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霉味的舊書氣息撲鼻而來,黃泉花踏進了圖書館大門,並直接往電腦區走去,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信上指定的靠窗電腦前,他拉開椅子正要坐下時,不禁愣了一下。
電腦螢幕貼著一張白紙,上面只寫了「故障」兩個字。黃泉花看了當然感到莫名其妙,工作內容難不成是要他跟一台壞掉的電腦大眼瞪小眼?
「既然跟地獄界的工作有關,這台電腦八成被『動過手腳』,需要進行某種『密碼辨識』,才能啟動吧?問題是採用何種方式,指紋?聲音?瞳孔?」他在電腦周圍東翻西找,卻找不到任何類似辨識裝置的東西。
黃泉花帶著困惑坐上椅子,當他臀部接觸椅墊時,宛如打開了什麼開關,電腦螢幕驟然亮了起來。
「密碼辨識完成了?用屁股?」他簡直要啞口無言,「這種方式真不知道該說是先進,還是只是性騷擾。」
他順手將寫著「故障」的白紙撕掉,盯著螢幕上那片正在閃爍變換的畫面。所有的開機步驟在一秒內完成,然後自動連上網路,彈出了像是Skype之類的通訊軟體對話視窗。
「哎呀哎呀。」他見狀不由得苦笑,「這只是一台學校的古董電腦,硬用這種速度替它開機,真的會故障哦。」
他瞥見電源插頭連插都沒插,便明白,無常局強制接管了這台電腦,使其暫時成為地獄界的一部分,就像大使館領地那樣。
黃泉花之所以苦笑的原因,可不是真的在擔心電腦壽終正寢。要知道,這種蠻橫行為等同侵犯人界主權,若非特殊事態,完全是違法的舉動。說白了,他所擔心會壽終正寢的對象,其實是無常局的局長。
他瞟了一眼信紙,腦海裡思緒盤旋,「看來,『最高機密』這幾個字並沒有印錯,否則不會做到這種地步。」
視窗上,文字訊息一行接一行跳出來,對方用的暱稱叫做「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午安,花。」
他雙手敲起鍵盤,打字上去──
花說:「午安。請問你是……」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我是局長啊。」
「那你暱稱就給我用『局長』啊你!」他忍不住對著螢幕大吼,引來圖書館裡其他人的目光。
接著你就看見,他快步走到窗邊,裝出生氣的樣子罵道:「真是的!外面的吵什麼吵!」然後故作若無其事的回座,繼續敲鍵盤。
花說:「局長有何吩咐?」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既然你人坐在這裡,代表你已經看過信了吧?」
他原本打出「廢話少說」,但躊躇了一下後,按倒退鍵清除它,客氣地改打別的句子──
花說:「請局長長話短說,學校的午休時間有限」。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咳咳。(掩飾尷尬)」
用來掩飾尷尬的乾咳不必打出來吧?而且幹嘛還自己加括號說明?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就如同信裡標示的機密等級,接下來本局長所說的事情,一個字也不可以外洩。」
花說:「等等,我有點好奇,如果真的這麼需要保密的話,為什麼還要透過人界的電腦,這樣子洩密的風險不是更高嗎?」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不,正好相反,這次任務需要保密的對象,只有地獄界這一邊,所以,盡可能迴避地獄的通訊管道,才是安全的做法。」
花說:「第一次聽說這種任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界際法』,知道吧?」
花說:「為了維持各界的平衡,而制定的界與界之間的法律──知道又如何?」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這東西把無常局害慘了。」
這句話立刻引起他的興趣。
被擱在角落中的角落的位置,在地獄界毫不起眼的無常局,不但常常被上頭的長官遺忘,其他單位有的甚至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所以每當他待在局裡面,總會產生宛若與世隔絕的錯覺──如此渺小的公務機構,居然會跟界際法那樣宏大的法規扯上關聯?
局長接下來所闡述的內容,令黃泉花聽得一怔一愣,因為全是他以前沒注意過的事情……
在所有世界之中,人界算是一個特殊而且獨立的行政區,不但他界不能干預人界的主權,也不能有經濟上的往來,這些是界際法中最基本的規則。
問題來了。由於無常局主要負責接送亡者的工作,人員往返人界頻繁,生活作息的重心與範圍幾乎都在人界,所需耗費的人界金錢,不是燒幾部好萊塢電影就能比擬的數字,但是,在上頭撥下來的經費之中,所含有的人界貨幣額度,根本不足以應付實際支出,日積月累下,終於導致無常局陷入財務窘境。
花說:「居然有這種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無常局的問題如果擴大開來,就會演變成整個地獄界的問題,上頭的大人物雖然已經點頭承諾,會設法改善這個問題,但時日一再延宕,窘境也日漸惡化,於是無常局幹部私下決議要自行解決,首先第一個通過的企劃是──
「『逆鐮計劃』。」
不知為何,雖然他還沒聽到詳細內容,但一看見這個名字,就莫名覺得坐立不安。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計劃很簡單,就是──由死神當人類的保鏢,然後向他們收取佣金。」
他愣了一下。
花說:「也就是說,要我們把職務顛倒過來,保護人類的安危?」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沒錯,這種倒行逆施的做法,好比把鐮刀反過來拿,所以才會稱為『逆鐮計劃』。」
花說:「局長是在開玩笑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不是開玩笑,這是透過開會決議的正式計劃。」
「天哪……」
花說:「這種計劃難道沒有違法的疑慮?我們的存在不能曝露給人類知道,否則一定會引起騷動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當然會有配套措施,而且必須低調的暗中進行。」
花說:「就算你這樣說……上頭的人知道這個計劃嗎?」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這次事態攸關整個地獄界的運作,上頭那幾個大人物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把計劃視為過渡時期的救命稻草。」
花說:「那天界呢?他們就不可能默不作聲了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那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如果不是為了派人抓『墮』,平常不會到人界閒晃。」
花說:「我覺得這是抱持僥倖的心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總之,逆鐮計劃勢在必行,保護人類的工作只能託付給第一線人員,也就是駐守人界的你們,不過,目前還在試行階段,所以只選出少數菁英──黃泉花,你就是其中的頭號人選。」
花說:「我不幹。」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說什麼!」
花說:「我說,這種趁火打劫的行為,我、才、不、幹,簡直跟人界那些流氓人渣沒兩樣。再說我的職務是死神,為何要保護人類的生命?」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不愧是你,黑色與白色分得一清二楚,但現在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話說回來,貨幣交易這種制度是人類自己定下的規則,我們只是照著他們的規則辦事罷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為什麼會跟人渣沒兩樣?況且,你是地獄的人,要麼也是個地獄渣。」
花說:「……你以為這樣說很好笑嗎?」他莫名的火大起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對自己的父親大人說話,這算什麼態度,你是不孝子嗎你!」
花說:「我是啊。」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說什麼!」
花說:「總之我拒絕這種工作。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要回教室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等等!保護人類這種事沒有任何死神做過,萬事起頭難,爸爸沒有其他人選可以拜託了,如果連自己的兒子都拒絕的話,這個計劃就會付諸東流,要知道,大家都很看好這個計劃,你叫爸爸的面子要往哪裡擺?」
「來了來了,親情攻勢開始了,真受不了。」
花說:「你可以去拜託大哥跟二哥啊,反正是三胞胎,又不一定要找我這個老么。」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大哥離家出走,多年來音訊全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至於你二哥,把死神的工作丟在一旁,聽說成天宅在家裡打電玩看動畫,已經在社會層面上死掉了。這樣你要我怎麼拜託他們?」
花說:「換句話說,我最方便使喚就是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啦,不過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他移動滑鼠游標,按了一下視窗右上角的X。
視窗馬上又彈出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開玩笑的!開玩笑的!當然是因為你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才會推舉你出來,會議上大家都很期待你的表現,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哦!」
花說:「鬼才相信。如果我堅持拒絕呢?」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那我只好用局長命令來對你施壓了。」
「哈,親情攻勢結束。」
花說:「讓我考慮考慮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沒時間讓你考慮了,現在手頭上就有一個委託迫在眉睫,時限是人界的台灣時間,今晚十一點零七分,對象就在你的轄區之內。」
花說:「我的轄區內?」
視窗上,顯示出該委託的相關資料,當它的內容映入黃泉花眼裡,他不禁瞠目結舌。
花說:「這案子的委託人跟被保護人,其中『紀寶貴』是……」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剛好是你認識的人嗎?」
花說:「算是間接認識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真的嗎?不覺得有一種可以順天應時的感覺?果然,這個工作只能說非你莫屬。」
他沉思了一會兒。
花說:「我要怎麼著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願意接下工作了?」
花說:「嗯。」雖然他馬上就後悔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真的嗎?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寶貝兒子最通情通理了!」
花說:「噁,好想吐!我只是因為擔心無常局下個月薪水發不出來,不過,現在我看還是算了好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好好好!我馬上回歸正題──以後你工作的新身分就叫做『逆鐮者』,編號No.1,試行階段預計選出四位逆鐮者,賦予超然的職權與地位,不受一般死神的規範所限制,並且打破轄區上的建制,以保護人類為最優先事項。」
花說:「我要聽的是具體的做法。」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那你先把手機丟到旁邊的垃圾桶。」
花說:「為什麼?」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照做就沒錯了。」
花說:「什麼叫『照做就沒錯了』,手機可是用血汗錢買的!」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放心吧,有專人會去回收。丟完以後,把手伸到電腦後面摸摸看。」
黃泉花當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心想,既然都答應接下工作,這點程度還是配合一下好了。嘀咕幾聲後,他嘆了口氣,掏出手機丟進垃圾桶,聽著從桶裡彈回來的碰撞聲,他不由得揪住自己胸口。
「好了,那麼……」他依言將手伸到電腦後面摸索。很快他就摸到東西,抓回來一看,「哎,不出所料……」是支手機。
當黃泉花把手機拿在手上時,手機發出一圈圈漣漪般的光芒,雖然轉眼消失,但還是來得及看清楚,光芒裡佈滿地獄咒文,就像是某種魔法陣一樣。
這是地獄的契約儀式,當心中意念與契約內容一致時,發出光芒即代表契約完成。也就是說,他此時此刻正式成為逆鐮者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那是逆鐮者的專用手機,逆鐮者的相關細節都在裡面,看完如果還有其他疑問,就用手機來聯絡。至於往後的任務通知,以及委託情報,一樣是利用手機的郵件功能發送。」
視窗內容看到一半,黃泉花的目光就被一隻黑貓吸引過去,因為他看見黑貓正在翻垃圾桶,當牠的頭離開桶子時,嘴裡叼的,竟是黃泉花原本那支手機。
「給我等一下!」黃泉花急忙伸手抓牠,但是牠一轉身就跳出窗外了。黃泉花心慌地回到電腦前敲鍵盤。
花說:「哪裡有什麼專人回收,我只看見一隻貓叼走我的手機!」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先冷靜下來。要知道,現在地獄界人手不足,所以……」
花說:「誰管什麼人手不足啊!你以為這種理由有人會接受嗎?」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應該聽過人界那句話啊,『忙起來的時候,連貓的手都要借來用』。」
花說:「那句話不是叫你真的去抓貓來湊合!」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總之我保證你的手機安全,現在你只要專注在逆鐮者的工作上面就好了。」
很遺憾,他現在只能啞口無言。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關於案子的部分,還有其他問題嗎?」
花說:「就算是委託人跟被保護人,我還是得對他們守口如瓶嗎?包括地獄界的存在、死神的身分等等。」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這個嘛,逆鐮者的立場是比較特殊……不如這麼說好了,『低調行事』和『暗中保護』這兩個原則不變,否則一旦身分曝光,你在人界的處境也會很麻煩吧?雖然實行起來有難度,不過你不用太擔心,只要你盡好逆鐮者的本份,其他問題會有專人處理妥當,從接案到收費都是。」
「我還能相信嗎!專人!」
花說:「如果是我不小心脫口而出呢?」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這個就……總之,你只要照以前的步調去做,就可以了。」
花說:「現在跟以前的情況不一樣了,為了保護人類,必要時,免不了有在他們面前施展地獄武技的時候,屆時你要我怎麼向他們解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我只是一位偶然路過的超能力者』,就這樣解釋吧,反正人類的電影常有這類的情節和題材,應該很容易就可以瞞過去了。」
「只有鬼才會相信啦!」
花說:「你是要自己的兒子當蝙蝠俠還是蜘蛛人?如果我真的照你的話那樣說,只會被人家當神經病!人類可不是為了上這種愚蠢的當,才拍那些電影!」
結論簡單來說,不能讓被保護人知道自己正被保護,也不能讓委託人發覺他的死神身分,只能以相當於路人甲的角色執行任務?
「這種感覺真不好……」
他瞄了一眼圖書館裡的鐘,午休快結束了,於是他敲鍵盤。
花說:「我得離開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希望你任務順利成功。」
莫名的,這句話在這時候聽起來,格外令他不快。
花說:「啊,爸爸,有件事忽然想跟你說。」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什麼什麼?我的寶貝兒子要對爸爸說什麼?」
花說:「你的暱稱乾脆改成『我很醜,而且又很囉嗦』好了,這樣才適合你。」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說什麼!」
他移動滑鼠游標,按了一下視窗右上角的X。然後起身往大門口走,把電腦遠遠拋在腦後。
「啊,神清氣爽多了。」他伸了個懶腰。
但在他走出圖書館門口時,不經意瞥見一個景象,使他心情立刻又沉下去。
一名背上鼓動著三雙巨大白色羽翼的人物,正飛翔著,從他眼前的天空經過,是的,只是經過,就足以讓他感到不悅了。
天使。
電腦螢幕貼著一張白紙,上面只寫了「故障」兩個字。黃泉花看了當然感到莫名其妙,工作內容難不成是要他跟一台壞掉的電腦大眼瞪小眼?
「既然跟地獄界的工作有關,這台電腦八成被『動過手腳』,需要進行某種『密碼辨識』,才能啟動吧?問題是採用何種方式,指紋?聲音?瞳孔?」他在電腦周圍東翻西找,卻找不到任何類似辨識裝置的東西。
黃泉花帶著困惑坐上椅子,當他臀部接觸椅墊時,宛如打開了什麼開關,電腦螢幕驟然亮了起來。
「密碼辨識完成了?用屁股?」他簡直要啞口無言,「這種方式真不知道該說是先進,還是只是性騷擾。」
他順手將寫著「故障」的白紙撕掉,盯著螢幕上那片正在閃爍變換的畫面。所有的開機步驟在一秒內完成,然後自動連上網路,彈出了像是Skype之類的通訊軟體對話視窗。
「哎呀哎呀。」他見狀不由得苦笑,「這只是一台學校的古董電腦,硬用這種速度替它開機,真的會故障哦。」
他瞥見電源插頭連插都沒插,便明白,無常局強制接管了這台電腦,使其暫時成為地獄界的一部分,就像大使館領地那樣。
黃泉花之所以苦笑的原因,可不是真的在擔心電腦壽終正寢。要知道,這種蠻橫行為等同侵犯人界主權,若非特殊事態,完全是違法的舉動。說白了,他所擔心會壽終正寢的對象,其實是無常局的局長。
他瞟了一眼信紙,腦海裡思緒盤旋,「看來,『最高機密』這幾個字並沒有印錯,否則不會做到這種地步。」
視窗上,文字訊息一行接一行跳出來,對方用的暱稱叫做「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午安,花。」
他雙手敲起鍵盤,打字上去──
花說:「午安。請問你是……」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我是局長啊。」
「那你暱稱就給我用『局長』啊你!」他忍不住對著螢幕大吼,引來圖書館裡其他人的目光。
接著你就看見,他快步走到窗邊,裝出生氣的樣子罵道:「真是的!外面的吵什麼吵!」然後故作若無其事的回座,繼續敲鍵盤。
花說:「局長有何吩咐?」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既然你人坐在這裡,代表你已經看過信了吧?」
他原本打出「廢話少說」,但躊躇了一下後,按倒退鍵清除它,客氣地改打別的句子──
花說:「請局長長話短說,學校的午休時間有限」。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咳咳。(掩飾尷尬)」
用來掩飾尷尬的乾咳不必打出來吧?而且幹嘛還自己加括號說明?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就如同信裡標示的機密等級,接下來本局長所說的事情,一個字也不可以外洩。」
花說:「等等,我有點好奇,如果真的這麼需要保密的話,為什麼還要透過人界的電腦,這樣子洩密的風險不是更高嗎?」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不,正好相反,這次任務需要保密的對象,只有地獄界這一邊,所以,盡可能迴避地獄的通訊管道,才是安全的做法。」
花說:「第一次聽說這種任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界際法』,知道吧?」
花說:「為了維持各界的平衡,而制定的界與界之間的法律──知道又如何?」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這東西把無常局害慘了。」
這句話立刻引起他的興趣。
被擱在角落中的角落的位置,在地獄界毫不起眼的無常局,不但常常被上頭的長官遺忘,其他單位有的甚至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所以每當他待在局裡面,總會產生宛若與世隔絕的錯覺──如此渺小的公務機構,居然會跟界際法那樣宏大的法規扯上關聯?
局長接下來所闡述的內容,令黃泉花聽得一怔一愣,因為全是他以前沒注意過的事情……
在所有世界之中,人界算是一個特殊而且獨立的行政區,不但他界不能干預人界的主權,也不能有經濟上的往來,這些是界際法中最基本的規則。
問題來了。由於無常局主要負責接送亡者的工作,人員往返人界頻繁,生活作息的重心與範圍幾乎都在人界,所需耗費的人界金錢,不是燒幾部好萊塢電影就能比擬的數字,但是,在上頭撥下來的經費之中,所含有的人界貨幣額度,根本不足以應付實際支出,日積月累下,終於導致無常局陷入財務窘境。
花說:「居然有這種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無常局的問題如果擴大開來,就會演變成整個地獄界的問題,上頭的大人物雖然已經點頭承諾,會設法改善這個問題,但時日一再延宕,窘境也日漸惡化,於是無常局幹部私下決議要自行解決,首先第一個通過的企劃是──
「『逆鐮計劃』。」
不知為何,雖然他還沒聽到詳細內容,但一看見這個名字,就莫名覺得坐立不安。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計劃很簡單,就是──由死神當人類的保鏢,然後向他們收取佣金。」
他愣了一下。
花說:「也就是說,要我們把職務顛倒過來,保護人類的安危?」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沒錯,這種倒行逆施的做法,好比把鐮刀反過來拿,所以才會稱為『逆鐮計劃』。」
花說:「局長是在開玩笑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不是開玩笑,這是透過開會決議的正式計劃。」
「天哪……」
花說:「這種計劃難道沒有違法的疑慮?我們的存在不能曝露給人類知道,否則一定會引起騷動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當然會有配套措施,而且必須低調的暗中進行。」
花說:「就算你這樣說……上頭的人知道這個計劃嗎?」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這次事態攸關整個地獄界的運作,上頭那幾個大人物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把計劃視為過渡時期的救命稻草。」
花說:「那天界呢?他們就不可能默不作聲了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那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如果不是為了派人抓『墮』,平常不會到人界閒晃。」
花說:「我覺得這是抱持僥倖的心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總之,逆鐮計劃勢在必行,保護人類的工作只能託付給第一線人員,也就是駐守人界的你們,不過,目前還在試行階段,所以只選出少數菁英──黃泉花,你就是其中的頭號人選。」
花說:「我不幹。」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說什麼!」
花說:「我說,這種趁火打劫的行為,我、才、不、幹,簡直跟人界那些流氓人渣沒兩樣。再說我的職務是死神,為何要保護人類的生命?」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不愧是你,黑色與白色分得一清二楚,但現在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話說回來,貨幣交易這種制度是人類自己定下的規則,我們只是照著他們的規則辦事罷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為什麼會跟人渣沒兩樣?況且,你是地獄的人,要麼也是個地獄渣。」
花說:「……你以為這樣說很好笑嗎?」他莫名的火大起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對自己的父親大人說話,這算什麼態度,你是不孝子嗎你!」
花說:「我是啊。」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說什麼!」
花說:「總之我拒絕這種工作。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要回教室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等等!保護人類這種事沒有任何死神做過,萬事起頭難,爸爸沒有其他人選可以拜託了,如果連自己的兒子都拒絕的話,這個計劃就會付諸東流,要知道,大家都很看好這個計劃,你叫爸爸的面子要往哪裡擺?」
「來了來了,親情攻勢開始了,真受不了。」
花說:「你可以去拜託大哥跟二哥啊,反正是三胞胎,又不一定要找我這個老么。」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大哥離家出走,多年來音訊全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至於你二哥,把死神的工作丟在一旁,聽說成天宅在家裡打電玩看動畫,已經在社會層面上死掉了。這樣你要我怎麼拜託他們?」
花說:「換句話說,我最方便使喚就是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啦,不過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他移動滑鼠游標,按了一下視窗右上角的X。
視窗馬上又彈出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開玩笑的!開玩笑的!當然是因為你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才會推舉你出來,會議上大家都很期待你的表現,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哦!」
花說:「鬼才相信。如果我堅持拒絕呢?」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那我只好用局長命令來對你施壓了。」
「哈,親情攻勢結束。」
花說:「讓我考慮考慮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沒時間讓你考慮了,現在手頭上就有一個委託迫在眉睫,時限是人界的台灣時間,今晚十一點零七分,對象就在你的轄區之內。」
花說:「我的轄區內?」
視窗上,顯示出該委託的相關資料,當它的內容映入黃泉花眼裡,他不禁瞠目結舌。
花說:「這案子的委託人跟被保護人,其中『紀寶貴』是……」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剛好是你認識的人嗎?」
花說:「算是間接認識吧。」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真的嗎?不覺得有一種可以順天應時的感覺?果然,這個工作只能說非你莫屬。」
他沉思了一會兒。
花說:「我要怎麼著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願意接下工作了?」
花說:「嗯。」雖然他馬上就後悔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真的嗎?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寶貝兒子最通情通理了!」
花說:「噁,好想吐!我只是因為擔心無常局下個月薪水發不出來,不過,現在我看還是算了好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好好好!我馬上回歸正題──以後你工作的新身分就叫做『逆鐮者』,編號No.1,試行階段預計選出四位逆鐮者,賦予超然的職權與地位,不受一般死神的規範所限制,並且打破轄區上的建制,以保護人類為最優先事項。」
花說:「我要聽的是具體的做法。」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那你先把手機丟到旁邊的垃圾桶。」
花說:「為什麼?」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照做就沒錯了。」
花說:「什麼叫『照做就沒錯了』,手機可是用血汗錢買的!」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放心吧,有專人會去回收。丟完以後,把手伸到電腦後面摸摸看。」
黃泉花當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心想,既然都答應接下工作,這點程度還是配合一下好了。嘀咕幾聲後,他嘆了口氣,掏出手機丟進垃圾桶,聽著從桶裡彈回來的碰撞聲,他不由得揪住自己胸口。
「好了,那麼……」他依言將手伸到電腦後面摸索。很快他就摸到東西,抓回來一看,「哎,不出所料……」是支手機。
當黃泉花把手機拿在手上時,手機發出一圈圈漣漪般的光芒,雖然轉眼消失,但還是來得及看清楚,光芒裡佈滿地獄咒文,就像是某種魔法陣一樣。
這是地獄的契約儀式,當心中意念與契約內容一致時,發出光芒即代表契約完成。也就是說,他此時此刻正式成為逆鐮者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那是逆鐮者的專用手機,逆鐮者的相關細節都在裡面,看完如果還有其他疑問,就用手機來聯絡。至於往後的任務通知,以及委託情報,一樣是利用手機的郵件功能發送。」
視窗內容看到一半,黃泉花的目光就被一隻黑貓吸引過去,因為他看見黑貓正在翻垃圾桶,當牠的頭離開桶子時,嘴裡叼的,竟是黃泉花原本那支手機。
「給我等一下!」黃泉花急忙伸手抓牠,但是牠一轉身就跳出窗外了。黃泉花心慌地回到電腦前敲鍵盤。
花說:「哪裡有什麼專人回收,我只看見一隻貓叼走我的手機!」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先冷靜下來。要知道,現在地獄界人手不足,所以……」
花說:「誰管什麼人手不足啊!你以為這種理由有人會接受嗎?」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應該聽過人界那句話啊,『忙起來的時候,連貓的手都要借來用』。」
花說:「那句話不是叫你真的去抓貓來湊合!」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總之我保證你的手機安全,現在你只要專注在逆鐮者的工作上面就好了。」
很遺憾,他現在只能啞口無言。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關於案子的部分,還有其他問題嗎?」
花說:「就算是委託人跟被保護人,我還是得對他們守口如瓶嗎?包括地獄界的存在、死神的身分等等。」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這個嘛,逆鐮者的立場是比較特殊……不如這麼說好了,『低調行事』和『暗中保護』這兩個原則不變,否則一旦身分曝光,你在人界的處境也會很麻煩吧?雖然實行起來有難度,不過你不用太擔心,只要你盡好逆鐮者的本份,其他問題會有專人處理妥當,從接案到收費都是。」
「我還能相信嗎!專人!」
花說:「如果是我不小心脫口而出呢?」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這個就……總之,你只要照以前的步調去做,就可以了。」
花說:「現在跟以前的情況不一樣了,為了保護人類,必要時,免不了有在他們面前施展地獄武技的時候,屆時你要我怎麼向他們解釋?」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我只是一位偶然路過的超能力者』,就這樣解釋吧,反正人類的電影常有這類的情節和題材,應該很容易就可以瞞過去了。」
「只有鬼才會相信啦!」
花說:「你是要自己的兒子當蝙蝠俠還是蜘蛛人?如果我真的照你的話那樣說,只會被人家當神經病!人類可不是為了上這種愚蠢的當,才拍那些電影!」
結論簡單來說,不能讓被保護人知道自己正被保護,也不能讓委託人發覺他的死神身分,只能以相當於路人甲的角色執行任務?
「這種感覺真不好……」
他瞄了一眼圖書館裡的鐘,午休快結束了,於是他敲鍵盤。
花說:「我得離開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希望你任務順利成功。」
莫名的,這句話在這時候聽起來,格外令他不快。
花說:「啊,爸爸,有件事忽然想跟你說。」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什麼什麼?我的寶貝兒子要對爸爸說什麼?」
花說:「你的暱稱乾脆改成『我很醜,而且又很囉嗦』好了,這樣才適合你。」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說:「你說什麼!」
他移動滑鼠游標,按了一下視窗右上角的X。然後起身往大門口走,把電腦遠遠拋在腦後。
「啊,神清氣爽多了。」他伸了個懶腰。
但在他走出圖書館門口時,不經意瞥見一個景象,使他心情立刻又沉下去。
一名背上鼓動著三雙巨大白色羽翼的人物,正飛翔著,從他眼前的天空經過,是的,只是經過,就足以讓他感到不悅了。
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