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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風雲《第二卷》西省戰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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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將巡邊

劉大闖
左宗棠能迅速收功西域,得力於劉錦棠的英勇善戰;劉錦棠一生功業,卻主要體現在手中這把軍刀上--他從一無名小卒到赫赫功勳的大將,完全是在生死搏鬥的硝煙鐵血中磨練成熟的。
--隆冬的帕米爾北部高原上,黃沙蔽日,白草連天,正是滴水成冰的季節。劉錦棠率一小隊騎兵,頂風冒雪,巡行在這莽莽高原。
為準備以武力收復伊犁,左宗棠進駐哈密之後,審察了敵我形勢,聽取了各路將領的意見,訂下了三路進攻伊犁的計畫。
即東路由署理伊犁將軍金順負責,扼守精河、庫爾喀喇烏蘇一線,防止俄國人進擾北疆,抄我軍後路;中路由嵩武軍統領張曜率領,從阿克蘇沿帖克斯川取道冰嶺,直取伊犁;西路由劉錦棠負責,取道烏什,從冰嶺之西經布魯特游牧地直指伊犁。
至左宗棠奉召東歸,劉錦棠署理督辦軍務欽差大臣,他為指揮方便,移行營於綏來,老湘營一軍交由老將方友升、易開俊、譚慎典等率領,自己在行營坐鎮指揮,所有方略及行軍路線仍一如左相的部署不變。
左宗棠臨行曾留下了兩句話,作為對劉錦棠、也是對全軍將士的訓令,即:在在不忘戰之念,時時不露戰之形。
為此,劉錦棠一直是枕戈待旦,聞雞起舞,不敢有絲毫鬆懈。此番,他為了督促各路大軍,加緊備戰,已頂風冒雪,出巡了二十多天,行程一千多里了。
涼秋九月,塞外草衰,胡地玄冰,邊土慘烈。戍邊將士,誰不以餐冰臥雪為苦?三十六歲的劉錦棠,處此隆冬的北疆,心中卻無半點寒氣,反感到渾身燥熱,彷彿因久未征戰,全身熱血在向周身四處賁張。
終於,他「刷」地一下,從腰間抽出佩刀,只見一道寒光,如閃電在手,在空中舞了舞,似銀蛇盤旋。軍人愛軍刀,如文人愛紙筆。劉錦棠手中這把刀,二十年來,一刻也不曾離身。這是一把貨真價實的日本長刀,把手較平常的略長,刀葉略彎,鋒利無比。這刀的原主人即名重一時的湘軍大將鮑超。
咸豐十年,劉錦棠和叔父劉松山隨主將張運蘭在皖南作戰。當時,長毛的忠王李秀成率大軍破黟縣,距曾國藩的大本營祁門僅八十里。而曾國藩身邊才三千防兵,實力懸殊。眼見危機緊迫,國藩乃急調鮑超、張運蘭軍回援。
鮑超首先奉調。他是名猛將,但勇猛有餘而謀略不足。當他帶領霆字營官軍在安徽休寧柏莊嶺與李秀成相遇時,他不待後軍主力張運蘭趕到,急匆匆便投入戰鬥。結果因輕敵陷陣,被李秀成麾兵四面包圍。從早上苦戰至中午,人饑馬乏,看看不支。正想突圍衝出去,不料坐騎忽然中彈翻倒,把他壓在馬下。
這時,一長毛勇將一眼瞥見,乃甩開對手,縱馬挺槍刺來,穩端端要取鮑超性命。正在這時,只聽背後一聲大喝:「住手!」
隨即一匹棗紅大馬從天而降,馬上一青年將領揮刀猛地從長毛背後砍來。那長毛一驚,回頭看時,已經晚了--這刀出手快,劈得猛,聲到刀到,砍到了腦後。他只好把頭一偏,終未能躲過--那刀砍在左肩上,砍破坎肩,竟深深地陷進胛骨,一時抽刀不出。長毛的馬受驚一躍,終於擺脫了持刀人,馱著那受了重傷的長毛帶著那把刀一齊奔逃了。
原來此時張運蘭的主力已趕到,前鋒劉錦棠聽說鮑超陷陣,乃帶本部人馬衝進來援助鮑超。劉錦棠性急馬也急,最先趕到,正好救了鮑超的命。於是,兩軍會合,終於殺退了李秀成。
鮑超在紮下營寨後,特地跑到劉松山的營中,尋訪到了救他一命的青年將領劉錦棠。
「好小子,你叫什麼名字?」鮑超上去,親熱地拉住了他的手,又拍著他的肩膀問。
「劉大闖。」面對著曾大人的戰功顯赫的心腹愛將鮑超,劉錦棠尚有幾分靦腆,可一旁的隨從偏將黃萬鵬馬上報出了劉錦棠的諢名。
「好,好,好一個劉大闖。亂世出英雄。憑你這份闖勁,拜將封侯,只在眼前!」鮑超翹起大拇指誇獎劉錦棠,又解下自己的佩刀,親手繫在劉錦棠的腰間。
劉錦棠後來即憑這口刀征西,從蘇皖邊直指黃河,歷關隴而之天山。平長毛、平捻、平回,直至收復新疆,轉戰了大半個中國。大小上千戰,每戰必勝;半生功業,全憑著這口軍刀奪得來。
而特別值得稱道的卻在西征北疆的那一戰。
初戰黃田卡
光緒二年夏間,劉錦棠出關西征,率老湘營等主力推進到北疆,打響了烏魯木齊周邊戰--古牧地之戰。
這一仗奠定了楚軍西征必然勝利的基礎,也使劉錦棠在十萬楚軍戰將如雲的隊伍中,成為無可爭議的領袖。
西征幾乎一開始,以金順為首的一班八旗世胄出身的將領便有心與楚軍爭雄。
當各路大軍出星星峽推進至濟木薩與古城一線時,北疆的叛軍與吐魯番及南路安集延人成一字長蛇陣擺在他們的面前。
即:北路以烏魯木齊為蛇頭,吐魯番為蛇腰,喀什噶爾為蛇尾,向著濟木薩、古城一線的我軍,昂昂吐信。
左宗棠認為,如果出哈密後,先打吐魯番的安集延人,取勝的把握雖大,怕就怕烏魯木齊的白彥虎部回竄關內,或東竄蒙古科布多和烏里雅蘇台,局面將不可收拾。
為此,他定出先北後南、緩進速決的總體方略,這也是王柏心漢口定策、先秦後隴、緩進速決的翻版。
即將最早出兵的張曜一軍部署在哈密防守後路,而在烏魯木齊以北的沙山子、馬橋一線由烏魯木齊領隊大臣錫倫率重兵防守,嚴防白彥虎由此東竄蒙古。然後,捨吐魯番的安集延人於不顧,集中兵力解決以烏魯木齊為中心的白彥虎為首的回民軍,然後再南下吐魯番,從東北向西南推進。
待各路人馬到齊,補充休整完畢已是五月尾了。
乘著天氣晴和,劉錦棠帶著親兵小隊從濟木薩一路察勘到精河一線,把北疆的地形、氣候及各種條件摸得清清楚楚。然後,他召集各路將領集會,金順也應邀到場。當商討進軍方略及各主攻任務時,金順提出,由他去打瑪納斯。
劉錦棠冷笑一聲,喚著金順的表字說:「和甫兄就不要說笑話了,瑪納斯距此數百里,城小而堅,易守難攻。就是打下來也於大局無補,打不下可拖了大軍的後腿。烏魯木齊乃蛇頭,北疆逆回的首腦所在。只有拿下烏魯木齊,才能南制吐魯番,北扼瑪納斯。所以,左爵相擬定先斬蛇頭,即先拿下烏魯木齊,待斬下蛇頭,其他各城便好說了。」
金順一聽是左相指陳的方略,這才不作聲。
要攻取烏魯木齊,必先拿下周邊要塞古牧地。
從濟木薩到古牧地三百餘里,全是戈壁,水源困難,雙方皆未駐兵。當討論到具體安排時,金順便又提出這個問題道:「毅齋,從這裡到古牧地有三百餘里,中間是戈壁無水源,無水何以安營?不連個歇腳的地方也沒有嗎?」
劉錦棠胸有成竹地說:「和甫兄,這個你就不懂。過兩天看我給你個歇足之處。」
金順一聽不知所以,半信半疑地回本部軍營。
第三天一大早,手下偏將旗人托雲布跑來向他報告,說與他們駐地相連的陝安鎮總兵余虎恩、漢中鎮總兵譚和義兩部於昨晚拔營整隊,不知開到哪裡去了。
金順一聽,好生納悶,想去問劉錦棠,又怕他怪他多事。不想早飯後,接劉錦棠的通知,說官軍昨晚偷襲阜康城成功,已於今晨佔領阜康。
劉錦棠下令,只留知府羅長祜、副將楊金龍兩軍守濟木薩,其餘各路大軍移營阜康,請金順亦率本部赴阜康會合。
金順此時方如夢初醒,忙把景廉留與他的軍事地圖找出來,尋阜康的位置。誰知怎麼也找不到阜康。
金順焦急,忙將營務處掌管圖書冊籍及熟悉新疆地理的一個師爺找來詢問。師爺一聽,忙點頭說:「有的,大人。阜康初為准夷圖爾古特的牧地。乾隆二十四年增兵屯田,第二年設縣丞,二十八年築城,高宗爺賜名阜康城,直屬迪化州州判呢。」
金順說:「那怎麼前任留下的地圖上沒有呢?」
原來阜康城小人口也不多。同治初年回民造反後幾經戰亂,居民流散一空,城池已沒於荊棘叢中,因此,作為一個地理名詞雖有,作為一個行政區域便因它沒有人煙而不存在了。
這情形在新疆的歷史上屢見不鮮,景廉的幕僚在製圖時便沒再把阜康標出來。這幕僚說著,翻出《乾隆輿圖》及《文獻通考》與金順看,金順一看上面果有阜康城,距濟木薩兩百餘里,距烏魯木齊才百里。
原來劉錦棠反覆察勘,發現阜康水源充足,是理想的前進基地。大軍東來後,白彥虎為防官軍進襲古牧地,乃派了一千多名回民軍在此駐守。因沒有居民,守軍頗懈怠,偷襲一下便成功了。出其不意拿下了阜康城,等於將數萬大軍運到了敵人的鼻子底下,大大地縮短了攻擊的距離。
看到這裡,金順不由佩服地歎了一口氣,對托雲布說:「他娘的,劉大闖天生是個打仗的種,咱有啥法子呢?」
於是,傳令拔寨起兵,跟在劉錦棠的屁股後面趕到了阜康。
阜康至古牧地才幾十里路,有兩條道路可通,一為大路,一為小路,大路為戈壁,水源困難,小路沿途山巒起伏,水源充足。敵人於黃田設卡,設防嚴密,待金順趕到後,劉錦棠已等候多時。他把情況已摸清,便和金順商議說:「和甫兄,山道敵人有備,且不便大部隊展開攻擊;大道便於大部隊迴旋,且西樹兒頭一帶為舊時屯墾地,眼下墾務雖廢,但眢井尚在,如派人疏浚,即可汲飲。是否先派人去準備呢?」
此時已是古曆六月,這年閏五月,到六月已是盛夏,天氣酷熱。金順一軍最後到達阜康,老湘營紮九營街,金順軍紮紫泥泉,紫泥泉水源不及九營街,金順軍汲飲艱難。
眼下見問,金順心想,在戈壁,無論行軍作戰,水源為第一要著,這回讓他佔了源頭,再往前可不能落後。於是馬上自告奮勇道:「毅齋,你是有主意的人,我事事依你,我帳下薩凌阿、沙克都林紮布皆景廉舊部,入疆多年,對挖渠引水、修復坎兒井等很內行,這事由我們包了吧。」
劉錦棠點頭笑著答應了他,他於是興沖沖地回去布置。
金順本部有十五營,入疆後接統景廉舊部,加之收編孔才等民團,約有四十營二萬餘眾,他把這二萬餘人開上西樹兒頭,黑鴉鴉擺了一線幾十里長,修坎兒井,挖管道,聲勢極大。
據守古牧地的敵軍守將本是馬明,即最先在古城時準備投降景廉的回將。後來,投降未果反被阿古柏抓去,因找不出證據,加之馬明舊部活動,阿古柏又放出馬明,仍讓他帶兵守古牧地。待了一段時間,阿古柏又不放心,臨戰前又撤了馬明。
眼下鎮守古牧地的是三個頭目,即王治、馬十娃、金中萬。主將王治為馬人得舊部,帶的是北疆土回兵,馬十娃、金中萬皆陝西人,是白彥虎的部將,所帶的是陝甘客回兵。
馬十娃、金中萬在陝甘和楚軍對壘多年,雙方算是老對手。一聽楚軍奪了阜康城,心下便有些著忙,尤其聽說劉錦棠已到了阜康督陣,心中更存幾分畏懼,現在聽說大路西樹兒頭已出現大批官軍在修復眢井,金中萬忙問探子,西樹兒頭的官軍是誰的旗幟,探子說多是「烏魯木齊都統」的字樣。金中萬聽了自言自語地說:「既然不是老湘營,那麼劉錦棠仍在阜康,他莫非是想聲東擊西?」
馬十娃也深然其說,他說:「西樹兒頭一帶坎兒井已被我們徹底地破壞了,修復頗費時日,劉錦棠是個急性子,等不及的。」
誰知主將王治聽了卻不以為然。
他是馬人得的外甥,在新疆多年,頗瞧不起叫花子一般的陝西客回,聽金、馬一說,哈哈大笑說:「坎兒井一時不能修復只你我心中明白,劉錦棠哪能如此清楚?他只道大路寬敞,便於大部隊展開作戰,小路有備,且不便大部隊行動,所以便選走大路了。」
於是,他不依馬十娃、金中萬的勸諫,卻從黃田卡及古牧地抽調主力,輪番從大道出擊騷擾金順的部隊,企圖延緩、阻滯大部隊的進攻。
西樹兒頭的金順可是自己討了個苦差使--這裡雖為舊墾地,確如王治所說,破壞相當厲害,要修復疏浚忒難。他每天督促士兵頂著烈日在地頭動工,水要從很遠的地方運來,每人攤不上一小碗,到晚上又提心吊膽,防止敵軍偷襲,敵人往往在子夜時分從古牧地那邊摸過來,不分青紅皂白地砍殺一陣再從容退走,弄得金順苦不堪言。
累了五天,第六天他還在睡早覺,只聽左方突然響起了大炮聲,先是零零落落,一聲兩聲如春雷,只一刻鐘,炮聲越來越緊,直震得金順這邊也有感覺。
周圍的一些人皆被驚起,聚一處議論。
金順心下著忙,因不知哪裡發生了大戰鬥,正要差人打聽,只見楚軍一個參將銜的差官飛馬而來,向他報告說,昨晚劉總統發奇兵從小路突襲黃田卡,敵人措手不及,倉促出戰,現已丟了好幾處堡壘。總統請都護毋庸再修井疏渠,馬上帶兵插小路赴黃田卡觀戰。
金順一聽,情知自己又做了劉錦棠的枕木,只得帶了本部人馬從小路趕來。
到達黃田卡一看,只見兩邊山崗險峻,小路盤旋谷間,敵軍原在兩邊設壘,因主力抽調,防守空虛,故劉錦棠攻擊得手,如今兩邊堡壘多換上了楚軍的旗幟。
眼下劉錦棠正指揮余虎恩、黃萬鵬、譚慎典、董福祥、陶生林等部對主卡發起了總攻,他們佔領了兩邊的高地,又從小路包抄到卡後,把開花大炮架在山坡上向卡子上猛轟,小小的黃田卡被炸得木石橫飛,淹沒在一片火海中。
金順生恐自己攤不上戰功,隊伍剛到馬上投入攻擊。守卡的敵軍哪經得起楚軍如此猛攻,終於丟了輜重,各自逃命,於是,僅半天工夫便奪了黃田卡。
官軍長驅直入,一齊湧到了古牧地城下,將小小的城池圍了三道,像鐵桶一般。
王治直到此時方知馬十娃、金中萬所說不差,正要派兵救援,兵才整隊,只見黃田卡的敗兵一個個狼奔豕突,抱頭鼠竄而回,不問也知黃田卡不守了,於是,王治搶在官軍合圍古牧地以前,派金中萬趕赴烏魯木齊告急。
血戰古牧地
烏魯木齊共有三座城堡。即滿城、漢城和原清真王妥得麟所築的王城,漢城又稱紅廟子,白彥虎所部陝西回民即駐紅廟子。
金中萬是白彥虎的部下,所以,他一馬直馳紅廟子,將王治不納諫,中了劉錦棠聲東擊西之計,如今已丟了黃田卡,古牧地行將被四面包圍的情況,一一向白彥虎報告了。白彥虎其時已知黃田卡失守,因守卡的士兵有越過古牧地直接逃到紅廟子來的。所以,他只仔細問了官軍的裝備及兵員情況,又問了所見的將帥旗幟,乃令金中萬去王城向馬人得報告。
待金中萬一走,白彥虎回頭對余小虎說:「娃,收拾一下,準備撤吧,先將老弱婦孺撤吐魯番,咱們頂一陣,頂不住也走,他娘的楚軍傾巢而出啦。」
余小虎說:「不是才丟了一個小小的卡子嗎?怎麼就走呢?」
白彥虎說:「娃,形勢不是明擺著嗎?原以為新疆孤懸塞外,荒漠戈壁,運輸困難,人煙稀少,出征不易。咱們是為逃生,臥雪吞氈也熬得過;楚軍為升官發財,無糧無餉無處可搶劫的地方絕不會肯來。所以,咱們避到這兒,可藉以休養生息幾年,有機會再殺回去。萬不料老蠻子把大批的糧食彈藥運過了戈壁,楚軍有了糧餉,還不拼命上前?眼下連大炮也運過了天山,咱們人數、火器皆不如人,北疆的丟失只是遲早的事了。」
余小虎說:「眼下古牧地被包圍,咱們可不能見死不救呀。」
白彥虎沉吟半晌說:「先看馬人得怎麼安排吧。」
正說到馬人得,馬人得風風火火地趕來了。
他本是原清真王妥得麟部將馬仲的兒子,同治九年,妥得麟派馬仲等進攻南疆,與阿古柏發生激戰,被阿古柏殺得大敗,馬仲無奈,只好就地投降阿古柏,反戈一擊,攻打妥得麟。妥得麟終於不支而失敗了,阿古柏隨即令馬仲為北疆的阿奇木(伊斯蘭宗教首腦),總攬回務。
後來,北疆的漢人民團首領徐學功又在一次突然襲擊中殺死了馬仲,馬人得遂繼為阿奇木。馬仲、馬人得父子本來生長在甘肅,雖出於無奈投降了阿古柏,但處處受挾制、被猜疑,日子很不好過。
馬仲生前對兒子流露出歸順朝廷之意,這以後,馬人得掌權,見官軍陸續出關,濟木薩一線已大軍雲集,待阜康失守後,他便與幾個心腹將領取得了一致意見,決定只要時機成熟,便投降官軍。
今見古牧地被圍,金中萬前來求救,心想,投誠的機會來了,當下帶了幾個從人過紅廟子來探白彥虎的口風。
「白頭領,看來這王治真不是玩意兒,若信了貴部馬十娃、金中萬的話,豈不穩穩當當。如今眼睜睜把個卡子也丟了,連古牧地也不保了呢。」
馬人得見面便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意在討好白彥虎。
白彥虎說:「事已至此,埋怨也無益於事,阿奇木還是快發救兵吧。」
馬人得說:「救兵?劉錦棠一下上來幾萬人馬,連大炮也運過了天山,眼下把古牧地圍了數重,能有救嗎?」
白彥虎說:「話可不能這麼說,古牧地五千多弟兄,全是患難與共的兄弟,要走大家一道走,要死也要死在一塊。」
馬人得說:「走,往哪兒走呀?」
白彥虎說:「往南撤嘛,越往南越遠,敵人戰線拉長,運輸更加困難,時日一久,局面可能有變。」
馬人得先誤會了白彥虎的意思,以為他那「走」就是「降」,現一聽是走投南疆,不由失望,乃冷冷地說:「南撤去投阿古柏嗎?」
白彥虎點點頭,說:「咱們已與官府結下了血海深仇,不是魚死,便是網破,捨此之外,難道還有什麼去路?」
馬人得說:「哎呀呀,去投那個畢條勒特汗?頭領忘了阿古柏對你們早有吞併之意,忘了初來北疆時,他對你們的故意刁難?眼下兵敗往投,豈不是自投羅網?」
白彥虎說:「以往是以往,現在是現在。強敵壓境,阿古柏若再存火拼之心,無異於自尋死路。」
馬人得冷笑道:「不見得。據我所知,他就曾寫信給左宗棠,願將白頭領綁送與官府,以便兩下議和呢。」
白彥虎歎了一口氣說:「我是一個穆斯林,一切聽阿拉作主,萬一出現那麼個結局,落難之人,也只好認了。」
馬人得見白彥虎態度如此堅決,知道多說無益,於是,也不談發兵救援的事,一甩手悻悻地走了。
馬人得一走,白彥虎對余小虎說:「此人心已變了,咱們得防著他。」
余小虎說:「您開始何不下令,讓我當場把他宰了?」
白彥虎說:「娃,眼下不是火拼的時候。鴨子過河各顧各,還是多為自己想想吧。」
小虎問:「那怎麼辦?」
白彥虎說:「古牧地馬十娃那一支人馬,是從陝西出來的老弟兄。這些年九磨十難熬過來了,這回可不能丟了。趕快令金中萬乘黑夜摸進城去,讓馬十娃帶自己的人乘夜色突圍,你再帶一隊人去接應,咱們會合後往吐魯番撤。」
當下,白彥虎令人以他的名義修書一封,只說主力已掩護家眷撤南疆,烏城派不出更多的援軍,令馬十娃突圍往吐魯番走。
此信由金中萬帶著回古牧地。
此時,古牧地已炮火連天,攻戰正趨白熱化。古牧地又名米泉,坐落在群山之間,城池不大,但很堅固,地勢險要,守軍除主力擺在城上外,另派部隊佔據了城外好幾個山頭,並配有幾門小洋炮。
劉錦棠指揮大軍包圍古牧地後,他審察地形,乃與金順分軍,楚軍在東北,金軍在西南,先控制了周圍大大小小的山崗,然後,選擇地形,在距離較近的一座山頭上運石築臺,臺高於城,再將大炮架於臺上,日夜不停地向城內轟擊,一下便將城內與城外的道路封鎖起來。
王治和馬十娃見官軍切斷了城內與城外的聯繫,便組織火力還擊。無奈他們才幾門洋炮,且是阿古柏臨時撥來的,炮彈不多,炮手技術也不熟練,不是打遠了,就是打近了,構不成威脅。
劉錦棠切斷了敵軍的聯繫後,下令組織對城外山頭敵人的進攻,只一天工夫,便將城外大大小小七座山頭全攻佔了。
這時,王治的洋炮已無炮彈了,成了幾坨廢鐵,官軍見守軍無炮,乃逼近城根。所幸城牆是石頭砌的,很堅固,楚軍一時無法攻開,但楚軍的開花炮彈飛來,炸得城頭碎石橫飛,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傷亡。
第三天,北疆的土回軍已被大炮嚇虛了心,一聽炮彈的呼嘯聲便一窩蜂似的往低處躲,有的乾脆拒絕上城頭。遙望西方和南方,援兵不見蹤跡。王治幾乎已絕望了。虧馬十娃帶的客軍挺賣力,一個個堅守城頭,掛了彩也不下來,奮力拼殺,總算勉強保住了城池。
這天夜晚,金中萬終於摸到了城牆根前。
這時,城門緊閉,他進不了城,只好在城下叫門,誰知楚軍欺城內無炮,營寨就紮在距城壕不遠的地方,這一喊,城上的人還未聽真,楚軍巡夜的更夫早聽見了,乃叫起了好些人,一陣亂槍朝喊叫的地方打來,竟把金中萬打死在城下。
到天明,雙方都不敢去搬那屍首。
城內人認得是金中萬,但不知他身上負有何種使命,劉錦棠和金順卻不管這些,把座城池圍得死死的,拼命攻打。
第四天,城牆終於被大炮轟坍了幾十丈,雙方的精力都集中在缺口,楚軍馬上發起了衝鋒,大炮已延伸到兩側,封鎖敵人的增援通道,王治、馬十娃率五百死士冒著炮火拼死命攔住缺口,短兵相接,槍炮全失去了作用。
劉錦棠懸下重賞,首先衝進城去的賞千金,官升三級。城內守軍已把形勢看得清清楚楚,北疆的土回雖初次和楚軍交鋒,可陝西客回現身說法,把楚軍在陝甘攻佔一處地方後,對守軍屠戮不留孑遺的作風向他們宣傳,他們也清楚不守住城池便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同仇敵愾,打得很堅決。
雙方拼命攻殺,傷亡極大。
城外官軍兵力佔絕對優勢,而且貪這份重賞,儘管衝上去的人像倒排山一樣被刀、劍殺死,被石塊砸傷,可倒下一批又一批,守軍儘管皆是精壯,可連日激戰已很疲勞,加之後路完全被炮火阻絕,援兵、彈藥、食物上不來,連水也喝不上一口。從早上血戰至中午,缺口上死屍已如山積,守軍看看不支。
劉錦棠和金順坐在東南角山崗上的軍帳內,聽士卒報告這個消息後不由大喜,正要下令全軍準備總攻,就在這時,只聽身後的東南方和西南方兩處同時喊聲大起,尤以東南方向為烈,並夾以零星的炮聲。
負責周邊警戒的譚拔萃、譚和義派人來報告說,從烏魯木齊和吐魯番開來兩支援軍,一路攻擊而前,他們正組織阻擊。
劉錦棠夜襲阜康,奇兵飛奪黃田卡都避開了金順,金順有些被愚弄的感覺,臉上也自然有些繃不開,此時一聽來了援兵,金順乃別過臉,拿起望遠鏡去看攻城,這邊的事裝作未聽見。
劉錦棠見此情況,眉頭一皺,對金順說:「和甫兄,古牧地易手就在頃刻之間,請你留下指揮,加緊攻擊吧,鄙人指揮打援兵去。」
金順一聽,這才換上笑容,拍著胸脯說:「行,這裡的事有我在,你就放心去吧。」
劉錦棠當下點起余虎恩、董福祥兩部人馬,迎著斜陽而去。
到了譚拔萃所扼守的山頭,他舉起望遠鏡一看,從烏魯木齊來的援兵人數不多,也沒有重火器,正就地掘壕,像是採取守勢;可從吐魯番來的安集延兵卻不同,這些兵著一色火紅的英式龍騎兵軍裝,短上衣、馬褲,攜大炮,佩快槍,很是精神。
劉錦棠這是第一次看見安集延兵,不摸底細。心想,此地土人都說安集延人會打仗,十個回兵也抵不上一個安集延兵,加之他們也有火器,可要認真對待。
於是,他決定乘安集延人立足未穩,先發起攻擊。
這時,安集延的援兵在其領隊繃塞奇玉只巴什的指揮下構築炮兵工事。
劉錦棠在望遠鏡中看得清清楚楚,他目測一下雙方距離不到五里,忙喚過總兵陶生林,叫他不待工事做好,先架炮轟擊安集延人的炮兵。
陶生林得令,乃下到山後坡地炮營所在地傳令,就地架起大炮,測準距離,迅雷不及掩耳地一陣猛轟。
安集延這一隊援兵可是吐魯番的精銳,受阿古柏的大總管、吐魯番駐軍長官愛伊德爾呼裡派遣而來,人數不多,卻都是受英國教官調教多年,尤其是炮兵,受的都是正規訓練,野戰時,陣地的選擇、炮位之間的距離、擺布皆講究章法。
不料對方可不講這些,隨機應變,看形作勢,這一陣亂炮飛來,把他們正構築的工事及尚擺在路邊的大炮炸得七零八落。
炮擊之後,劉錦棠馬上發起衝鋒,且全是騎兵,動作極快,五里路寬的一片開闊地一眨眼就到了面前。
安集延兵本是進攻的隊形,被騎兵這麼一衝,一下亂了套,加之失去了大炮,早已心慌,這下軍心動搖了,幾個膽小的帶頭往後跑,馬上有人跟著往回跑。
他們的紅軍裝在下山太陽的照射下特別顯眼,於是,一個個皆成了騎兵的攻擊目標。他們飛舞著銀光閃閃的馬刀,橫切蘿蔔豎切蔥,殺得安集延人一個個抱頭鼠竄……
劉錦棠和一班幕僚及文職官員站在高坡上觀戰,見官軍的騎兵把上千名援兵如趕鴨子一般,滿山遍野地追殺,不由高興。一個幕僚說:「什麼十個回兵不敵一個安集延兵呢?原來也不堪一擊呢。」
劉錦棠輕蔑地一笑,不無得意地說:「左相最要緊的一招,便是緩進速決。何以為緩進速決?未打響前儘管從容,一旦打響,便要講究一個『速』字。」
幕僚恭維說:「大人果然深得左爵相之心。」
幾個人都抓緊機會恭維劉錦棠,誰都認為勝利已在握。
不料一陣喊殺聲突然從身後傳來,劉錦棠警覺,回頭一看,只見身後已衝到一夥回回兵,他們手執明晃晃的大片刀,呼嘯著逢人就砍。好幾個戈什因措手不及,被砍倒在地……
原來余小虎奉命帶五百名精壯前來接應古牧地突圍的馬十娃,他自知兵少,不敢踹營,只遠遠地構築工事,想等馬十娃等衝出來後救助於他。
不料古牧地被重重包圍,危在旦夕,裡面的人已突圍無望。小虎好焦急。這時,吐魯番來的安集延兵已到,繃塞奇玉只巴什非常狂妄,竟下令讓小虎聽從他的指揮。小虎不搭理他,只帶著他那五百人在西南角構築工事,靜觀形勢。
不一會,從人向他報告說,劉錦棠已親自來到了前面山崗督戰--小虎與劉錦棠在陝甘數年,不但已熟知劉錦棠個人性格和作戰的套路,連他本人的面目也因多次正面交鋒已熟稔。他聽從人一說,順著手勢望去,果然看見劉錦棠在不遠的山崗上指手畫腳。
自西寧小峽口一場惡戰,至今又有幾年不見面了,他的仇人仍是老樣子。想到這些年顛沛流離,飽受異鄉淪落之苦;想起楚軍在劉錦棠的直接指揮下在陝甘的大肆殺戮,余小虎不由眼中冒火。
他見劉錦棠已親臨前敵,距自己不過二三里距離,忽然心中一動,隨即點起三十個精壯小夥子,各帶大刀,乘楚軍集中精力對付安集延人,他們順著山溝,避開前沿官兵的注意力,貓著腰爬了過來。
一上來他們便橫心放膽了,一陣猛殺,逢人便砍。
劉錦棠身邊雖有好幾十個隨從、護衛,可都因處在順境中,一個個只瞪著眼看前面的騎兵揚威,誰也沒想到身後會有人摸上來,及至旁邊有人被殺翻才驚覺,一驚覺已遲了。尤其是這一班幕僚和文官,皆是纖纖文士,手無寸鐵。於是前邊騎兵在砍瓜切菜般地追殺安集延人,後邊的首腦所在地卻被偷襲,一下被余小虎殺翻了一大片。待劉錦棠驚覺,余小虎和一個護兵兩把刀已一齊向他撲來。
劉錦棠見狀,手中的千里鏡狠狠地朝余小虎頭上一砸。
余小虎一驚,頭一偏,身子一蹲,讓過了飛來的望遠鏡,但速度卻慢了一步,劉錦棠迅速抽出隨身攜帶的佩刀就勢一揮,正迎住了那個護兵砍下來的大刀,只聽「噹」的一聲,兩刀在途中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隨即「撲」的一聲,那護兵手中的刀只剩下了半截。
護兵大驚,慌忙後退數步,這裡余小虎一刀已到。
余小虎雖被劉錦棠飛來的望遠鏡延誤了出刀的速度,但他立定之後,再出手仍很迅猛。眼前便是與之血戰數年的對頭,恨不得一刀就送他上西天,真是拼命上前,不顧一切了。劉錦棠舉刀招架,只聽「噹」的又是一聲,這回兩把刀各碰開了一個大口子。
余小虎不由大吃一驚。原來他這把刀還是數年前在陝甘作戰時,河州大河家一個番回送他的,河州大河家的保安族人大多善製刀,有的祖上幾代皆以製刀為業,其刀削鐵如泥,鋒利無比。
其中有名保安回民佩服余小虎的英雄,見他的刀為一般的土鋼打造,不很鋒利,就送了一套十錦小飛刀和一把長短合適的佩刀與他。這些年戰場格殺,短兵相接,刀劍相碰時,這刀也不知削斷了多少兵器。此番偷襲劉錦棠,也一連殺翻了好幾個差官和護衛,滿以為劉錦棠定死在自己刀下,萬不料劉錦棠手中的倭刀先削斷了自己副手的兵器,與自己相搏,竟互不相讓。
這裡劉錦棠出於同樣的原因,也是吃驚不小,不過,他身邊只剩下一個對手,便也不慌,挺刀迎住余小虎,一來一往地狠鬥。
劉錦棠一面鬥一面大喊:「余小虎,你們走投無路了,快投降吧!」
余小虎也大喊道:「劉錦棠,老子只要拼過了你,死了也夠本!」
正難解難分之際,一個戈什被石頭絆倒就勢幾個滾滾到了劉錦棠身邊,而那個與他對殺的回回正匆匆趕過來。
劉錦棠一眼瞥見那戈什腰間掛有一桿手槍,忙跳過去一邊護住他,一邊大喊道:「蠢東西,開槍呀,快拔槍出來打!」
因余小虎的偷襲來得凶猛,這一班久經戰陣的護兵也慌了神,都只就手中的刀矛迎戰,有的被逼住了,騰不出手來抽槍。劉錦棠這一喊,將滾在地下的戈什提醒,他趁著追殺他的對手尚未趕到拔出了手槍。
這種手槍為德國羅乏機器廠所造,上有一轉輪,可裝六發子彈,到手便可擊發,非常便捷。西征出發前,由上海解到二百支,左宗棠分撥各路統領,統領們便全武裝了自己的護衛。
這戈什抽槍在手,馬上一槍擊傷了衝上來追殺他的對手,這裡劉錦棠與余小虎殺得難分難解,戈什不敢開槍,怕誤傷了劉錦棠,但他這一聲槍響,卻扭轉了山間的戰局。
原來此時戰場上到處是一片殺聲,兩邊山上的官軍誰也沒注意到這山頭上的喊殺聲,他們簡直是在打啞仗,這一聲槍響,立即把附近官軍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騎在馬上的譚拔萃回頭一望,發現劉錦棠等被一夥人包圍,已不知鬥了多久了,周圍紅頂子著補服的官員倒了一大片。譚拔萃慌得連心也幾乎蹦到了口裡,忙大喊一聲,往這邊飛奔而來。
他一喊,眾人也跟著奔過來。他們所在的山岡相連,距離不遠,幾下便趕到了。這一來,力量懸殊,余小虎情知機會失去,發一聲喊,自己首先跳出圈子,就地幾個滾,帶著二十幾個弟兄飛奔下山退走了……
槍炮聲終於沉寂下來,喊殺聲亦悄悄遠去,晚風仍送來縷縷硝煙。官軍在清掃戰場,掩埋屍首,抬走傷患,極目四望,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鮮血流在青草地上如開出朵朵紅花,起伏的山巒就像一座座巨大的墳墓,殘陽一抹更為黃昏增添一分血色。
已經完成了對古牧地的佔領的金順,喜氣洋洋地趕來,想告訴劉錦棠大勝的戰況。只見他血濺征袍、面色蒼白地坐在一塊巨石上,手撐著長刀,眼睛凝望著遠方,面容寧靜肅穆如一尊雕像。
「毅齋,毅齋。」金順連喊數聲,他才轉過臉,望一眼金順,像望一個陌生人。
「毅齋,勝啦,咱們大勝了,五千守軍全消滅了,還繳獲了白彥虎一封書信呢。」金順不無得意地向劉錦棠炫耀戰績。
劉錦棠向他雙眼一瞪,憤怒地吼道:「你娘的×,勝了,老子幾乎把命也貼上了呢!」
說著他站起來,也不理睬一旁乾瞪著眼、茫然不知所措的金都護,咚咚咚地轉身走了。
根據從金中萬身上獲得的書信,官軍知道烏魯木齊敵軍已無堅守的打算,乃乘勝麾軍急進。到達紅廟子後,見大道上都是急匆匆各色逃難人,肩馱背扛車載著各種物件,一見官軍出現,馬上四處逃竄。隊伍停下請令行止,劉錦棠見城門緊閉,下令先紮下大營,又令炮營趕築工事。
陶生林等把工事做好,才試放了一炮,只見城門一下全部洞開,一隊人打著降幡搖著手跑了出來。
劉錦棠派人上前詢問,才知白彥虎已帶著本部人馬撤到了吐魯番,這裡馬人得遂下令將兵營、倉庫、衙署等封鎖,兵器馬匹收揀,壯丁人口造冊,待官軍一到,立即親自齎表前來投降。楚軍遂一炮成功,收復北疆首府烏魯木齊。
劉錦棠於第二天整隊進入烏魯木齊城。城中留下來的漢、回民眾焚香頂禮,恭迎於四門。
烏魯木齊淪陷十二年,安集延人統治之日,無論徵稅、徭役,無不遠勝當年駐防的八旗兵,至今日始脫離水火,重睹漢官威儀。
左宗棠在肅州得知劉錦棠在大功垂成之際遇險的事頗為擔心,他寫信告誡劉錦棠,身臨戰陣,事無巨細,必處處留心,所謂「坦途不戒,驥或蹶;羊腸長惴,駑可越」,只有慎終如始,才不致敗事。對劉錦棠與金順的齟齬,他更是焦心,這中間,有些話左相不便形諸文字,只在信中反覆叮嚀,再次強調說「與旗人爭口舌是吃虧事」。這以後,左相奏留金順率部守北疆,西征南疆讓劉錦棠為主。
今日劉錦棠出巡,風狂雪猛,滴水成冰。撫今思昔,他只覺熱血沸騰不已。馬上拔出軍刀,想有所發洩,極目四望,終於找到了可供他試刀的靶子,那是沿著河川生長的一叢紅柳,劉錦棠提刀在手,回望眾侍從道:「諸位,看我馬上舞一番刀何如?」
說著,他不等眾人叫好,就大吼一聲,催開坐騎,飛一般地向前衝去。火紅的赤兔馬奔馳在雪地上,如一團火球拋向天空。「刷、刷、刷!」眾人還沒完全弄明白哪回事,只見河邊一排紅柳齊嶄嶄地被攔腰削斷,橫七豎八地躺到了地上。
「好刀法!」眾人情不自禁地喝采。
「好!」劉錦棠不覺也駐馬開懷,迎著北風狂嘯。接著又將熱烘烘的臉,貼著冰涼的刀片,發出聲聲大笑。
軍人愛軍刀,也賴軍刀完成個人的事業……
儒將
嵩武軍統領、幫辦新疆軍務張曜的營房頗似一間書齋,裡面不見刀槍劍戟,也不見洋槍火炮,觸目處,書篋文笥,紙筆墨硯俱備;字畫篆刻,魏碑漢帖橫陳。左宗棠某次巡視各軍,至張曜的營帳,見狀不勝驚喜,說:「張朗齋行伍,無軍營氣,有儒士風。劉毓楠真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這以後,他每次保奏張曜的才能,應由武職改任文職。張曜於是以「儒將」而聞名全軍。
劉錦棠巡邊到達張曜的營地時,已近黃昏時候,張曜因閒著無事,正在營房習小楷,寫《靈飛經》帖。得轅門軍士報告,他忙撂下筆,一邊吩咐伙房備飯,一邊迎了出來。
「毅齋兄,這麼大的冰雪,仍出來巡視,真只有你才吃得這苦中苦啊。」張曜笑呵呵地說著,伸手去揮劉錦棠身上飛雪,發現雪花已成了冰淩花兒,乃半嗔半謔地說:「我身邊小卒三喜子這些天每天只吃兩頓飯,問他為什麼這樣,他說少吃少拉,撅著屁股灌北風實在吃不消呢。」
劉錦棠一聽,也笑著打趣道:「那好,都像他一樣,全軍口糧可裁三分之一,也為國家鬆一把勁。」
張曜說:「嘿咦,看你才當了三天婆婆,就是當家人口吻了。」
二人相對大笑,手把手進了中軍大帳。劉錦棠手下一班人與嵩武軍中人多為熟人。他們一進軍營,如同回到家裡,一下便各散五方,尋熟人聊天去了。劉錦棠也樂得單獨和張曜在一起,說話也毫無拘束。
進了營帳,劉錦棠瞥見案上殘稿,馬上動手去搶,還說:「一定是給嫂子寫稟帖,呈報這幾天的軍營細節。我猜,起首一定是:張曜百拜奉啟芳卿可人妝次。」
張曜並不去搶,卻只癟著嘴笑道:「哎呀,真酸。我是軍人,哪會套用那《西廂記》中張生信寄鶯鶯的格式呢?」
說著,令人把爐火生旺,讓劉錦棠把身上外衣及靴帽脫掉,二人促膝而坐,就火爐一邊小酌,一邊商談。
張曜原籍浙江錢塘,寄居吳江。家中貧寒,及長為人傭奴。因強健有力,入糧行為人舂米、運送。一次負米至家,行至街衢時,見一少婦在路旁痛哭,眾人圍觀。張曜問旁人才知,這少婦因夫死子幼,不願改嫁,而婆婆為替小兒娶婦,竟將她賣入娼門。少婦不願,於街頭痛哭,求路人救助。
張曜一聽,不由義憤填膺。恰好這婆子過來揪媳婦,詬罵外,拳腳交加,張曜於是將背上背的一筐米猛地向這老婆子頭上砸過去,竟一下將其砸死。
眾人一齊叫好,張曜懼禍,亡命河南,來到固始縣,投靠一個遠房姑表親。
此時,中原正是捻軍蓬勃發展之際,各地豪紳為自保,紛紛組織民團,四處搜求亡命,擴充勢力。因張曜豪俠仗義,功夫了得,被眾人推為團總。
張曜聚眾五百餘人,皆本地無賴子,唯其混世,故不畏死。張曜平日對他們不加約束,任其浪蕩三街六市,但操練時卻極為認真。所以,他的民團名聲雖不好卻很能戰。
不久,大股捻軍攻固始。固始縣令姓蒯,是一個儒生,不習戰陣。見捻軍蜂擁而至,準備自裁殉職。然他的女兒卻是個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她諫父道:「與其賊未至而先殉,不如設法抵禦。倘若能勝,不但不死還可收功;縱不然,殺賊而死亦遠勝畏賊而自死者。」
蒯令覺得有道理,但自己一介儒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上陣禦敵?蒯小姐說:「事已至此,不可循舊章,講俗禮了。」
於是,出面當眾宣誓:有人能退捻匪,我即嫁與他為妻。
蒯小姐天生麗質,眾人傾慕已久。但重圍之中,無人敢冒鋒刃。眾人乃一齊慫恿張曜出來承擔此任。張曜思前想後,終於挺身而出,承擔了城守之責。
回到下處,他想,自己才五百人,敵眾我寡,孤城難死守,唯有用奇兵或可取勝。於是他乘夜色帶三百人出城,至城外隱蔽處埋伏。
夜深之際,突然偷襲捻軍營寨,城上眾人鳴鼓角以應。
捻軍遠來,原以為城內兵少,紮下營寨後,打算好好休息一夜,明早攻城。正進入夢鄉,外面喊殺聲大起,以為援軍突至,倉促起來應戰,自相攻擊踐踏。
張曜率三百人手臂纏白布,只管上前砍殺,竟把五千捻軍殺得大敗,慌忙朝來路退走。
張曜帶人追趕,趕了一程,只見前面燈火通明,喊聲大振。
張曜以為是敗退的捻軍復來,正暗暗叫苦,只見打頭的團丁認出了來的竟是官軍,忙報告張曜。於是一齊上前迎接。
原來蒙古親王僧格林沁知捻軍圍固始,乃統兵夤夜來救,正遇上敗退的捻軍,追殺一陣,趕了過來。當下,親王親自接見張曜,問明情況後,不由大加獎勵,並親自主婚,將蒯小姐配與張曜為妻。
這以後張曜遂躋身仕途,只二年,積功至河南布政使。不料得罪巨紳劉姓,劉姓有子名劉毓楠,在京為御史,他對張曜提起彈劾,說他「目不識丁」,不堪方伯之任。
於是,張曜奉旨改任南陽鎮總兵。
明清以來,重文輕武,張曜以文改武,算是個挫折,心中很是不平。蒯夫人卻很不以為意,她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劉毓楠未嘗不是你的諍友。只要你重新學起,文言郎亦可出自行伍!」
張曜素敬重夫人,知她出身書香門第,自幼博通經史,嫺熟吏治、典章,乃拜夫人為師。軍閒之際,夫人日夜課讀,出題屬對、作文,儼然如嚴師。
張曜雖不像一般學生二月杏花八月桂地赴考,卻也三更燈火五更雞地用功。不幾年,文事大有長進。尤其是那一手字,更是米之骨,顏之肉,自成一家。他自鐫一顆圖章,便直接用劉毓楠彈劾他的原句曰「目不識丁」,以為鈐記。上陣作戰,他不失本家張飛三爺的作風,歸家後則如學生,凡軍中大、小事--記於日記中,交夫人過目。不當之處,夫人毫不留情地大加呵責,張曜唯俯首聽責而已。
因他與夫人的結合有些類似《西廂》的「普救寺解圍」,加之也姓張,同輩中常用《西廂》的故事打趣他,又都笑他懼內。張曜並不反駁,並解嘲說:「你好大膽,居然連夫人也不怕。」
這以前張曜一軍駐河南,一直屬淮軍系統,及東西捻軍敗亡後,左宗棠以張曜善戰,特奏調赴陝甘剿回。
張曜開始以門戶之嫌拒不奉調,門客多方勸行也皆不應,蒯夫人得知,正色道:「你的官為朝廷所授、兵為國家所養,並非李中堂之私物也。國家用兵之際,何必要存此畛彼域之見?再說,左宮保指名調你,足見其敬重之意。人,切不可居功自負,要受得起敬重。」
一番話出口,大義凜然。張曜就如領了懿旨一般,馬上動身赴任。
這以後,在左宗棠統一指揮下,他和劉錦棠並肩作戰,配合默契。在陝甘時,張曜一軍在黃河北岸,老湘營在南岸;入疆作戰,劉錦棠一軍為右路軍,張曜一軍為左路軍。
他的嵩武軍在同治十三年便入疆,比劉錦棠要早兩年,他本是農家子,善耕耘稼穡。出屯哈密後,開荒屯墾,引水修渠,很有成績。至劉錦棠率軍抵哈密後,張曜一軍已墾地一萬九千餘畝,獲毛糧數萬石。
他和劉錦棠關係極親密。二人相處,如兄弟一般,說話也完全丟開官場套路,就像敘家常一般,當年二人在左相帳下時,左相易激動,遇到不順心的事愛罵仇人。當著眾人的面罵曾國藩、李鴻章,且常常連瓜帶蔓牽扯到旁人。
劉錦棠和張曜,一個出自曾國藩門下,一個屬淮軍系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劉錦棠年輕氣盛,常怪左相借題發揮,指著和尚罵賊禿,張曜卻豁達得多,背地常勸他或從中化解。
入疆後,左宗棠奏保劉錦棠總統行營,論資歷,張曜勝劉錦棠多多,且最早出關,但詔旨下來,張曜謹遵朝命,受劉錦棠節制毫無怨言。
今日劉錦棠巡視到營,兩人相見甚歡,閒談之後便是正事。
張曜向劉錦棠介紹了他們部隊的分布及眼下的操練,接著提出一個擴充馬隊計畫。新疆幅員遼闊,步兵行動不便捷,往往誤事。眼下金順在北疆只是採取守勢,用不著馬隊,應該可抽調一些增援南邊。
這一說,打開了劉錦棠的話匣子。
原來劉錦棠指揮的還有一支桂錫楨馬隊,但金順堅持北邊怕頂不住,硬把個桂錫楨要過去了,當時,左宗棠和劉錦棠心中都明白,金順這是怕左宗棠壓他裁軍才故意這麼趁熱鬧,以進為退的,其實,金順一支兵,包括榮全、景廉留下的舊部,徐學功、孔才的民團,足有四十多個營,守衛北疆庫爾喀喇烏蘇一線,只有多不會少,左相一直堅持要金順裁撤一半,汰盡老弱冗兵,金順就是頂著不肯。
劉錦棠一提此事就氣沖牛斗,他站起來,圍著火爐子轉,歷數金順的無能:他在陝甘剿回時戰績平平;瑪納斯城下兩度損兵折將,最後,為洩憤而殺降等等。但令劉錦棠不解的是,金順無能,卻又官運亨通。開銷處分不久,便得幫辦軍務的名義,後與景廉對調,任烏魯木齊都統,可不久又署理伊犁將軍。
劉錦棠說:「現在有很多人說金和甫是一名福將。凡是壞事壞不到他頭上,凡是好事又都能沾上邊。就是打了敗仗也照舊能升官,我就不信。這回把他擺在北疆,槍一響可要看硬傢伙,喪師失地可沒得說的,不丟腦袋也要丟烏紗。」
張曜可比劉錦棠深沉得多。他見劉錦棠發了火,深悔自己不該多嘴,引劉錦棠扯上往事。於是,勸說道:「毅齋,還是心平氣和一些的好。一旦上陣打仗,你還是得點撥他,你署理督辦軍務欽差,生死榮辱都擔著,再說,何必呢?滿漢互攻,從來只有漢人栽跟斗的。人家可是八旗親貴呢,咱們犯不上在這些事上吃人家旗人的暗算。更何況,這裡地處邊陲,所謂『三北』,歷來為是朝廷禁臠,早年還不准咱們漢人插足的呢。」
可劉錦棠此時卻有些不以為然。他想,時勢不同,境界各異,現在的事,怎麼好拿過去的例子比呢?張朗齋是受過跌宕的人,一年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加之他那位熟知朝章典故的蒯夫人一旁耳提面命,謹小慎微到這地步也情有可原。
他不相信,他就鬥不過金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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