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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查布鞍遷村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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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節選一】

(選自「灰的沉寂」)

老人家說:「這裡是個好地方,好茶在這兒流過血。」

新新好茶距離新好茶約九公里,心靈紐帶的繫連,雖然那兒已成一片河床砂土,只留有通往舊好茶的路仍在部落的後方小徑。到了台灣原住民文化園區路口,叉右上到永久屋,叉左下通到什麼都沒有了的遺跡,感覺沒有離太遠,隨時都可以回去看看。而有人說,每到那路口,我的心都要揪痛了一下。

因為有傳說中好茶人在瑪家農場的脈絡,一些老人家才願意把感情移轉到這方新土地(雖為瑪家傳統領域,但好茶也有所因緣);雖然另有傳言,所謂的流血,只是一個放羊人被雷劈到打死而已。

甚有人疑惑,有這件事嗎?或許,那是「比起」新好茶,當年第一次遷村至新好茶,雖經部落自主決議,也是被政策半強迫,老人家就很反對,鳥占不吉,那裡是不吉利的地方,歷史以來魯凱排灣征戰的古戰場,戰死的亡靈,受惡靈詛咒之地,在已多篤信上帝的部落,沒人聽得進去,當是迷信,傳說是真的但年代太久遠。亦有人說,遷入新好茶不久,有佛教團體主動來訪,告知族人該地上方是個凶險的地獄口,他們可以幫忙建土地公廟鎮壓,想當然耳,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口信仰基督教的好茶,更不會有人接受。還有人說,進新好茶的Y形路口,像似剪刀形狀,容易沖煞,彷彿冥冥應驗,部落一些本來沒病沒痛的壯丁接連猝世。不是聽說,是真的,曾經滿山谷的燕子群在一夜之間集體死亡,掉落在溪裡垂掛在屋頂,這是許多人都身歷其境的異象,實在是太奇怪了。

當年選地(為何)無從選擇。問著人,查著資料,得不到答案。只有一說原本屬意麟洛鄉大同農場,不了了之,又因與林務局交換耕地未成,多數人的耕地仍留在舊好茶附近。

加上新好茶在基地條件上,背山面水位於南隘寮溪北岸的河階台地,耆老們早曾警告官員,此地為行水區沖積地,遲早會遭大水襲擊,考量部落未來安全,不應急就章貿然遷村至如此危險堪虞之地。歷經三十多年經營,每逢雨季洪水土石肆虐,自然環境鬆搖,直到民國八十五年賀伯颱風來襲,土石流造成四位老人家不幸罹難,這是好茶自民國六十八年遷村以來,發生的第一樁不幸事件,部落再次醞釀研擬遷村,但也有不想再四處飄泊、無法安定不願遷村的聲音;遷村不久,民國七十年省政府計劃利用南北隘寮溪之水興建瑪家水庫,提供高雄、台南共五十萬噸用水量,屆時將首當其衝淹沒位於集水區魯凱族新好茶與排灣族伊拉村,當初遷村其實也是為了蓋水庫,遷下山十多年後還是犧牲品。同一時期,興建水庫推近的消息使好茶人心惶惶,遷村與否的爭議漸趨白熱化,內部角力或對立造成長期失和,當年返鄉投入反瑪家水庫運動的撒沙勒曾如此說明,遷到新好茶沒幾年,就聽說可能會建水庫,一直以來對族人的心理影響很大;我們想蓋房子、想根留在那裡,都會猶豫不定,怕明天又要搬家。這些年,人口大量外流,部落的生命力也慢慢萎縮。最後在台灣有史以來第一次「全民公投」決議下,部落仍決定留在原地繼續建設家園,還可以回去住,只有在汛期來時才暫時避難,遷村爭執暫告一段落。而民國八十四年在強大反瑪家水庫運動和民間輿論之下,政府放棄興建瑪家水庫。然十幾年後才發現選址不當,即使反瑪家水庫運動告捷,大自然已經展開反撲,氣象異變愈加不穩定,河川疏濬的人為疏失,導致河道日漸淤塞,再經歷無數次大大小小風災莫不造成橋毀路斷的無數災害,連活動中心都被吹掉了,一再重來,天然游泳池也愈來愈失去其麗質天生。尤其二○○七年八一三水災和聖帕颱風的侵害,全台唯一最嚴重的土石流就發生在新好茶,土壤含水量過高,後山土石流往下直沖一、二鄰,四分之一家屋遭掩埋,四十八戶房屋全倒及半倒,河床升高至河階地,全村停水停電,對外道路全數中斷,又時逢豐年祭典,受困人眾,所幸無人傷亡;無論如何,此地再也不宜久留,好茶人不得不再次面對二度集體遷徙的現實,是年八月十五日政府指示全村一百七十七戶、三百多人全數撤離,迫不得已離開家園,此後,族人輾轉流離,被安置於麟洛鄉已閒置的隘寮營區,或在外依親、租屋,或寄居教會,四散各地。

等待,台灣史上唯一一個、第二度面對遷村未知命運的部落。

雖有遷村瑪家農場之提案,然公文在原民會與屏東縣政府兩單位間旅行近兩年仍無絲毫進展。政府安置、遷村的消極無為,一度造成部落內部分裂,好茶人忍無可忍,群起整合共識,二○○八年種籽論壇成立,二○○九年一月好茶村遷建推動委員會(簡稱遷建會)成立,直入中央共同促進遷村進度,是年七月十四日行政院研究發展考核委員會正式發文同意通過好茶遷村案的決議。不到一個月,就差那麼幾天......。

。。。

二○○九年八八風災,重創南台灣,好茶,不幸又是莫拉克颱風唯二被土石流滅村的部落。新好茶上方堰塞湖潰堤,土石流淹沒了新好茶,甫定案通過的單獨遷村瑪家農場一案也不見了,淹沒被納入《莫拉克颱風災後重建特別條例》(簡稱《重建條例》)裡,太多原住民受災部落需要遷村、安置、避難。多諷刺吶,風災土石流徹底夷平新好茶,再也無家可歸,不可能原址重建,卻推進了好茶人終得有家棲身的基地建設,不再離散。前等後等一等三年多,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好茶、瑪家、大社三村集體入住禮納里Rinari部落。然相比瑪家、大社村,最大不同的身世是─好茶已退無可退,土石流覆滅所有新好茶的生活跡痕,連一屋頂蓋都看不見了(僅剩教會和兩、三處民宅上半截),「家」是不可能回得去了,失去土地,好茶的過去與未來,交織在當下是混沌的明暗。遭逢太多移居,失根的無奈,等待、安置在外三年多,人心糾結的不安散亂,雖然可以「回家」了,而未來永久遷村於斯,你那裡是哪裡?重建長路漫漫迢迢。【內文節選二】

(選自「灰的尋根」)

四月,彷彿春天才小小停駐,帶來更多生機,花兒草葉,庭院更加繽紛,村民居住後,漸增生活感。春假連假,很早就聽說舊好茶兩天一夜的「尋根之旅」,一如在營區,社區發展協會想盡辦法舉辦各種活動,好增加、安撫被安置時期村民的信心;入住後和外部資源合作,持續辦理更具深度的文化活動,遷村動盪的接口,人一不小心往後看是痛徹心扉,往前找一時也摸探不著希望,空轉。讓村民一時跳開當下處境,很多人多少年沒有回舊社了,距離前次舉辦尋根之旅,匆匆已經過了十六年,當年跟著父母上山的孩子,現在是帶領隊伍重返舊好茶的部落青年。參與人數近百人,相當踴躍,對不少出外工作、求學,此次特意返鄉的新一代而言,舊好茶是年幼稀薄的記憶,新好茶也未必是之前居住的地方;對更小的孩子來說,純然是新鮮的探險,他/她們沒有機會,回去真正看一次,我們來的地方;而對當下生活在永久屋的所有族人,則是一趟肅穆虔誠的祭祖之路,各種滋味翻攪。

目的是在此時此刻強化部落同心協力走下去的堅實信念,用身體心眼深刻體會,「我們」從哪裡來。

新好茶到舊好茶,雖只有四、五公里的物理距離,上山之路的陡峻峭壁,一趟心靈之路。

大概早上八、九點隊伍預計出發吧,也很久沒上山了,記憶凝固在遙遠時空,扶扶月前摔傷的脊椎,應該不會有問題。到了好茶,人們陸續聚集在村辦處前登記,大家都在忙,各台車的裝備存糧和任務發配,一些老人家沒法上山的,也都來歡送,帶上一堆饅頭豆漿蛋餅等早餐,要有體力,氣氛熱絡,美英姊送了我一頂花環,軟鐵絲纏著腎蕨,要我戴著,是上山平安的祝福;許多女性也都戴上花環,要回去見祖先了,怎能不打扮漂亮。天氣有點陰,大黑熊說要帶我上山,來了和大家閒聊,叫我等他,回去拿個東西;十一點多趨晴,要出發了一片混亂,要上山的得趕快湊擠上車位,現場和一些外來學生聊起,他們有多一個車位,大黑熊去了半天還沒回來,車子一輛輛駛出,我們這些外人怕跟丟,又不能等我太久,最後一台車了,他才出現,一場虛驚。坐在重機後座,風吹強勁,雖然是最末出發的,大黑熊一路狂飆,超前所有先行車輛,來到新好茶,首度目睹被封鎖線圍起只剩上半截微傾的長老教會,目光所及什麼都沒有,只有遠方兩、三點像模型方塊顆粒的民宅上半截,不再只是資料上的一行字,就在眼前,咀嚼心情難以形容。沒停留多久,再過了一段碎石子路,直直通到登山口,只有兩、三個人,疑惑怎麼後面都沒人,這條狹路也不是車子可以開的。望下看車輛逐一駛進新好茶,由那兒走一段河床地再上山,等於我是從另一條山上捷徑被送到登山口,他們揶揄著,這麼好還送她上來?那要等他們上來嗎?還沒問出口,大黑熊向我點點頭,加油喔,騎上車往回走;這是什麼情況?以為他也要上山,結果只是送我一程。

兩位還不相識的大哥,已經動身走了,上山不能落單,只好慌忙迅速跟上,和他們一組,走上由邱爸、小獵人、部落青年等人耗費多月,靠雙手雙腳奮力打通的古道。兩人輕備裝束,只帶了水和一些食物,背包睡袋還有開山刀,前面大塊的板岩路還算好走,接著便是一大片接著一大片崩落的灰色石板碎礫斜面山坡,不是風景,大自然的傷痕怵目驚人,下看河床淤積的土石,多少年才能清理完,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隔溪對面的山頭才略有綠意。路過一條潺潺小溪,溪旁大石頭,兩位大哥第一度休息,分我饅頭,說得開始補充體力了,收下啃著,默默恨起自己登山包加側書包,打包經驗欠缺造成行動負擔。他們在溪邊洗起毛巾,享受太陽浴,悠悠閒閒,而我的腳蠢動著,沒想太多往前繼續走,路上也都有小石堆錐指標,前頭應該還有人,且兩位大哥身手輕快,應該很快再同行。

灰撲撲的山,原來是綠油油的耕作地吧,一大片削下光禿禿。灰撲撲的天氣,熱了起來,看到前方那位穿著藍色上衣揹著藍色小包的男子,更是行動敏捷,他知道我在他後面,無需交談,換我們變成一組,他實在走得太快了,只能連滾帶爬死命緊追其後,連想脫下外套收進登山包的時間都沒有,也不敢喝水,怕腳抽筋或想上廁所,怕對方不在視線範圍之內,已是遠遠後無來者的情勢,不能跟丟。過了石壁(Ladenge)休息區,約三分之一的路程,山邊側剖的橫紋滿布山壁。到了某一段,真的分不清該走左邊的林木叢,還是右邊的黃土斜坡,樹林怎麼看都找不到開路的徑道,步行方向一直往右,應該是黃土坡吧?結果,黃土滑到手什麼也抓不住,腳也踢不出落點,整個人狼狽匍匐在坡上下不得,不知過了多久,悄然無息對方手伸了過來,一把抓上,「怎麼會選這條路啊?」就走了,到了工寮休息站,第二號瀑布,如果雨季,此處便得涉水而過,他拿出罐裝咖啡給我,看我喘著大氣趕上,邊說,我在這裡休息,等了妳很久咧,有半小時喔,想說這麼會那麼慢,下去才知道妳出了狀況,正常人通常不會選那條路啊,百思不解邊抓撓著頭;非常不好意思地回,大哥抱歉,讓你等那麼久;沒關係啦,好好休息,休息夠了我們再上路。瀑布嘩啦嘩啦,他邊整理著工寮,這是大家都要休息的地方,要保持乾淨。

再來,就是那大面斷崖,一往下探,遙遙看到一長隊人龍,雖有鋼筋拉繩,要很小心翼翼,一個走滑,就是墜下。上望連綿不絕的白色繩子,相當險峻的坡段。過了斷崖,走著走著,對方似乎也放慢了腳步,到了部落的門戶,也是往昔的占卜之地─紅櫸木(Tinivai),遇上邱爸等人閒坐休息著,他們早晨六點多即起程,沿途慢慢走,如今還聽得到山紅頭鳥(Lalai)悅耳的聲音嗎?魯凱與排灣的領地相鄰,常發生大小衝突,紅櫸木視野遼闊占地利之便易守難攻,成為部落巡守的崗哨,監視著對面的排灣族。從前魯凱族有獵人頭習俗,常在紅櫸木附近舉行出草送行,或把獵到的敵人人頭掛在這兒示威,藉以宣示地盤。而當族人要下山工作、求學當兵或外出一段長時間,親朋好友都會送到此地,另外如迎娶嫁到好茶的外地新娘或歡迎貴賓好友,也都在此相聚,像是漢人的送別亭。

據聞紅櫸木視野之開闊,若天氣晴朗,沿著隘寮溪河口望去,甚至還看得見高雄;而今望見紅櫸木之下,山河全非,只有荒蕪土石。

過了紅櫸木,離舊好茶就沒太遠了,腳步輕快起來,步道慢慢多了綠意,進了部落,三、四壺茶水木柴燒著,啜著熱月桃茶,吸來口口涼風竄進鼻腔,悶在外套裡的一團濕溽,得以解除,腳也軟了,妳好厲害,是第二個到的人耶,旁人說著,轉瞬間大哥已不見蹤影。一位穿著傳統服飾自己也正進行尋根之旅的排灣族部落青年,在高處坐著吹鼻笛迎接,施放起裊裊狼煙。山上本來就有四、五位年輕訪客,幫忙一一接迎尋根之旅上山的族人。後來的大夥兒,先集合於下方進部落前的平台,猜是蒲葵樹的原址,杜爸解說著靈屋及相關歷史。巴查克一到部落,馬上在入口工寮前擎起一只鮮黃色布旗,雲豹咧嘴吼喊KUCAPUNG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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