回事!」
「欸?難、難道說真是個男人……?」
「也不是什麼男人!」
「嗚哇,原來是個人妖嗎……我都不知道阿大你的口味這麼重……痛!」
柳阿一話未說完,頭頂就先吃了一頓來自方世傑的鐵拳制裁,痛得他瞇起雙眼來。
「什麼都不是!這才不是我的喜帖!拜託你看也要看個清楚好嗎?上頭寫的新郎名字根本就不是我!」方世傑乾脆將喜帖貼到柳阿一的臉上。
柳阿一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將喜帖從自已臉上拿下來,愣愣的看著。
「趙煌……哦,這真不是你的名字耶阿大……痛!為什麼又揍我啊阿大!」
「揍你是因為你笨,你說的不是廢話嗎?我當然不叫趙煌啊!」
方世傑憤怒又無奈的用力嘆氣,真不知眼前這傢伙的智商是如何讓他活到現在。
「什麼嘛,既然不是你結婚,幹嘛今天一整個殺氣騰騰像炸毛的貓一樣呀?還、還是說……因為新郎不是你……嗚哦!」
「柳阿一,你想直接橫死在編輯部就直說,我會手下絕不留情的成全你。」
方世傑再次收回他出過招的鐵拳,冷冷的睨著低下頭來的柳阿一,眼神裡充滿了沒在開玩笑的濃濃殺意。
「那不然是怎麼一回事嘛!」
全世界能在短時間內吃下方世傑鐵拳三連發的男人,也只有現在還一臉不甘願、想要知道答案的柳阿一了。
方世傑又嘆口氣,他了解只要被柳阿一盯上的東西,這傢伙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不給他答案就不會死心,為了早點讓自己耳根子清靜點,還是快快把話說清楚。
「這張喜帖,如你所見是一個叫趙煌的準新郎給我的,那傢伙是我大學時期的學長,希望我能幫他一起籌辦婚禮。因為他在大學時很照顧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他。」
「喔,籌辦婚禮是嗎?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很困擾的事啊。」柳阿一歪著頭,不解的問。
「……不,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困擾的事。」方世傑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就連嗓音也是。
「哈啊?最困擾的事?」柳阿一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看著面前臉色難看的責任編輯。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參加別人的婚禮時,我這張臉把花童們都嚇哭了。」
「呃,不,我總覺得我很認同也很同情那些花童……」柳阿一深覺心有戚戚焉,哪個小孩子看到枉死城來的鬼差不會哭啊?
「生平第二次,也是目前為止最後一次參加別人婚禮時……有了前車之鑑的我打算要笑臉參加,結果在場的賓客卻以為我吃壞肚子,食物中毒導致臉部抽筋,完全不理會我的解釋就把我強迫送醫……」
「節哀順變,阿大……」
柳阿一表情沉痛的拍拍對方肩膀。
一手蓋住自己臉孔的方世傑沉浸在過往的傷害中,好似久久不能自已。
「因此我發誓再也不碰婚禮……可是,這一次我又得……」
「不然這樣好了——」柳阿一雙手按住方世傑的兩肩,「這次就讓我來幫你一起籌辦婚禮吧?別看我這樣,我對於婚禮流程設計可是超有想法的哦!就算要我當天擔任主持人也沒問題呢!」
然後順便看看漂亮的未婚單身女郎……柳阿一自是理所當然的沒把這句真心話說出來。
「你要幫我?那怎麼行,你還有下一集的稿子要寫啊!」
「哎,下一集的截稿日還遠得很嘛,臨時抱佛腳不就得了……咳,我是說,朋友有難當頭,我當然得無條件兩肋插刀啊!」
柳阿一刻意清了清嗓子、糾正自己的「不當」用詞,因為他可不想再惹來一頓阿大的編輯鐵拳。
「……真不敢相信。」方世傑板起臉孔,用著懷疑又漠然的眼神冷冷盯著柳阿一,「居然能從你的嘴巴裡聽見無條件兩肋插刀這種話,天要下紅雨了。」
「在你眼裡我到底是什麼形象啊?真失禮。」
「不是嗎?就我對你的了解,一定另有企圖。不過這次算了,就讓你來幫我吧。」
語畢,方世傑不留顏面的轉過頭去,像是無視柳阿一的存在,繼續盯著電腦螢幕做著自己手邊的工作。
柳阿一則擅自拿起桌上的喜帖,隨意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方世傑的辦公桌旁,對著這張喜帖絞盡腦汁努力構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編輯部內來來去去的人中,只要是知道柳阿一這號人物的,全都在見到柳阿一的瞬間愕然駐足,停留個三秒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一來是柳阿一的神隱傳說早就廣為流傳,二來柳阿一向來視編輯部為禁地的個性亦是眾人皆知,他們都不敢置信自己雙眼所見到的畫面——是活跳跳的柳阿一?還是與陰間連線的柳公阿一?
被人來來回回看了這麼多次的柳阿一,最終再也受不了的拍桌起身大喊:「你們把我當猴子看啊!還有別再那邊竊竊私語說我是活的還死的,對不起哦我還沒死所以全部都聽到了!」
一言既出,編輯部內頓時鴉雀無聲,安靜到只有影印機和傳真機尚在運作嘎嘎作響的聲音。
於是乎,柳阿一還活著的消息在此蓋章確定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真是的,這種狀態下根本就沒能好好思考嘛……乾脆回家算了。」
柳阿一煩躁的撓了撓頭,他受夠被當珍奇異獸看的感覺,噢不,珍奇異獸被看還能收門票,原來他的處境比一頭貓熊還不如。
「喂,阿大,我回去構思婚禮籌辦的事了,不用送我了……」
柳阿一話說出口後,他的目光就愣愣停在前方的落地窗上——真該死,才說不用人送,外頭就下起雨來了,他偏偏坐公車來沒帶傘啊!
「呃……阿大,你有傘能夠借我用一下嗎?」
「我沒帶傘。」
埋頭工作的方世傑斬釘截鐵的回答。
「咦!那、那不然我再去跟其他編輯借傘……」
「不用了,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柳阿一話還沒說完,方世傑便強硬的打斷。
「欸?這不好吧阿大,你不是有工作在身嗎?」
柳阿一愣了一下,心想自己也不是什麼女孩子家需要男人送他回去,而且對方還是個隨時都有可能給他來上一拳的鬼差方世傑……為了身家安全,他還是謝絕對方比較好。
方世傑放下手中的筆,將椅子旋轉過來,抬起頭看向柳阿一。
「你不是不喜歡撐傘嗎?我聽殷宇說了。」
注視著柳阿一的眼神透露著認真,以及一股讓柳阿一說不上是否為關懷的情感。
不過柳阿一倒是吃了一驚,不單單是由於方世傑居然知曉此事,更是因為對方將這看在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記在心中,甚至回過頭來提醒他,讓柳阿一有種近似於受寵若驚的感受。
阿大真是個好人,要是他平常不那麼凶殘的話就更好了!柳阿一默默在心底有了這番結論。
「別給我逞強,送旗下的作家回去這點事我還做得到,也用不著擔心我的工作會因此擔擱。」
方世傑關閉了電腦螢幕的電源,從抽屜中取出房車鑰匙,便起身離開他的座位,邁開修長雙腿往前走。
柳阿一還怔怔的看著,微啟的雙脣似乎欲言又止,直到方世傑轉過頭來。
「還杵在那做什麼?瞧不起我的TOYOTA小房車嗎?」
「呃!沒、沒有!絕對沒有!我這就來了阿大!」
被方世傑一瞪,柳阿一趕緊提起腳步追上前。
窗外的雨聲滴答滴答的響著,聽在柳阿一的耳裡,似乎比平時還要多了那麼點沁入心脾的清涼。
一前一後坐上車,引擎發動,擋風玻璃的雨刷洗刷著一陣陣的水流,看來這場突然下起的雨比預期大,就連車內也被轟烈的雨聲入侵,籠罩駕駛與副駕駛座上的兩人聽覺。
「喂。」
握著方向盤的方世傑打破沉默,在旁的柳阿一納悶的挑眉看他。
「你上個月出版的第一集,賣得還不錯,讀者的反應都說很像是作者身歷其境,才能寫出的真實臨場感。看來你失蹤回來後,連寫作能力都一起進步了。」
方世傑開著車邊說話,視線不離前方的路況。
「不是很像,是根本身歷其境啊……」
柳阿一低聲喃喃,至今他還未向方世傑說明整個真相,因為考慮到方世傑的個性——明明是靈異與驚悚小說書系的主編,卻一點也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甚至外星人存在與否的鐵齒性格。
不過,繼續讓自己的責任編輯蒙在鼓裡好嗎?
其實柳阿一很懷疑,不知道這麼做是否正確,但他就是有種預感,在他身邊的人都有可能被捲入奇異事件中,尤其以過去的經驗來看,他不認為方世傑會是僥倖的特例。
柳阿一決定試探性的問:「吶,阿大,假使我說……第一集幻化成人的蜘蛛,第二集吃人聲帶的聲樂家……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呢?」
柳阿一嚥了下口水,在等待對方回應的期間,身體不自主的正襟危坐。他戰戰兢兢、全神貫注的盯著方世傑的側臉,緊張的情緒大過於一切。
被柳阿一注視的男人沒有回話,反倒趁著紅燈停車的時候,右手離開方向盤,轉而貼上柳阿一的額頭。
「嗯,沒有發燒。」
久久才從方世傑的口中聽到這一句話,柳阿一簡直傻了眼。
「喂喂阿大,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當然健康得很沒發燒啊!」
「是嗎?但你卻講了很像發燒中病人會說的話。」
前方的紅燈轉綠,方世傑收回了手,重新握上方向盤,油門一踩繼續開著他的車,態度不以為然。
「哈啊?我可是很認真的好嗎!」
「我也是很認真的——柳阿一,之前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腦子,做了沒?」
縱使沒有回過頭來看柳阿一,方世傑的口氣仍格外嚴肅,甚至是嚴格的命令式口吻。
「啟稟阿大,我的腦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的腦子。」
「你說什麼?有種再給我說一次。」
「……對不起我錯了。」
柳阿一立刻敗陣在方世傑朝他亮出的中指威懾下……好殺氣啊!
「我說真的啦,失蹤回來後沒多久我就去醫院檢查了,沒有腦震盪,除了一年前失蹤的記憶空白外,並沒有其他失憶的跡象,身體各方面也沒有任何的問題,所以這點你真的可以相信我。」
柳阿一嘆了口氣,他想想真是悲從中來,今天不是要忙著向人證明他還活著,不然就得解釋他的腦袋沒失靈……他柳阿一有沒有這麼悲催啊?
「既然你的腦袋沒事,那就是你有精神上的問題。」
「等等,你這是間接說我是神經病嗎!」
柳阿一猛吃一驚,他還以為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想不到又被一記回馬槍打到,再次跌到黃河裡洗不清。
「哼,你本來就是,現在才知道嗎?」
方世傑臉上掛著相當跩的表情,搭配言語攻擊讓柳阿一為之心靈受創。
柳阿一則一副刻意營造出來的淚眼汪汪,哀怨道:「嗚嗚,真是太過分了阿大,你根本是壞心眼的惡婆婆!」
「吵死人了!我每次跟你說正經事,為何都要牽拖到別的地方去啊!柳阿一,我會說你精神上有問題,不是沒有根據的!」
方世傑乾脆將車開到路旁停下,轉過身對著還在狀況外的柳阿一道:「你失蹤回來後,已不止一次跟我說你寫的故事都是事實,以前的你是絕對不會這樣說的。我曾經問過你對自己作品的看法,你都說那些不過是憑空想像的東西,怎麼可能發生。」
被方世傑的話震醒似的,柳阿一直視對方的瞳孔微微收縮,腦海裡閃過記憶的片段,他過去確實曾對自己的責任編輯這麼說。
「再來,你沒有失蹤期間的記憶,代表這段時間內你很可能遭受到重大的打擊或傷害,像小說或電影裡常提到的一樣,出於防衛機制的本能,你選擇遺忘,但是這段空白期中曾給你的傷害仍在,造成你精神上有了錯亂,甚至是幻覺,將不可能的事信以為真。」
方世傑說得振振有詞,偏棕色的眼中透著犀利,透視貫穿在他面前的柳阿一,想要剖析連當事者柳阿一都不知道的可能性。
柳阿一怔怔望著他,不知不覺也快要順從對方的理論了。
他甚至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像方世傑所講的那般,自己曾歷經的種種不過是出於幻覺?
很久很久以前……其實也沒有多久以前,就這十年來的出版界中,有一則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業界傳奇,來自一間名叫「蚩壬」的出版社——如同它驚人的諧音,一般大眾解讀為「吃人出版社」,傳說中進得去、出不來的可怕出版社。
據說那裡頭有比閻王還可怕的老闆,編輯各個是鬼使神差,旗下的作者統統都是枉死城的居民,日日夜夜在死線前奮戰、哀號,因此創社十年來從未有任何一位作者拖稿的紀錄……
其中最厲害的狠角色,就是一位被編輯部同仁稱為「阿大」的男人——方世傑,他不僅僅是這間出版社的開山始祖之一,身分地位與老闆幾乎平起平坐,更驚人之處是他的經歷。
方世傑入行十年,前九年的期間,在他魔掌之下……更正,在他掌控之下的所有作者都未有一次拖稿紀錄,這簡直比他們出版的驚悚小說還要嚇人。
是他運氣好嗎?
他負責的作者們,都是溫和的小白兔且各個認真向上天天趕稿、靈感大神從不跑去度假的嗎?
不。
就內部知情者指出,方世傑手中的作者是龍蛇雜處,什麼人都有、什麼都不奇怪,比如從監獄島上放出來的黑幫老大也曾是他的作者之一。
連號稱我左青龍右白虎、渾身都是刺青的老大也能在他的管教下,準時交出他的黑道生涯血淋淋自傳,方世傑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這不僅在蚩壬出版社中是個謎,方世傑本身在整個出版業界中更是個讓人敬仰緬懷的存在……
等等!方世傑還沒死,不能這樣說他,換個說法好了……
阿大根本是眾人眼中的神!
直到一個叫柳阿一的男人出現後,這個完美又神秘的輝煌紀錄……就此被遺憾的終結了。
你問柳阿一是何許人也?
不說你不知道,柳阿一可是(以下統統自稱)蚩壬出版社的第一萬人迷,有成宮寬貴的臉蛋、李秉憲的身材,上至掃廁所的阿桑、下至同事的一歲半女兒都對他有企圖之女性終結者!
不過,這又和他終結了阿大的輝煌紀錄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柳阿一常言——
「因為這張罪惡的美貌,讓太多女性為我傾倒,我必須用盡每一天的時間去撫慰為情所傷的女人心靈。」
順理成章的,柳阿一即使手上明明有一大疊的稿子要交,他還是為了愛與和平而拖稿不寫,並且極盡所能、偷拐搶騙(?)就是要閃躲方世傑各種的催稿手段。
當然,咱們阿大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一次又一次在柳阿一死線前夕,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讓柳阿一能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乖乖的寫出了差點要開天窗的稿子,著實讓小生佩服佩服。
然而,命運的變化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有一天,柳阿一失蹤了。
這個猶如世界末日的消息傳到方世傑耳中後,不用說他立即展開比警方更有力的搜查行動,可詭譎的是,無論方世傑如何尋找,這位柳阿一竟然徹徹底底的人間蒸發,好像神隱少女一樣。
我們的方世傑編輯不死心,認為就算是死了也要見著對方的骨,他甚至連半夜去偷挖可疑的墳墓、看看柳阿一有沒有躺在裡面的行為都做了,為此差點鬧上法庭的他……還是沒有找著柳阿一。
蒼天不仁啊!
柳阿一怎能就此消失!
不只他的爸爸、媽媽、爺爺和奶奶都會難過擔心,印刷廠、出版社和等著小說上架的讀者又該怎麼辦!
這不僅是打破了方世傑多年未被拖稿的紀錄,更是一起多麼離奇的案件,還差點就要成了業內另一位作家的題材!
柳阿一事件就這麼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過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月黑風高、陰風颯颯,樹梢的鳥兒和蝙蝠都躲了起來,原本被所有人認為已經不在人世的「那個男人」……回、來、了。
△▽ △▽ △▽ △▽ △▽
「嗚哇!好、好可怕!」
蚩壬出版社內傳來這麼一聲驚恐的尖叫。
發出驚叫的女人緊挨著身旁的女性同事,膽怯的看向前頭對著她們說故事的男人,也就是號稱蚩壬出版社內的資深編輯——阿祥。
阿祥不免得意的揚著笑,若是他嘴上長個八字鬍,大概就會忍不住的捻一捻。他剛剛所講的故事,正是取材自蚩壬出版社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說,共分上下兩回的「鬼差編輯大戰拖稿鬼」。
「吶、吶!『那個男人』怎、怎會回來?他、他不是死了嗎!」
另一名女性同事急著想知道答案,水汪汪的大眼搭配揪緊緊的眉頭,巴望著坐在面前的說書人阿祥。
「啊,『那個男人』說不定起死回生……痛!」
話才說到一半,一記鐵拳就狠狠的砸在他本來頭髮就不多的頭頂上。
「起死回生你個頭,哥我還活得好好的!」
「柳、柳柳柳……柳阿一!」
阿祥嚇個半死,身體猛然往後一退,他的聽眾也有著雷同反應,兩名女性職員驚呼一聲、身體兩兩相依,臉色頓時刷白看著赫然出現的柳阿一。
「幹嘛一副看到鬼的表情啊?」
柳阿一咋舌,對著有一張俊美臉蛋和完美身材的他做出見鬼反應,真是太失禮了。
「你、你不是死了嗎!天啊我現在看到的你是人還是鬼?是、是來報復我以前曾代替阿大催你稿的舊帳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才死了咧!很抱歉我還活得好好的!我不過是搞失蹤而已,別隨隨便便給人妄下結論!」
柳阿一覺得頭真痛,他就知道自己失蹤回來的事情,出版社內大部分的職員還不曉得,今天特來現身一下真是對了,他再不親自闢謠,真不知以後會傳成什麼模樣,搞不好連以他為題材的驚悚小說都要問世了。
「啊,這兩位是新來的編輯吧?兩位小姐不用怕哦,我
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別再聽禿頭祥胡說八道了哦。」
柳阿一注意到對面兩名女職員害怕的目光,便回過頭去對她們倆微微一個點頭,綻放他最引以為豪、殺傷力破百,好比牙膏廣告的男明星一樣的露齒笑容。絕招一出誰與爭鋒,三十秒前還怕得要命的兩名女職員,立刻敗陣軟化在柳阿一閃死人的笑顏下,表情瞬間軟化且傾倒。
女性方面處理完畢,柳阿一立刻將矛頭轉回雄性這邊,眼神尖銳的瞪著阿祥追問:「倒是你,禿頭祥,沒事講這種亂七八糟的故事給新來員工聽幹嘛?是不是所有作者統統拖稿去了你沒稿可校正啊?」
「呸呸呸,你別亂詛咒我的工作!我家的作者沒有人像你一樣這麼會拖啦!我不過是對這兩位新進員工來點震撼教育嘛,讓她們知道咱們編輯部最厲害的狠角色是誰罷了。」
「哦,我明白了。」
柳阿一先是回應對方,接著轉過頭去對著辦公室另一端大喊:「喂,阿大!禿頭祥在講你的壞話哦!」
「臭柳阿一你……!」
阿祥想阻攔柳阿一卻已經完全來不及了,這個時候,只見不遠處的一個身影緩緩轉過身來……
「是誰……敢說我的壞話?」
沒有錯,此時回過頭來面向柳阿一等人的,正是枉死城中最可怕、最凶殘、渾身上下都散發至陰至寒惡煞之氣的鬼差——方世傑。他「啪嘰」一下,應聲折斷手中的藍色原子
筆。
無庸置疑,方世傑為新進員工做了最好的震撼教育示範。
「好、好驚人的戰鬥力啊……今天的阿大恐怖程度比平常還要高呢。」
就算是面對方世傑已身經百戰的柳阿一,也怯怯的嚥下一口水,總覺得今日的方世傑好像哪裡不對勁。
「還不是你害的!你這阿大的頭號宿敵出現在他面前!啊啊要死了啦要死了,我一定會被阿大拖去枉死城的小黑屋啦……」阿祥臉色慘白,兩手不停搓著自己已經夠光亮的頭頂,牙關顫顫的喃喃自語。
更別提本來坐在他附近的兩位新進職員,她們被方世傑這麼一嚇,不只人立刻逃竄不見,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大概要先去收驚了。
「我的出現還沒讓他戰鬥力爆發到這種程度吧……肯定有別的事。」
柳阿一摸摸自己的下巴,眼神認真的看著方世傑辦公桌的方向,好好的思索一番,他不認為事情會像阿祥所說那麼單純,何況編輯部最近也剛從修羅期脫出,照理來說不會如此輕而易舉看到方世傑的鬼差模式。
所以柳阿一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
「倒是你!說過編輯都是天敵,編輯部就是天敵巢穴的你,突然跑來是要幹什麼啊?」阿祥問著旁邊深思中的柳阿一。
「交稿。」
「騙誰啊!」阿祥一秒內吐槽。
「啊啊……我不跟你耗下去了,不然別人會以為我什麼時候轉性喜歡男人,而且還是個禿頭。」
柳阿一用手指塞住耳朵當作什麼也沒聽見,不管阿祥再怎麼激動的喊話,柳阿一全都不當回事的走向方世傑所在。
「呦,阿大,今天的你怎麼殺氣更上一層樓啦?」
柳阿一來到方世傑的辦公桌旁,笑笑的拍了拍坐在旋轉椅上的責任編輯,也就是一分鐘前給足新進員工震撼教育、人稱蚩壬出版社最強編輯的男人。
「吵死了……誰准你來這裡煩我?還不快點給我滾回去寫稿!」
方世傑根本不抬頭看對方一眼,埋頭在他的電腦螢幕前、盯著今天準備校稿完成即將送印的稿子,語氣一如既往的不客氣。
「奇怪了,真是奇怪啊,向來對我的行程瞭若指掌的阿大,今兒個居然忘了我的事?我說阿大,在你的愛徒殷宇全天候盯人戰術下,我這個月的稿子可是早就準時交了哦,殷宇那個撲克臉也因此排假出國去……阿大,你真怪怪的耶。」
柳阿一蹙起眉頭,望著方世傑側面,一臉寫著「有問題」的表情,平常精明幹練的人竟會忘了他已交稿,看來整起事件並不單純、絕對另有隱情!
再從方世傑不回答問題的疑點來看,柳阿一決定要自己找出答案,他就不相信他雪亮的眼睛會看不出真相,目光掃了一下方世傑的辦公桌面後,其中有張紅色的賀卡擺在顯眼之處,柳阿一定睛一看,唉呦,這可不是普通的賀卡,而是張喜帖呢!
「不會吧!我們萬年冰山男終於要結婚了?」
柳阿一驚呼出聲,這一叫立刻引來周圍其他同事的注目,這下子方世傑也非得打破沉默、忍無可忍的回道:「柳阿一你給我閉嘴!」
「嘿嘿,別害羞嘛阿大,你也快三十歲了,是該娶個妻子回家孝敬父母了,不然你爸你媽都要懷疑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個GAY。喂喂,對方是什麼樣的女人啊?說來聽聽嘛。」
柳阿一賊賊的笑著,他就是喜歡看平常威武凶狠的方世傑一臉氣急敗壞!噢,現在看來似乎還有點小小害羞呢,真想拿出手機拍下這一幕,以後才有機會拿來揶揄阿大啊~
「什麼女人,才沒這回事!」
「欸?難、難道說真是個男人……?」
「也不是什麼男人!」
「嗚哇,原來是個人妖嗎……我都不知道阿大你的口味這麼重……痛!」
柳阿一話未說完,頭頂就先吃了一頓來自方世傑的鐵拳制裁,痛得他瞇起雙眼來。
「什麼都不是!這才不是我的喜帖!拜託你看也要看個清楚好嗎?上頭寫的新郎名字根本就不是我!」方世傑乾脆將喜帖貼到柳阿一的臉上。
柳阿一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將喜帖從自已臉上拿下來,愣愣的看著。
「趙煌……哦,這真不是你的名字耶阿大……痛!為什麼又揍我啊阿大!」
「揍你是因為你笨,你說的不是廢話嗎?我當然不叫趙煌啊!」
方世傑憤怒又無奈的用力嘆氣,真不知眼前這傢伙的智商是如何讓他活到現在。
「什麼嘛,既然不是你結婚,幹嘛今天一整個殺氣騰騰像炸毛的貓一樣呀?還、還是說……因為新郎不是你……嗚哦!」
「柳阿一,你想直接橫死在編輯部就直說,我會手下絕不留情的成全你。」
方世傑再次收回他出過招的鐵拳,冷冷的睨著低下頭來的柳阿一,眼神裡充滿了沒在開玩笑的濃濃殺意。
「那不然是怎麼一回事嘛!」
全世界能在短時間內吃下方世傑鐵拳三連發的男人,也只有現在還一臉不甘願、想要知道答案的柳阿一了。
方世傑又嘆口氣,他了解只要被柳阿一盯上的東西,這傢伙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不給他答案就不會死心,為了早點讓自己耳根子清靜點,還是快快把話說清楚。
「這張喜帖,如你所見是一個叫趙煌的準新郎給我的,那傢伙是我大學時期的學長,希望我能幫他一起籌辦婚禮。因為他在大學時很照顧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他。」
「喔,籌辦婚禮是嗎?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很困擾的事啊。」柳阿一歪著頭,不解的問。
「……不,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困擾的事。」方世傑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就連嗓音也是。
「哈啊?最困擾的事?」柳阿一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看著面前臉色難看的責任編輯。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參加別人的婚禮時,我這張臉把花童們都嚇哭了。」
「呃,不,我總覺得我很認同也很同情那些花童……」柳阿一深覺心有戚戚焉,哪個小孩子看到枉死城來的鬼差不會哭啊?
「生平第二次,也是目前為止最後一次參加別人婚禮時……有了前車之鑑的我打算要笑臉參加,結果在場的賓客卻以為我吃壞肚子,食物中毒導致臉部抽筋,完全不理會我的解釋就把我強迫送醫……」
「節哀順變,阿大……」
柳阿一表情沉痛的拍拍對方肩膀。
一手蓋住自己臉孔的方世傑沉浸在過往的傷害中,好似久久不能自已。
「因此我發誓再也不碰婚禮……可是,這一次我又得……」
「不然這樣好了——」柳阿一雙手按住方世傑的兩肩,「這次就讓我來幫你一起籌辦婚禮吧?別看我這樣,我對於婚禮流程設計可是超有想法的哦!就算要我當天擔任主持人也沒問題呢!」
然後順便看看漂亮的未婚單身女郎……柳阿一自是理所當然的沒把這句真心話說出來。
「你要幫我?那怎麼行,你還有下一集的稿子要寫啊!」
「哎,下一集的截稿日還遠得很嘛,臨時抱佛腳不就得了……咳,我是說,朋友有難當頭,我當然得無條件兩肋插刀啊!」
柳阿一刻意清了清嗓子、糾正自己的「不當」用詞,因為他可不想再惹來一頓阿大的編輯鐵拳。
「……真不敢相信。」方世傑板起臉孔,用著懷疑又漠然的眼神冷冷盯著柳阿一,「居然能從你的嘴巴裡聽見無條件兩肋插刀這種話,天要下紅雨了。」
「在你眼裡我到底是什麼形象啊?真失禮。」
「不是嗎?就我對你的了解,一定另有企圖。不過這次算了,就讓你來幫我吧。」
語畢,方世傑不留顏面的轉過頭去,像是無視柳阿一的存在,繼續盯著電腦螢幕做著自己手邊的工作。
柳阿一則擅自拿起桌上的喜帖,隨意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方世傑的辦公桌旁,對著這張喜帖絞盡腦汁努力構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編輯部內來來去去的人中,只要是知道柳阿一這號人物的,全都在見到柳阿一的瞬間愕然駐足,停留個三秒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一來是柳阿一的神隱傳說早就廣為流傳,二來柳阿一向來視編輯部為禁地的個性亦是眾人皆知,他們都不敢置信自己雙眼所見到的畫面——是活跳跳的柳阿一?還是與陰間連線的柳公阿一?
被人來來回回看了這麼多次的柳阿一,最終再也受不了的拍桌起身大喊:「你們把我當猴子看啊!還有別再那邊竊竊私語說我是活的還死的,對不起哦我還沒死所以全部都聽到了!」
一言既出,編輯部內頓時鴉雀無聲,安靜到只有影印機和傳真機尚在運作嘎嘎作響的聲音。
於是乎,柳阿一還活著的消息在此蓋章確定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真是的,這種狀態下根本就沒能好好思考嘛……乾脆回家算了。」
柳阿一煩躁的撓了撓頭,他受夠被當珍奇異獸看的感覺,噢不,珍奇異獸被看還能收門票,原來他的處境比一頭貓熊還不如。
「喂,阿大,我回去構思婚禮籌辦的事了,不用送我了……」
柳阿一話說出口後,他的目光就愣愣停在前方的落地窗上——真該死,才說不用人送,外頭就下起雨來了,他偏偏坐公車來沒帶傘啊!
「呃……阿大,你有傘能夠借我用一下嗎?」
「我沒帶傘。」
埋頭工作的方世傑斬釘截鐵的回答。
「咦!那、那不然我再去跟其他編輯借傘……」
「不用了,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柳阿一話還沒說完,方世傑便強硬的打斷。
「欸?這不好吧阿大,你不是有工作在身嗎?」
柳阿一愣了一下,心想自己也不是什麼女孩子家需要男人送他回去,而且對方還是個隨時都有可能給他來上一拳的鬼差方世傑……為了身家安全,他還是謝絕對方比較好。
方世傑放下手中的筆,將椅子旋轉過來,抬起頭看向柳阿一。
「你不是不喜歡撐傘嗎?我聽殷宇說了。」
注視著柳阿一的眼神透露著認真,以及一股讓柳阿一說不上是否為關懷的情感。
不過柳阿一倒是吃了一驚,不單單是由於方世傑居然知曉此事,更是因為對方將這看在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記在心中,甚至回過頭來提醒他,讓柳阿一有種近似於受寵若驚的感受。
阿大真是個好人,要是他平常不那麼凶殘的話就更好了!柳阿一默默在心底有了這番結論。
「別給我逞強,送旗下的作家回去這點事我還做得到,也用不著擔心我的工作會因此擔擱。」
方世傑關閉了電腦螢幕的電源,從抽屜中取出房車鑰匙,便起身離開他的座位,邁開修長雙腿往前走。
柳阿一還怔怔的看著,微啟的雙脣似乎欲言又止,直到方世傑轉過頭來。
「還杵在那做什麼?瞧不起我的TOYOTA小房車嗎?」
「呃!沒、沒有!絕對沒有!我這就來了阿大!」
被方世傑一瞪,柳阿一趕緊提起腳步追上前。
窗外的雨聲滴答滴答的響著,聽在柳阿一的耳裡,似乎比平時還要多了那麼點沁入心脾的清涼。
一前一後坐上車,引擎發動,擋風玻璃的雨刷洗刷著一陣陣的水流,看來這場突然下起的雨比預期大,就連車內也被轟烈的雨聲入侵,籠罩駕駛與副駕駛座上的兩人聽覺。
「喂。」
握著方向盤的方世傑打破沉默,在旁的柳阿一納悶的挑眉看他。
「你上個月出版的第一集,賣得還不錯,讀者的反應都說很像是作者身歷其境,才能寫出的真實臨場感。看來你失蹤回來後,連寫作能力都一起進步了。」
方世傑開著車邊說話,視線不離前方的路況。
「不是很像,是根本身歷其境啊……」
柳阿一低聲喃喃,至今他還未向方世傑說明整個真相,因為考慮到方世傑的個性——明明是靈異與驚悚小說書系的主編,卻一點也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甚至外星人存在與否的鐵齒性格。
不過,繼續讓自己的責任編輯蒙在鼓裡好嗎?
其實柳阿一很懷疑,不知道這麼做是否正確,但他就是有種預感,在他身邊的人都有可能被捲入奇異事件中,尤其以過去的經驗來看,他不認為方世傑會是僥倖的特例。
柳阿一決定試探性的問:「吶,阿大,假使我說……第一集幻化成人的蜘蛛,第二集吃人聲帶的聲樂家……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呢?」
柳阿一嚥了下口水,在等待對方回應的期間,身體不自主的正襟危坐。他戰戰兢兢、全神貫注的盯著方世傑的側臉,緊張的情緒大過於一切。
被柳阿一注視的男人沒有回話,反倒趁著紅燈停車的時候,右手離開方向盤,轉而貼上柳阿一的額頭。
「嗯,沒有發燒。」
久久才從方世傑的口中聽到這一句話,柳阿一簡直傻了眼。
「喂喂阿大,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當然健康得很沒發燒啊!」
「是嗎?但你卻講了很像發燒中病人會說的話。」
前方的紅燈轉綠,方世傑收回了手,重新握上方向盤,油門一踩繼續開著他的車,態度不以為然。
「哈啊?我可是很認真的好嗎!」
「我也是很認真的——柳阿一,之前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腦子,做了沒?」
縱使沒有回過頭來看柳阿一,方世傑的口氣仍格外嚴肅,甚至是嚴格的命令式口吻。
「啟稟阿大,我的腦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的腦子。」
「你說什麼?有種再給我說一次。」
「……對不起我錯了。」
柳阿一立刻敗陣在方世傑朝他亮出的中指威懾下……好殺氣啊!
「我說真的啦,失蹤回來後沒多久我就去醫院檢查了,沒有腦震盪,除了一年前失蹤的記憶空白外,並沒有其他失憶的跡象,身體各方面也沒有任何的問題,所以這點你真的可以相信我。」
柳阿一嘆了口氣,他想想真是悲從中來,今天不是要忙著向人證明他還活著,不然就得解釋他的腦袋沒失靈……他柳阿一有沒有這麼悲催啊?
「既然你的腦袋沒事,那就是你有精神上的問題。」
「等等,你這是間接說我是神經病嗎!」
柳阿一猛吃一驚,他還以為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想不到又被一記回馬槍打到,再次跌到黃河裡洗不清。
「哼,你本來就是,現在才知道嗎?」
方世傑臉上掛著相當跩的表情,搭配言語攻擊讓柳阿一為之心靈受創。
柳阿一則一副刻意營造出來的淚眼汪汪,哀怨道:「嗚嗚,真是太過分了阿大,你根本是壞心眼的惡婆婆!」
「吵死人了!我每次跟你說正經事,為何都要牽拖到別的地方去啊!柳阿一,我會說你精神上有問題,不是沒有根據的!」
方世傑乾脆將車開到路旁停下,轉過身對著還在狀況外的柳阿一道:「你失蹤回來後,已不止一次跟我說你寫的故事都是事實,以前的你是絕對不會這樣說的。我曾經問過你對自己作品的看法,你都說那些不過是憑空想像的東西,怎麼可能發生。」
被方世傑的話震醒似的,柳阿一直視對方的瞳孔微微收縮,腦海裡閃過記憶的片段,他過去確實曾對自己的責任編輯這麼說。
「再來,你沒有失蹤期間的記憶,代表這段時間內你很可能遭受到重大的打擊或傷害,像小說或電影裡常提到的一樣,出於防衛機制的本能,你選擇遺忘,但是這段空白期中曾給你的傷害仍在,造成你精神上有了錯亂,甚至是幻覺,將不可能的事信以為真。」
方世傑說得振振有詞,偏棕色的眼中透著犀利,透視貫穿在他面前的柳阿一,想要剖析連當事者柳阿一都不知道的可能性。
柳阿一怔怔望著他,不知不覺也快要順從對方的理論了。
他甚至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像方世傑所講的那般,自己曾歷經的種種不過是出於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