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燒冥紙的女人
周白曼的呼吸變得急促，嘴角不停蠕動，眼神中充滿慌亂，「突然，一張臉出現在我面前，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像是被燒毀過，皮肉都腐爛地掉落在臉上！」
雲杜若和我快步朝聲音來源走過去，那團明滅的火光旁顯現出一個女人的背影，婉轉的聲韻從她口中低低吟唱，很有京劇的韻味。
看背影，這女人身材臃腫，和我記憶中的慕寒止截然不同，分明不是她。
聽見身後有人，女人驚恐地轉過身，這個時間點在荒廢的公寓旁看見陌生人，任誰都會害怕。
女人大約四十多歲，雖然身材有些走樣，可看五官，年輕時候顯然也是風姿綽約的人。「你們……你們是誰？」她的聲音微微發抖。
我和雲杜若亮出證件。女人看了後才心安，又轉過頭往火堆裡添加著什麼，火勢又旺盛了一些。
我走近才看見女人扔進去的是冥紙，火堆旁邊還插著兩支蠟燭。最近應該沒有什麼燒紙祭奠先人的日子，昨天早上出門時沒發現忘川小棧的生意有多好啊。
「請問妳剛才唱的是什麼？」我蹲下去很客氣地問。
「鴛鴦塚。」女人神情裡有些淡淡的懼怕，一看就知道心裡藏著什麼事。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妳？」雲杜若問。
「周白曼，你們叫我曼姨就成。」女人淡淡地說：「三更半夜的，你們跑到這裡來幹嘛？」
「曼姨，妳大半夜的，給誰燒紙啊？」我不答反問。
「一個年輕時候的朋友。」周白曼悠悠地回答。
「今天是她的忌日嗎？」
「不是。」周白曼說到這裡舔舐了一下嘴唇，手上動作有短暫的停頓，又開始往火堆裡加冥紙，「好多年沒有拜祭過她了，這次回來，特別拜祭拜祭她。」
「妳以前住這裡？」雲杜若一聽，職業病大發，關注地問道。
周白曼默不作聲地點頭。
雲杜若連忙把畫像拿出來，遞到她面前期待地問：「曼姨，麻煩妳看看，畫像上的這個女人妳見過嗎？」
火光照亮她手上的畫像，周白曼隨意瞟了一眼，臉色瞬間蒼白，手一抖，拿著的冥紙全掉下去。夜風吹過，捲起冥紙到處飄散。
她的嘴角不停蠕動，看得出很緊張、害怕，「寒……寒止！」
我和雲杜若一聽，眼睛頓時亮起來，看樣子周白曼認識慕寒止。
雲杜若連忙追問：「妳認識這個人？」
「當然……當然認識。」周白曼斷斷續續地回答。 火光下，慕寒止的畫像忽明忽暗，周白曼有意撇開頭不看它。我留意到周白曼不正常的表情，眉頭微微一皺，「能不能跟我們說說慕寒止這個人？」
周白曼拾起幾張散落的冥紙放入火堆，看著明滅的火光沉默半天，好像從那團火光中找尋記憶，慢慢告訴我和雲杜若。
她剛才唱的是傳統京劇〈鴛鴦塚〉曲目裡面一段青衣的唱詞，從古至今，唱青衣的人成千上百，但真正領悟青衣意韻的極少。
慕寒止是個天生的青衣胚子，很多年前，京劇〈鴛鴦塚〉的演出，讓人們認識一個真正的青衣。台上的慕寒止演什麼像什麼，尤其是青衣打扮。台下的她貌美驚人、清雅脫俗，而調眉、包頭、上齊眉穗、戴頭套後上台的她，卻是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青衣的唱功最講究，慕寒止不論二簧慢板轉原板、轉流水、轉高腔，樣樣不落，要不是京劇漸漸不流行，她一定會成為續四大青衣後的另一位名角兒。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我聽得有些入迷，都忘了查案的事。
「紅顏薄命啊！」周白曼重重歎了口氣，繼續說下去。
慕寒止出名得早，加上又是美人胚子，當時追求她的人很多，可她從未對誰心動過，因為她已經愛上一個男人。誰知道，她懷上這個男人的孩子後，竟被始亂終棄。
那個年代，名聲對於一個女人極其重要，何況還是一名戲子。慕寒止終日鬱鬱寡歡，常對著鏡子痛罵自己的臉，都是這張臉才讓她變成所有人背後指指點點的對象。
「最終她無法忍受煎熬……」周白曼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慕寒止把化屍水倒在臉上，然後帶著孩子從樓上跳下來。」
周白曼抬起手，指著我蹲著的地方，抬頭看我。火光下，她的臉佈滿哀傷，「就是你蹲著的地方，慕寒止和小孩就是摔死在這裡。」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又看看雲杜若，她的表情和我一樣震驚。我下意識移動腳步，看著我剛才蹲的地方，想像一個女人和孩子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躺在這裡的情景。
「妳……妳說很多年前？」雲杜若抿著嘴，驚訝地問：「慕寒止跳樓到底是什麼時候？」
「二十年前。」
我和雲杜若徹底茫然，拿著畫像再次向周白曼確認。 周白曼點點頭，樣子很肯定，「不會錯的，我永遠不會忘記她。我和她當時在京劇團都是青衣，團裡分A、B角，她是A角，而我是B角。說白了，我就是她的影子，只有在她休息的時候，我才有出場的機會，我又怎麼會記錯一個讓我活在影子中的女人呢？」
她看著那張畫像歎了口氣，「年輕時我嫉妒過，也詛咒過她，但她死的那天我剛好也在，我親眼看著她從樓上跳下來。她也是可憐的女人，這些年我一直沒辦法忘記自己來不及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周白曼訴說的往事讓我們呆愕地愣在原地。
慕寒止二十年前就死在這裡，那去婚紗店買婚紗的女人是誰？我在樓梯口見到的那個紅衣女人又是誰？
我突然記起婚紗店員跟我們描述慕寒止的時候提到過，當時她穿著一件鮮紅色的衣服，像血一樣鮮艷，而且光顧的時間，正是晚上婚紗店快打烊的時候。
周白曼說慕寒止摔在地上的時候，整個人渾身是血……
我倒吸一口冷氣，喉結蠕動一下，吶吶地說不出話。
就連雲杜若也呆愣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天才恢復以往的敏銳，「既然今天不是慕寒止的忌日，妳為什麼會在這裡祭奠她呢？」
我也突然想起這點，轉頭看向周白曼。
她的眼角有一絲恐懼和慌亂閃過。
「她回來了！慕寒止回來了！」
「什麼？」我眉頭一皺，疑惑地看著她，「誰回來了？」
周白曼慢慢轉過頭，看向我們身後那棟已經荒廢的大樓，聲音顫抖地告訴我們，這棟大樓已經快要被拆除了，從前這裡是京劇團的宿舍，搬走之前，她就住在慕寒止隔壁。
因為老房子裡還堆放著一些雜物，她前幾天曾回來看看有沒有東西要帶走。沒想到，上樓梯之時，突然聽見有人低吟她再熟悉不過的鴛鴦塚，正是當年她和慕寒止曾唱過的片段。
再細聽那唱腔，登時嚇了一大跳，這是慕寒止的腔調！
她不可置信地急步上了五樓，聲音卻戛然而止。
她戰戰兢兢地走向自己的房間，經過慕寒止原本的住處，隱約聽見房間裡有細微的聲音。雖然害怕，但她還是疑惑地從殘破的門縫往裡看。
說到這裡，周白曼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手腳都在輕微發抖，「我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房間裡對著鏡子梳頭，小孩就蹲在她旁邊玩耍。我看不清女人的臉，可我看見了鏡子……」 說到這，她的手抖得更加劇烈，聲音裡透著恐懼，「鏡子中，我看見慕寒止！她應該看見我了，從鏡子裡對我笑了笑，那笑容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然後房間裡的燈突然熄滅，聲音也消失了。」
「後面……後面發生了什麼？」雲杜若微微張開嘴，驚訝地問。
「燈熄滅後，我很害怕，因為房間裡沒有聲音，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把眼睛放在門縫上。房間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突然……」周白曼的呼吸變得急促，嘴角不停蠕動，眼神中充滿慌亂，「突然，一張臉出現在我面前，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像是被燒毀過，皮肉都腐爛地掉落在臉上！」
我聽到這個描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瞬間想起我在影片中看過的那個女人。她和周白曼描繪的人一樣，都有一張異常恐怖、殘破的臉。
周白曼緩緩告訴我們，她被嚇得跌倒在地後，二十一室又恢復安靜，但她不敢再確認，連舊屋子裡的東西都不打算收拾，立即走了。
說完以後，她手中最後一張冥紙也放進火堆裡。她呆滯地看著燃燒的火光，眼神中充滿懼怕和惶恐。
「或許是因為妳以前和慕寒止之間多少有些工作上的過節，所以再次經過她房間的時候胡思亂想，讓妳看花眼了。」雲杜若試圖把所有不合邏輯的事情歸結到正常的層面上。
「是的，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我雖然嫉妒寒止，可從來沒想過害她。事實上，後來我們兩人處得不錯，我還為她的小孩買過玩具，有跳棋、彈珠、士兵玩偶……她小孩挺喜歡的，寒止也很感激我。」
周白曼神情呆滯地看著火光，「寒止跳樓那天，我也在，小孩兜裡還裝著我送他的彈珠，從樓上摔下來，彈珠灑落一地。後來，我將這些彈珠清理乾淨，與那套跳棋一起，在下葬那天放在她和她孩子旁邊。」
聽到這裡，我手不由自主地放進褲子口袋中，摸著那份圓潤、冰涼。
周白曼抬頭去看雲杜若，表情很茫然、很害怕，「那晚我跌倒在地上，然後……然後我聽見有東西滾動的聲音，一直滾到我旁邊。我拾起來一看，妳猜是什麼……」說著，她慢慢在我和雲杜若面前攤開手。
一顆圓滑的玻璃珠躺在她平攤的掌心。
「這是我送給慕寒止孩子的彈珠，我清楚記得我放在他們旁邊，看著他們一同被泥土掩埋。」
周白曼說完後，我的手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來，攤開掌心，上頭放著一顆和周白曼手中一模一樣的彈珠。
我那天見到的，真的是慕寒止跟她的孩子！ 第28章 二十年前自殺案
我們居然翻出二十年前他經辦的案件。慕寒止帶著慕曉軒從公寓樓頂跳下來，當場死亡。慕曉軒先從樓上跳下來，然後是慕寒止，現場很多人目睹，其中一個目擊證人就是屠夫。
屠夫居然在笑，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來回搗騰手中的菸。
在我和雲杜若把調查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他後，他已經笑了快五分鐘，不過一直沒聽見聲音。
雲杜若在屠夫面前一向鎮定自若，不過現在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別說她，看著屠夫的樣子，我心裡也發毛。其實和雲杜若進來向屠夫彙報的時候，我已經有心理準備，劈頭蓋臉的痛罵是少不了的。
偏偏我這一次猜錯了，屠夫在笑，可臉越來越陰沉。
「你們是不是打算告訴我，死了二十年的女人又復活了？」屠夫終於說話，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和雲杜若面面相覷，都沒有回答。
屠夫把我們交上去的報告合起來，手在上面拍了拍，「我不想再提醒你們的身份還有你們身上穿的這套制服的意義，你們這段話甚至連荒唐都算不上。知道我為什麼笑嗎？是可笑！是因為你們可笑！」
我和雲杜若無言以對。
我也知道這樣的事說出來荒唐，可是從之前彙整的走訪報告、婚紗店店員的描述，還有周白曼的陳述，幾乎所有人都在告訴我們同樣一件事││死了二十年的慕寒止又出現了。
「容彥，你是主檢法醫，按理說不應該讓你參加案件偵查，不過既然你和雲隊都查到這裡來了……」屠夫把面前的報告推還給我們，「慕寒止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既然能出現，你們就把她給我找出來。我幹了大半輩子刑偵，什麼樣的嫌疑人或兇手都見過，唯獨沒見過鬼，就麻煩你們讓我開開眼界。」
從屠夫的辦公室出來，我和雲杜若都知道屠夫是真發火了。
雲杜若說，既然案件牽扯到慕寒止，而且已經有人親眼目睹死了二十年的慕寒止出現，就有必要查查。周白曼的話固然無從考證，可婚紗店店員描繪出的畫像，剛好佐證她陳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無名女屍案和一個死了二十年的青衣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雲杜若的意思是要重新翻查二十年前慕寒止跳樓自殺的案子，只有搞清楚慕寒止這個人，才有機會弄清這之間的關係。
於是，我們去了檔案室，在一大堆塵封的舊檔案中翻查了半天，終於找到慕寒止的案件檔案。
翻開第一頁是案情陳述，我的目光落在經辦人簽名欄││姜山。 我和雲杜若對視一眼，當年經辦慕寒止自殺案的人竟然就是屠夫！
那個時候，屠夫還只是一個探員，案情陳述是他寫的，顯然慕寒止跳樓當晚，他也在現場。
我現在終於明白屠夫之前為什麼會一直沒有聲音地笑，我們居然翻出二十年前他經辦的案件，而且慕寒止的屍體就在他面前。而在他蓋棺定論二十年後，我和雲杜若居然告訴他慕寒止沒有死，難怪屠夫的臉會陰沉到快能滴出水。
他說我和雲杜若可笑，應該算是輕的了，他其實是想說我們怠忽職守才對，一個法醫和一個刑警隊長竟然把死人當兇手。
翻看屠夫當年的出警記錄，我們對慕寒止的案件有了初步瞭解。和周白曼描述的差不多，慕寒止帶著慕曉軒從公寓樓頂跳下來，當場死亡。慕曉軒先從樓上跳下來，然後是慕寒止，現場很多人目睹，其中一個目擊證人就是屠夫。
由於樓頂除了慕寒止和慕曉軒外並無他人，所以這起案件被定為自殺案。
翻開檔案，第二份是驗屍報告。
死者慕寒止，女性，屍長一百六十六公分，發育無異常。從高處墜落，皮膚嚴重脫水、氧化、腐蝕，經化驗，是由氫氧化鉀、氫氧化鈉與水調製的化屍水腐蝕而成。死者全身有十七處骨折，其中鎖骨脫臼，盆骨脫開，左側大腿粉碎性骨折，手臂兩處骨折，肩胛骨骨折，左邊第一、三、四根肋骨斷裂，臟器嚴重受損，腦部的軟組織損傷，中頭皮下血腫較多，顱骨、腦膜、腦血管和腦組織變形，有出血或水腫，或腦幹損傷……
慕曉軒的驗屍結果和慕寒止差不多，兩人都是死前被化屍水燒毀皮膚。唯一不同的是，慕寒止全是大面積燒傷，腐蝕程度均勻，而慕曉軒頭部和臉部最為明顯，其他地方輕度燒傷，腰部以下未見化屍水腐蝕痕跡。
兩人直接死因都是頭顱碎裂開放性腦損傷。
看完詳盡的驗屍報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最後目光落在檢驗欄簽名上││蕭博文。
我眉頭一皺，已經好久沒見到這個名字，沒想到居然會在這份驗屍報告中看見。
雲杜若見我表情有變，好奇地問我怎麼了。
蕭博文這個名字，當法醫的估計沒人沒聽過，他可說是法醫界屈指可數的泰斗，刑事鑑識專家，省廳法醫實驗室主任，曾經出任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技術資訊研究中心顧問。 大學時候我一直把蕭博文的驗屍經歷當教科書一樣研究，這個人對我在法醫知識方面的影響尤為巨大。如今看到這個名字我多少有些感觸，大學時候的事就像發生在昨天般歷歷在目。
「既然慕寒止自殺案件是蕭博文負責驗的屍，不如我們親自去請教，或許他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雲杜若看著我說。
「他已經不在了。」我歎了口氣，神情黯然。
「不在了？」雲杜若有些迷惑，很快反應過來，「難道他去世了？」
「天妒英才。」我點點頭，「蕭博文如果還活著，現在應該還是法醫界的權威，可惜英年早逝，去世的時候才三十多歲。他是大學的名譽校長，學校裡還有他的畫像和生平簡歷……」
說到這裡，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份驗屍報告的日期上。慕寒止是九月十五日跳樓身亡，而驗屍報告的日期是三天後，九月十八日。
我在口中反覆念叨這個日期，若有所思地說：「這麼說起來，慕寒止是他驗過的最後一具屍體。我看過他的簡歷，他是九月十九日去世的。」
「這麼說起來，最瞭解慕寒止案子的，一個是屠夫……看樣子他對你我已經失望透頂，明明當年參與過這起案子，卻在我們面前隻字不提，很明顯是讓我們自己查。」雲杜若抿著嘴，無可奈何地說：「而另一個應該就是蕭博文，結果英年早逝。這案子已經過了二十年，我們該怎麼瞭解詳細情況啊？」
「也不一定，還有一個人。」我收起檔案，淡淡一笑。
「誰？」
「蕭博文當時的助手，段紅。」
「你怎麼會認識蕭博文的助手？」
「段紅是我大學時候的導師。之前她是蕭博文的助手，一直跟著他學習，我想，蕭博文最後一個案件的驗屍過程她應該也參與了。」
我收拾好東西，讓雲杜若和我一起去見段紅。
走在大學校園內，我內心充滿感觸，畢業後便再也沒回來過，學校裡面的一草一木卻還是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大學時，段紅是我導師，一直很器重我，對我言傳身教。她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可對我異常嚴厲，有時候看見屠夫我便會莫名想起她，我今天所擁有的專業技能和成就，都離不開她的鞭策和教導。
見到她，我還是習慣地叫道：「老師。」
段紅轉過身，從鼻樑取下老花鏡，臉上露出高興的歡笑。
很久沒看到她，斑白的長髮和眼睛旁深刻的魚尾紋，讓她看上去與記憶中的模樣不太相同。 「還記得回來看我。」段紅拉著我的手像拉著孩子，眼睛看著我制服上的警銜，欣慰地笑著，「我就知道你會有出息，果然沒看錯。」
雲杜若點頭打過招呼後，在我旁邊坐下。
段紅看看她，開心地問：「這是你女朋友嗎？小姑娘長得真是漂亮。」
雲杜若聽了臉一紅，不知該怎麼開口。
在我尷尬地想要解釋前，段紅就已經拉起她的手說：「這孩子雖然性子散，但心地好，聰明，一點就通，是個好人。」
雲杜若乾笑著點頭，抿著嘴，不知所措。
寒暄了半天後，段紅默不作聲地看看我，淡淡一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臉上藏不住事。看樣子，今天不是專程回來看我的吧？說吧，特地大老遠來見我是為了什麼事？」
我揚起嘴角，尷尬地笑了笑，拿出慕寒止自殺案的檔案放在段紅面前，臉上恢復認真的表情，「老師，我最近在查一起案子，其中牽扯到二十年前的一樁自殺案。當時是由蕭博文負責驗屍的，可惜他已經不在了，想問問妳有沒有印象？」
「蕭老師負責驗屍的案件我應該都參與了，你說的是哪一樁？」段紅戴上老花鏡，接過檔案問道。
「慕寒止的自殺案。」
剛說完，我便明顯看見段紅的手一抖，還沒打開的檔案重新放了下來。她表情有些慌亂地看著我，驚訝地問：「是什麼案子會和慕寒止的自殺案扯上關係？」
看得出段紅是知道慕寒止自殺案的，但她的反應太過強烈，讓我都有些好奇。
我把最近發生的幾起案件還有我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段紅，她聽完後沉默很久，站起身關掉房間的門。
「今天我告訴你們的事，出了這個門就當我沒說過。」
我心中暗暗詫異，怎麼只要沾染上慕寒止這個名字，所有相關的人都一副惶恐的表情？看段紅如此緊張，我猜二十年前的跳樓自殺案並不如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
周白曼的呼吸變得急促，嘴角不停蠕動，眼神中充滿慌亂，「突然，一張臉出現在我面前，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像是被燒毀過，皮肉都腐爛地掉落在臉上！」
雲杜若和我快步朝聲音來源走過去，那團明滅的火光旁顯現出一個女人的背影，婉轉的聲韻從她口中低低吟唱，很有京劇的韻味。
看背影，這女人身材臃腫，和我記憶中的慕寒止截然不同，分明不是她。
聽見身後有人，女人驚恐地轉過身，這個時間點在荒廢的公寓旁看見陌生人，任誰都會害怕。
女人大約四十多歲，雖然身材有些走樣，可看五官，年輕時候顯然也是風姿綽約的人。「你們……你們是誰？」她的聲音微微發抖。
我和雲杜若亮出證件。女人看了後才心安，又轉過頭往火堆裡添加著什麼，火勢又旺盛了一些。
我走近才看見女人扔進去的是冥紙，火堆旁邊還插著兩支蠟燭。最近應該沒有什麼燒紙祭奠先人的日子，昨天早上出門時沒發現忘川小棧的生意有多好啊。
「請問妳剛才唱的是什麼？」我蹲下去很客氣地問。
「鴛鴦塚。」女人神情裡有些淡淡的懼怕，一看就知道心裡藏著什麼事。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妳？」雲杜若問。
「周白曼，你們叫我曼姨就成。」女人淡淡地說：「三更半夜的，你們跑到這裡來幹嘛？」
「曼姨，妳大半夜的，給誰燒紙啊？」我不答反問。
「一個年輕時候的朋友。」周白曼悠悠地回答。
「今天是她的忌日嗎？」
「不是。」周白曼說到這裡舔舐了一下嘴唇，手上動作有短暫的停頓，又開始往火堆裡加冥紙，「好多年沒有拜祭過她了，這次回來，特別拜祭拜祭她。」
「妳以前住這裡？」雲杜若一聽，職業病大發，關注地問道。
周白曼默不作聲地點頭。
雲杜若連忙把畫像拿出來，遞到她面前期待地問：「曼姨，麻煩妳看看，畫像上的這個女人妳見過嗎？」
火光照亮她手上的畫像，周白曼隨意瞟了一眼，臉色瞬間蒼白，手一抖，拿著的冥紙全掉下去。夜風吹過，捲起冥紙到處飄散。
她的嘴角不停蠕動，看得出很緊張、害怕，「寒……寒止！」
我和雲杜若一聽，眼睛頓時亮起來，看樣子周白曼認識慕寒止。
雲杜若連忙追問：「妳認識這個人？」
「當然……當然認識。」周白曼斷斷續續地回答。 火光下，慕寒止的畫像忽明忽暗，周白曼有意撇開頭不看它。我留意到周白曼不正常的表情，眉頭微微一皺，「能不能跟我們說說慕寒止這個人？」
周白曼拾起幾張散落的冥紙放入火堆，看著明滅的火光沉默半天，好像從那團火光中找尋記憶，慢慢告訴我和雲杜若。
她剛才唱的是傳統京劇〈鴛鴦塚〉曲目裡面一段青衣的唱詞，從古至今，唱青衣的人成千上百，但真正領悟青衣意韻的極少。
慕寒止是個天生的青衣胚子，很多年前，京劇〈鴛鴦塚〉的演出，讓人們認識一個真正的青衣。台上的慕寒止演什麼像什麼，尤其是青衣打扮。台下的她貌美驚人、清雅脫俗，而調眉、包頭、上齊眉穗、戴頭套後上台的她，卻是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青衣的唱功最講究，慕寒止不論二簧慢板轉原板、轉流水、轉高腔，樣樣不落，要不是京劇漸漸不流行，她一定會成為續四大青衣後的另一位名角兒。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我聽得有些入迷，都忘了查案的事。
「紅顏薄命啊！」周白曼重重歎了口氣，繼續說下去。
慕寒止出名得早，加上又是美人胚子，當時追求她的人很多，可她從未對誰心動過，因為她已經愛上一個男人。誰知道，她懷上這個男人的孩子後，竟被始亂終棄。
那個年代，名聲對於一個女人極其重要，何況還是一名戲子。慕寒止終日鬱鬱寡歡，常對著鏡子痛罵自己的臉，都是這張臉才讓她變成所有人背後指指點點的對象。
「最終她無法忍受煎熬……」周白曼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慕寒止把化屍水倒在臉上，然後帶著孩子從樓上跳下來。」
周白曼抬起手，指著我蹲著的地方，抬頭看我。火光下，她的臉佈滿哀傷，「就是你蹲著的地方，慕寒止和小孩就是摔死在這裡。」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又看看雲杜若，她的表情和我一樣震驚。我下意識移動腳步，看著我剛才蹲的地方，想像一個女人和孩子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躺在這裡的情景。
「妳……妳說很多年前？」雲杜若抿著嘴，驚訝地問：「慕寒止跳樓到底是什麼時候？」
「二十年前。」
我和雲杜若徹底茫然，拿著畫像再次向周白曼確認。 周白曼點點頭，樣子很肯定，「不會錯的，我永遠不會忘記她。我和她當時在京劇團都是青衣，團裡分A、B角，她是A角，而我是B角。說白了，我就是她的影子，只有在她休息的時候，我才有出場的機會，我又怎麼會記錯一個讓我活在影子中的女人呢？」
她看著那張畫像歎了口氣，「年輕時我嫉妒過，也詛咒過她，但她死的那天我剛好也在，我親眼看著她從樓上跳下來。她也是可憐的女人，這些年我一直沒辦法忘記自己來不及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周白曼訴說的往事讓我們呆愕地愣在原地。
慕寒止二十年前就死在這裡，那去婚紗店買婚紗的女人是誰？我在樓梯口見到的那個紅衣女人又是誰？
我突然記起婚紗店員跟我們描述慕寒止的時候提到過，當時她穿著一件鮮紅色的衣服，像血一樣鮮艷，而且光顧的時間，正是晚上婚紗店快打烊的時候。
周白曼說慕寒止摔在地上的時候，整個人渾身是血……
我倒吸一口冷氣，喉結蠕動一下，吶吶地說不出話。
就連雲杜若也呆愣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天才恢復以往的敏銳，「既然今天不是慕寒止的忌日，妳為什麼會在這裡祭奠她呢？」
我也突然想起這點，轉頭看向周白曼。
她的眼角有一絲恐懼和慌亂閃過。
「她回來了！慕寒止回來了！」
「什麼？」我眉頭一皺，疑惑地看著她，「誰回來了？」
周白曼慢慢轉過頭，看向我們身後那棟已經荒廢的大樓，聲音顫抖地告訴我們，這棟大樓已經快要被拆除了，從前這裡是京劇團的宿舍，搬走之前，她就住在慕寒止隔壁。
因為老房子裡還堆放著一些雜物，她前幾天曾回來看看有沒有東西要帶走。沒想到，上樓梯之時，突然聽見有人低吟她再熟悉不過的鴛鴦塚，正是當年她和慕寒止曾唱過的片段。
再細聽那唱腔，登時嚇了一大跳，這是慕寒止的腔調！
她不可置信地急步上了五樓，聲音卻戛然而止。
她戰戰兢兢地走向自己的房間，經過慕寒止原本的住處，隱約聽見房間裡有細微的聲音。雖然害怕，但她還是疑惑地從殘破的門縫往裡看。
說到這裡，周白曼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手腳都在輕微發抖，「我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房間裡對著鏡子梳頭，小孩就蹲在她旁邊玩耍。我看不清女人的臉，可我看見了鏡子……」 說到這，她的手抖得更加劇烈，聲音裡透著恐懼，「鏡子中，我看見慕寒止！她應該看見我了，從鏡子裡對我笑了笑，那笑容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然後房間裡的燈突然熄滅，聲音也消失了。」
「後面……後面發生了什麼？」雲杜若微微張開嘴，驚訝地問。
「燈熄滅後，我很害怕，因為房間裡沒有聲音，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把眼睛放在門縫上。房間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突然……」周白曼的呼吸變得急促，嘴角不停蠕動，眼神中充滿慌亂，「突然，一張臉出現在我面前，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像是被燒毀過，皮肉都腐爛地掉落在臉上！」
我聽到這個描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瞬間想起我在影片中看過的那個女人。她和周白曼描繪的人一樣，都有一張異常恐怖、殘破的臉。
周白曼緩緩告訴我們，她被嚇得跌倒在地後，二十一室又恢復安靜，但她不敢再確認，連舊屋子裡的東西都不打算收拾，立即走了。
說完以後，她手中最後一張冥紙也放進火堆裡。她呆滯地看著燃燒的火光，眼神中充滿懼怕和惶恐。
「或許是因為妳以前和慕寒止之間多少有些工作上的過節，所以再次經過她房間的時候胡思亂想，讓妳看花眼了。」雲杜若試圖把所有不合邏輯的事情歸結到正常的層面上。
「是的，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我雖然嫉妒寒止，可從來沒想過害她。事實上，後來我們兩人處得不錯，我還為她的小孩買過玩具，有跳棋、彈珠、士兵玩偶……她小孩挺喜歡的，寒止也很感激我。」
周白曼神情呆滯地看著火光，「寒止跳樓那天，我也在，小孩兜裡還裝著我送他的彈珠，從樓上摔下來，彈珠灑落一地。後來，我將這些彈珠清理乾淨，與那套跳棋一起，在下葬那天放在她和她孩子旁邊。」
聽到這裡，我手不由自主地放進褲子口袋中，摸著那份圓潤、冰涼。
周白曼抬頭去看雲杜若，表情很茫然、很害怕，「那晚我跌倒在地上，然後……然後我聽見有東西滾動的聲音，一直滾到我旁邊。我拾起來一看，妳猜是什麼……」說著，她慢慢在我和雲杜若面前攤開手。
一顆圓滑的玻璃珠躺在她平攤的掌心。
「這是我送給慕寒止孩子的彈珠，我清楚記得我放在他們旁邊，看著他們一同被泥土掩埋。」
周白曼說完後，我的手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來，攤開掌心，上頭放著一顆和周白曼手中一模一樣的彈珠。
我那天見到的，真的是慕寒止跟她的孩子！ 第28章 二十年前自殺案
我們居然翻出二十年前他經辦的案件。慕寒止帶著慕曉軒從公寓樓頂跳下來，當場死亡。慕曉軒先從樓上跳下來，然後是慕寒止，現場很多人目睹，其中一個目擊證人就是屠夫。
屠夫居然在笑，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來回搗騰手中的菸。
在我和雲杜若把調查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他後，他已經笑了快五分鐘，不過一直沒聽見聲音。
雲杜若在屠夫面前一向鎮定自若，不過現在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別說她，看著屠夫的樣子，我心裡也發毛。其實和雲杜若進來向屠夫彙報的時候，我已經有心理準備，劈頭蓋臉的痛罵是少不了的。
偏偏我這一次猜錯了，屠夫在笑，可臉越來越陰沉。
「你們是不是打算告訴我，死了二十年的女人又復活了？」屠夫終於說話，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和雲杜若面面相覷，都沒有回答。
屠夫把我們交上去的報告合起來，手在上面拍了拍，「我不想再提醒你們的身份還有你們身上穿的這套制服的意義，你們這段話甚至連荒唐都算不上。知道我為什麼笑嗎？是可笑！是因為你們可笑！」
我和雲杜若無言以對。
我也知道這樣的事說出來荒唐，可是從之前彙整的走訪報告、婚紗店店員的描述，還有周白曼的陳述，幾乎所有人都在告訴我們同樣一件事││死了二十年的慕寒止又出現了。
「容彥，你是主檢法醫，按理說不應該讓你參加案件偵查，不過既然你和雲隊都查到這裡來了……」屠夫把面前的報告推還給我們，「慕寒止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既然能出現，你們就把她給我找出來。我幹了大半輩子刑偵，什麼樣的嫌疑人或兇手都見過，唯獨沒見過鬼，就麻煩你們讓我開開眼界。」
從屠夫的辦公室出來，我和雲杜若都知道屠夫是真發火了。
雲杜若說，既然案件牽扯到慕寒止，而且已經有人親眼目睹死了二十年的慕寒止出現，就有必要查查。周白曼的話固然無從考證，可婚紗店店員描繪出的畫像，剛好佐證她陳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無名女屍案和一個死了二十年的青衣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雲杜若的意思是要重新翻查二十年前慕寒止跳樓自殺的案子，只有搞清楚慕寒止這個人，才有機會弄清這之間的關係。
於是，我們去了檔案室，在一大堆塵封的舊檔案中翻查了半天，終於找到慕寒止的案件檔案。
翻開第一頁是案情陳述，我的目光落在經辦人簽名欄││姜山。 我和雲杜若對視一眼，當年經辦慕寒止自殺案的人竟然就是屠夫！
那個時候，屠夫還只是一個探員，案情陳述是他寫的，顯然慕寒止跳樓當晚，他也在現場。
我現在終於明白屠夫之前為什麼會一直沒有聲音地笑，我們居然翻出二十年前他經辦的案件，而且慕寒止的屍體就在他面前。而在他蓋棺定論二十年後，我和雲杜若居然告訴他慕寒止沒有死，難怪屠夫的臉會陰沉到快能滴出水。
他說我和雲杜若可笑，應該算是輕的了，他其實是想說我們怠忽職守才對，一個法醫和一個刑警隊長竟然把死人當兇手。
翻看屠夫當年的出警記錄，我們對慕寒止的案件有了初步瞭解。和周白曼描述的差不多，慕寒止帶著慕曉軒從公寓樓頂跳下來，當場死亡。慕曉軒先從樓上跳下來，然後是慕寒止，現場很多人目睹，其中一個目擊證人就是屠夫。
由於樓頂除了慕寒止和慕曉軒外並無他人，所以這起案件被定為自殺案。
翻開檔案，第二份是驗屍報告。
死者慕寒止，女性，屍長一百六十六公分，發育無異常。從高處墜落，皮膚嚴重脫水、氧化、腐蝕，經化驗，是由氫氧化鉀、氫氧化鈉與水調製的化屍水腐蝕而成。死者全身有十七處骨折，其中鎖骨脫臼，盆骨脫開，左側大腿粉碎性骨折，手臂兩處骨折，肩胛骨骨折，左邊第一、三、四根肋骨斷裂，臟器嚴重受損，腦部的軟組織損傷，中頭皮下血腫較多，顱骨、腦膜、腦血管和腦組織變形，有出血或水腫，或腦幹損傷……
慕曉軒的驗屍結果和慕寒止差不多，兩人都是死前被化屍水燒毀皮膚。唯一不同的是，慕寒止全是大面積燒傷，腐蝕程度均勻，而慕曉軒頭部和臉部最為明顯，其他地方輕度燒傷，腰部以下未見化屍水腐蝕痕跡。
兩人直接死因都是頭顱碎裂開放性腦損傷。
看完詳盡的驗屍報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最後目光落在檢驗欄簽名上││蕭博文。
我眉頭一皺，已經好久沒見到這個名字，沒想到居然會在這份驗屍報告中看見。
雲杜若見我表情有變，好奇地問我怎麼了。
蕭博文這個名字，當法醫的估計沒人沒聽過，他可說是法醫界屈指可數的泰斗，刑事鑑識專家，省廳法醫實驗室主任，曾經出任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技術資訊研究中心顧問。 大學時候我一直把蕭博文的驗屍經歷當教科書一樣研究，這個人對我在法醫知識方面的影響尤為巨大。如今看到這個名字我多少有些感觸，大學時候的事就像發生在昨天般歷歷在目。
「既然慕寒止自殺案件是蕭博文負責驗的屍，不如我們親自去請教，或許他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雲杜若看著我說。
「他已經不在了。」我歎了口氣，神情黯然。
「不在了？」雲杜若有些迷惑，很快反應過來，「難道他去世了？」
「天妒英才。」我點點頭，「蕭博文如果還活著，現在應該還是法醫界的權威，可惜英年早逝，去世的時候才三十多歲。他是大學的名譽校長，學校裡還有他的畫像和生平簡歷……」
說到這裡，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份驗屍報告的日期上。慕寒止是九月十五日跳樓身亡，而驗屍報告的日期是三天後，九月十八日。
我在口中反覆念叨這個日期，若有所思地說：「這麼說起來，慕寒止是他驗過的最後一具屍體。我看過他的簡歷，他是九月十九日去世的。」
「這麼說起來，最瞭解慕寒止案子的，一個是屠夫……看樣子他對你我已經失望透頂，明明當年參與過這起案子，卻在我們面前隻字不提，很明顯是讓我們自己查。」雲杜若抿著嘴，無可奈何地說：「而另一個應該就是蕭博文，結果英年早逝。這案子已經過了二十年，我們該怎麼瞭解詳細情況啊？」
「也不一定，還有一個人。」我收起檔案，淡淡一笑。
「誰？」
「蕭博文當時的助手，段紅。」
「你怎麼會認識蕭博文的助手？」
「段紅是我大學時候的導師。之前她是蕭博文的助手，一直跟著他學習，我想，蕭博文最後一個案件的驗屍過程她應該也參與了。」
我收拾好東西，讓雲杜若和我一起去見段紅。
走在大學校園內，我內心充滿感觸，畢業後便再也沒回來過，學校裡面的一草一木卻還是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大學時，段紅是我導師，一直很器重我，對我言傳身教。她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可對我異常嚴厲，有時候看見屠夫我便會莫名想起她，我今天所擁有的專業技能和成就，都離不開她的鞭策和教導。
見到她，我還是習慣地叫道：「老師。」
段紅轉過身，從鼻樑取下老花鏡，臉上露出高興的歡笑。
很久沒看到她，斑白的長髮和眼睛旁深刻的魚尾紋，讓她看上去與記憶中的模樣不太相同。 「還記得回來看我。」段紅拉著我的手像拉著孩子，眼睛看著我制服上的警銜，欣慰地笑著，「我就知道你會有出息，果然沒看錯。」
雲杜若點頭打過招呼後，在我旁邊坐下。
段紅看看她，開心地問：「這是你女朋友嗎？小姑娘長得真是漂亮。」
雲杜若聽了臉一紅，不知該怎麼開口。
在我尷尬地想要解釋前，段紅就已經拉起她的手說：「這孩子雖然性子散，但心地好，聰明，一點就通，是個好人。」
雲杜若乾笑著點頭，抿著嘴，不知所措。
寒暄了半天後，段紅默不作聲地看看我，淡淡一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臉上藏不住事。看樣子，今天不是專程回來看我的吧？說吧，特地大老遠來見我是為了什麼事？」
我揚起嘴角，尷尬地笑了笑，拿出慕寒止自殺案的檔案放在段紅面前，臉上恢復認真的表情，「老師，我最近在查一起案子，其中牽扯到二十年前的一樁自殺案。當時是由蕭博文負責驗屍的，可惜他已經不在了，想問問妳有沒有印象？」
「蕭老師負責驗屍的案件我應該都參與了，你說的是哪一樁？」段紅戴上老花鏡，接過檔案問道。
「慕寒止的自殺案。」
剛說完，我便明顯看見段紅的手一抖，還沒打開的檔案重新放了下來。她表情有些慌亂地看著我，驚訝地問：「是什麼案子會和慕寒止的自殺案扯上關係？」
看得出段紅是知道慕寒止自殺案的，但她的反應太過強烈，讓我都有些好奇。
我把最近發生的幾起案件還有我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段紅，她聽完後沉默很久，站起身關掉房間的門。
「今天我告訴你們的事，出了這個門就當我沒說過。」
我心中暗暗詫異，怎麼只要沾染上慕寒止這個名字，所有相關的人都一副惶恐的表情？看段紅如此緊張，我猜二十年前的跳樓自殺案並不如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
