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冷冷弦月,夜色之下,繁華的市中心大樓林立,規劃有條不紊的街道上車水馬龍,霓虹燈光具有讓人至身白晝的野心,然而在這城市陰暗的一隅,垃圾桶的鐵蓋被各種棄物撐開,忽然刮起一陣冷風,吹起一張張被世人忽視的傳單……
傳單迎面貼上了拉起的鐵門,一間同樣被遺忘的廢棄鐵皮工廠。
斑駁的鐵捲門之內,卻傳來一聲聲懾人的哀嚎、哭饒,以及一發劃破夜空的鳴槍聲。
滴答。
滴答滴答。
漏水的管線像在為誰倒數,工廠內的地面一角匯聚了一灘水窪,水流竄延到一張椅子的腳下,坐在這張木椅上的人,雙腿發軟顫抖。
「拜託……拜託你們別殺我……我、我什麼都聽你們的……」
求饒的聲音,出自被綑綁在椅子上的壯年男子,在工廠昏暗的光線下,一身高級昂貴的衣著凌亂、本該梳得整整齊齊、服服貼貼的金髮也沾滿汗水而糾結,他的臉上,充滿了恐慌與畏懼的神情。
「只有到這種時候,你才願意聽我們的啊。」
在金髮男子面前逡巡的高大壯漢,一手持著火力強大的突擊步槍,一手輕蔑地挑起對方染血的下巴,戲謔地笑了笑。
「可是該怎麼辦呢?我們反而不想理你了,總裁大人。」
在附近守衛的另一名男子,和他的同夥一樣,臉上都戴著黑色的面罩,僅僅露出一對目光如炬、透著危險氣息的雙眼,骨碌碌地盯著椅子上的金髮男子。
「求、求求你們……別這樣……我、我們有話好說……你、你們要錢對吧?要多少我都給你們!」
被冠上「總裁」之稱的金髮男子,睜大一對碧藍色的雙眼,向環繞在他周圍的男人們——又或者對他而言定義為綁匪的傢伙們道。
「錢?你早該給我們了!現在,我們的欲望被你養大了,不光是要從你那兒討回屬於我們的錢……更要讓全國的人都知道,像你這種人的下場會是如何!」
來自第三名綁匪的回應,讓被束縛在椅子上的金髮男子徹底絕望,他不敢相信自己雙耳聽見的答覆,平時看來還算人模人樣的臉孔,此時扭曲的醜陋無比。
「他們應該都快到了吧,那群對新聞趨之若鶩的媒體,等等就會將我們的英勇身影……和總裁大人狼狽的模樣拍進去了呢。」
原先拽著金髮男子下巴的歹徒,甩開他的手,面罩之下未被遮蔽的嘴,正歪歪斜斜地笑著。
「等錢先匯進來後,就來場現場實況轉播的處決秀……你說好不好呢,總裁大人?」
在金髮男子對面的綁匪,將他手中的突擊步槍口對準人質,語氣裡充滿了戲謔。
「求、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別殺我!拜託……嗚!」
綁匪不給對方說完的餘地,其中一人就先一拳揍往金髮男子的腹部、讓他瞬間因為疼痛而打斷求饒。
同一時間,工廠外開始聚集了各種人聲、車聲,還有規律刺耳到不行的警備車聲,光聽外頭眾多繁雜的跫音,以及盾牌晃動的聲音就可知,一批武裝上陣的警察已守在鐵捲門前、等待攻堅。
「呦,通通到齊了,小子,先把鐵門拉開吧。」
做為綁匪中頭領角色的高挑男子,對著身後較矮個兒的男人命令,對方收到指示後立即聽令行事,他按下牆壁上的啟動開關,鐵捲門開始緩慢向上打開。
工廠外頭的熾烈白光射了進來,已分不出是大陣仗的媒體打光所致,還是飛在半空中警方出動的直升機所照亮,一直以來沉睡在被遺棄洪流裡的鐵皮工廠,頓時有了久違的光亮,不過光線僅占工廠的前半部,這間佔地頗大的工廠後半處仍在黑暗爪牙下。
警方並沒有隨著鐵門拉開立刻衝鋒,原因在於鐵門拉開後還有兩扇強化玻璃製成的拉門阻擋,不過此刻不管裡外都能看清彼此,金髮男子被其中一名綁匪用力地抓著頭、槍口抵著後腦勺,武裝警察和媒體則守在門外,槍口和鏡頭一致鎖定目標。
「各位觀眾,現在如您所見,綁架星願銀行總裁的歹徒們已將鐵門拉開,他們的要求是五千萬海德幣贖金,整起事件的導火線似乎是勞資糾紛引起,據警方推測,嫌犯很可能就是原先在星願銀行工作的離職員工……」
各家記者紛紛報導現況,鏡頭前的警方和歹徒仍舊以靜對峙,令電視機前的觀眾陷入了屏息延長賽。
然而,在鐵皮工廠陰暗且被忽視的後半部,有道人影行動輕巧地潛入其中。
一身灰色的斗篷蓋住了臉孔,肩背一個快要與自身高差不多的小提琴袋,穿著短而俐落的黑色皮褲,加上過膝的黑色長襪與一雙短靴,人影悄悄來到一個適當的遮蔽物後,便蹲下身,從小提琴袋裡取出一把黑色狙擊槍。
雙手快速且熟練地上膛、固定好槍托,目光和槍口也都對準了前方背對自己、尚未查覺的其中一名綁匪後,披著斗篷的身影敲了一下內藏式耳機,像下達了某種暗號,周圍的景色瞬間一暗——
不光是工廠內部的光源,就連守在外頭的警方裝備、各家媒體打光器材,甚至飛在空中的直升機照燈都瞬間停擺。
各種驚愕的話語紛紛出籠,現場轉播的記者們並不知道,在他們連線斷訊的同時,每一個正實況轉播的電視頻道上都跳出一幅圖像。
「你說什麼?電視台的主機畫面被駭客入侵、出現月光花圖騰……難道是……!」
一名女記者收到簡訊通知後詫異地睜大眼,她板著驚訝的臉孔,回頭看向目前一片黑暗的工廠。同一時間,工廠內的綁匪們一時慌了手腳,做為頭領的男人在黑暗中大呼小叫——冷不防的,他的膝蓋一陣劇痛、當場痛得跪坐下去,低頭一看才恍然明白自己中了彈!
「有人、有人混了進來……該死的,大家快殺了他!」
帶頭的人大聲疾呼,但緊接其他人的膝蓋也接連中槍,耳聞同夥都發出痛苦的慘叫,最後一名成員不顧一切朝周遭瘋狂掃射,只是當他還來不及更換將用光的彈匣,就被人從後方近身攻擊、重擊後頸當場暈了過去。
現在,昏暗不見五指的工廠內,只剩被綁在椅上的人質,嚇壞的他只有下意識地不停顫抖求饒,他的眼前,逐步走來一道模糊的黑影……
***
在寬敞偌大、天花板挑高造成十足氣勢的客廳內,深夜中僅僅亮著一盞小桌燈,微微燈光看上去快被周圍黑暗吞沒,好在還有一台打開的電視,發出來的光稍微加強了室內亮度,顯示在螢幕上頭的是新聞台畫面,現正報導今晚發生的一起離職員工綁架銀行總裁案件,影像中兩手高舉過頭的星願銀行總裁,滿臉淚水與汗水交織地走到警方保護中。
至於引發這一切的歹徒們,很快就由衝進工廠的警方接手、將各各倒在地上受傷的他們束手就擒,畫面接著切換成一幅白色花朵、是為月光花的圖像。
「月光花圖騰在警方攻堅前再度出現,此一手法外界都一致認為是『月俠』的預告,『月俠』又再一次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完美地解決了犯罪。然而,多次闖空門和攻擊各家電視台網路、警局網路的『月俠』本身亦是犯罪確鑿,如此受爭議的人物今天又……」
女主播的報導還未告個段落,電視機已被人用遙控器關上。
一名身型高挑挺拔的男子,戴著白色手套的指尖按下按鈕,他旋過身,垂在背上的棕金色馬尾也隨之微微擺動,穿著一套合身剪裁的衣裝,黑色西裝長褲、白色筆挺的襯衫,罩著一件勾勒出腰身曲線的棕色呢背心,最外頭則搭上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這一套衣著足以讓人對他的身份起聯想,他踏著優雅從容的腳步,走到這棟華宅的大門前,恭迎歸來之人。
「歡迎回來,主人。」
燕尾服男子拉開門扉後,緩緩地彎下腰來,一手覆在胸前,棕金色的馬尾垂下,恭敬地迎接逐步走進屋內的身影。
「您辛苦了,請問要先入浴更洗嗎?」
燕尾服男子——或者該稱他為這個家中的執事,以溫醇如美酒的磁性嗓音詢問對方,同時他一邊輕脫下主人的斗篷,輕輕地掛到了衣架上。
在他眼中的身影輕輕地點了頭,在斗篷取下的同時,也露出本被掩蓋的烏溜側綁長馬尾,上頭別了一個相當精緻漂亮的蝴蝶髮夾,靛藍與黑色相間的蝴蝶髮夾在昏暗之中略帶螢光,好似具有生命一樣,在黑夜之中微微搧動翅膀。
脫去斗篷後,露出大片赤裸的背,那是一個纖瘦的女性背部,卻沒有一般女性會有的光滑表面,也沒有雪色的凝肌,只有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疤留存,和略偏古銅的健康膚色。
她抬起腳尖,像貓一樣走起路來不帶任何聲音,是習慣,也是一種職業病,在執事為她打開通往浴室的門,她進入其中,看著那一缸已經準備好的水。
黑色的,如石油一般滑順的特製液體,滿滿地佔據了整個浴缸。
在執事將門關上後,她開始脫去上身的馬甲,接著是一雙過膝的黑色長襪……當黑襪漸漸褪去,露出那一雙異於正常人類膚色的銀色雙腿。
只有大腿以上是正常的肉色,膝蓋之下的小腿則由冰冷金屬做為支撐。
一如走起路來沒有半點聲響,對於這雙拼接的腿,她也習慣了。
在她緩緩走進浴缸之中、坐了下來,讓這雙腿完全浸泡在黑色液體內後,她舉起自己的一隻手,看著。
她的這雙手——
還需沾染鮮血多久?
背負著兩極評價、獨自在黑夜裡的月光花,還能綻放多久?
但在苦惱這些問題之前,還是讓她的手下先歇息去吧。
「安閣,你可退下了。」
少女的聲音幽幽地道。
「Yes,my lord——辜玥‧阿格勒海德女王陛下。」第一章
伊創曆827年,阿格勒海德。
作為「伊創大陸」中唯二的人類國度,古語意為「希望之國」的國家,現正歷經最動盪黑暗的時刻。
「各位人民啊!我們的權杖王何時才會再世?我們失去了權杖王的領導、失去了他的保護,鄰國都在對我們這片土地虎視眈眈,若再沒有新的權杖王誕生,就是該推翻阿格勒王室的時候了!」
在「神器誕生之地」廣場前,一名情緒激動的男人站到了自備木箱上,高聲疾呼,一手忙著發散傳單,他的同夥也在底下忙。
「諸位,我們等了多久!象徵權杖王的神器至今卻還未出現!」
緊握手中的傳單,穿著長袍的男子加大音量。
圍在廣場上的一部份人心動搖了,他們的確等待許久,有不少人每年度的這一日都到「神器誕生之地」廣場前,引頸期盼他們的神跡——象徵新權杖王誕生的神器現世。
隨著歲月更迭,漫漫的等待與盼望,漸漸被磨成了粉狀,像一口苦澀的藥粉吞進腹內,再也不覆存在。
他們的國家一如散發傳單男人所說,越來越萎靡疲弱,日日擔心鄰國何時進攻,國內的犯罪率也節節高升,更聽說實職的大權都掌握在許多大臣手中,由大臣手下掌管的財團控制著大部份利益和國家政策決定。
曾幾何時,有著「希望之國」美名的這片土地,今朝已和鄰近的「瘟疫之國」、「災禍之國」有著相似的面貌?
這些感嘆,是阿格勒海德國內所有大人心中共同的陰霾,然而,對一名此時站在廣場之中、等待神器降臨的小女孩可不那麼認為。
她小小的腦袋裡,只裝著對「神器誕生之地」的傳說:
每個國家的最高領導是權杖王,當權杖王卸任後,每年的這個時候,新一任權杖王的神器就會在「神器誕生之地」廣場中央現世。
神器出現代表新王誕生,神器損壞代表君王狀態不佳,神器消失則表示君王已死……她的國家,已經有好段時間沒看到神器出現了。
可是在她小小的心靈裡,總有個希望的種子,她的直覺告訴自己:
今天,一定會奇蹟出現。
女孩的意念凝聚在眼中,雙眼直直盯著白晝下佈滿人群的廣場中央,就在這時,碧藍如洗的天空剎那間閃過一道雷霆、直劈而下,重重地打在廣場正中央,所有人都為這一道雷聲而停止喧嘩,包括散發傳單的團體,他們全都回過頭來一起將視線聚焦在紫稜落下處。
落雷處的上方空間開始扭曲,廣場周圍吹起莫名的狂風,天幕降下的紫雷不斷,現場每個人都忙著遮掩強風吹襲、雷聲的刺耳,即使如此他們仍瞇著雙眼,想一看究竟將要發生什麼。
赫然,廣場上頭的扭曲空間迸出裂縫,一個龐然大物就從這混沌的裂縫之中緩緩推擠而出……明晃晃的刀尖,鋒利的彷彿可以劃破萬物,彎月一般的刀身連接著黑色握把,最後露出一顆鑲崁在上、發出曖曖光芒的血紅色寶石。
一把橫世出空的巨大彎月匕首,爽颯降臨懸浮於「神器誕生之地」的上空!
目睹這一整個經過的人們,此刻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
這就是他們等待已久的神器——
新權杖王的誕生象徵!
震驚的神色反應在人們臉上,他們仰頭觀望浮於半空中的偌大匕首,很快的,各種不同的想法顯現在每個人腦海中,其中最多的念頭卻是——
難以形容的失落。
權杖王的神器,不單單反映出權杖王當前的狀況,神器亦是權杖王最終且最強的戰鬥兵器,只有在必要之時才會揮動神器,因為神器有個不成文的等價交換,即是以權杖王自身性命作為發揮神器的代價。
也因如此,神器的類型與權杖王本身特性息息相關,兩者契合度高才能發揮最大的戰力,換句話說神器亦是象徵君王的類型。
以北方大國、「索伊國」的上任權杖王是個斬人無數的戰士,他的神器就是一把剛強大劍,至於「羅騰森國」的權杖王則具有魔導士背景,他的神器即為一把白銀法杖。
至少在現今各大國中,所有權杖王的神器都是英勇形象,讓人民深信自己的君主能夠保衛家國……因此阿格勒海德的國民,實在無法接受這苦苦等待來的結果,竟是換得一把象徵暗殺者、刺客等負面黑暗形象的匕首做為神器。
無非等同於他們期盼許久的領導者,是一位上不了檯面的殺手!
久久,廣場上的人們難以置信地沉默,直到一人的高喊打破了寂靜,拿著傳單的男子再次激昂喊話,只是他的聲音即便再高昂,也傳不到此時即將經過「神器誕生之地」上空的戰鬥機。
機艙內籠罩著低沉的引擎運作聲,幾坪大的空間只有兩道身影,身為執事的安閣隨侍在旁,他為正在駕駛戰鬥機的主人遞上熱茶。
「主人,恰好趕上您的神器現世呢。」
稍微低頭啜了一口剛泡好紅茶的駕駛者,辜玥‧阿格勒海德臉上沒有任何一點表情變化,只是默默地點了頭。
「對於人民的反應您打算如何?」
安閣看著專心駕駛的主人,眼簾之內的那張小巧側臉,依舊沒有半點情緒起伏的漣漪,有的只是像機械一般沒感情地淡淡搖頭。
安閣淺淺一笑,他的主人向來是惜字如金,不過,他那作風強勢的主人一定是這般認為:
人民怎麼想都無所謂——
她會用實質的行動讓他們就此改觀。
「不過,還有一點請恕屬下直言。」 安閣將一手覆在胸上,「今日是您第一天上任,推掉王室派來的座車不搭,反倒自個兒開戰鬥機赴任,恐怕會引來保守派大臣們的閒言閒語。」
話才一說完,安閣馬上招來對方一記「就說你太嫩了」的冷冷眼神。
「搭車緩慢醒目又有風險,你是笨蛋嗎?」
辜玥一開金口就是給她的執事一記直拳。
「主人,開口就說別人是笨蛋不符合女王身份哦。」
安閣早已一臉習慣地笑了笑,不過自家主人說的沒錯,倘若搭乘專車一定會引來有心人士——比如反王室之人或刺客的注意。
「那麼,在抵達王宮之前,您還有什麼需要嗎?」
安閣有禮地詢問了他的主人。
板著一張臉,辜玥先向她的執事勾了勾手,像貓一樣散發慵懶與魅惑氣息的琥珀色眼珠,緩緩地移動到她的腳底下。
「這個,駕駛座跟控制面板的距離太寬,我的腳踩不到底很痠,回去後記得跟研發部門反應一下設計不良——外加扣薪水處份。」
一邊說,辜玥一邊不斷伸長她的腳要踩到底,安閣見狀便用燦爛笑臉回答:
「恕屬下直言,這是一般常用規格,是您的腿太短了。」
對於身高「自稱」一百五十公分的主人來說,的確不是戰鬥機的錯啊。
「安閣。」
辜玥像是做了某種決定,彈指一聲。
「誹謗主人,扣薪水處份。」
「啟稟主人,在您扣屬下的薪水之前,請先付清之前的酬勞吧。」
安閣笑臉不變地回應了揚言扣他薪水的主人。
***
阿格勒海德王宮——
擁有悠久歷史的雄偉城堡,在這裡孕育許多名留青史的權杖王,直至傳到了第十二代,本該立即遞補而上的權杖王卻下落不明、中斷了十年之久。
王位空缺造成大權旁落、國家為維持生存改而仰賴四大財團支撐,目前這座城堡還是財團資助重建完成,甚至在國防上亦是由財團的私人軍隊進行保衛,如此不勝唏噓卻已成了阿格勒海德國民密而不宣的共識。
今日,早在神器現世之前就收到通知的大臣們,已換上久違的晉見衣裝,聚集在阿格勒海德王宮的大殿上,列成兩排準備迎接他們的第十二任權杖王。
「聽說神器是把匕首……真不知新上任的權杖王是怎麼樣一個人,我國前途堪憂啊。」
「話雖如此,這位第十二任權杖王……似乎是四大財團之一的『康成企業』最高負責人呢。」
「什、什麼?『康成企業』的最高負責人?你沒騙我吧!那個四大財團之首、擁有國防等級軍火和部隊的財團總裁……是我們的權杖王?」
當王宮大殿快成了他們七嘴八舌的戰場,敞開的王宮大門外,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越來越震耳的大氣流動和轟隆引擎聲,緊接從門口吹來的風加大,強勢的氣流毫不客氣朝大殿眾人襲去,大臣們各各抬頭一看,有人還連忙踮起腳尖一探究竟。
映入眼簾的答案,正是一台由「康成企業」製的RX第三型戰鬥機,充滿速度感的流線型機身最後停在王宮大門前空地,艙門開啟,一道高挑翩然的身影走了下來。
「這、這位難道就是我們第十二任的權杖王?但怎聽說是個女人啊!」
其中一名女性大臣見著那身影無可挑剔的俊美側臉時,免不了小鹿亂撞地驚呼一聲。
只是她的雀躍還維持不到一秒,另一道嬌小的身影便探出艙門、伸出一手,讓高挑的男子恭敬地接她下機。
少女的身型,有著一張相較同齡女孩較深色的肌膚,卻一點也不折損她精緻如人偶的五官,小小的緋唇,目光深邃神秘的星眸,以及用華麗蝴蝶夾裝飾一頭烏黑的側綁高馬尾,一身典雅端莊的小洋裝讓她散發著淑女氣息。
這個時候,方才那位貴婦人裝扮的大臣又說話了:
「沒、沒開玩笑吧?該不會那位小矮個才是……!」
話未完,這位大臣就被戰鬥機那邊投射而來的銳利目光一瞪、立刻倒抽口氣噤若寒蟬。
瞪完了人,辜玥‧阿格勒海德挺直腰桿,在眾目睽睽之下,邁步走在通往王座的紅地毯上,她的目光定定向前,一點也不在乎兩旁臣子們異樣又驚訝的眼神,因為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分無庸置疑。
即將登上王座的臺階,前方的道路突然殺出了不速之客。
「我終於等到妳了,阿格勒海德王室最後的血脈!」
一名中年男子從人群中竄了出來、毫不客氣地直指辜玥,從他所穿的衣著來看同為阿格勒王室的臣子,卻無法從他口氣和神情中感受到一點對國君的尊重。
「我國已不能再讓你們阿格勒王室掌控下去!是該推翻你們的時候!更何況我們不需要一個有暗殺者形象的權杖王!」
男子手一揮,從大殿兩旁衝入一群似乎埋伏已久的士兵,動作一致將槍口對準了紅毯上的辜玥。
大臣之中有人緊張地大喊政變,也有人選擇袖手旁觀,反觀被槍口所指的辜玥,目光冷冷地掃了一下圍繞著自己的槍手們、用著一如既往漠然的神情開了口:
「……你是笨蛋嗎?就憑這點陣仗也想要我屈服?」
「妳、妳說什麼!臭丫頭好狂妄的口氣!現在就送妳上黃泉路!」
策劃這起刺殺的男子聞之臉色漲紅,憤怒的他一個手勢揮下,所有士兵整齊劃一地扣下扳機,大臣們紛紛閉眼不敢看、轟隆的槍聲剎時響徹雲霄!
然而——遲遲沒出現任何一聲中槍的哀嚎,當眾人再睜眼,他們見著了足以讓心跳狠狠漏一拍的畫面。「主人,屬下跟您提過多少次了……身為一名女王不能將笨蛋兩字掛在嘴邊。」
不知何時已站在辜玥面前的執事,用著略微含糊的口吻低聲說道,因為他不只用十指接下大部份的子彈,就連嘴邊也咬著一顆,雙手交叉在胸前的他架勢優雅,恍若定格的電影畫面。
「不過……想企圖傷害您的人……真是連被您稱做笨蛋的資格都沒有呢。」
安閣緩緩地抬起眼來,一對眸子對上已經面露慌恐的策畫者,眼神猶如豹子盯上獵物一般銳利且挾帶森然殺氣,著實讓被他盯住的目標不寒而慄、下意識地後退幾步。
「膽敢對我主人出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啊。」
安閣將啣在嘴裡的子彈吐掉,雙唇抿出一條微微上勾的淺笑,令人渾身顫慄膽寒的笑容。
被他鎖定的目標面露惶恐、嚥下口水,不斷推擠身旁的士兵要再開槍射擊,卻見安閣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換作是我不會再這麼做。」
話音一落,安閣夾著子彈的雙手一甩、數條銀色的拋物線奪出,眨眼間所有子彈都回到士兵們手中——以精準的命中率將每支槍口堵死!
安閣驚人的回擊之舉讓眾人瞠目結舌,當士兵們忙著要將卡住槍口的障礙取下,安閣踢起了原先吐掉的最後一顆子彈,夾在兩指之間,嘴角微挑、轉頭看向士兵的領導者。
「最後一顆子彈該怎麼用呢……可否請閣下告訴我?」
安閣抬起修長的腳,穿著尖頭亮面皮鞋的腳尖一步一步、緩慢從容地走近躲在士兵之後的策劃者。
「是想用來貫穿你的眼珠、鼻子,口腔……還是心臟呢?」
留有一頭棕金色馬尾的執事,將夾在兩指間的子彈舉至眼前,伸出的紅舌發出危險訊號地輕舔了一下上唇。
「吶,告訴我好嗎?試圖傷害我主人的你。」
雙眼微瞇、散發出凜冽澈寒的殺氣,除卻他的主人以外,見著他這副模樣的眾人都懷疑自己看到了惡魔。
——倘若這世上真有所謂的惡魔也不過如此!
「夠了,安閣。」
安閣即將出手之際,他的主人出了聲。
「你想讓我第一天上任就見血嗎?退下。」
雙手抱胸,彷彿無論發生何事都能冷眼旁觀的辜玥,下達了命令。
「……是。」
似乎猶豫了片刻,安閣才將夾在指縫中的子彈握到掌心,讓開道路好讓辜玥繼續向前走。
對安閣來說,主人的一切即是他全部,主人的指令是絕對服從,縱使自己別有想法都不得違抗……只是每當遇上企圖傷害他主人的傢伙,總會有克制不了想向對方處以極刑的衝動,這實在沒辦法呢,誰讓他眼中只有主人的存在。
收手之後,安閣回頭問向他的主人:
「那麼,您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你是笨蛋嗎?這種問題還用得著問我?」
女王陛下再次說出了她的口頭禪,「當然是放他們自生自滅去,連我一根頭髮都碰不得的蟲子有什麼好在意。」
辜玥說完,繼續邁開步伐往前方等待她的王座走去,原先欲襲擊她的士兵們這時都主動退讓,就連策劃這起動亂的中年男子,也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她走上通往王位的道路。
「可惡……我們走!」
一聲令下,策畫者率士兵狼狽地掉頭就走,至於從頭到尾都親眼見證全部過程的大臣們,依然震懾不已,因為一場可能轟轟烈烈的弒君行動,僅靠著安閣一人之力就將之平息……
不,做為第十二任權杖王的辜玥,她那處變不驚的態度,才是整起事件之所以快速平安落幕的最主要原因。
在前方再也無人擋路的紅毯大道上,辜玥踩著她那雙鞋跟高高的過膝長靴,一步步來到了階梯之上,一個旋身,便優雅大器地坐在白銀打造的王座上。
「在此宣布——辜玥‧阿格勒海德,正式接掌阿格勒海德國第十二代權杖王之職!」
轉眼間就來到高高王座之下的安閣,用洪亮的嗓音鄭重高呼、霸氣地宣告新王的誕生、揭開歷史的新一頁。
「現在,我以阿格勒海德第十二任權杖王的身份,命令你們——即刻向本女王報告所有政事,否則通通扣薪水處份!」
甫上任的女王陛下一聲令下,在旁的安閣嘴角微微僵硬一抽。
主人,第一天上任您就別談扣薪水處份行嗎?
冷冷弦月,夜色之下,繁華的市中心大樓林立,規劃有條不紊的街道上車水馬龍,霓虹燈光具有讓人至身白晝的野心,然而在這城市陰暗的一隅,垃圾桶的鐵蓋被各種棄物撐開,忽然刮起一陣冷風,吹起一張張被世人忽視的傳單……
傳單迎面貼上了拉起的鐵門,一間同樣被遺忘的廢棄鐵皮工廠。
斑駁的鐵捲門之內,卻傳來一聲聲懾人的哀嚎、哭饒,以及一發劃破夜空的鳴槍聲。
滴答。
滴答滴答。
漏水的管線像在為誰倒數,工廠內的地面一角匯聚了一灘水窪,水流竄延到一張椅子的腳下,坐在這張木椅上的人,雙腿發軟顫抖。
「拜託……拜託你們別殺我……我、我什麼都聽你們的……」
求饒的聲音,出自被綑綁在椅子上的壯年男子,在工廠昏暗的光線下,一身高級昂貴的衣著凌亂、本該梳得整整齊齊、服服貼貼的金髮也沾滿汗水而糾結,他的臉上,充滿了恐慌與畏懼的神情。
「只有到這種時候,你才願意聽我們的啊。」
在金髮男子面前逡巡的高大壯漢,一手持著火力強大的突擊步槍,一手輕蔑地挑起對方染血的下巴,戲謔地笑了笑。
「可是該怎麼辦呢?我們反而不想理你了,總裁大人。」
在附近守衛的另一名男子,和他的同夥一樣,臉上都戴著黑色的面罩,僅僅露出一對目光如炬、透著危險氣息的雙眼,骨碌碌地盯著椅子上的金髮男子。
「求、求求你們……別這樣……我、我們有話好說……你、你們要錢對吧?要多少我都給你們!」
被冠上「總裁」之稱的金髮男子,睜大一對碧藍色的雙眼,向環繞在他周圍的男人們——又或者對他而言定義為綁匪的傢伙們道。
「錢?你早該給我們了!現在,我們的欲望被你養大了,不光是要從你那兒討回屬於我們的錢……更要讓全國的人都知道,像你這種人的下場會是如何!」
來自第三名綁匪的回應,讓被束縛在椅子上的金髮男子徹底絕望,他不敢相信自己雙耳聽見的答覆,平時看來還算人模人樣的臉孔,此時扭曲的醜陋無比。
「他們應該都快到了吧,那群對新聞趨之若鶩的媒體,等等就會將我們的英勇身影……和總裁大人狼狽的模樣拍進去了呢。」
原先拽著金髮男子下巴的歹徒,甩開他的手,面罩之下未被遮蔽的嘴,正歪歪斜斜地笑著。
「等錢先匯進來後,就來場現場實況轉播的處決秀……你說好不好呢,總裁大人?」
在金髮男子對面的綁匪,將他手中的突擊步槍口對準人質,語氣裡充滿了戲謔。
「求、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別殺我!拜託……嗚!」
綁匪不給對方說完的餘地,其中一人就先一拳揍往金髮男子的腹部、讓他瞬間因為疼痛而打斷求饒。
同一時間,工廠外開始聚集了各種人聲、車聲,還有規律刺耳到不行的警備車聲,光聽外頭眾多繁雜的跫音,以及盾牌晃動的聲音就可知,一批武裝上陣的警察已守在鐵捲門前、等待攻堅。
「呦,通通到齊了,小子,先把鐵門拉開吧。」
做為綁匪中頭領角色的高挑男子,對著身後較矮個兒的男人命令,對方收到指示後立即聽令行事,他按下牆壁上的啟動開關,鐵捲門開始緩慢向上打開。
工廠外頭的熾烈白光射了進來,已分不出是大陣仗的媒體打光所致,還是飛在半空中警方出動的直升機所照亮,一直以來沉睡在被遺棄洪流裡的鐵皮工廠,頓時有了久違的光亮,不過光線僅占工廠的前半部,這間佔地頗大的工廠後半處仍在黑暗爪牙下。
警方並沒有隨著鐵門拉開立刻衝鋒,原因在於鐵門拉開後還有兩扇強化玻璃製成的拉門阻擋,不過此刻不管裡外都能看清彼此,金髮男子被其中一名綁匪用力地抓著頭、槍口抵著後腦勺,武裝警察和媒體則守在門外,槍口和鏡頭一致鎖定目標。
「各位觀眾,現在如您所見,綁架星願銀行總裁的歹徒們已將鐵門拉開,他們的要求是五千萬海德幣贖金,整起事件的導火線似乎是勞資糾紛引起,據警方推測,嫌犯很可能就是原先在星願銀行工作的離職員工……」
各家記者紛紛報導現況,鏡頭前的警方和歹徒仍舊以靜對峙,令電視機前的觀眾陷入了屏息延長賽。
然而,在鐵皮工廠陰暗且被忽視的後半部,有道人影行動輕巧地潛入其中。
一身灰色的斗篷蓋住了臉孔,肩背一個快要與自身高差不多的小提琴袋,穿著短而俐落的黑色皮褲,加上過膝的黑色長襪與一雙短靴,人影悄悄來到一個適當的遮蔽物後,便蹲下身,從小提琴袋裡取出一把黑色狙擊槍。
雙手快速且熟練地上膛、固定好槍托,目光和槍口也都對準了前方背對自己、尚未查覺的其中一名綁匪後,披著斗篷的身影敲了一下內藏式耳機,像下達了某種暗號,周圍的景色瞬間一暗——
不光是工廠內部的光源,就連守在外頭的警方裝備、各家媒體打光器材,甚至飛在空中的直升機照燈都瞬間停擺。
各種驚愕的話語紛紛出籠,現場轉播的記者們並不知道,在他們連線斷訊的同時,每一個正實況轉播的電視頻道上都跳出一幅圖像。
「你說什麼?電視台的主機畫面被駭客入侵、出現月光花圖騰……難道是……!」
一名女記者收到簡訊通知後詫異地睜大眼,她板著驚訝的臉孔,回頭看向目前一片黑暗的工廠。同一時間,工廠內的綁匪們一時慌了手腳,做為頭領的男人在黑暗中大呼小叫——冷不防的,他的膝蓋一陣劇痛、當場痛得跪坐下去,低頭一看才恍然明白自己中了彈!
「有人、有人混了進來……該死的,大家快殺了他!」
帶頭的人大聲疾呼,但緊接其他人的膝蓋也接連中槍,耳聞同夥都發出痛苦的慘叫,最後一名成員不顧一切朝周遭瘋狂掃射,只是當他還來不及更換將用光的彈匣,就被人從後方近身攻擊、重擊後頸當場暈了過去。
現在,昏暗不見五指的工廠內,只剩被綁在椅上的人質,嚇壞的他只有下意識地不停顫抖求饒,他的眼前,逐步走來一道模糊的黑影……
***
在寬敞偌大、天花板挑高造成十足氣勢的客廳內,深夜中僅僅亮著一盞小桌燈,微微燈光看上去快被周圍黑暗吞沒,好在還有一台打開的電視,發出來的光稍微加強了室內亮度,顯示在螢幕上頭的是新聞台畫面,現正報導今晚發生的一起離職員工綁架銀行總裁案件,影像中兩手高舉過頭的星願銀行總裁,滿臉淚水與汗水交織地走到警方保護中。
至於引發這一切的歹徒們,很快就由衝進工廠的警方接手、將各各倒在地上受傷的他們束手就擒,畫面接著切換成一幅白色花朵、是為月光花的圖像。
「月光花圖騰在警方攻堅前再度出現,此一手法外界都一致認為是『月俠』的預告,『月俠』又再一次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完美地解決了犯罪。然而,多次闖空門和攻擊各家電視台網路、警局網路的『月俠』本身亦是犯罪確鑿,如此受爭議的人物今天又……」
女主播的報導還未告個段落,電視機已被人用遙控器關上。
一名身型高挑挺拔的男子,戴著白色手套的指尖按下按鈕,他旋過身,垂在背上的棕金色馬尾也隨之微微擺動,穿著一套合身剪裁的衣裝,黑色西裝長褲、白色筆挺的襯衫,罩著一件勾勒出腰身曲線的棕色呢背心,最外頭則搭上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這一套衣著足以讓人對他的身份起聯想,他踏著優雅從容的腳步,走到這棟華宅的大門前,恭迎歸來之人。
「歡迎回來,主人。」
燕尾服男子拉開門扉後,緩緩地彎下腰來,一手覆在胸前,棕金色的馬尾垂下,恭敬地迎接逐步走進屋內的身影。
「您辛苦了,請問要先入浴更洗嗎?」
燕尾服男子——或者該稱他為這個家中的執事,以溫醇如美酒的磁性嗓音詢問對方,同時他一邊輕脫下主人的斗篷,輕輕地掛到了衣架上。
在他眼中的身影輕輕地點了頭,在斗篷取下的同時,也露出本被掩蓋的烏溜側綁長馬尾,上頭別了一個相當精緻漂亮的蝴蝶髮夾,靛藍與黑色相間的蝴蝶髮夾在昏暗之中略帶螢光,好似具有生命一樣,在黑夜之中微微搧動翅膀。
脫去斗篷後,露出大片赤裸的背,那是一個纖瘦的女性背部,卻沒有一般女性會有的光滑表面,也沒有雪色的凝肌,只有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疤留存,和略偏古銅的健康膚色。
她抬起腳尖,像貓一樣走起路來不帶任何聲音,是習慣,也是一種職業病,在執事為她打開通往浴室的門,她進入其中,看著那一缸已經準備好的水。
黑色的,如石油一般滑順的特製液體,滿滿地佔據了整個浴缸。
在執事將門關上後,她開始脫去上身的馬甲,接著是一雙過膝的黑色長襪……當黑襪漸漸褪去,露出那一雙異於正常人類膚色的銀色雙腿。
只有大腿以上是正常的肉色,膝蓋之下的小腿則由冰冷金屬做為支撐。
一如走起路來沒有半點聲響,對於這雙拼接的腿,她也習慣了。
在她緩緩走進浴缸之中、坐了下來,讓這雙腿完全浸泡在黑色液體內後,她舉起自己的一隻手,看著。
她的這雙手——
還需沾染鮮血多久?
背負著兩極評價、獨自在黑夜裡的月光花,還能綻放多久?
但在苦惱這些問題之前,還是讓她的手下先歇息去吧。
「安閣,你可退下了。」
少女的聲音幽幽地道。
「Yes,my lord——辜玥‧阿格勒海德女王陛下。」第一章
伊創曆827年,阿格勒海德。
作為「伊創大陸」中唯二的人類國度,古語意為「希望之國」的國家,現正歷經最動盪黑暗的時刻。
「各位人民啊!我們的權杖王何時才會再世?我們失去了權杖王的領導、失去了他的保護,鄰國都在對我們這片土地虎視眈眈,若再沒有新的權杖王誕生,就是該推翻阿格勒王室的時候了!」
在「神器誕生之地」廣場前,一名情緒激動的男人站到了自備木箱上,高聲疾呼,一手忙著發散傳單,他的同夥也在底下忙。
「諸位,我們等了多久!象徵權杖王的神器至今卻還未出現!」
緊握手中的傳單,穿著長袍的男子加大音量。
圍在廣場上的一部份人心動搖了,他們的確等待許久,有不少人每年度的這一日都到「神器誕生之地」廣場前,引頸期盼他們的神跡——象徵新權杖王誕生的神器現世。
隨著歲月更迭,漫漫的等待與盼望,漸漸被磨成了粉狀,像一口苦澀的藥粉吞進腹內,再也不覆存在。
他們的國家一如散發傳單男人所說,越來越萎靡疲弱,日日擔心鄰國何時進攻,國內的犯罪率也節節高升,更聽說實職的大權都掌握在許多大臣手中,由大臣手下掌管的財團控制著大部份利益和國家政策決定。
曾幾何時,有著「希望之國」美名的這片土地,今朝已和鄰近的「瘟疫之國」、「災禍之國」有著相似的面貌?
這些感嘆,是阿格勒海德國內所有大人心中共同的陰霾,然而,對一名此時站在廣場之中、等待神器降臨的小女孩可不那麼認為。
她小小的腦袋裡,只裝著對「神器誕生之地」的傳說:
每個國家的最高領導是權杖王,當權杖王卸任後,每年的這個時候,新一任權杖王的神器就會在「神器誕生之地」廣場中央現世。
神器出現代表新王誕生,神器損壞代表君王狀態不佳,神器消失則表示君王已死……她的國家,已經有好段時間沒看到神器出現了。
可是在她小小的心靈裡,總有個希望的種子,她的直覺告訴自己:
今天,一定會奇蹟出現。
女孩的意念凝聚在眼中,雙眼直直盯著白晝下佈滿人群的廣場中央,就在這時,碧藍如洗的天空剎那間閃過一道雷霆、直劈而下,重重地打在廣場正中央,所有人都為這一道雷聲而停止喧嘩,包括散發傳單的團體,他們全都回過頭來一起將視線聚焦在紫稜落下處。
落雷處的上方空間開始扭曲,廣場周圍吹起莫名的狂風,天幕降下的紫雷不斷,現場每個人都忙著遮掩強風吹襲、雷聲的刺耳,即使如此他們仍瞇著雙眼,想一看究竟將要發生什麼。
赫然,廣場上頭的扭曲空間迸出裂縫,一個龐然大物就從這混沌的裂縫之中緩緩推擠而出……明晃晃的刀尖,鋒利的彷彿可以劃破萬物,彎月一般的刀身連接著黑色握把,最後露出一顆鑲崁在上、發出曖曖光芒的血紅色寶石。
一把橫世出空的巨大彎月匕首,爽颯降臨懸浮於「神器誕生之地」的上空!
目睹這一整個經過的人們,此刻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
這就是他們等待已久的神器——
新權杖王的誕生象徵!
震驚的神色反應在人們臉上,他們仰頭觀望浮於半空中的偌大匕首,很快的,各種不同的想法顯現在每個人腦海中,其中最多的念頭卻是——
難以形容的失落。
權杖王的神器,不單單反映出權杖王當前的狀況,神器亦是權杖王最終且最強的戰鬥兵器,只有在必要之時才會揮動神器,因為神器有個不成文的等價交換,即是以權杖王自身性命作為發揮神器的代價。
也因如此,神器的類型與權杖王本身特性息息相關,兩者契合度高才能發揮最大的戰力,換句話說神器亦是象徵君王的類型。
以北方大國、「索伊國」的上任權杖王是個斬人無數的戰士,他的神器就是一把剛強大劍,至於「羅騰森國」的權杖王則具有魔導士背景,他的神器即為一把白銀法杖。
至少在現今各大國中,所有權杖王的神器都是英勇形象,讓人民深信自己的君主能夠保衛家國……因此阿格勒海德的國民,實在無法接受這苦苦等待來的結果,竟是換得一把象徵暗殺者、刺客等負面黑暗形象的匕首做為神器。
無非等同於他們期盼許久的領導者,是一位上不了檯面的殺手!
久久,廣場上的人們難以置信地沉默,直到一人的高喊打破了寂靜,拿著傳單的男子再次激昂喊話,只是他的聲音即便再高昂,也傳不到此時即將經過「神器誕生之地」上空的戰鬥機。
機艙內籠罩著低沉的引擎運作聲,幾坪大的空間只有兩道身影,身為執事的安閣隨侍在旁,他為正在駕駛戰鬥機的主人遞上熱茶。
「主人,恰好趕上您的神器現世呢。」
稍微低頭啜了一口剛泡好紅茶的駕駛者,辜玥‧阿格勒海德臉上沒有任何一點表情變化,只是默默地點了頭。
「對於人民的反應您打算如何?」
安閣看著專心駕駛的主人,眼簾之內的那張小巧側臉,依舊沒有半點情緒起伏的漣漪,有的只是像機械一般沒感情地淡淡搖頭。
安閣淺淺一笑,他的主人向來是惜字如金,不過,他那作風強勢的主人一定是這般認為:
人民怎麼想都無所謂——
她會用實質的行動讓他們就此改觀。
「不過,還有一點請恕屬下直言。」 安閣將一手覆在胸上,「今日是您第一天上任,推掉王室派來的座車不搭,反倒自個兒開戰鬥機赴任,恐怕會引來保守派大臣們的閒言閒語。」
話才一說完,安閣馬上招來對方一記「就說你太嫩了」的冷冷眼神。
「搭車緩慢醒目又有風險,你是笨蛋嗎?」
辜玥一開金口就是給她的執事一記直拳。
「主人,開口就說別人是笨蛋不符合女王身份哦。」
安閣早已一臉習慣地笑了笑,不過自家主人說的沒錯,倘若搭乘專車一定會引來有心人士——比如反王室之人或刺客的注意。
「那麼,在抵達王宮之前,您還有什麼需要嗎?」
安閣有禮地詢問了他的主人。
板著一張臉,辜玥先向她的執事勾了勾手,像貓一樣散發慵懶與魅惑氣息的琥珀色眼珠,緩緩地移動到她的腳底下。
「這個,駕駛座跟控制面板的距離太寬,我的腳踩不到底很痠,回去後記得跟研發部門反應一下設計不良——外加扣薪水處份。」
一邊說,辜玥一邊不斷伸長她的腳要踩到底,安閣見狀便用燦爛笑臉回答:
「恕屬下直言,這是一般常用規格,是您的腿太短了。」
對於身高「自稱」一百五十公分的主人來說,的確不是戰鬥機的錯啊。
「安閣。」
辜玥像是做了某種決定,彈指一聲。
「誹謗主人,扣薪水處份。」
「啟稟主人,在您扣屬下的薪水之前,請先付清之前的酬勞吧。」
安閣笑臉不變地回應了揚言扣他薪水的主人。
***
阿格勒海德王宮——
擁有悠久歷史的雄偉城堡,在這裡孕育許多名留青史的權杖王,直至傳到了第十二代,本該立即遞補而上的權杖王卻下落不明、中斷了十年之久。
王位空缺造成大權旁落、國家為維持生存改而仰賴四大財團支撐,目前這座城堡還是財團資助重建完成,甚至在國防上亦是由財團的私人軍隊進行保衛,如此不勝唏噓卻已成了阿格勒海德國民密而不宣的共識。
今日,早在神器現世之前就收到通知的大臣們,已換上久違的晉見衣裝,聚集在阿格勒海德王宮的大殿上,列成兩排準備迎接他們的第十二任權杖王。
「聽說神器是把匕首……真不知新上任的權杖王是怎麼樣一個人,我國前途堪憂啊。」
「話雖如此,這位第十二任權杖王……似乎是四大財團之一的『康成企業』最高負責人呢。」
「什、什麼?『康成企業』的最高負責人?你沒騙我吧!那個四大財團之首、擁有國防等級軍火和部隊的財團總裁……是我們的權杖王?」
當王宮大殿快成了他們七嘴八舌的戰場,敞開的王宮大門外,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越來越震耳的大氣流動和轟隆引擎聲,緊接從門口吹來的風加大,強勢的氣流毫不客氣朝大殿眾人襲去,大臣們各各抬頭一看,有人還連忙踮起腳尖一探究竟。
映入眼簾的答案,正是一台由「康成企業」製的RX第三型戰鬥機,充滿速度感的流線型機身最後停在王宮大門前空地,艙門開啟,一道高挑翩然的身影走了下來。
「這、這位難道就是我們第十二任的權杖王?但怎聽說是個女人啊!」
其中一名女性大臣見著那身影無可挑剔的俊美側臉時,免不了小鹿亂撞地驚呼一聲。
只是她的雀躍還維持不到一秒,另一道嬌小的身影便探出艙門、伸出一手,讓高挑的男子恭敬地接她下機。
少女的身型,有著一張相較同齡女孩較深色的肌膚,卻一點也不折損她精緻如人偶的五官,小小的緋唇,目光深邃神秘的星眸,以及用華麗蝴蝶夾裝飾一頭烏黑的側綁高馬尾,一身典雅端莊的小洋裝讓她散發著淑女氣息。
這個時候,方才那位貴婦人裝扮的大臣又說話了:
「沒、沒開玩笑吧?該不會那位小矮個才是……!」
話未完,這位大臣就被戰鬥機那邊投射而來的銳利目光一瞪、立刻倒抽口氣噤若寒蟬。
瞪完了人,辜玥‧阿格勒海德挺直腰桿,在眾目睽睽之下,邁步走在通往王座的紅地毯上,她的目光定定向前,一點也不在乎兩旁臣子們異樣又驚訝的眼神,因為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分無庸置疑。
即將登上王座的臺階,前方的道路突然殺出了不速之客。
「我終於等到妳了,阿格勒海德王室最後的血脈!」
一名中年男子從人群中竄了出來、毫不客氣地直指辜玥,從他所穿的衣著來看同為阿格勒王室的臣子,卻無法從他口氣和神情中感受到一點對國君的尊重。
「我國已不能再讓你們阿格勒王室掌控下去!是該推翻你們的時候!更何況我們不需要一個有暗殺者形象的權杖王!」
男子手一揮,從大殿兩旁衝入一群似乎埋伏已久的士兵,動作一致將槍口對準了紅毯上的辜玥。
大臣之中有人緊張地大喊政變,也有人選擇袖手旁觀,反觀被槍口所指的辜玥,目光冷冷地掃了一下圍繞著自己的槍手們、用著一如既往漠然的神情開了口:
「……你是笨蛋嗎?就憑這點陣仗也想要我屈服?」
「妳、妳說什麼!臭丫頭好狂妄的口氣!現在就送妳上黃泉路!」
策劃這起刺殺的男子聞之臉色漲紅,憤怒的他一個手勢揮下,所有士兵整齊劃一地扣下扳機,大臣們紛紛閉眼不敢看、轟隆的槍聲剎時響徹雲霄!
然而——遲遲沒出現任何一聲中槍的哀嚎,當眾人再睜眼,他們見著了足以讓心跳狠狠漏一拍的畫面。「主人,屬下跟您提過多少次了……身為一名女王不能將笨蛋兩字掛在嘴邊。」
不知何時已站在辜玥面前的執事,用著略微含糊的口吻低聲說道,因為他不只用十指接下大部份的子彈,就連嘴邊也咬著一顆,雙手交叉在胸前的他架勢優雅,恍若定格的電影畫面。
「不過……想企圖傷害您的人……真是連被您稱做笨蛋的資格都沒有呢。」
安閣緩緩地抬起眼來,一對眸子對上已經面露慌恐的策畫者,眼神猶如豹子盯上獵物一般銳利且挾帶森然殺氣,著實讓被他盯住的目標不寒而慄、下意識地後退幾步。
「膽敢對我主人出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啊。」
安閣將啣在嘴裡的子彈吐掉,雙唇抿出一條微微上勾的淺笑,令人渾身顫慄膽寒的笑容。
被他鎖定的目標面露惶恐、嚥下口水,不斷推擠身旁的士兵要再開槍射擊,卻見安閣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換作是我不會再這麼做。」
話音一落,安閣夾著子彈的雙手一甩、數條銀色的拋物線奪出,眨眼間所有子彈都回到士兵們手中——以精準的命中率將每支槍口堵死!
安閣驚人的回擊之舉讓眾人瞠目結舌,當士兵們忙著要將卡住槍口的障礙取下,安閣踢起了原先吐掉的最後一顆子彈,夾在兩指之間,嘴角微挑、轉頭看向士兵的領導者。
「最後一顆子彈該怎麼用呢……可否請閣下告訴我?」
安閣抬起修長的腳,穿著尖頭亮面皮鞋的腳尖一步一步、緩慢從容地走近躲在士兵之後的策劃者。
「是想用來貫穿你的眼珠、鼻子,口腔……還是心臟呢?」
留有一頭棕金色馬尾的執事,將夾在兩指間的子彈舉至眼前,伸出的紅舌發出危險訊號地輕舔了一下上唇。
「吶,告訴我好嗎?試圖傷害我主人的你。」
雙眼微瞇、散發出凜冽澈寒的殺氣,除卻他的主人以外,見著他這副模樣的眾人都懷疑自己看到了惡魔。
——倘若這世上真有所謂的惡魔也不過如此!
「夠了,安閣。」
安閣即將出手之際,他的主人出了聲。
「你想讓我第一天上任就見血嗎?退下。」
雙手抱胸,彷彿無論發生何事都能冷眼旁觀的辜玥,下達了命令。
「……是。」
似乎猶豫了片刻,安閣才將夾在指縫中的子彈握到掌心,讓開道路好讓辜玥繼續向前走。
對安閣來說,主人的一切即是他全部,主人的指令是絕對服從,縱使自己別有想法都不得違抗……只是每當遇上企圖傷害他主人的傢伙,總會有克制不了想向對方處以極刑的衝動,這實在沒辦法呢,誰讓他眼中只有主人的存在。
收手之後,安閣回頭問向他的主人:
「那麼,您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你是笨蛋嗎?這種問題還用得著問我?」
女王陛下再次說出了她的口頭禪,「當然是放他們自生自滅去,連我一根頭髮都碰不得的蟲子有什麼好在意。」
辜玥說完,繼續邁開步伐往前方等待她的王座走去,原先欲襲擊她的士兵們這時都主動退讓,就連策劃這起動亂的中年男子,也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她走上通往王位的道路。
「可惡……我們走!」
一聲令下,策畫者率士兵狼狽地掉頭就走,至於從頭到尾都親眼見證全部過程的大臣們,依然震懾不已,因為一場可能轟轟烈烈的弒君行動,僅靠著安閣一人之力就將之平息……
不,做為第十二任權杖王的辜玥,她那處變不驚的態度,才是整起事件之所以快速平安落幕的最主要原因。
在前方再也無人擋路的紅毯大道上,辜玥踩著她那雙鞋跟高高的過膝長靴,一步步來到了階梯之上,一個旋身,便優雅大器地坐在白銀打造的王座上。
「在此宣布——辜玥‧阿格勒海德,正式接掌阿格勒海德國第十二代權杖王之職!」
轉眼間就來到高高王座之下的安閣,用洪亮的嗓音鄭重高呼、霸氣地宣告新王的誕生、揭開歷史的新一頁。
「現在,我以阿格勒海德第十二任權杖王的身份,命令你們——即刻向本女王報告所有政事,否則通通扣薪水處份!」
甫上任的女王陛下一聲令下,在旁的安閣嘴角微微僵硬一抽。
主人,第一天上任您就別談扣薪水處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