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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若問什麼是愛情,這個我不知道;再問什麼是思念,這我也不明白,但如果問我能做什麼,我會說,每個應該被需要的時刻,我都會在。

「我個人是認為,如果這居然是你唯一能勝任的工作,那你當年不如把學費省下來,讓我拿去買網拍好了。」這是我在連鎖家電賣場上班的第三個月,我妹終於忍不住對我說的一段話。

「妳以為這種工作很容易嗎?要買網拍,就得用到電腦,妳會不會組裝電腦?曉不曉得一台主機扛到屋裡後,那些線路要怎麼接?不會嗎?好吧,那換簡單一點的好了,電視妳很愛看,那妳知不知道電視後面有幾個線孔?知不知道遙控器上面有幾個按鈕?知不知道立體聲跟音效模式怎麼設定?這些都不會,那妳怎麼看那些幼稚無知的無聊節目?還有,妳曉得微波爐的火力段數有何差別嗎?」我說。
我妹忙著擦指甲油,完全不打算接話。

「傻孩子,這世界要是少了我,你們這種電器白痴就只能活在滿清時代,過著點蠟燭的日子,靠沙漏算時間了!」我一邊賣力地刷洗著制服上面的髒污,一邊回頭繼續對她說:「有時間囉嗦的話,妳不如去外面掃馬路撿狗屎做功德吧。」
人類需要努力發明的,或許不是那麼多高科技的電子產品吧,我想。比起那些玩意兒,也許我們更需要的,是可以有效清除衣服上面這塊油漬髒污的強力肥皂?
我花了半個多小時,嘗試過各種可能,最後總算勉強把黃色上衣正中央一塊難看的烏黑痕跡給清除掉大半,都怪今天下午搬貨時不小心,才沾上那些東西。

辛苦一夜後,我換上輕鬆的衣著,南台灣不分四季都炙熱的晚風正吹著,我在嗚嗚作響的電風扇旁邊打開電腦,百無聊賴了半晌後,老爸來敲門。
「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他說這句話時,眼睛正看著我掛在電風扇前面吹著風乾的那件黃色制服,「讓你唸大學,可不是為了叫你畢業以後去幫人家搬冰箱、扛冷氣的。」
我沒說話,老爸也沒說話,他只跟我對看了一眼,嘆口氣,然後又退了出去。

我知道他沒說出口的後半段話究竟想表達什麼,但他可能沒想到,我就算放棄了在電器賣場出賣勞力的工作,回到家來幫忙,做的也照樣是汗流浹背的焊接工程,那又有什麼差別?
這是一種很難對別人說明的心情,你知道自己身高一八六,照照鏡子看來也是一表人才,雖然可能不是帥到掉渣的地步,但起碼有一張應該不算太難看的臉、頭腦即使不算頂尖,不過成績總還過得去,整體表現大概可以打個優等,也還不到而立之年,剛剛拿到退伍令,按理說這不是打拼一番事業的精華時刻嗎?基於什麼理由,我要放棄自己的夢想,去接受家人的安排?

我腦海裡想到的,是自從國中開始,每次一到暑假,當別人開開心心要放鬆玩樂或出去打工,好好體驗人生的時候,我就得換上那種「破了髒了也無所謂」的舊衣服,跟在老爸背後,扛起一堆器具,到上游承包商的工廠去做焊接的畫面。
焊接好像是一種很有趣的工作,這念頭大概只在我國中一年級那個暑假的心裡存在一個小時左右而已,看著金屬被黏焊起來時所濺發而出的火星,我很快就被燙到,也很快就滿頭大汗,火星噴了滿身,走路經常被地上的雜物絆倒。

到了中午,炎炎盛夏之際,老爸跟其他工人總能吃完便當,隨便找個角落就睡倒,但我呢?我只能抱著一本從妹妹那裡借來的無聊小說,屈在一旁看著,偶而會經過其他工人,他們還會看看書本上那些少女漫畫風格的封面,涎著臉問我:「少年耶,在看小本的喔?」
是的,我在焊接工廠裡所學到的,只有根本不知道以後能幹嘛的電焊技術,跟「小本的」就是指色情書刊的這兩件事而已。
或許這是我該為自己的人生找個新方向的時候了,拿到退伍令的那天,我是這麼想的。(待續)「所以你已經決定了,是嗎?如果是,那就不叫做『有事跟我商量』,而只是知會我一聲而已。」沒好氣地說著,把辭呈往桌上一甩,店長根本懶得多談,揮揮手直接叫我滾出他的辦公室。
每個人都走過來關切一番,他們有些人是真心捨不得我要離職,但有的則只是擔心以後沒人幫忙扛貨而已。

工作日最後一天,我到了晚上八點半才下班,因為傍晚有對父女過來店裡,他們買了一組電腦,那個爸爸看來就不是什麼乾脆的消費者,嫌東嫌西半天後,好不容易才決定要買,但掏錢時又問是否能到府安裝,當然,他沒打算付這部分的工錢。
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有同事過來跟我握手道別,他們祝福我在未來的工作選擇上能有更好的機會與發展,而我也一一感動地與大家互道珍重。
我知道這是必然的發展,為了讓全世界都更滿意,也為了讓我自己朝著更遼闊的方向出發。既然老爸跟我妹都不認為辛苦搬貨是我該做的,那就換吧,換一個可以穿著襯衫、打著領帶,提著帥氣的公事包走在大街上的工作好嗎?

「你們可以不用相信我,但是要相信自己,信念是你們唯一的武器,卻也是絕對有效的武器,只有帶著信念往前走的人,才看得見未來的方向。」到職第一天,主管是這麼熱血地鼓舞我們這些新進同仁的。
那瞬間,我有一種雖千萬人而吾往矣的豪情壯志油然而生,彷彿世界的最高點已經在不遠處,而我將登臨巔峰,傲視天下。

不過這種波瀾壯闊的氣概其實也只有那當下,以及後來那幾天而已,隨著我的業績始終不見提升、隨著我害怕與人接觸的習慣慢慢被主管發現後,主管的臉色就整個都變了,最後,主管懶得跟我廢話,女友因為我忙著焦頭爛額而離去,我又回到了那個穿著白色破爛背心跟爛短褲,窩在房間裡的廢柴青年。

「若問什麼是愛情,這個我不知道;再問什麼是思念,這我也不明白,但如果問我能做什麼,我會說,每個應該被需要的時刻,我都會在。」
寫完個人說明檔,擺上一張跟我現在這德性天差地遠、看起來非常溫文儒雅,而且下巴鬍子刮得乾乾淨淨,一副優秀朝氣模樣的照片,我有些心虛地按下確認鍵,完成了登錄步驟。

瞥見擱在床邊那幾盒自從印好以後,雖然發出去不少張,但卻絲毫不見半點回覆的名片,上面有我們公司的標章跟名稱,而在我名字上方,是讓人心虛不已的職銜抬頭,寫著業務專員。
專員?到底專在哪裡呢?我在汲汲營營了大半年後,成交的保單數量趨近於零,但付出的代價卻是昂貴的油錢、風吹日曬的奔波、女友的變心離去,還有全世界都看不下去的冷嘲熱諷,好像所有人都把我當成隱形人似的,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我任職在一家非常知名的保險公司,台灣搖滾天團五月天還幫我們公司拍過廣告,人家搖滾樂手就算穿起西裝襯衫也依然魅力不減,但我的西裝外套卻跟隱形斗篷一樣,他媽的這是哈利波特的劇情嗎?偶而脫下西裝,走經高雄車站路邊的算命攤子,還被那師父一聲叫住,說我額泛黑紫,千萬要小心諸事不順,可能人財兩失……
真是愛開玩笑,人財兩失?我還有可以失的嗎?

忍不住躺下來,叼著一根沒點的香菸,我連伸手去摸打火機的力氣都沒了。房門咿呀聲響,我妹探頭問:「老爸叫我來問你,今天怎麼樣,有人要跟你買保險了嗎?」
「有時間囉嗦的話,妳不如去外面掃馬路撿狗屎做功德吧!」我連動一下都沒有,又這麼對她說。
或許主管是對的,今天他很不耐煩地叫我去註冊一個帳號,說是亂槍打鳥總好過站在樹下等不到一頭撞上來的蠢兔子,要是這一招再沒效,他叫我可以準備去找個麵攤應徵當洗碗工算了。
如果命運真的有一隻手,麻煩請拉著我往好一點的方向去好嗎,拜託拜託。我在登錄愛情公寓帳號之後,心裡是這麼想著的。

***我是陳佑琮,我會出現在每個被需要的時刻,這是我的承諾。(待續)02

這年頭網路交友的平台不勝枚舉,究竟基於什麼理由,不選別的平台,卻非要去愛情公寓呢?其實我有點納悶,百無聊賴了半晌,我又逛回房間的鏡子前面,好好端詳自己一番,並且展開了與自我的對話。

「哪,我們看起來像是一副需要躲在螢幕背後的樣子嗎?這道眉毛,看看,看看,這應該是很好看的眉毛吧?又濃又直,英氣逼人;還有這個,瞧清楚點,」我拉開爛背心,指著自己的胸膛跟肩膀,對鏡子裡面那個人說:「哪,這叫做胸肌,是一個男人自信的來源,有些比較厲害的肌肉男,還會練到胸肌可以抖幾下,不過那太困難了,我目前還辦不到,但每個人都應該有一片寬厚的胸膛,這是我們最重要的雄性特徵;至於這個,看,這叫做二頭肌,它是力量的象徵,是一個男人之所以能被稱為男人,最主要的條件之一,管他千百斤的重擔,只要有這麼健壯的二頭肌,我們什麼都能扛起來,絲毫不放心上。接著介紹的是腹肌,我的腹肌……」

「陳佑琮,你瘋了嗎?」打斷了我走火入魔的胡言亂語,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嚇得我差點連褲子都掉了。
「陳阿寧妳給我滾出去!」一把抓起桌上的香菸盒砸過去,我妹的大笑聲在急忙關起的門扉後還猖狂響起。
好吧,繼續剛才的話題,為什麼要玩愛情公寓呢?
套句我主管的說法,臉書是給熟人或自己人玩的,基本上那不適合陌生開發;部落格往往有很強的地域性,但彼此溝通的管道卻不足,因此也不適合;除此之外,像是微博之類的,那是中國大陸比較流行的東西,台灣人玩的又不多。

主管提出的論點,我當下沒有反駁,畢竟聽起來似乎都很有些道理,然而當我坐在電腦前,望著螢幕上那一小格子裡所謂的「公寓」,再看看屬於我自己的圖像,那跟卡通人物也相去無幾的模樣,我由衷懷疑,這裡真的能做到生意嗎?
「妳好,請問有沒有機會交個朋友?」
我把這個訊息複製了超過一百次,分別發送給一百個不同的女生,結果得到的回應只有三個。
第一個女孩對我說:「直銷勿擾。」
第二個女孩對我說:「團購請別找我。」
第三個女孩則非常明確地直指要害:「我不需要保險,謝謝。」

此外,我又關注了線上的幾十個男男女女,然而即使有人給予回應,但卻也不願接受我的聊天邀請,那些「你好嗎」、「我也是高雄人唷,你好」,或者「你也喜歡看電影跟旅行呀?我也是!」全都石沉大海,半點消息也沒有。

被主管吩咐要嘗試去線上去交友的低表現業務,可不只我一人,跟我一樣糟糕的同樣大有人在。我拿出手機打電話想跟同類取暖,然而一問才知道,大家都已經陸續接觸到線上不同的陌生朋友了,只剩我獨自一人望著空蕩蕩的螢幕發呆。

我努力回想自己剛剛通過電話的那幾個傢伙,他們跟我同時期加入保險業,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宅,絲毫沒有長袖善舞的魅力,這些人怎麼可能短時間內就在愛情公寓裡拓展出自己的人脈?他們是不是掌握到了某種我還沒有發現的訣竅?

一邊思索著,我又看看電腦螢幕中所呈現的,我那個枯燥單調的「公寓」擺設,一邊納悶,沒人願意理我,是不是因為我家徒四壁呢?
以手支頤,沉思半晌,我建構出一個理論:因為不用心布置自己的公寓,表示使用者本人必定缺乏長期經營的意願,而在一個需要長時間來建立交遊圈的交友網站中,最忌諱的當然就是炒短線的心態,誰都不希望自己掏心掏肺所結交的,只是個如蜻蜓點水般隨時就可能消失離去的朋友。
嘿,我忽然覺得這遊戲其實還挺有趣的,看著那個虛擬的小空間,一扇狹小的窗子、外露的管線、空無的牆壁,甚至還有斑駁的油漆都現出裡頭的磚塊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什麼?

我的滑鼠到處點選亂逛,看看別人都怎麼玩這東西,結果發現原來花錢布置的使用者雖然大有人在,但跟我一樣家徒四壁的也不少,逛了一陣子,我認為自己的這套理論或許是正確的,只是要不要立刻花錢儲值去買點數來投資,還應該再詳加考慮考慮,但眼下為了展現出一點誠意,本人決定起碼做做樣子,於是我領養了一隻遊戲裡的虛擬狗、在花園澆了水,還故作文藝地寫了幾篇日記。
但結果呢?媽的,照樣什麼都沒有。(待續)線上沒人理我、平常也沒業務好跑的日子裡,我迫於無奈,跟著老爸一起出門,這工作我老早就嫻熟了,中鋼那種大公司把他們的業務外包出去給中游承包商,中游承包商又外包出來給我們這種下游的小包商。

偌大一個廠區裡,許多具備焊接能力的工人齊聚一堂,在焊燒的閃光此起彼落間,老爸不時需要我的幫忙協助,偶而我停了下來,看看他蹲著的背影,難免覺得感慨,家裡的小焊接工廠規模雖然不大,但畢竟是他一生的心血,而我們家裡就只有我跟陳阿寧兩個小孩,這份家業理所當然要落在我的肩上,但問問自己,想要嗎?這就是我不得不接受的人生安排嗎?

「阿佑,你看這些明天做得完嗎?」老爸忽然出聲。
我看了看,點點頭,說兩個人一起做的話,也許不用等到明天,只要一下午,我們就能全部擺平。
「是嘛,上陣不離父子兵嘛,一起做,效率就是比較好。」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臉上居然有欣慰的表情。
那是種哭笑不得的心情,我在一旁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其實,之所以說一下午就要擺平,我可不是在頌揚父子齊心的好處,只是想要趕快做完事情,盡早逃離這地方而已。

這種戰爭已經在我們家上演太多次了,一齣爛戲碼沒有反覆演出的必要,所以我不想再跟老爸爭執口角。
當累了一天,父子倆來到家裡附近的小吃店裡,他一邊喝著飲料,一邊挾著小菜,一邊忍不住又談起心目中規劃的未來願景時,我很想告訴他,就算當了一家焊接工廠的老闆,我也不可能脫離「工人」的標誌,從此坐在辦公室裡高枕無憂,還不是照樣得上工?
我的人生難道就沒有值得去闖蕩的價值,非得當一個靠爸族不可?
不管成敗如何,至少應該給我一次嘗試的機會才對吧?

老實說,我已經受夠了從小到大很多朋友們揶揄的口氣了,大家嘴上都說羨慕,然而他們眼光裡總帶著「你就只能靠你老爸」的意味,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我這身體是沒有以前好了,你看,今天才做多少事,我這隻手都快舉不起來了,唉。」老爸嘆口氣。
「沒關係,你還有另一隻手。」
我說了一句很白目的話,本來以為老爸肯定會生氣的。
沒想到老爸居然搖頭說:「只剩一隻手是要怎麼抱孫子?」

抱孫子?
我當時嘴裡那口紅茶差點全噴到桌上去,不知道為什麼老爸忽然就這麼進化了,從原先希望我繼承家業這件事,逐漸衍生幻想,變成希望我靠著這家工廠當背景來娶妻生子。
手指敲點滑鼠,我瀏覽著愛情公寓裡那些女住戶們的照片,心裡不斷在想,好呀,就娶個老婆吧!娶誰好呢?就隨機挑一個好了,這個怎麼樣?手指一停,畫面上是個年紀資料登記為二十三歲的女人,但照片看來應該超過一倍,起碼在四十六以上,根本是詐騙集團!

我不信邪地又開始點擊滑鼠,心裡還哼著歌,那是今天傍晚在小吃店裡聽到的廣播,五月天唱的〈星空〉。
一路哼到最後一句,我的手指又停下來,結果是一個滿頭捲髮的爆乳妹,嗯,姿色很好,身材可謂極品,我再定神一看,赫然發現她的個人簡介寫著居住地點是加拿大!
還來不及失望,忽然看到螢幕一角忽然閃了一下,發現有人主動找我聊天,驚喜之餘,我以為要嘛生意上門,不然就是有機會開啟我老爸的抱孫之路,滑鼠趕緊點過去一瞧,竟然是個看起來至少四十幾歲的阿姨,她問我想不想補英文,她是英文家教老師。
瞬間我愣在當場,心下總算徹底明白,什麼是人生?這就是人生。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過盡千帆只為了等一個人。(待續)03
「你真的還要這麼堅持下去嗎?年輕人,耳朵不要長那麼硬,偶而是應該聽聽長輩的建議,畢竟人家吃過的鹽都比你吃過的飯多,是不是?老人家的話總有點參考價值的嘛,再說,給你衷心建議的可不是別人,而是你親生老爸,為什麼你要存著那麼強烈的抗議心理呢?」
又來了,我想著。

「人哪,有時候太固執己見可不是好事喔,你應該再多思考思考,畢竟你自己也看到了,事實勝於雄辯嘛,對不對?保險真的不是每個人都做得起來的,舌頭長不等於會講話,這是何等簡單的道理,你說對不對?聽我一句勸,晚上你睡覺還是把枕頭墊高一點,再好好想想吧,好嗎?」老氣橫秋地,完全忘了自己的身分,陳阿寧一副長輩派頭的樣子,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很看好你在經營焊接工廠這方面的潛力,真的,好嗎?」
「如果沒什麼事,妳真的可以滾了,」把她的手撥開,我說:「外面馬路可以去掃掃,或者撿撿狗屎也行,給自己做點功德,別來煩我,我說的也是真的,好嗎?」

這半年多來,我已經絕望到了谷底,花了大筆銀子儲值,我那個虛擬的小公寓被打造得溫馨舒適,還養了兩隻活潑健壯的小柴犬,自己的卡通圖像也穿上了帥氣英挺的牛仔裝扮,儼然就是新潮流行的超級型男。
我在線上已經認識了許多朋友,大家都很願意陪我一起噓寒問暖,一起經營這個並不存在於現實中的小世界。
但那又怎樣呢?
我可以陪很多人談心,聽很多人的心事,甚至分享他們的秘密,然而,我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很奇怪地,卻從來也沒等到他們出車禍、生怪病,或是任何一個需要保險的機會。

上個月底,好不容易有人跟我聊到財經規劃的話題,我在一番期期艾艾後,終於有些靦腆地告訴對方,說自己是從事保險業的,如果需要儲蓄保險也可以找我,結果這個長期培養起來的友誼立刻冰消瓦解,她不但直接把我封鎖,還在封鎖之前留下一封留言,讓我百口莫辯,那封留言只有兩個字:「騙子」。
那天晚上我真的哭了,只是眼淚沒有流出來而已。
我在心裡偷偷地哭著,哭得呼天搶地,哭得痛不欲生,幾度就要找找頁面上是否有刪除自己帳號的按鈕。

數日之後,我的心情依舊不見平復,勉強陪著老爸去工作,但一回到家裡卻連打開電腦的勇氣都沒有。
夜很晚很晚的時候,我意興闌珊,本來想要敲破從國小五年級之後就再也沒有餵食過的撲滿豬公,湊著硬幣去看電影的,然而大學時代的一個同學突然打電話給我,那個叫做阿宗的傢伙現在跟人合資開了間洗車廠,他說生意還不錯,也有意拓展分店,首選目標就在我住的鳳山。

一整晚閒聊下來,我當然明白阿宗的意思,只是談到投資,意味著我必須得先有一筆資金才行,但我有嗎?
我看看豬公,如果那裡面的幾千塊也能算得上是資本的話,嗯,我有。
「這件事我會好好考慮的。」那是我唯一能給的敷衍之詞,而在掛電話的同時,我發現自己不經意地打開了電腦。
或許是做最後的困獸之鬥吧,起碼不要愧負自己的良心,也算是給自己的最後巡禮,我想看看這個起初讓我充滿希望的頁面,看看那間我拚了命地努力過後,才打造出來的溫馨小套房。

看著看著,又讓人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就在這回真的有眼淚要流下之前,我急忙收攝心神,又點選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面孔,也許我在放棄保險業前,應該再做一次最後嘗試?
我把感興趣的對象設定在女生,把地區限定在高雄,拓寬年齡限制到最大,然後逐一點選下去,漫無目的地逛了半天後,又從線上那些住戶們的日記本再逐一掃瞄一遍。(待續)「我在灑落滿地星星糖的草原上獨舞,像摩天輪閃耀,給自己一陣風的時間,直到月亮都笑了才停止。如果這就是銀河的盡頭,那我要在盡頭的蹺蹺板上坐好,含著糖果,微笑跟自己說晚安。」

這是她最新的一篇日記,很短,但有童話故事的氛圍,有少女天真幻想的格局,比起一些庸脂俗粉們只會寫些對生活的抱怨要來得吸引人,讓我驀地產生了些許興趣,繼續點看下一篇。

「各位聽眾你們好,今天為大家點播的這首歌叫做〈烏鴉不會飛〉。
烏鴉不會飛唷,烏鴉不會飛,烏鴉等著變白的那一天,所以忘了學會怎麼飛唷!
唱完了,好聽嗎?
烏鴉會有變白的那一天嗎?
我騎著六個輪子的腳踏車,一路來到美人魚棲息的河岸邊,她們都相信烏鴉會有變白的一天,可是她們問我什麼時候才能準時回家,我卻給不了答案,於是只好把手上的星星糖分給她們吃。」

是不是人在一個自以為沒人會發現的角落,就會想要自言自語?
我已經可以確信這絕對不是日記,反而比較像我關起門來,在鏡子前面演出的獨腳戲。但這真的是日記呀,為什麼要寫這種日記呢?而且這世上真的有〈烏鴉不會飛〉這首歌嗎?

「小蟑螂偷走了星星糖,卻寫紙條說今晚不回家吃晚飯,又交代可樂貓把我的便當盒偷偷藏起來,實在太不應該,但袋鼠神童發現這個祕密,無意間又說溜嘴。於是,天就黑了,烏雲就來了,叮咚婆婆沒收進屋子的棉被就被雨淋濕了。
而我,我在偷聽別人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這一篇日記讓我完全摸不著頭緒,根本無從揣想,唯一的結論就是日記的主人大概撞到頭,或者腦袋裡的思維管線被哪個焊接工人失手給焊錯而打結了,否則這種東西誰看得懂?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經常瀏覽他人在愛情公寓裡所寫下的日記,有些人文情並茂,甚至還附加圖片,有些人文字雖然精簡,但讀起來卻驚心動魄,日記是可以開放回應的,我偶而會藉此找到與別人認識的機會,但有時卻像現在這樣,看了半天也不曉得該回覆些什麼才好。
要說有創意嗎?或許這是日記主人的創意綺想;要說那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嗎?還真有點不著邊際。

那種太難懂的日記,我往往不會有興趣多看幾眼,唯獨這個作者例外,沒有曲折的劇情,也不用解釋什麼邏輯關係,那就比較像是一個女孩子略帶點天真的自言自語,而我像是誤闖進別人家後院的小孩,忘了自己的無心之過,還瀏覽起院子裡的花草。

「飛吧,如果飛翔是為了到達夢境彼岸的話,那就飛翔吧!
我褪去了面具,甩開了枷鎖,只想飛向一座寧靜的城堡,在那裡,可以開心地吃星星糖。
等吃得胖了,胖成一顆氣球了,我就在肚皮上畫滿愛心符號,然後,爆炸,碎成點點的愛心,像蓋被子一樣,把這個世界的不好看都遮起來。」

這是她的第一篇日記,我非常仔細地看完,但依舊無法解開心裡的疑惑。
是的,這是疑惑,之所以會繼續看這麼多奇怪的字句,就只因為那個疑惑。
儘管我相信那疑惑定然是多餘的,但不管怎樣,我總得多確定一下才行。
為此,我把視線暫時從電腦螢幕上移開,仔細回想片刻,才又點動滑鼠,再回頭瞧瞧這篇日記的主人,也看看她在愛情公寓裡的照片跟相關說明內容。

很巧,她跟我一樣都住鳳山,但撇開這個不談,我找不到任何一點跟我所擔心的那件事有相干的地方。
首先是寫文章的語氣不像,居住地與職業別也不同,連生日、興趣都天差地遠,但為什麼會那麼像呢?
我搔搔下巴,居然脫口而出一句髒話:「他媽的,妳沒事長得那麼像我的初戀情人幹嘛呢?」

***我相信世上沒有一件事是命中註定的,所以我決定我要認識妳。(待續)04

「謝謝妳,雖然我們不認識,但我在吃了一整晚的星星糖後,忽然有了一點領悟,原來童年的心情其實離我還不遠,只是我平常都沒想到而已。」

這是我寫給她的第一個聊天訊息,但她沒回。

「慢慢地我也似乎就明白,是不是帶著那種吃星星糖的心情,就能飛到一座夢境彼岸的城堡,那裡應該是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對吧?」

隔了幾分鐘,我又丟給她第二個訊息。

「我今天買了五包星星糖,現在吃剩最後幾顆,我想我應該更珍惜一點,慢慢吃,慢慢感覺妳文字裡所要表達的意思,謝謝妳寫的那些,雖然我知道那也許只是自己會錯意,但我確實在吃著糖果時,覺得置身童話世界裡,真的擺脫了很多現實世界中的無奈感,感謝妳。」

大約再等十分鐘,依舊沒有回應,或許她根本不在電腦前面,也可能這種訊息對她而言已經看到麻木,所以才懶得理會。我丟出第三個訊息,然後嘆口氣,準備放棄。
「那個……」結果就在我叼起香菸,拿著一本漫畫,打算進廁所去大便時,她居然回話了,而第一句就問我:「你一口氣吃掉五包星星糖,不覺得口很渴嗎?」
聊天的話題就是從那五包星星糖開始的,事實上我確實口渴得不得了,整晚下來光是白開水就喝掉了兩大瓶,但依然非常不舒服。

這位暱稱就叫做星星糖的女孩,她說自己從小到大最喜歡這種糖果,儘管隨著時代變遷,糖果口味與型態不斷有所改變,但只要看到那種星星形狀的糖果,總忍不住要買上一包,而吃著吃著,就會有一種丟掉束縛與壓力的感覺,就像我說的那樣,像回到童年。
我很開心地跟她對談著,但談話中卻不斷刻意警覺,想要更進一步確認……

星星糖說她以前在台北唸書,讀的是護理科系,因為知道自己必須要面臨很多人的生老病死,因此格外憧憬於天真無憂的童年時代。她家中只有一個哥哥,自己是既沒地位也沒發言權的老么,大學畢業後就回到南部,開始當一個菜鳥護士。
星星糖簡單的自我介紹至此,我已經放心大半。

起初會對她感興趣,主要是因為那張她放上愛情公寓的照片,實在太像我的初戀女友,但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一來沒有想與初戀情人重修舊好的念頭,二來只覺得大家分手那麼多年後,居然會在愛情公寓裡重逢未免有趣,所以才想多關注一點罷了。
能夠確定她不是我的前女友,也不是我前女友的姊妹,我想,大概就不枉費一晚上吃光那五包星星糖,可能害我去洗腎的代價了。

而聊完那些之後,我也覺得似乎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一來我們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二來其實我根本找不到什麼糖果之外的話題。
要問她為什麼來玩愛情公寓嗎?廢話,誰不是現實生活中過得不如意或不順心,甚至交不到男女朋友,或者連知心好友都缺乏,所以才需要在這裡尋求慰藉?再不然就跟我一樣,想來賣賣保險、賣賣直銷?反正我已經失去了拉保險的動力,再談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

只是,正當我想找個理由結束話題之際,她忽然又問我一個怪問題:「你相信有外星人嗎?」
外星人?我點點頭,當然相信,因為我房間的隔壁就有一個,她叫做陳阿寧。
「我每次吃星星糖的時候,都會想像一個畫面,有一個科技很進步,但是建設卻很原始的外太空星球,那裡住著喜歡觀察地球人的外星人,他們尤其愛看到底是誰一直在吃星星糖。這些外星人住在古堡裡,會從小閣樓上用望遠鏡來觀看地球。」她說。
「古堡?」
「對呀,古堡。五顏六色很斑斕漂亮的古堡,都是用星星糖堆砌起來的城堡喔。外星人就住在那樣的古堡裡面,從那裡看地球。」

「所以妳吃星星糖的時候,都會抬頭給他們看嗎?」
我很懷疑她講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可能會有什麼癡呆表情,更不想多扯這種低能無知的話題,但忍不住還是把剛抬起的屁股落回座位,跟她又聊了起來──反正除了她,我大概一整晚也沒人可以多說上幾句話了。
「偶而會,但是有幾次我走路撞到電線桿,後來就只好放棄了。」

「妳有沒有想過,如果星星糖外星人是住在星星糖古堡裡,喜歡從那兒觀看在地球上吃星星糖的地球人,那會不會也有一種外星人,他們叫做羊肉爐外星人,住在羊肉爐古堡裡,還喜歡從那裡觀看在地球上吃著羊肉爐的地球人?」
我必須一邊唸出聲音來,才能確保自己在打字時不會錯亂,這一段像繞口令般的句子連我自己都發噱,而星星糖大概已經笑到岔氣,她隔了半晌才說:「你害我笑到鼻涕都噴出來了。」
我很慶幸終於脫離了關於星星糖所帶來的幻想話題,雖然羊肉爐可能也未必高雅到哪裡去,但起碼這個生活化許多。

星星糖女孩跟其他女生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除了她偶而會出現過度浪漫的想像之外,基本上是個什麼都吃的那種人,我說羊肉爐,她說鳳山跟大寮交界處那兒有一家挺知名的羊肉攤子,最推薦的是當歸羊肉湯;我說紅豆餅,她說鳳山車站出來不遠處有家她從小吃到大的極品,連我講到麥當勞時,她甚至告訴我,麥當勞最棒的不是漢堡而是麥脆雞,理所當然要點腿排,而且是辣味的,至於哪一家的最好吃,她說鳳山麥當勞最棒。

「為什麼?」我納悶地問。羊肉爐、紅豆餅都挑鳳山也就算了,為什麼麥當勞也要選鳳山?難道她也住在鳳山嗎?
「因為那間麥當勞距離我家不到兩百公尺,走路過去外帶,再回到家時都還是熱的。」她說。
我看得咋舌不已,因為從我的房間窗戶看出去,那個亮黃色的字母招牌幾乎就近在眼前,我瞥眼窗外,確認一下招牌無誤,趕緊又問她是不是就住在省道邊,而她回答的是一個讓我傻眼的名稱,那兒就在我每天出門必經的地段,是一個國宅住宅區,走路都不用十五分鐘就能抵達。
「妳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麼緣分不緣分的嗎?」最後,我忍不住問。
「星星糖外星人會安排喜歡吃星星糖的地球人相互認識的,我相信這一點。」她說。

***我不相信真的有星星糖外星人,但我相信一定曾在一個不知名的時刻與妳擦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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